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巧,要出远门吗?”周毅笑着,居高临下地说。
苏凉喘了口气,弱声说:“毅哥,您可真会开玩笑。您还不知道我干什么吗?跟踪我就明说吧!”
“跟踪?阿坤你跟踪凉凉了吗?怎么能随随便便跟踪闫建国的人?一点眼色都没有。”周毅对他身后的西装墨镜男严肃地说着,那男子一直低着头,怎么看怎么可笑。苏凉哼笑了一声,抬头对周毅说:“毅哥,不介意送我回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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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内的冷气开得很足,比起外面的炎热简直凉爽得如同天堂,苏凉坐在车座上,尽量伸展四肢,以缓解腰部和身后的不适感。苏凉的这种随意的样子,在周毅眼里看来其实挺好笑的。但是,又有一种全然不同的新鲜感。以往的那些男孩子对他都是毕恭毕敬,屈膝献媚,没有任何人像苏凉这样对他毫不在乎,甚至坐在车上都显得如此悠闲,仿佛他身边坐着的不是周毅,而是路人甲一样。
“毅哥,之前我回学校的时候,身后两百米的银色汽车就是这辆吧?”苏凉闭着眼睛闲适地问。苏凉的观察力超强,很多别人忽略的细微之处他总是能察觉到,教授甚至说,苏凉不应该学经济,而应该去学刑侦。
“哦,今天我到你们学校办了个事情。你在哪儿看到的?我怎么没见到你?要不然就让你搭顺风车了。天气那么热的,东跑西跑,一定累坏了吧?”周毅悠闲地说着,有意无意地看了看苏凉的腰。苏凉穿着短袖衬衣,之前伸展身体的时候衣服从裤带里跑了出来,露出一片雪白的皮肤。
“说得也是。没想到我跟毅哥这么有缘,从学校出来我们还能在汽车站见面。”苏凉讽刺道,拉了拉衣服,坐正了。
“你不知道了吧,我去公司就要路过汽车站。”
“那我们现在去哪里?”
“介不介意请我回你家做个客?快到饭点了,我好久没在家里吃饭了。听闫建国说,你做饭很好吃。”
“我可以说介意吗?”苏凉恶狠狠地咧嘴笑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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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凉应该庆幸自己没有把闫建国那套房子的钥匙扔掉,回到那里之后他把周毅让进了屋里,而那个叫阿坤的墨镜男则守在了门口,看样子,周毅不会在这里呆太长时间。
得到这个信息后苏凉松了口气。厨房的热水壶里还有上午搬家时烧的水,苏凉泡了杯茶,出来一看,周毅翘着二郎腿坐在沙发上。
“家里怎么看起来一点人气都没有?冷冷清清的。”周毅说,目光落到了卧室门口,衣柜开着,靠门口的那一侧衣柜里是空的。
苏凉不动声色地放下茶杯回身挡到了卧室门口,说:“太热了,我去换件衣服。”说罢,转身进了卧室,关了门,把身上背的装着钞票、银行卡和证件的包藏了起来,然后靠到门上叹气。现在这种情况,阿坤守在门口,周毅坐在沙发上,显然不是像他之前想的那样不会在这里呆太长时间,而是,另有所谋。他周毅能从苏凉这里得到什么?当然是昨天晚上他从苏凉身上得到的。
门外响起了脚步声,是精致小牛皮皮鞋叩击地板的声音。苏凉无奈到了极点,走到衣柜边关上了衣柜门。就在他关好门准备出卧室的时候,卧室门突然被打开了,周毅斜倚在门口,双手环抱胸前笑眯眯地问:“你不是换衣服么?”
苏凉勉强笑了笑,转身打开另一侧的衣柜,随便拿了件衣服准备到卫生间去换,但是周毅并没有要让开的意思:“你全身上下不都被看光了么?在这里换又怎么了?”
苏凉无话可说,他笑着低头看地板看了半晌,抬起头来无奈地对周毅说:“毅哥,你到底想干什么?昨天晚上闫哥交给我的事情我已经办好了,而且今天早晨我跟闫哥也分手了,我现在不欠你们任何人的,你这样追到我家里来,到底是什么意思?”
