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绝之蜕羽(出书版) BY 冷音
  发于:2010年11月2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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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陆伯伯正与一名手持铁扇、该是流影谷少谷主西门晔的年轻男子打得不可开交……纵然容貌有所不同,可那身影、那神态,却与我所认识的『霍景』——或者说『崔京云』一般无二。」

「你是说——」

「海青商肆的『合作』从一开始就是个圈套。我以为是霍景的那个人,实际上正是行云寨最大的敌人、流影谷少谷主西门晔。」亲口将这个事实道予友人时,凌冱羽神色已是一派惨然;而听着的杨少祺,也被这个远比他心中所猜更来得惊人的消息所震慑。

他曾和「崔京云」有过一些接触,也很清楚此人在凌冱羽心里的分量有多重……如果实情真是如此,那也难怪凌冱羽受到的打击会如此之深了。

不光是家园被毁而已……伤他最深的,只怕还是对方的背叛——或者说利用——吧?但……

「你说容貌不同……那他——西门晔有承认吗?」

「他没有承认,却也未曾否认。可当我对着他喊出『霍大哥』时,正同陆伯伯交战的他却露了破绽险些失手……只是他的实力终究高上一筹,就那般硬生生地逆转形势、击败了陆伯伯。」说到这,凌冱羽涩然一笑:「我本不愿相信,可事实却容不得我不信……当他望着我、开口说不想杀我要我离开时,那音声那眼神都是我再熟悉不过的……可笑我还信任他至斯,以为已突破他心防成了朋友,甚至为此而沾沾自喜,却不知一切本是出于他的作戏。两年间的种种全是假象……而沉浸在这虚假幻梦中的下场,便是碧落剑断,行云寨灭……」

「但他仍没杀你,不是么?」回应了青年充斥着自嘲与悔恨的言词的,是杨少祺的一句反问。

他从凌冱羽激越的言词中明白了对方的心结所在,却也同样发觉了一项不知该说是意料之中,还是意料之外的事实——仍为愤恨与懊悔所囿的凌冱羽或许未曾察觉。但那西门晔虽是刻意设计、接近他,从而达到剿灭行云寨的目的,可同他相处时的种种,却非全然出于作戏。

若非在乎极深,以一个敌人、而且还是行动主事者的立场,西门晔是断无可能放这个实质上已是行云寨第一把交椅的人离去的,可他真的这么做了。从事前千方百计地想办法让青年避开此事,到一切真相大白后却仍出言要对方离去。种种行为无不表现了他对凌冱羽的情分,可对方却全无所觉——或者,是不愿面对。

见凌冱羽因他方才的那句反问而陷入了沉默,杨少祺微微一叹。

单纯的憎恨或许会来得容易许多……但他却不愿见着青年因此而忽略了事情的另一面、甚至因此而丧失了对人对己的信任。  

也因此,尽管清楚此时的凌冱羽多半极难接受,他却还是再度开口,道:「西门晔接近你的理由确实不单纯,但若因此便全盘否定过往、彼此相处的一切,却忒也有些过了——你对他人的感情向来敏感,又怎会分辨不出对方是否真心相待?况且,若一切全是做戏,他只将你当成敌人、当成利用的对象看待,你我如今又岂有相见的可能?会甘愿冒着被人发觉的危险放你这条大鱼离去,不正代表了他是真心在乎你的?」

「哼……西门少谷主的心思又岂是我这个愚民所能估量?也许他不过是另有安排,打算放长线钓大鱼罢了……流影谷此次行动的根本原因还在于擎云山庄。他放了我,多半也只是盼着我向师……向擎云山庄求助,从而得着理由给山庄冠上一个『通匪』的罪名罢了。」冷哼一声回应了杨少祺的反问,青年神色微沉,澄澈依旧的双眸却已罩上了一层寒意。尖锐的字句透着无可忽视的怨愤。

