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你......”

“大人难道不记得荫泉了？”

“他尚未觉醒，谁也不记得。”寿光在一边插言道。

少女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只不过泪水还在眼眶里，这眼神没什么威慑力。

她道：“这又关你何事，倒是你，一直跟在大人身边，不要以为你的企图我不知道。”

“是是是，在荫泉女神心目中，只有你的司青大人是神，其他人都是尘土，都不配站在他身边。”寿光在一旁打哈哈。

曲慕瑕看着在他两边旁若无人大眼瞪小眼的两人，一脸的无奈--神仙难道都是这副样子？

他清咳了两声，把那两人从眼神站争中吸引过来，道：“荫泉......呃......荫泉姑娘，我此次前来，是想请你帮个忙。”

荫泉道：“司青大人不要跟我客气，请说，只要荫泉能办得到的，一定会帮你办到。”

曲慕瑕在想要不要跟她澄清一下，自己并不是那个早就不存在了的司青，而是活生生的曲慕瑕，但是考虑到怕这个态度变化速度极快的“小”姑娘翻脸，还是忍住了，道：“我想借姑娘的‘水月幻镜’一用。”

荫泉一愣，不过还是点点头道：“大人要用，荫泉一定会给。”

寿光虽然早料到是这个结果，但还是没有想到她会答应的如此爽快，道：“荫泉，那镜子可是......”

荫泉又瞪了他一眼，道：“我乐意，我愿意给大人用，还轮得到你管。”

而后又转过脸，笑意盈盈对曲慕瑕道：“大人，先去我那里饮杯花露，我去藏镜之地为你把‘水月幻镜’取来。”

曲慕瑕不由为她的变脸速度之快惊诧，不过，她表情如此灵动可爱，真的很像传说中的菁灵呢。

眼见着少女在前面随意行了几步，但自己却怎么也赶不上，寿光见状，再次上前搂住他的腰，低声道：“你也想快一点拿到‘水月幻镜’吧。”

曲慕瑕也不再矫情挣扎，任由他抱着。

两边树木嗖嗖后退，耳边只有风声，这些神仙难道平日都是这么行进的吗？曲慕瑕腹诽。

好在地方并不远，看着那两人衣服头发纹丝不乱，而自己不用照镜子也知道肯定是头发蓬乱，衣裳凌乱，心中哀叹道：这也是神仙与凡人的区别之一吧。

荫泉终于回过头来，看到两人搂在一起的姿势（确切的说是东君搂着小曲啦），怒气冲冲地上前拍开寿光的手，道：“你怎么可以对我家大人无礼？”

寿光故意装作很疼的样子，抚着被拍的手，哀怨道：“荫泉女神，你也讲讲道理好不好，明明是你家大人现在完全没有神力，我只是帮他一把而已，要不哪里赶得上你的疾风步。”

荫泉看了一眼尴尬的曲慕瑕，终于呐呐地咳了一声，勉强道：“那你到了这里也应该马上放开......”

曲慕瑕无奈的看着又开始大眼瞪小眼的两人，不由再次开口道：“荫泉姑娘，我好想有点渴了。”

荫泉赶紧备下了花露和鲜果之类，道：“大人，荫泉去取幻镜，请在这里稍事歇息等候。”

而后，她又看了眼寿光，示意他不要妄动，这才如一阵风般离去。

曲慕瑕看着那个青色的声音迅速消失，不由微笑起来。

“你可还记得她？”

曲慕瑕摇摇头，道：“不记得，只是她真的很好玩。”

“只是好玩？慕瑕可有动心？”

曲慕瑕看向那人，只见他金色的眸子戏谑地看着自己，表情没个正经。

曲慕瑕道：“动心又如何，不动心又如何，跟你又有什么关系。”

“当然和我有关系，”寿光顺手拈起曲慕瑕一缕散落的发丝把玩着，状似随意地说道，“若你对她动心，我便灭了她的元神，让她灰飞烟灭。”

