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看来你对这个天界颇有了解。”
“记得在我小时候,常常梦见一位白发仙翁。”
“白发仙翁?”好耳熟的故事,“莫不是又是告诉你什麽玄土玥的事吧?”
莫逸尘轻笑了一下,风吹起他的黑发,一缕发丝覆住了他的面容,让柴荣看不清他的表情。
“不。在梦中,这位仙人告诉我在人界之外,还有一个五方神界的存在。”
“五方神界?那是什麽东西?”柴荣皱起双眉。
“那要从盘古开天辟地说起。最初,在混沌天神的统治之下,这世界本是一片混浊。後来,盘古神打败混沌天神,开天辟地。而他的後人,也就是上古之神,就与凡人们共同生活在地上。”莫逸尘缓缓地述说著自己从未与外人道的故事。
“那时,炎帝神农氏本是这天下之主。然而混沌天神的後人,就是蚩尤一族,不断地兴风作浪。炎帝忍无可忍,便与轩辕黄帝联盟,大败蚩尤。但是,战胜蚩尤族後,炎帝与黄帝之间的联盟起了争执,以至於兵戎相见。”
“哼,看来连神仙也逃不过这些利欲纷争。”柴荣冷哼一声。
“最终,炎帝神农氏战败,退居南方,成为南方赤帝。黄帝战胜後,将南,北两方领土各赐给两个子孙,分别是北方玄帝颛顼和西方白帝少昊。黄帝则占据中央,成为中央天帝,在五方之中,居於正统。再加上由青帝伏羲及他的妻子女娲管理的东方,这五位帝君掌管的东、西、南、北、中五方合起来,便被称为五方神界。”
“照你所说,这五方神界本在地上,那为何要与人世分离呢?”柴荣提出另一个疑问。
“那是因为黄帝接管了中央天帝後,天地间仍未完全太平,蚩尤族後人仍是时常进犯人界,骚扰百姓,同时,炎帝一族中有一位大神共工,他不甘心於炎族的战败,便起兵与黄帝的子孙颛顼争夺北方天帝的宝座。”
“勇气可嘉的神明,但可惜注定要失败,想那颛顼的背後可是有天帝称腰,且五方神界中,天帝的势力就占据了三方,根本就是寡不敌众。”柴荣忍不住评论著。
“的确,共工失败後,怒触不周山,以致於天柱折,地维绝,天倾西北。在连接天地的不周山倒後,颛顼趁机提议绝地天通,一来阻隔蚩尤族前往下界捣乱,二来,也防止凡人随意闯入神界,扰乱神规。於是,诸神就将五方神界迁移到天上,并切断天梯,断绝了与人间的通路。从此,五方神界正式成为独立於人界之外的另一个世界,上古诸神们就在那里繁衍生息下来。”
说话间,莫逸尘的目光逐渐地向遥远的天边望去,宛如在天的彼端,就是那传说中的五方神界。
“如果你说的是真的,那麽……”柴荣桀骜的目光随著莫逸尘的视线射向天际,“我很怀疑,为何世人要如此崇拜神明,一生虔诚地供守著一个神位,甚至坚信有一天,神可以帮助他们得偿夙愿。”
“这可能是一种寄托吧。凡人们无奈於自身的渺小,对未知的将来总是感到迷惘。相比之下,他们认为神应该是万能的,能够为他们消除一切痛苦。所以,他们将未来寄托在了神的身上。这样,对他们来说,便有了继续生活下去的希望。”
“哼,在我看来,与其听天由命,倒不如自力更生。那些所谓的神明,不也是为了自身安宁,抛弃世人的自私自利之徒?现在,搞不好他们自己还正陷於权力斗争中无法自拔,哪有多余的精力拯救世人?”柴荣收回目光,走到惊尘身边抚摸著它发亮的身躯。
“那倒未必,那位仙翁曾说,现在的五方神界早已结成联盟,和睦相处,相比人间,要安宁许多。”莫逸尘也走到惊尘旁边,轻抚著它的鬃毛。惊尘则自顾自地吃著草,不理会站在它身边的两人。
“不过,这一切都只是我梦中所得,是真是假还不得而知。”
“就算真有其事,那所谓的安宁恐怕也只是表面的假象。我就不信那个炎帝能够心平气和地看著别人占据著本属於自己的天帝宝座,还有那个蚩尤族,他们会甘愿长期地被镇压吗?”