听着如此,杨少祺不由苦笑,摇头道:「放长线钓大鱼,也得有根线系着。可若你当初没意外得到消息赶回岭南,而是事发后才知情,在没有重兵大肆封山、搜索的情况下,以你隐蔽行踪的能耐和擎云山庄的实力,要想瞒过流影谷彼此接触又有何难?尤其你也提过,流影谷内权力斗争极盛。若西门晔真的行了这个险招,只怕你行踪一失,他也立时落了个把柄到他人手中。如此推想而下,这个所谓的『安排』自然没可能存在。」

「……即便如此,那又如何?」饶是凌冱羽打从心底不愿承认这种说法,可他合理的分析却让青年终究只能薄弱至极地这么回了句。明显失了理智的话语让杨少祺面上苦笑愈深,而终化作了一声叹息。

他一个抬掌,轻揉了揉青年半掩住明眸的前发……似曾相识的举动让凌冱羽不由得微微一震,可还没来得及有所反应,便已听得杨少祺道:「我知道这些事儿很难让人接受,也知道单纯的憎恨会让事情变得容易许多……但冱羽,如果你真的放纵自己、任由憎恨蒙蔽你的双眼,只看到你想看的,而忽视了事情的另一面……那你就输了,输给了西门晔,也输给了即将面临的种种挑战——唯有迭经磨练仍能保持本心,才是真正能成大事的人。是面对还是因为困难所以逃避,决定权都在你的手上……」说着,见凌冱羽犹自怔然,他有些无奈地笑了笑,起身行至门前:「我言尽于此,你有空就自个儿好好想想吧。」言罢,他不再多说,启门径自离开了屋中。

耳听那足音渐远,凌冱羽明眸中透着的迷惘,却只有越渐加深。

当他听着杨少祺那充满恳切与关怀的字字句句时,浮现于心底的,却是一切仍未发生前、在那初秋的森林中,彼此道别的情景。

轻轻为他拨开浏海的指尖、贴覆着面颊的宽掌……以及,那张虚假的面容之上带着的、难以忽视的苦涩与忧郁。

『我从没对一个人有任何盼望过。可唯有你……纵然尘世污秽,世事险恶,我都盼望你能保持着一如此刻的心境、一如此刻的眼神……』今日之前都还觉得格外讽刺的话语,与杨少祺的劝解却是那么样地相似。

但,这可能么?回想起赶回岭南后所见到的一切,凌冱羽胸口一痛,名为憎恨的情绪,便又瞬间占满了心头。眸光对向身旁已然断成两截的碧落——初时绍鹰还怕他自寻短见而没敢拿出——却又不禁忆起了那日自个儿收不住力往断剑上撞去,却给西门晔拦腰扶抱住的情景。

明明仍是怀着满腔忿满的,但那一度给掩盖了的迷惘,却又在此时重新冒出了头。

满心的苦涩纠葛,亦同。

过于复杂的情绪让青年吐息微窒,一时竟强烈地怀念起此刻多半正身处江南的师兄来。——可这些,终究也只是无望中的奢望而已。

强忍住因无助与迷惘而升起的泫然,凌冱羽背抵墙沿、再次阖上了双眸……

第三章

「果然如此么……这下可难办了。」

阅毕刚由属下整理出来的情报,望着一旁红得有些刺目的请帖,白冽予唇间已是一阵满怀无奈的低叹流泄;向来沉静的幽眸,亦极为难得地袭上了浓浓的苦恼之色。

为的,自然还是岭南的那档事儿。

流影谷既然在岭南来了这么一招,借机和柳林山庄的结盟本是理所当然……只是行云寨虽已灭亡,多年来于岭南深耕的成果却不会因此消失。在此情况下,柳林山庄就算与流影谷结盟,一时之间断无余力插手北谷东庄之争,这盟约自也没有刻意出手破坏的必要。

这也是他原先打算以静制动、以不变应万变的主要原因。可数天前兄长的失常却让他起了几分疑心……纵然初时仍存着的一丝侥幸,可眼前逐项映证他猜测的情报,却让那丝侥幸连同最初的应对计划一并破灭。

——这两年多来,飒哥和柳胤私下不仅一直互有联系,更曾数度瞒着双方家人藉公务之便外出相会……从两人书信往返的次数和那足称「私会」的举动来看,要说两人之间全无半点男女之情,谁都不可能相信。

