侍儿传 下——冬日暖阳
冬日暖阳  发于:2010年11月2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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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到晚上,工兵扎起帐篷,明哥儿自进王帐服侍王爷。

在路上行得数日,便见好一片大草地,草地尽头,便是群山连绵。大军在草地上驻扎好了,欧阳英悍便分兵列将,将大军一分为三:一队由自己统帅,在后方运筹观摩,另行操练;一队由神武将军黄云峰统帅,先进山里驻扎;第三队由大将军赵武伯统帅,向山里进攻。时限两月,以攻守双方占据指定的几座山头之多寡以定胜负。欧阳英伟被分派给赵武伯做了副将。虽是真刀真枪的演练,又不许伤害人命,双方对阵之时,只可生擒活捉,不许相互残杀。时而还要防备欧阳英悍遣兵从后偷袭。正是三军混战,敌我难分,比之当真对敌还要更艰难些。

明哥儿每日有侍剑雨石伴着,时而追逐嬉戏,时而纵马奔驰,马术居然大有长进。虽只在王帐附近不敢跑远,也如同出了笼的鸟儿一样,整日开心得嘻嘻哈哈又笑又叫!有时也会偷偷地去窥看王爷练兵,见得王爷威风凛凛,一呼百喏,不免更生敬慕崇爱之意,也更多了些心喜得意之情。一众兵将也有偶然见过他一面两面的,见他生得这等容色,又只在王帐出入,各都心里明白,也都对他恭恭敬敬的,不敢稍露轻视之色。

欧阳英悍偶尔起兴,也会带着明哥儿同乘雪里红,纵马飞驰一阵,在山林间徜徉游玩。军中缺少女子,娈男之风比之民间更盛,一众将领多有豢养男宠以斯取乐者。欧阳英悍从前虽然不沾此道,却深知人之本性难以阻绝,所以并不拘着手下将领。如今有了明哥儿,更是其中乐趣儿深以为然。他在城中之时,虽然对明哥儿百般娇宠,却也不好太过放肆,此时正是如鱼得水,暂将一介世俗教条、礼节廉耻尽都抛在一边,挣脱了诸般束缚,在手下将领面前也不刻意避嫌,夜夜皆令明哥儿伴宿;偶尔设宴奖励将士,也会令明哥儿在身边陪侍斟酒。对待明哥儿竟是公然的浓情蜜爱、恣肆无忌!

这一段时间,实是明哥儿一生中最快乐的时光,就想一辈子这样自由自在无忧无虑的多好,可惜正像秦炯说的"物极必反",快乐时光转眼即逝,始终还要回去面对纷纷扰扰、多灾多劫的凡尘俗世!

却说秦炯那日同明哥儿说了些莫名其妙的话,之后回到侯府,先去何云彪住的院子兜了一圈,何云彪出去办事未归,秦炯只得出来,回入内院他自己住的院子,见院里的一株桃树结满娇艳艳的红花苞,喜得忙唤丫头帮忙摘了几枝,分装在几个花瓶里,先捧一瓶去到舅妈余氏屋里,可巧余氏去了何老太君屋里。于是出来,回屋另捧了一瓶,穿门过院儿,进到何老太君住的院里。丫头们一看见他,就叫:"老太君正到处找你呢,快进去!"说着忽而一笑,都神神秘秘的。

秦炯赶忙进去,只见何老太君坐在正上头,以下左边坐着他舅妈余氏,右边却坐着一个打扮得花里花俏的老女人。秦炯快步进去,叫了一声"老祖宗!"将手上的花瓶直送到老太君面前,笑嘻嘻的道:"我院儿里的桃花快开了,我摘了一枝给老祖宗送过来!好香的,又鲜艳!"老太君见那花瓶中斜插着含苞欲放的一枝桃花,乐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向着桃花细细一瞅,方转手递给身边的丫头,对那老女人笑道:"你看看,都说我偏爱外孙,他连开朵花也想着我,你叫我怎么不疼他!"那老女人凑趣儿笑道:"实在老太君是个洪福齐天的,孙子孙女个个争气,外孙也是这般孝顺,怎么不看着叫人眼红呢?"说得何老太君更觉欣喜。秦炯瞅了那老女人一眼,先不理她,回头对余氏笑道:"舅妈的那一瓶,我已经亲自送到舅妈房里去了!"说得余氏微微一笑,也是满脸增光!何老太君笑呵呵的道:"这是你刘大娘,今儿过来给你说定下了一门好亲事,快谢过了大媒!"秦炯一怔,回头瞅着那老女人。