说到这,柴荣的表情刹时变得有些森冷,心中没由来地一阵气愤,“就算如今已过去上千上万年,那他们的後人呢?难道他们的後人也会心甘情愿地受制於人吗?哼!如果是我的话,我就会夺回该属於我的一切。”
“唉!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莫逸尘低下头,轻轻地叹息一声,“为什麽世人就是看不穿呢?权势名利就那麽重要吗?今日的光华荣耀,不过是明日的黄花,只能随风凋零。大千世界,全在微尘啊。”
“即使最後要化为尘土,但至少生前可以创就一番事业,这样也不枉人世走一遭。”
虽然此时阳光明亮,但却远不及柴荣的双目耀眼。他的身上,是那麽自然地焕发著张扬的霸气。一股强烈的气息,迎面扑来,这一次,莫逸尘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那是真龙之气……
二十
第二日一早,郭府的门口已排列好一队人马,整装待发。
“莫公子,你们一路上要多加小心。侄儿,见到你姑父,代我嘱咐他保重身体,切莫太过劳累。”柴婉芝站在大门口,对柴荣及莫逸尘细心地叮咛著。
“是,姑母,侄儿知道。”
身体已完全康复的柴荣一改受伤之初的虚弱无力,恢复了往日的意气风发。
“郭夫人也请多珍重身体。”
莫逸尘带著温和的笑容,对柴婉芝拱了拱手。在郭府住了这麽些日子,柴婉芝的和善总让他倍感亲切。
“多谢莫公子关心。”柴婉芝朝莫逸尘温婉一笑。
正在柴荣与莫逸尘转身要走时,站在柴婉芝身边的符昭缘忽然伸手抓住柴荣的手臂。
“柴大哥,你过来一下。”
接著,没等柴荣有所反应,符昭缘就将他拉到了一边。
见两人在一边低语的样子,站在莫逸尘背後的不寻在他耳边悄悄地问道:“公子,你看他们二人在窃窃私语些什麽?”
“既然是私语,那又怎会让我们这些外人听见。不寻,别管人家那麽多事,我们先上车吧。”说著,莫逸尘扭身就上了马车,连头也不回。
不寻睁著大眼睛奇怪地看著放下的布帘,越想越觉得莫逸尘刚才的表现就像是在──赌气,但是……莫逸尘也会赌气?
“柴大哥……”符昭缘低著头站在柴荣面前,手指紧紧地扭在一起。但是半天却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昭缘,你把我拉到一边来,想说什麽?”看符昭缘扭捏不安,柴荣只好先问出口。
“柴大哥,你今日一走,还会来探望昭缘吗?”犹豫了半天,符昭缘呐呐地开了口。
“当然会啊。”
“你骗人!小时候,柴大哥也曾经答应过一定会来看望昭缘的,但是,昭缘却始终没有见到柴大哥。这次要不是正好在澶州,又怎会见到柴大哥呢?”
符昭缘抬起脸,一双明眸噙著泪花,直盯著柴荣,看上去楚楚可怜。
“对不起,昭缘,是柴大哥失信了。”见符昭缘水气迷蒙的双眼,柴荣一阵心疼,轻拍著她的双肩,“这一次,柴大哥向你保证,只要得了假,就会去青州看你的。”
“真的?”符昭缘的眼中立时发出动人的光彩,“柴大哥,你可不能言而无信哦。昭缘会等你的,一定会等你的!”
等等──柴荣敏感地穿察觉到了符昭缘话里的特殊含义,难道说她……不行,他不能留给昭缘这样无谓的希望,还是趁早断了她的念头为好。
“当然了,昭缘,只要等你成亲之时,柴大哥一定会去看你的,而且还会给包一份大礼给你。”
符昭缘顿时像被人泼了一盆冷水般,原先高涨的热情倾刻间被熄灭,只能如被冻僵般呆立在原地。
“好了,昭缘,士兵们已等候多时,我该出发了,你好好保重。”
目送著那个昂首阔步离去的身影,泪水再度从符昭缘的眼中溢出……柴大哥,你怎麽能这麽狠心,就这样撕碎我的梦……
经过几日的日夜兼程,终於,邺州已近在眼前。
“逸尘,你看,再翻过前面那座山头,就到邺州了。”
趁著短暂的休息,柴荣来到马车边,拉开窗帘对车内的莫逸尘说话。但莫逸尘只是从书中抬起眼瞟了柴荣一下,很快就又专注到手中的书本去了。
又来了,到底怎麽回事?柴荣困惑地锁紧眉头。这几日,莫逸尘对他总是不理不睬,不冷不热的,弄得他一头雾水,不知该如何。
其实,连莫逸尘自己也无法解释为何这几日一见到柴荣,就会情不自禁地扳起面孔。他只知道,一见到柴荣,他脑中挥之不去的,就是那日无意间看到的,柴荣的手放在符昭缘的肩上,而符昭缘一脸依依不舍地看著柴荣的画面。然後,越想心中就会越别扭,自然而然地,就对柴荣冷下脸。
“柴大哥,”这时,为莫逸尘取水回来的不寻来到柴荣身後,“有一件事,不寻一直很好奇,那日,符小姐神秘兮兮地拉住你,到底说了些什麽呢?