“怎么了?你跟闫建国分手了?不会是因为昨天晚上的事情吧?”周毅露出一个夸张的惊讶表情,但是明显假得很,而且是故意让苏凉看出这是个虚假的表情。他看了看衣柜,突然拉开苏凉,看着空荡荡的衣柜继续道,“你跟他分手了,已经从这里搬出去了吧?”
“这跟你有什么关系?”苏凉道。
“的确没什么关系。”周毅耸耸肩,笑着说,“如果我说,我想追求你,算不算是理由?”
“毅哥,我没空开玩笑。”
“我没有开玩笑啊,我说的是真的。”周毅痞痞地笑着,说道,“吃多了龙虾大餐,偶尔尝尝清粥小菜也不错。苏凉,你挺特别的,所以我觉得我对你有兴趣。”
第五章
周毅说他觉得他对苏凉有兴趣,而且他把这句话和龙虾大餐、清粥小菜结合了起来,让苏凉觉得异常的窝火。苏凉虽然识大体知道得罪不起他,但是这周毅一而再再而三的死缠烂打实在让人觉得恶心,苏凉觉得自己的怒气已经冲到脑门儿上了。
苏凉想从卧室出来,但是周毅完全没有让开的意思,两人推搡了几下,苏凉出乎意料地挥了一拳过去,这次周毅没躲过,一下子打到了颧骨上,“砰”的一下,声音还挺大。
“你要找清粥小菜到别的地方找去,老子不奉陪。”苏凉冷冷地说,“老子又不是出来卖的,就算出来卖,也看不上你这个变态!”
苏凉这话说得很冲,加上他的嘴本来就很刻薄,所以习惯于发号施令的周毅也有点怒了。他抬手蹭了蹭刚才被揍的那一拳,嘴角咧出个笑来,突然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到了苏凉面前,一拳砸到苏凉的喉结上,动作绝对的专业,绝对的狠绝。一股窒息般的剧痛袭来,苏凉眼前一黑,跪到地上剧烈地咳嗽了起来。
“这是第二次了,”周毅道,“敢跟我动手的你还是第一个,而且还动了两次手,甚至让我挂了彩。苏凉,我给够你面子了。”
“他……咳咳……妈的……你……咳咳咳……”苏凉想骂,但是嗓子像是被撕裂了一样,说不出话来。周毅一把扯住他的头发把他拉起来面对着自己,恶狠狠地说:“不就是上个床嘛,别搞得像贞洁烈女似的。你跟了闫建国三年,现在来搞这些名堂,知道这叫什么吗?这叫当了婊***子还想立牌坊。”
“老子……咳咳……跟了……闫建国……咳咳……三年,你……他妈还……咳咳咳……这……咳咳……跟……咳咳咳……拾破烂……有……咳咳……什么区别!”苏凉瞪着他,厌恶地道。
周毅窒了窒,笑起来,并没有回答苏凉的话,而是一把扯破了苏凉的衣服,抓住苏凉挥舞着反抗的手,又把他扔到了床上。
“你他妈的……死变态!”苏凉怒吼着,拼命地扭动着想要挣脱,但是明显周毅是受过专业训练的——这从刚才他打到苏凉喉结上的那一拳就能看出来,要知道,那一拳若是力道掌握不好,苏凉现在已经窒息了。
“不要嘴硬,苏凉,这对你没有好处。”周毅气急败坏地说着,显然是气坏了。苏凉仍旧在挣扎,乱蹬的腿已经踢到周毅的肚子好几次了,虽然力道不大,但是很让人不爽,周毅左看看右看看,眼睛扫到了床脚的那件从苏凉身上撕下来的衣服,他站起来走过去捡,准备用它来绑住苏凉的手脚。苏凉见他背对着自己,连忙抓起床头柜上的台灯冲过去朝他头顶一挥,“啪”的一下,玻璃的台灯应声而碎,周毅倒了下来。