曲慕瑕一愣，但是，他的表情完全看不出悲喜，也看不出是正经还是说笑。

曲慕瑕轻轻一咳，道：“你开玩笑吧。再说，我怎么会如此轻易对人动心，她只不过是个可爱的小妹妹罢了。”

“慕瑕，你......在怕我？”

曲慕瑕勉强一笑，道：“怎么会？我又怎么会怕你。”却不敢将在那人手中的头发拽回来。

寿光却主动松了手，转移话题道：“慕瑕，你可知道那‘水月幻镜’是何物？”

“不是一面有法力的镜子吗？”

“它是镜子没错，只是，如果没有荫泉的神魂之力相佐，那它就只是一个光秃秃的镜柄而已。”

“使用一次，会不会对荫泉姑娘有损？”曲慕瑕有些担忧。

“这是肯定的，不过慕瑕放心，如果是你用的话，对荫泉应当没有什么大的损失。她原本就是由司青渡化成仙的，力量与你应当是一脉相承，你使用幻镜，自然比别人要容易的多，她的损耗估计也不会太大，按凡间的说法，吃顿饭就应该能补回来。”

“那我就放心了。”曲慕瑕松了口气。

不消一会儿，荫泉便回来了，见寿光还是安安分分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并没有骚扰自己的司青大人，这才绕过那人，从袖中取出一个小小的状如如意的小柄递给曲慕瑕，那半透明的手柄内宛若水波在流动。

荫泉口中默念咒语，而后将指尖轻触那镜柄最上端中央的一点，只见一团柔和的类似水雾的东西慢慢升起，最后凝成椭圆的镜面，那里照不清人的样子，只是雾煞煞的一片。

曲慕瑕静静地看着那面镜子，然后抬头看了看荫泉，她脸色略有些苍白，勉强笑道：“好了，大人拿去用吧。”

“多谢荫泉姑娘！”曲慕瑕深深一拜。

“荫泉就不多留大人了，请！”

“......”虽然有些奇怪荫泉为何匆忙逐客，但他还是没忘记自己的初衷，远在堰城的葛侯还需要他的救治，便告辞转身。

寿光看了荫泉一眼，也跟了出去。

出了荫泉的住所，寿光就只见那名白衣人望着那面镜子发呆，似乎在努力回忆些什么，但表情冷漠而疏离。

他不由上前去，拿走那面镜子，唤了声：“慕瑕......”

曲慕瑕抬头看了看他，一把夺回那面镜子，不悦道：“什么事？”

寿光故意一脸委屈状：“慕瑕真是无情，用完了就扔在一旁。我还想说带慕瑕去个清静的地方，教你怎么开启这面镜子呢。”

曲慕瑕对这个明明比自己强大却总是扮弱的人很无语，只是不理不睬地往前走。

果然，那人如他所料般跟了上来，道：“你自己是决计走不出这迷雾森林的，我带你出去。”

说着如同来时一般，画阵念咒，曲慕瑕又是一阵难受，睁开眼，这回到了个金碧辉煌的宫殿。

“这是哪里？”他问道，“不会是你住的地方吧？”

寿光道：“慕瑕真是聪明，我想来想去，还是这里最清静不过了。”

曲慕瑕看了看周围华丽的风格，果然和此间的主人的个姓很搭调，再看看那人一脸理所当然的神色，无奈道：“不管哪里都好，告诉我怎么用这面镜子。”

寿光领他进了宫殿，奇怪的是，这样大的一个地方，居然只有一两个仆人，曲慕瑕心想，要么是这家伙的怪癖，要么就是作为神仙，很多事情都可以用法力解决，根本用不着别人动手。

来到一个应当是修行用的房间，除了在房间中央有一个蒲团之外，空荡荡并无他物，和房间外面其他地方的风格完全不符。

“慕瑕，你到那里坐好。”

曲慕瑕依言坐好，然后取出那面“水月幻镜”，道：“怎么用？”