兄长有了喜欢的人,对方还是个门当户对的小姐,这事儿放在平常自是没什么大不了的。可眼下那柳姑娘不久后便要与人订亲,对象还是擎云山庄的劲敌,事态自然变得相当棘手了。

尤其凌冱羽的行踪依旧不明、门主一方亦正蠢蠢欲动,还附带了一连串的身世之谜……值此多事之秋偏又横生枝节,教白冽予如何不心生叹息?但苦恼归苦恼,眼下既已知道那柳胤是兄长的意中人,他自然没可能真让对方与西门晔的婚约就此订下——兄长从昨天早上便一直把自己关在房里,直至此刻都未曾出面同己说明一切,所受的打击显而易见。

可决意虽有,如何达成却又是另一番难题了……这也正是他现下如此苦恼的原因。无奈连日来未曾安歇,尽管神智依旧清楚,思绪却已失去了平时的活络。他虽从大略推测出兄长与柳胤之事后便开始筹谋该如何应对,却依然没能想出个具体的作法。

知道这表示自己已差不多到了极限,白冽子揉了揉额角,并在搁下手中的情报将桌面略微收拾一番后、起身离开了冷月堂。

向晚时分,浓浓暮色染满天际,将本就为深深秋意所笼罩的山庄映得一片通红。略带寒意的秋风吹拂而过,而连同那半空中飞舞而降的枯黄叶片,进一步加深了那秋日特有的萧瑟气息。

望着庄内自个儿再熟悉不过的一景一物,白冽予循着小径往清泠居行去的脚步未歇,心思却已回到了半个多月前的那段经历上头。

那晚,「门主」关清远擒下他和煜后,便将他们带回了京里的一处院落中软禁起来。

或许是自信他一人之力便足以留住两人——事实也的确如此——关清远刚安置好两人便支开了景玄,只留下一些不会武功的仆役照料两人的起居,并同青年问起了一些旧事,诸如当年受伤的情形、习武的过程,还有同聂昙相处的情况等……

白冽予对他这个「外公」的身分本就信了九成,问的又是不涉及山庄机要的私事,自然没有太多隐瞒,将往事逐一道予了对方。当然,之所以会这么配合,对对方的实力深感忌惮也是原因之一。不过相处了一段时间、确认关清远并无杀他两入之意后,白冽予便也趁着回答问题的空档主动向对方提出了一些疑问。

问的,自然不外乎身世和关清远一方多年来诸般作为的目的了.

对于前者,关清远并未直言相告,而是有些意味深长地让他去问莫九音;反倒是关于自身势力——据他所言,正式的名称为「海天门」——的事回答了不少……当然,实质的计划相组织架构分布之类的自然没可能回答。

可当白冽予谈及过去几年同海天门残余势力几次交手的情况时,关清远却饶有兴致地同他相互映证起当初双方的手段与对敌手计策的应对,以及一些无伤大雅的「秘闻」。

就如当初傲天堡三名主事曾提及的——「门主将不再给予任何协助」的理由,是因为关清远得到了几人散布流言侮蔑「白冽予」的缘故。按他的话来说,纵然双方几无任何亲子之情,可他关清远的子孙,又岂是那等小脚色可以随意轻侮的?如此几日相处下来,虽称不上共享天伦,可爷孙两人间却似乎也多多少少培养出了些许「亲情」来。

尤其在白冽予论起那些个计谋应对时,关清远眸中流露的赞许和欣赏,竟也令青年心中起了几分自豪。

只是不论爷孙俩相处得如何「温馨融洽」、有多少累积多时的疑惑得着解答,也终究没能掩盖因岭南之事而起的浓浓忧虑。担心凌冱羽安危的他纵然清楚关清远不至于暗下毒手,夜里却依旧难以成眠.即便是获释后匆匆赶回南方的途中,他也只有体力不支时才会勉强睡上一两个时辰,其它时候则多是边想着事情的前因后果边分析日后可能的局势发展及对应计策。

