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哥儿悄声道:"那高大爷是个顶厉害的,连王爷还当他是贵宾待呢!"苏五儿一听更急,明哥儿忙又道:"不过也不用慌,不会怎么样的。王爷说痛上半个月,自然就好了!"苏五儿忙道:"真的?"明哥儿道:"王爷是这样说的!"苏五儿略放了一放心,又道:"你姐夫也说那姓高的打他们的时候也是这样说的,可这才刚过了一半时间,已痛得死去活来的,还有七八天,可怎么熬的过去呢?"
明哥儿想了一想,道:"高大爷的一位结义兄弟倒跟我很说得上来话,我求求他,看怎么样吧!"苏五儿忙道:"全靠小弟了!"明哥儿一笑道:"戏班子马上要进来了,姐姐先别想这事,总之全包在兄弟身上,先出去喝酒看戏去!"
于是出来,旁边偏房里已摆开了两桌酒席。环儿雨石等人先请苏家人在正席上坐了,明哥儿推让了半天,终是让他爹娘坐了上席,他在一旁相陪。环儿、雨石、侍剑、小吉四人一席,小吉又出去将一向最向着明哥儿的来旺来喜兄弟拉进来,笑道:"多几个人,划拳掷骰子也热闹些!今儿我来做令官,你们两个帮我斟酒布菜,其余的都各自吃你们的酒席去吧,只别喝太多酒,待会儿爷进来,一个个东倒西歪的,就难看了!"说得众小厮都笑起来,站在跟前伺候的几个二三等的小厮给各人上了一碗面,便都退了出去到耳房就坐吃席。
耳房里另摆了一长桌酒菜,一众二三等奴才小厮团团围了一满桌,也都先吃了面,便热闹了起来。
环儿等几个小厮纷纷都向明哥儿举杯敬酒,一会儿连耳房的几个奴才也跑过来凑热闹,明哥儿又不会客套推辞,倒喝成了个大红脸!环儿忙拦道:"快别逼他喝了,待会儿喝醉了,甚或呕吐起来,叫爷回来看见,定要骂你们!"
雨石笑道:"没见这样个人,又没得个酒量,还杯杯见底,不知道留几分的!"小吉叫道:"好啊!怪道你跟人喝得倒干脆,原来杯杯留了底的,快罚他一杯!"便同来旺两个捉住了他硬灌一杯。
雨石笑道:"两个狗儿×的,改天再报复!"便端了酒杯去向苏家人敬酒。那满桌的菜肴俱是苏家人从未品尝过的美味,初时还有些拘谨,这会儿才慢慢放开来,都吃菜多,喝酒少。见雨石过来,也都自称酒量浅,略表时表示,雨石也不好勉强,只苏晓曦陪着喝了一满杯,便请雨石自便。那边儿小吉已同来喜吆三喝五的划起拳来,雨石哪能放过这个热闹,便拉住了明哥儿也要划拳,明哥儿本来不会,又有点晕头晕脑的,也只得罢了,便同来旺"七七八八"的叫嚷起来。
环儿亦过去敬苏家人酒,然后拿了骰子,同侍剑两个一同教明哥儿掷骰子玩,明哥儿倒觉得有趣儿,笑得傻呵呵的!
正闹着,忽然云小飞走进来,笑道:"怎么这样热闹?"苏家人一见,光看他衣着气度就知道必定是个爷,忙都慌得纷纷离席。明哥儿倒喜得一下子清醒过来,赶忙跳起迎上。众小厮因他这几日常来找明哥儿说话,已熟了的,都知他面儿上清高,其实没一点儿架子的,便各自笑嘻嘻的起身招呼。小吉笑道:"好叫云大爷知道,今儿是明哥儿的生日,王爷特许我们热闹一天呢!"
云小飞喜得一把握住了明哥儿的手,笑道:"怎不早说?我也该备一份寿礼过来!偏是我大哥今儿有事没有同来,早知道把他拉来给你拜寿!"明哥儿慌得忙道:"我是什么人,怎敢当得高大爷来拜寿?没的折杀了我!"云小飞笑道:"早跟你说了莫跟我们两个来这一套!什么大爷二爷的,还不都是一鼻子俩眼睛?有什么贵贱高低之分了,偏你就是记不住!"