寿光道：“其实很简单，你只要用心地望着镜子，然后努力想要从那团迷雾中看出些东西来，它自然就会引导你。”

“就这样？”

“确实只是这样就可以启动镜子。”寿光见曲慕瑕一副既然如此我还跟你到这里来做什么的表情，正色道：“慕瑕，启动镜子并不难，难的是，怎么从镜子给你的幻象里出来。”

“因为它能迷惑人心吗？”

“是。‘水月幻镜’最可怕的地方是，它能让人看到自己内心埋藏的最深的东西，也许是过去失去的，也许是将来想要得到的，误以为在镜中的便是真实，然后沉湎幻象，不能自拔。”

“那岂不是很危险？果然这东西很邪。”

“‘水月幻镜’虽然会迷惑人心，但是并不算邪，真正邪的是与它功用相似，却能吸取神魂人魄的‘血月幻镜’，好在那面镜子早已经被毁掉了。”寿光又道，“倒是慕瑕，知道‘水月幻镜’的可怕之处，还是要用吗？”

“当然。”曲慕瑕肯定的点点头，道，“既然有可能，就要试一试。是不是只要我一直守住灵台清明，就会没事？”

“确实如此。不过慕瑕放心，我会在一旁帮你护法，如果你醒不过来，我便会用法力唤你回来。”

曲慕瑕不由重新审视这个一直以来以戏弄自己为乐的东君：这个人，会是值得信任的吗？

不过不管如何，现在可以相信的也只有他了。

曲慕瑕收敛了旁的思绪，专心望进那面幻镜，眼前迷雾渐散，居然出现了那个多年前来时的洞穴，他走了进去，沿着里面的通路走着，然后看到自己的那群损友举着手电照过来，冲他嚷道：“你怎么这么慢，还不快走，该回家了。”

曲慕瑕低头看自己，明明是那个中学生平日的打扮，T恤仔裤，球鞋白袜。他欣喜地追了过去，道：“真好，我们回家！！”

一群男孩子打打闹闹说着此番“探险”的经历，最后除了洞口，到了最近的公车站坐车回到市里，各自回家。

到了小区，看着楼下遛狗的老头老太太，还有熟悉又陌生的住宅楼，到楼道门口战战兢兢地按了自家的门铃，扬声器传来中年女子柔和的声音：“谁呀？”

“妈......”声音已经有了些哽咽。

防盗门开了，他几个箭步奔上三楼，家里的门已经开了，他推开来，只见那个微微有些发福的女子正背对着自己，在厨房忙着洗菜。他拖鞋也顾不上换，上前从背后抱住她，道：“妈......我好想你......”

女子一愣，湿漉漉的手往环住自己的胳膊上一拍，笑骂道：“你这孩子，怎么这么肉麻，不会是闯什么祸了吧。”

“没......就是想你了......”

“好好好，这么大个男孩子，还跟妈腻歪......刚从外面玩回来吧，脏得跟个泥猴儿似的，还不快去洗个澡，一会儿等你爸回来一起吃晚饭。”

他松开了手，去房间的衣柜里拿了衣服，然后去淋浴，水的触感温暖而真实--这真的只是幻象吗？

洗完澡，将脏衣服扔进衣篓，湿漉漉的脑袋上搭了条毛巾，进房间打开电脑，时间2008年8月11日，是出事的那一天。

点击鼠标浏览着网页新闻，心里是幸福充实的，却又有着强烈的不安。那些在葛的经历难道才是幻象？

但是那个无赖的东君，还有那个等着自己救助的人，那个苍白却又坚强的人，会是幻象？

抱着这样纷乱的思绪，突然看到了早就过时的新闻专题，倒塌的废墟，干涸的血迹，零碎的衣物，还有痛哭失声的人，心里突然有股狂躁的波动，眼前一黯，似乎置身于无边的黑暗之中，耳中是痛苦的呼嚎，是厮杀的声音，铺天盖地而来的是死亡的气息，血夜鼓噪着，喧嚣着......