那姓刘的媒婆忙笑道:"免了免了!哥儿长得这么俊,又这么识书达礼,孝顺忠厚,潘刺史的小姐有福了!"秦炯忽然涨红了脸,瞪着那媒婆道:"我生得俊不俊的关你什么事?我也一点儿不识书达礼,你快出去!什么潘刺史的小姐,我不要!"说得刘媒婆方一愣,老太君已开口喝道:"你胡说什么?小孩家的不知好歹,这都是跟谁学的!还不快给刘大娘赔礼!"秦炯脸上阵红阵白,恨恨的良久,方气鼓鼓的向着刘媒婆做了个揖,随即回过身来,跪到了何老太君脚下,抱住了老太君的腿轻轻摇晃,央求道:"老祖宗,我不要什么潘小姐,我只要一辈子守着孝敬您老人家!"

老太君瞪他一眼,用手在他额头狠狠一戳,道:"以后再这么不知礼,看我不叫你舅舅打你!"刘媒婆忙笑道:"这也是老太君疼着哥儿,所以哥儿舍不得老太君,也是常有的事!"老太君方回了回脸,叫左右丫头拉起秦炯,道:"今儿有你刘大娘讲情,暂且饶了你,以后再不许这样!你也马上满十七的人了,正经早该给你说个人了,这位潘刺史家的小姐,我跟你舅妈都见过,实在是一个很不错的好孩子,这事就这么定下了,不许你胡说八道的!"余氏向秦炯招了招手,秦炯便委委屈屈的走到她跟前,叫了一声"舅妈!"余氏抚了抚他脸,道:"傻孩子,男人大了,总要成家立业的,总不能一辈子在女儿堆里混!将来等你成了亲,或者还在这院里住着,或者让你大哥就在跟前给你起一所宅子,仍然可以早晚到老祖宗面前孝顺,跟从前也没什么两样,老祖宗为了你的亲事老早就操着心了,这位潘小姐实在是千挑万拣才相中的,你不说谢老祖宗一声,倒惹她老人家生气,你说是不是该骂?"秦炯听了,不敢再反对,又站了一站,方蔫蔫的出来,回他自己住的屋子,倒在床上睡了。

到了晚上,他的贴身丫头名唤碧痕的送上饭菜,秦炯摇头不吃,碧痕劝道:"小爷,何苦呢?这也是件好事,换作别人高兴都来不及,你纵不喜欢,可也别放在脸上,叫太君知道,只说你不听话,更不高兴了!"秦炯坐起身来,双手握住了碧痕的手,道:"好姐姐,从小我们一块儿长大,我的心思从来没有瞒过你,我这辈子绝对不会娶亲,你是知道的,老天爷错生了我,已经害得我一生没着没落,我一个人承受就罢了,不能再连累着一个女孩儿家的跟着我受罪,你从小对我好我是知道的,因怕你在我身上用错了心,所以老早把这不能说给人听的心思说给了你听,不想你比从前待我更好,我实在是感激不尽!这一次你一定要帮我想想办法,怎么回绝了这事,不然就是一死,我也不能活在世上害人!"

那碧痕原对他从小有些痴情的,虽后来听他袒露心思,暗想小孩家的不懂事,等年纪大了慢慢就会转变过来,所以也没真正放在心上,对他只比从前更好,总想着能用一腔柔情将他感化!不料此时听他再说,竟是绝难挽回,不由得十分伤心难过,也不知道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他,便忍不住落下泪来,挣脱了他手抹着眼泪道:"我能有什么法子呢?我又不是个神仙,能把你变成个女孩儿?若依着我说,你就顺了这个意思,原是一件好事,或者等娶了亲就变过来了呢?"

秦炯道:"我自己的心我自己明白,莫非真是我早点死了早点转世投胎倒好?"碧痕听他说出这话,忙忍住了泪解劝,道:"千万不要胡思乱想,太君说到底心里最疼的还是你,你要有个好歹,岂不也要了她老人家的命?或者等一等,慢慢说给老人家听怎么样呢?"秦炯道:"这话是能向老人家说得出口的么?就算我泼了这张脸皮不要,说出来她也决不会听我只会骂我,只怕以后管得我更紧了!恐怕这一次我当真是只有死路一条的了!"