明哥儿一笑,忙请他入席。云小飞听说苏家人也来了,忙又给苏老爹苏老娘等人行礼,慌得苏家人还礼不迭。又封了一锭银元宝给平安作见面礼,又从手腕上褪下一串精工细琢、全由一颗颗莹绿欲滴、大小一致的玉翡翠串起的珠串递给明哥儿,笑道:"今儿没有专门预备寿礼,这个还是前儿进宫里娘娘给的,你将就收了吧!"明哥儿不好推辞,只得受了,这才一同在席上坐下。
早有人送上一碗面来。云小飞对一众小厮笑道:"你们也都别拘着,我最不喜欢这一套的,大家只管放开性子喝酒,若因我都不自在了,我倒要走了!"众小厮原知他是个偏喜与家下苦人结交的,便都嘻嘻哈哈的重新归座。
一时戏班子进来,众人请明哥儿点戏,明哥儿忙让云小飞,云小飞又让苏家人,苏家人哪里会点,又让到明哥儿手上。明哥儿到底请云小飞先点一出,自己才点了一出,又叫众小厮也都捡喜欢的点了几出,便热热闹闹的唱了起来。
明哥儿悄悄跟云小飞说起他姐夫的事,云小飞"哈"的一乐,道:"原来你姐夫也是做捕快的,这个你就放心,回去我让大哥去给他治治就是!"明哥儿大喜,忙去说给苏五儿听,苏五儿这才放心看戏。
一时宴毕,明哥儿觉着有些头晕脑胀的,便对爹娘兄姊道:"后院子虽大,里边什么都有,但若进去遇到了人恐怕不好,不过既然来了,也不能就这样回去,就在这边院儿里转一转吧!"
便对小吉侍剑吩咐一声,又请云小飞自在看戏,环儿端了一碗醒酒汤来吃了,便歪到床上去睡。又看了一会儿戏,小吉侍剑便引着苏家人在书房各处房舍花园转了转,苏家人但觉处处玲珑奇巧、金碧辉煌,也算大开了一回眼界。
四处走了一走,回来戏也要散了。苏家人不敢久待,便要告辞回去。小吉忙叫起明哥儿,将早收拾好的东西让他们带回去,又有王爷另赏了些金帛布锦等物,也都一齐收拾了,打成两个包袱,叫来旺来喜抱着,环儿亲自从后门送出去,替他们叫了车。云小飞自引了苏晓曦从前门出去,回到家便让高凌空随着苏晓曦去给徐仲英看病不提。
却说王爷进来,四处没瞅见明哥儿,便问:"明儿呢?"雨石笑回道:"在里屋躺着呢!这个人,又没个酒量,还不会做个弊,跟谁都是杯杯见底的,不醉才怪!"
正说着,明哥儿可巧醒来,正从床上下来,忙迎出来,叫了一声"爷!"他本来满脸通红的,这会儿已散了些酒气,脸上粉的粉、红的红,愈显得俊丽无俦,看得欧阳英悍不由得一呆,忍不住拉他到身边,摸了摸他脸,道:"可喝过醒酒汤了?"明哥儿一笑,道:"已喝了两碗,这会儿好多了!"欧阳英悍点点头,道:"有些酒气熏着,倒好看!你今儿生日,可还想跟爷要什么不要?"明哥儿禁不住偎进他怀里,脸贴着他胸膛,道:"爷待小的这样,小的还要什么呢?小的什么都不要了,便是即刻死了,小的也是心满意足!"
雨石等人一见他这样,早都退了出去。欧阳英悍便抱他在腿上坐着,道:"傻东西!什么死呀活的,好好的日子,不许说这些话!"说着便忍不住凑上去亲嘴。
谁知周妃得信儿,便要借此做起文章来,她原是个谋略周全之人,早心生一计,于是也不叫其它人跟着伺候,只带了莲花,穿堂过户,径去拜望太君!
二十
却说周妃想好了计较,忙带着莲花进到太君屋里。可巧屋里只李嬷嬷正陪着太君说话,翠儿站在一边伺候。周妃知道李嬷嬷跟翠儿与明哥儿都是有些怨仇的,便上前跪下了,道:"有一件事,妾身本不敢多嘴,可是若不说出来,长此下去,只怕更无法收拾了!"太君忙道:"什么事?你站起来说!"
周妃方站起身来,道:"太君知道,王爷身边儿有个叫明哥儿的书童,王爷极疼他的,可是竟越来越不成个体统了!听说今儿是那书童的生日,王爷特意的请了戏班子进来,热热闹闹的给他过生,连他家里一家老小都接进来了,都当着贵宾样席面上坐着看戏呢!"