或许是房子的隔音效果太好,也可能是周毅的手下对这种事情已经见惯不惊了,守在门外的阿坤并没有进来。苏凉哆哆嗦嗦地站在那里,看了看自己手上残留的台灯把子,又看了看趴在地上的周毅,慌张得几乎都站不稳了。他深呼吸几口,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从地上捡起一块碎片握在手里把绑在手腕上的衣服割破了,回身打开衣柜的门拿了件衣服套在身上,站在卧室里四下看了看,抓起床上的夏被和床单,迅速地打了几个结,结成一条绳索准备从窗户爬出去。
幸亏房间在三楼,苏凉结的绳子刚够抵达二楼,他横下心跳了下去,背先着地,并没有受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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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途汽车里有一种不太好闻的味道,让人觉得有些恶心,但是苏凉还是强迫自己在车站小卖部买了袋牛奶一个鸡蛋吃下去。这是晚上十一点,苏凉从那栋房子跑出来之后便打车到了汽车站买了末班车的车票前往苏选所在的城市。他晚上没吃饭,又经过一番“恶斗”,所以现在简直狼狈到了极点。其实最明智的做法是服从周毅,但是那个时候心中的屈辱感觉让他几乎发疯,所以一向聪明冷静的他才会做出这样的举动来。等车的时间里苏凉跑到车站旁边的网吧上网,在网上订了张机票,最近的航班是后天。他的原计划是下个月中旬再走,可是现在他一刻都不想在这里呆了。
从车窗往外看,到处都是一片漆黑,偶尔有一两盏灯一闪而过,迅速地消失在了身后。苏凉想起多前苏选才入狱时的事情,那时候苏凉还在读高中,苏选因为重大盗窃罪被抓了起来,从原来老城区的廉租屋里,在众目睽睽之下被抓走。那时候他们很穷,父亲去世后留下的微薄的抚恤金苏选存起来准备给苏凉读大学用,平时的生活费和房租全靠他打工得来的钱。苏选被抓,苏凉的生活也没有了着落,被房东从原来住的地方赶了出来,多亏学校老师,想办法让他住进了学校的宿舍里,否则苏凉只能在外头流浪。到了晚上,苏凉坐在学校宿舍昏暗的灯光下看书学习,眼泪总会毫无预兆地流下来。那时候对于苏凉来说,仿佛所有的路都给堵死了,哪里都没有希望,哪里都是绝路,没有一人可以依靠,就连生病时,都只能自己一个人坚持着去挂号输液,没有人会来问一句,来关心一句。在他最需要亲人的时候,苏选却做出那种事情,把自己送进了牢里,还让苏凉也被同学排挤——仅仅因为他是盗窃犯的弟弟。那时候他总会想,若没有苏选该有多好。可是若没有苏选,年幼的他又要怎样活下去?对苏选的那种复杂的感情,实在是说不清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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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选被狱警带入会客室的时候,那里面吵吵嚷嚷的如同集市。今天是会客日,所以来探监的人很多,人群里苏选很容易就看到了苏凉,依旧是瘦削的身材,陷在椅子里显露出一种被掏空的疲惫。苏凉今天的脸色很差,眼睛还有些浮肿,眼角下还有跟周毅对峙时被揍出来的淤青,让苏选觉得心疼得厉害。
“怎么这个样子?”苏选坐下来,关切地看着自己的弟弟,“最近很忙么?还是,跟人打架了?”