碧痕一想,忙又道:"或者......请大爷过来商量商量?他见识多本领大,说不定有个好办法呢?"秦炯一想,点一点头道:"只能这样了,你去请他吧,就说我病了,不吃饭!"说着又躺回床上,侧身向里。

碧痕擦了擦脸,便赶忙的进到何云彪住的院子里,对门上的丫头道:"大爷回来了没有?你赶紧去说一声,就说表少爷身上不舒服,不肯吃饭,请大爷进去看看!"

那丫头一听,赶紧进屋回报。何云彪正跟他妻子方氏一块儿吃饭,听见丫头回报,方氏心想:"身上不舒服,就该去请太医,来这儿有什么用?"她乃是大学士方阁老家的小姐,从小知书达理,心里如此想,嘴上可没说出来。何云彪一听,早撂下了饭碗站起身来,道:"又怎么的了?"便心急慌忙的出门就走,连跟何氏招呼都没打一个。何氏素知一家子都当秦炯是个宝,心里纵有些不乐意,也无可奈何!

进到秦炯屋里,只见秦炯面里躺在床上,旁边小几上放的饭菜一筷没动。何云彪忙在床沿上坐下,问道:"怎么啦?哪儿不舒服?"一边说着,便用手去抚他额头。秦炯扭扭身子不理,何云彪便知他不过是在闹别扭,便回过身来向碧痕一瞅,碧痕忙向几个丫头递个眼色,都退了下去。

何云彪转过身又来哄秦炯,软声道:"到底怎么啦?是不是谁给了你气受?你告诉大哥,大哥为你出气!或者是大哥得罪了你?真这样大哥给你赔罪!"秦炯方回过身来,眼睛里已蓄满了泪水,道:"你不替我想个法子,我就是死路一条了!"何云彪见他哭出来,吓了一大跳,忙双手将他从床上抱起来,揽在怀里道:"究竟怎么啦?你要大哥做什么?就要天上的星星,大哥也给你摘去!"

秦炯禁不住呜呜咽咽的,泣道:"老太太给我定下了一门亲事,要逼我娶亲呢!可怎么办好?"何云彪一听是这事儿,倒松了一口气,忍不住脸上有些好笑的意思,道:"你就为这个闹别扭?看吓我这一身冷汗!你放心,你的事我怎么会不放在心上?我早叫你嫂子同你四妹妹亲去看过这位潘刺史家的小姐的,连你大姐姐都惊动了请了这位潘小姐进宫里亲自审察过的,人人都说是位好姑娘,性情儿好,相貌也是人间少有,所以才定下来,我正要跟你道喜呢,你倒为着这事烦恼,喜事呢!烦恼什么?"

秦炯翻身从他怀里坐起身来,冷笑道:"到底是你们娶亲还是我娶亲?人人都说她好!为什么没有人来问问我的意思问问我喜不喜欢?她好由她好,谁喜欢谁娶,反正我不娶!"一边说着,气呼呼的又面里躺到床上。

何云彪抓了抓头,因秦炯一向听话,任事听从大人安排,从来不自个拿主意的,不明白为什么这次反应这样大,只得也歪到床上去,好声好气道:"你是生气没有事先问问你的意思?你知道太君最疼你,为你的亲事已操心很久了,也是因为连娘娘都说潘家小姐好,你又从小听话,所以太君就做主把这事给你定了下来,我没有先跟你说,原是想给你一个惊喜!你别生气,是大哥的错,大哥给你赔罪好不好?你先吃饭,你身体本来不够壮,不吃饭怎么能行?等吃了饭,大哥任凭你处罚!"说着用手轻轻推秦炯身子。

秦炯忽的转过身来,已是泪流满面,双眼瞅着何云彪,道:"谁奈何为这个生气呢?我对你白好了一场,你居然一丁点不懂我的心!休说是潘家小姐,就是天上的仙女,我也一辈子不娶!"何云彪见他一副伤心欲绝的模样,吓得忙又伸手将他抱住,只道:"乖兄弟!别哭!你到底要怎么样,你尽管跟大哥说,你这个样子,可不要了大哥的命!"秦炯挣扎着想从他怀里起来,却被何云彪搂得紧紧的挣扎不动,只得伏在他怀里呜咽。

何云彪搂着他斜躺在床上,忽然想起来,暗想:"莫非他怕的是这个?"便愈发放软了声调,在秦炯耳边柔声道:"好兄弟!你是不是怕等娶了亲跟大哥见面的机会就少了?这个你也放心,大哥一辈子不会让你远离!大哥已把这附近的一大片地皮全买下来了,正准备给你起一座大宅子呢!等建成了,两家挨着住,中间通着门,仍然像一家儿一个样,走动起来倒更方便了!不像现在,你跟女眷们一块儿住着,我倒想天天进来看你,还碍着人眼!每回进来一趟,还得深更半夜的翻窗户!"秦炯一听,用尽全力将他推开,带着泪痕瞅了他半天,随即又扭转了身子,道:"你走吧,我要睡了!"