太君一听,顿时气白了脸,道:"可是真的?"周妃忙道:"太君不信,尽可着人去探一探!"太君强忍住了,想了一想,终是李嬷嬷老成些,便命她出去察看,又嘱咐不得在院子里到处张扬。
李嬷嬷正愁扳不倒明哥儿,赶忙应了,亲自出去打探明白,回来细细一说,免不了更是一番添油加醋!
把个老太君气得浑身抖颤,道:"当真一点儿不把我放眼里了!上次教训了他几句,他竟愈发的张扬起来,快点来人!我亲自过去问他!真不得了!"周妃忙上前劝道:"太君快消消气!以王爷的脾气,太君若是这会儿出去教训,王爷当着人前下不来脸,若是顶撞起来,倒闹得母子间不和睦,太君再因此气坏了身体,更不值了!"太君气急道:"如此说来,就任由得他胡闹去?我们欧阳家,竟成了天下人的笑柄了!"周妃忙道:"自不能这样就算!王爷从不沾这事儿的,全是那个小畜牲闹的,太君先忍一忍,慢慢的瞅个机会,将那小畜牲撵出去就罢了!"李嬷嬷忙道:"光撵他出去还不能算!就撵到天边,还怕王爷找不到他回来?依着我说,竟要王爷彻底歇了这份心才是!"
太君一听,眼中光芒闪烁,道:"依你们怎么样?"周妃道:"前儿王爷才递的折子,要领大军出城操演,皇上已恩准下来,批复在下月初领兵出城。这几日王爷已忙着策划呢!这一去少则两三个月,多则四五个月才能回府,太君再忍一个月,等到王爷出去了,还怕没时间慢慢整治他?"
太君听说,想了一想,慢慢点一点头。她向来面软心慈的,这会儿实是气极了,道:"不错,竟要治他个死才行!"
周妃一听,心里暗暗欢喜,面儿上一点儿不露,轻轻退了下去。李嬷嬷却是满脸喜色,少不得上前低声出谋划策。
原来今年刚好赶上闰二月,眼见得闰月将近。
这一日王爷从外回来,明哥儿腻在他怀里,道:"听环儿说,爷再过几天就要出去练兵狩猎,这一去就是几个月,小的一个人呆在屋里,可不想死了!"欧阳英悍挑一挑眉,笑道:"想不想随着爷一同去?"明哥儿喜道:"爷许小的去吗?"欧阳英悍揽他进怀里,道:"往年爷出去练兵,到得晚上也会觉着寂寞难熬,只是练兵期间,不许携带家眷的,如今有了你,你便不想去都不行!"
明哥儿大喜,顿时眉花眼笑的。又说了几句温存话,欧阳英悍终究并不是个单好男色的,心想着这一去几个月沾不到女子,只同明哥儿略亲了亲嘴,便放开了,自起身进内院姬妾处去了。
至二月二十几日,明哥儿一边忙着收拾行装,一边打发了人去请云小飞进来,同他先告了别,云小飞说道:"这几日我爹娘便要进京城里来了,等安顿好了他们,我就要随大哥回南方去了,等你回来,只怕已见不着了,只好等明年回来的时候再看你!你爷若待你好也就罢了,若待你不好时,你只管到我家里去,自有人带你到南方高家去找我,索性离了王府,倒也自由快活!强过你现在纵得几分宠爱,却连大门都不让出的,闷也闷死了!"
明哥儿忙道:"我并不觉得闷,爷也不会待我不好!况且,爷这不是正要带我出去吗?爷还说了,等我学会了骑马,会经常带我出去走走的!"云小飞笑道:"你真是个傻子!不过并肩王待你委实也算不错,以他这样的身份地位,全天下的人都看着他呢!他竟不怕人说闲话,当你心肝宝贝一样宠着惯着,已经很难得了!"