也不知过了多久，一阵强光突然照进无边的虚空与黑暗，他脑中一阵刺痛，猛然睁开眼睛，看到那个红衣的男子紧紧拥着自己，眼神关切，却又无比复杂。

第九章 林谢春红（上）黄泉

厌恶！

对，是极其厌恶的感觉！

曲慕瑕几乎是本能的全力推开那个人，却不想推开之后，自己一阵晕眩，竟然软倒在地上。意识也开始清醒：他也不知道刚刚为什么会突然对寿光生出这样大的负面情绪，之前也是讨厌他没错，只是，经过这一段时间相处，那个人似乎也不是十分坏心，虽然不亲近，但也不至于这般。

到底是怎么了？

寿光犹豫了一下，还是上前抱起他，道：“慕瑕，你现在灵力透支，最好还是休息一下。”

而后，也不再去计较他的微弱反抗，将他直接抱去自己的寝殿。

曲慕瑕反对无效之下，只能狠狠瞪着那张可恶的脸，突然发现寿光原本光洁的脸颊上多了道细而长的红痕，像是硬物划过的痕迹，不由问道：“你的脸怎么啦？”

寿光微微一顿，道：“没什么，是你看错了吧。”

曲慕瑕再次凝神一看，果然那道痕迹消失得无影无踪。曲慕瑕别过脸去：这个人肯定又有什么事情瞒着自己。

“对了，灵力收集得怎么样了？”

“足够那葛候多撑个半年的，不过这法子太过凶险，下次还是想别的方法吧。”

“那个时候，是不是你......你救我回来的？”

寿光低头看了怀中之人一眼，只见他一脸的凝重，带着一丝不确定的脆弱表情，于是笑道：“是我没错。慕瑕是不是应该以身相许报答呢？”

曲慕瑕满脸黑线：果然和这个人就不应该客气。

他道：“我又没求你救我，你自己要出手，与我何干。”

寿光道：“那车马费总要收一点吧。”语毕俯下身，在曲慕瑕额上亲了一口。

曲慕瑕挣扎，不过纯粹属于软脚虾扑腾，反抗无效，倒是惹得寿光哈哈大笑。

曲慕瑕无奈，生闷气中......

寿光将他安置在床上，道：“你好好休息一下，我现在便去给葛侯续命，等我回来，不要乱跑。”

“我要回去。”曲慕瑕反对。

“此处灵气较足，你恢复会快一些。”说完也不再继续理会他，施了个法术，消失在空中。

曲慕瑕看着床头垂落的红色床幔，叹了口气，动了动刚刚有了些力气的手指，自言自语道：“这个人，怎么这样霸道，果然是属太阳的......”

寿光离了东君府，伸手触到脸颊，那里果然隐隐作痛，刚刚只是个小小的障眼法，让曲慕瑕看不到那个痕迹，但它却只能自然恢复，不能用法力消除。

对于神君来说，普通的物事是无法动他们分毫的，也只有神器和灵气才能伤害神君的原身，而这些伤害正如同凡间的伤害一样，不能轻易消除，而是有一个恢复期。

刚刚守在曲慕瑕身边，一开始他身上出现的确实是纯然的生命灵气，可没料到后来突然变成冷冽的肃杀之气，而他的表情也变了，那样的神情，让他想起一个人，那个本应该被封印在黄泉尽头的人，自己亲手将他擒住，天帝设的封印。

那样的表情一点也不适合他，于是他出手，想要将他从幻镜的虚像中召回，却不料那人反手就是一击，即使他反应够快，仍不免在脸上留下擦伤。

好在，最后他还是回来了，只是有灵力用竭的迹象，用自己的灵力为他续上，却被他一把推开，那样的眼神真是叫人心寒呢。只不过，好在那只是一瞬间的事。

葛玄闭着眼睛静卧在寝宫，呼吸沉稳而均匀，照拂了他一天的贴身侍从靠在一旁打盹，宫殿里静静的。

忽然，他睁开了眼睛，然后，看到那个半空中显现的绯红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