有东方煜在身旁陪着时,他至少还会在情人的强迫下逼自己入睡;可眼下两人分头行动,庄里又没管得动他的人,也因而有了此刻一连数日未曾安歇、全靠一身修为撑着的情况了。

可纵已疲惫至斯,心头的牵挂却依旧难以搁下……望着已在前方不远的清泠居,白冽予心下暗叹,不可免地对自己能否静下心来成功入睡起了几分怀疑。

顶着有些昏沉的脑袋、带着沉重异常的步伐,回庄的七天来,这还是青年首度进到自个儿的屋中——便也在他推门而入的剎那,一道身影迎面而至,下一刻、身子已然落入了那过于温暖而令人眷恋的怀抱中。

「冽……我好想你……」

伴随着近乎满足地低喃的、是环抱着腰际的双臂略为收紧的力道。暌违多目的一切让白冽予连日来一直紧绷着的精神立时一松,周身气力随之抽离,有些瘫软地望前倒入了情人怀里。

「怎么又这般勉强自己?」察觉怀中躯体陡然一沉,深知对方脾性的东方煜当即明白了事情始末,皱起眉头伞是懊恼半是不舍地道,「没了健康作本钱,再多的谋算又有何用?」

不论语气或内容都带着斥责意味的话语,暗含的关怀与担忧却是再明显不过……连日来的烦乱无措仿佛都在此刻得着了支撑,让白冽予纵使清楚东方煜仍在气他不好好照顾自己,却还是忍不住抬起双臂勾揽住情人颈项、容颜凑前便是一吻印上。

彼此分别不过数日,可几天来的煎熬,却令这样单纯的贴合也显得有些遥远。暌违多时的一切让白冽予瞬间为之迷醉,原先仅止于迭合的吻立时加深,依偎在情人怀中的身子也有些不安分地隔衣轻蹭起对方。

两人至少有一个月未曾欢爱,眼下青年主动挑逗,自然很快就引得男人欲念大起。只是对情人状况的担忧终究胜上一筹,让东方煜虽然极想顺势而下,却还是强忍着阻止了情人玩火的举动。

「别这样……你身子已经过于操劳,受不住的。」

「那又如何?」可回应的,却是这么一句反问——男人闻言一恼,正待出言要他多爱惜身体,低幽嗓音却已再一次响起,带着些苦涩的:「没有你在身边,我纵然疲倦,也依旧难以成眠……」

「冽……」如此话语,令听着的东方煜心下怜意大盛。宽掌疼惜地轻抚上那张略显憔悴的容颜,放缓音调柔声劝道:「刻下我不就在这儿了?就算睡不着,躺着歇息一下也是好的……若是静不下心或有什么想不通的,我也会陪你一起参详的。所以先好好休息吧,好吗?」

「嗯……」情人所言在理,白冽予虽仍有些意动,却还是顺从地应允了过——可还没等东方煜抱着他回内室歇息,陡然浮现于脑海的事实让青年连忙出声阻止了对方:「等等。」

「怎么?」

「……在此之前,我想去好好沐浴一番。」一连把自己关在冷月堂七天,其间虽有简单梳洗过,却毕竟仍有所不足。之前一心专注在公务上还没怎么感觉,刻下心思略松,自也难免有些在意起来了。

这个不知该说是在意料外还是意料中的要求让东方煜不由得为之失笑,像是在宣示什么般又自紧紧搂了下青年后,才将他打横抱起,往外边的浴池行去。

***

经历了一番险成巫山云雨的鸳鸯戏水后,两人回房时,也已是华灯初上了。

心知情人定然未曾好好用餐的东方煜还半哄着让他吃了些清粥垫垫胃,而后方褪了鞋袜搂着青年上榻就寝。

那日同青年分别后,他便前往碧风楼位于江南的据点分头就海天门及岭南之事进行调查。

作为四大势力之中历史最为悠久的一方,碧风楼的情报系统虽不如冷月堂的组织结构那样缜密严谨,却一如其于蜀地的深耕,靠着长年来维系起的人脉掌握了许多特殊的情报来源。尤其碧风楼行事向来隐密,又不似擎云山庄那般给流影谷视为眼中钉、肉中剌,想用不引人注意的手段将消息送出自然要容易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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