苏凉闭着眼,手支在额头上轻揉着眉骨的穴位,听到苏选的声音,他没有动,只是抬了抬眼,斜眼瞅着对方,淡淡地说了声:“还好。”
“你要注意休息,保重身体。”苏选说着,低下头,略显得有些惭愧,“我没办法照顾你,你得好好照顾自己。”
“嗯。”
“还有三个月我就出狱了,到时候我亲自来照顾你的饮食起居,你这孩子,从小就没养成好习惯,一旦专注于某些事情就连吃饭睡觉都顾不上。以后我来看着你,让你好好把这个毛病改掉。”
“以后,你看着我?”苏凉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哥,重复他刚才说的这句话。他的这种语气和表情让苏选没来由地觉得脸上一热,低头说:“哥答应你,出去之后,好好的,再不做那些事了。你也马上要毕业了,咱们再不会有什么负担……”
“你认为,我是一种负担?”苏凉依旧不冷不热地说,“也对,若没有我,你的日子肯定会更好些,可惜你还有我这个拖油瓶的弟弟,身体还不好,一直都是你的包袱。你出狱后的幸福生活恐怕又得被我破坏。”
“凉凉,不要说这些,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苏选无奈地道。
“不要叫我凉凉,我说过很多次了。”苏凉冷着脸说,凉凉两个字,总会让他想起闫建国和那些被闫建国压倒在床上的事情,让他觉得很不舒服。
“苏选,你看,”苏凉继续说,“当初妈妈生下你来的时候,给你起这个名字的意思,就是她想在自由和家庭之间做选择。或许当时就是因为你的出生,才让她暂时留了下来。可是后来有了我,妈妈的心彻底凉了,你说说,我们俩的名字简直就是一个悲剧,你不觉得很可笑吗?我讨厌这个名字,我不希望你总是凉凉长凉凉短的来叫我,你还嫌这颗心不够凉吗?”
苏凉一口气说完这些话,然后气喘吁吁地看着他的兄长。苏选被抓的时候也不过二十一岁,如今已经三十了。苏凉还记得他当年的样子,他继承了爸爸的天赋,从小就是体育健将,穿着运动服在操场上驰骋的时候,就好像电影里英姿飒爽的翩翩美少年,而如今,他的眼角已经有了岁月沧桑的痕迹,皮肤也粗糙黝黑,但是短短的板寸却显露出他脸部的轮廓,英挺的眉,高高的鼻梁,厚厚的嘴唇,如同父亲当年的翻版。而苏凉,却完全没有一点父亲的优点,反而长得特别像母亲,线条要比苏选柔和很多,骨骼也要纤细一些,两个人,一点都不像是亲兄弟。
苏凉突然想,要是他们不是兄弟多好。没有苏选,他就不会被同学们嘲笑,说不定也不会在走投无路时跟了闫建国,更不会遇到周毅这样的变态,没有苏选,多好……
“我说苏选,”苏凉坐直了身子,直视着苏选的眼睛,一字一字道,“你出狱后,不要再找我了。”
“嗯?”苏选愣住了,“为什么?”
“因为我马上就要出国了。”苏凉笑着,别过头避开对方带着疼痛的眼神,轻松地道,“这次出国,我不打算回来。我会继续读博,然后会留在那里。”
“还要读博啊?凉凉果真出息了!”苏选松了口气,好像完全不在乎对方拒绝相见的绝情的话,若有所思地道,“那得多少钱?够不够?是保送还是……那叫什么来着?自……自助?哦,不,不叫自助,自……费?自费恐怕特别花钱吧?以前咱们不在电视上看过么,到国外读书的那些孩子全都半工半读,在餐馆里洗盘子做钟点工,可累了,你的身体受得了吗?对了,我记得当年爸爸的那笔抚恤金我都没来得及给你就进来了,现在那钱还在吧?供你读书够不够?”
苏选的这种热情,让苏凉觉得非常的不耐烦,他大声打断了苏选的话,冷漠地说:“这不用你操心,你管好你自己就成了。爸爸那笔钱你自己留着吧!只要你别再干偷偷摸摸的事情我就谢天谢地了。难道你打算出去再偷东西,美其名曰给我凑学费吗?!”
苏选不懂什么叫“美其名曰”,他初中还没毕业就出来打工了,但是他大概明白苏凉所说的话是一种嘲讽,不过他并不介意。苏凉身体不好,自己又从来没有照顾过他,所以他总是忍让着。只不过以往苏凉的脾气都没有这么坏,今天这样的暴躁,让苏选觉得心里不安,就好像两个人从此再也不见面了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