于是说了一天的话,到向晚时分,方洒泪而别。
谁知秦炯得信,第二日一早,也赶着过来送行。明哥儿忙迎着进屋里坐下,献了茶,秦炯望着他忽而一笑,回头对站在身边伺候的兴儿道:"你们都先出去,我有几句话要跟明儿说,不能让你们听见!"兴儿素知他的脾性,便向小吉雨石侍剑等人一望,先退了下去。小吉悄声对明哥儿道:"我们就在门口,有事,你叫一声!"便也退了出去。雨石有点儿不乐意,被侍剑拉着出去了。
一出到外边,雨石便忍不住的道:"什么啊?每回来了话也不说,就知道傻笑,偏对我们又从来没个好脸色!哪像人家云大爷,这样的身份地位,皇宫里都随便进出的人,也没有他这么跩!如今把我们都撵出来,想干什么呢?"侍剑忙低声道:"快小声些,让他的下头人听见可不好!再传到何大爷耳里,你吃不了兜着走!"一边说一边拉着嘀嘀咕咕的雨石进偏房去了。
这里秦炯一时又无话,又坐在那儿瞅着明哥儿笑。明哥儿浑身不自在,只得红着脸笑道:"秦大爷,你有什么话要跟我说呢?"秦炯忙道:"你别叫我大爷!我虽然身在富贵人家,一则寄人篱下,二则事事有人看守,不能随心所欲,其实很多时候还不如你!我虽然没跟你说过几句话,但你的心思我都知道,左右跟我心里想的差不多罢了,所以我当你是个知音!每回来见你一面,我心里就高兴,觉着这世上并不是只我这一个孤魂儿!"明哥儿不知他说的什么意思,听得愣愣的,秦炯一笑又道:"有些话我憋在心里一直没人说,你这一出去好几个月才能回来,我也憋得难受,况且世事难料,谁知道几个月以后会是什么样子呢?所以今儿索性说出来!我知道你对王爷是真心的,不比那一起子下作东西,就为了讨好了主子得些好处,就脸面廉耻都不顾了任凭主子摆布,把一颗干干净净的心也玷污了!人生下来都是一样的,都有一颗干干净净的心,只是慢慢的被世俗的东西污蔑了,剩下干净的就不多了!比如是你,你把身体给了王爷,可那是心甘情愿一心一意的,所以你就是干净的!比如云兄,人是很不错的,可是最终也逃不过随波逐流,所以他的那颗心就不能算是很干净,我也不当他是个知心人!再比如是我,刚那个奴才出去的时候只翻眼睛,背后不知道怎么骂我呢,我听不见我也不在乎,我自有一颗干干净净的心别人怎么评怎么骂我才不去理会呢!我真心真意当你是个知音,所以跟你说这一番话,你明白也好不明白也罢,我总是跟你说过了!另外还有一句话要提醒你,你跟王爷这一出去,日夜跟王爷守在一起,王爷必定任性的对你好,你也不要太过得意忘形,俗话说的‘人无千般好,花无百日红',又说‘物极必反',男人的心尤其变得快,对你好到了头儿,就该腻了,倒不如不要太好!这几句话你只管记着,以后就明白了!"
明哥儿没想到他极少言声的,一说就是这么一番长篇大论,又不明白他巴巴的跑来说这一番莫名其妙的话究竟有什么意思,只得呆呆的半天无法回应。秦炯展颜一笑,竟不再多说,自起身出去,带上小厮扬长出府。明哥儿回过头来慢慢咀嚼着他话中含义,只觉颇有玄机,一时难以理解,也只得撂在了一边不去多想。
至闰二月初一日,欧阳英悍先进宫里见过皇上,之后全身披挂整齐,环儿佩儿也着了戎装相随,然后引兵出城。各路将领统帅早都在城门外聚集着,欧阳英悍登上点将台,遍点兵将,各路将帅俱到,只西路大将军胡雄尚在甘肃一带追缴顽固不化的悍匪"大漠毒龙"未能赶回。
随后三声炮响,大军启动,但见得旌旗招展,刀枪林立,盔甲鲜亮,人马强壮。只听得蹄声得得,马鸣嘶嘶,衣甲霍霍,步调沉沉。一溜排开十数里,竟不问丝毫咳嗽粗喘之音。
明哥儿自生日那天得王爷赏赐一匹小红马,喜得日日缠着雨石侍剑教他骑马,雨石侍剑自然尽心竭力。只是时日尚短,虽然勉强会骑,却不能熟练,只得一早便从府里出来,坐了马车,侍剑雨石两个骑马随着,另有一对亲兵护卫,随在大军后勤车队里,缓缓出城向南而行。小吉因不会骑马更不会武功,只得留在府里,送了明哥儿远去,唯自艾自怨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