何云彪愕然道:"我又说错什么啦?"秦炯只是不理。何云彪实不知他心里到底想要什么,苦想了半天,心想:"只有试试这个法儿!"便瞪脱了鞋子,整个侧躺到床上,从后将秦炯抱进怀里,秦炯挣得一挣,也就罢了。何云彪在他耳边悄声道:"好兄弟乖兄弟!你是大哥的命根子,你要大哥的命都行!这会儿大哥不好久待,等晚上你支开了丫头,给大哥留着窗户,大哥夜里过来再慢慢跟你说!"秦炯仍然不理,何云彪怕呆久了丫头脸上不好看,只得起身在他侧脸上亲一亲,下床穿了鞋子,又向秦炯看了一看,叹口气正要出去,秦炯忽然坐起身来,道:"你晚上不用来,我也不会给你留窗户!我是个小心眼的人,装不下恁多事恁多人!别说我一辈子绝对不娶!真要我娶了亲,我就不是我了,从此我也不会再理你!"说着复又睡倒。

何云彪至此已是束手无策,想来想去也无法,暗想或者只是小孩儿脾气,闹一闹隔天就好了的,只好等两天再说。便唉声叹气地站了一会儿,方叫了碧痕进来看着,又俯身对秦炯道:"那你好好休息,大哥明天再来看你!"见秦炯仍一点动静没有,也只得先走了。

到第二天一早再去,秦炯仍躺在床上不动弹,任他说尽好话只是不理,何云彪也是无可奈何。进内院说给老太君听,倒惹得老太君伤心起来,道:"从小恁懂事听话的一个人儿,偏偏这件大事上闹起别扭,自古‘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难道我们不替他作主,倒让他自己作主去?他那样一个小人儿,就算真让他做主也是个糊涂主意!所以你们都不许理他,看他能别扭几天!也是他爹娘死得早,我老婆子惯坏了他!"说着不由得落下泪来。何云彪不敢多说,只得出来,想了又想,索性横下了一条心暂不理会,自出门办事去了。

又过两天,是约定下聘的日子,何云彪奉了老太君之命,只说秦炯身上不舒坦,代替前往潘刺史家下了聘礼。碧痕得信儿,悄悄跟秦炯一说,秦炯只是冷笑,反安静下来,每天照常吃饭睡觉,也照常在老太君面前奉承,老太君以为他终于回心转意,老怀大慰,比之从前更加疼他。唯独就是不理何云彪,每回何云彪来看他,总是躺在床上不言不睬,何云彪实在不知哪里惹着他了,想不明白也无可奈何。

至三月中旬,天儿忽阴忽晴忽冷忽热了几天,秦炯忽然生起重病,身上一时冷一时热,病得最严重的时候就尽说胡话,道:"我本是个女孩儿,可恨老天把我投错了胎,你们让我娶亲,两个女孩儿家的怎么成亲?还不如我死了,赶着重新投胎的好!"众人听了,都觉着好笑,连老太君也当着是个胡话不把他放在心上。只碧痕心里明白,只得暗暗垂泪。何云彪日日守在他床前,听了这话隐隐有些明白,但一则大局已定;二则仍想他小孩儿家的不懂事,不知道世事艰难人言可畏,或者慢慢长大一些就会转了性子。便也没有真正放在心上,只是每天一得空便守在床前,更加温柔耐心的照料安慰。

这一病缠绵至四月初方好,秦炯倒生像变了个人,比之从前更喜欢发呆,在太君面前也不如从前般言笑无忌、撒娇讨好。家里几个大人说他病了一场倒像是长大沉稳了,反都觉着高兴。

何云彪因见小表弟一场大病,已瘦了整整一圈,心里疼得慌,每日早晚总要先去他房里探望。秦炯对他也不像生病之前那样不理不睬,见他去了也会给他倒杯好茶,同他说说话,只是感觉上淡淡的没一点情意儿在里边。何云彪宁愿他不理他,也不愿意他这般冷淡,连续多天费尽心机,使尽温柔,那秦炯始终不复从前之顾盼生情、风流雅致的鲜活性子,跟谁都是正正经经平平淡淡的,生像是剩了个空壳!何云彪百思不得其解,烦恼了几天,也只得任由他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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