”
“哦,那时昭缘是请我将来有机会前去探望她。”
“那符小姐如此看重柴大哥,你们的交情肯定不浅喽?”
“那符小姐的爹是姑父的世交,而我与她也曾见过一面,所以,称得上是认识,但也不算很熟。不过,在我看来,昭缘就像是一个小妹妹一样,很有亲切感。”
原来如此……坐在车内的莫逸尘,目光虽放在书上,但心思早就飘到柴荣与不寻的谈话中去了。听到柴荣的话,不知为何,心中豁然轻松,连日来的沈闷终於得到了缓解。
二十一
半日後,一行人终於到了邺州。
台上年年掩翠城,台前高树夹漳河。
雄伟的铜雀台伫立在天空下,退去了往日的歌舞生平,只剩下孤寂,默默地见证著历史的变迁。
“逸尘,你看,那铜雀台已隐约可见,我们马上就要进入邺州城内了。”柴荣缓步退到队伍中间,指著前方的铜雀台向莫逸尘说道。
莫逸尘挽起帘布,遥望著那伟岸的建筑。
“这铜雀台果然气势非凡,虽然已经历近千年的风霜,仍是令人叹为观止。”说完,莫逸尘将头转向柴荣,脸上是惯有的浅淡笑容,“柴荣,这邺州城果真壮秀。”
“邺州城虽然地处边境,但历来是兵家要塞,所以自有一番特殊的景致。”
虽然柴荣很奇怪,莫逸尘对他的态度怎麽突然之间又转变过来,不过,不管怎麽样,只要莫逸尘不要对他冷眼相看就好,他的心情也跟著轻快起来。
进了邺州城後,他们很快就到达元帅府。
下了马,柴荣带著莫逸尘及手下一干人等来到元帅府大堂。堂上,郭威与其他将士早已在那等候。
柴荣见到郭威,便上前行礼。
“柴荣参拜郭元帅。此次因路上耽搁,故而未能及时到任,请元帅恕罪。”
郭威连忙扶起柴荣,说道:“柴将军不必多礼。得知你途遭袭击,本帅日夜为你担心。怎麽样,伤势是否已经痊愈。”
“有劳元帅挂心,柴荣的伤已无大碍。”
“那本帅就放心了。”
接著,郭威将头转向一身素衣的莫逸尘。
“莫公子,别来无恙。听闻此番柴荣遇险,多亏莫公子,才得以幸免於难。郭某敬佩莫公子的才智风度。柴荣他年轻气盛,有时做事难免冲动,还望莫公子将来多多提点他。”
郭威看似随便的一句话,实际上间接承认了莫逸尘在军中的地位。毕竟,莫逸尘本来只是一介布衣,没有任何官衔,勉强留在军中,只会引来各方猜疑。但是,有了郭威的肯定,莫逸尘就能名正言顺地留下。
莫逸尘轻轻抿嘴一笑,拱手道:“郭元帅过奖了,若不是柴将军英勇神武,舍命相救,在下也无法死里逃生。既然柴将军视在下为生死好友,在下自然会尽力辅佐柴将军。”
“好!说得好!你与柴荣,一文一武。能得你们相助,真是我郭威之幸,大汉之幸,百姓之幸啊!”
显然,莫逸尘的话让郭威心情大好。站在一旁的柴荣,听到莫逸尘的话後,也不禁喜上眉梢。太好了,这次他说出口的总算不是拒绝!
“对了,元帅,”柴荣将李虎等人引荐给郭威,“这是李虎及他手下的弟兄。李虎一家人在河中节度使叛乱时不幸遇难,迫不得已,只好落草为寇,听闻元帅威名,愿意归顺。还望元帅收留。”
“好,难得诸位能够浪子回头,我郭威能再得虎将,实在是荣幸之至。柴荣,你就直接在帐下给他们安排个差事即可。”
“是。柴荣领命。”
“李虎多谢郭元帅收留。”李虎也带著手下兄弟向郭威躬身。
“好了,时候不早了,你们且先行退下休息吧。”
“是……”
就这样,柴荣与莫逸尘开始了在邺州的生活……
平静的时光就像涓涓的细流悄悄而逝,沈淀下的是每一个细微的感动和渐渐堆积的情感……
转眼间,莫逸尘已在邺州住了一年有余。
又是一年春来到,即使是在邺州这样的北方边境,也有和风送暖,小城飞花。
“公子,今年的春天来得真早呀,你看,这树都开始绿了。”
在一个小庭院里,不寻欣喜地瞅著刚刚发芽的树枝,脑中已能想象到明天的一树新绿。
一个素衣男子坐在树下,独自品茗著清香的龙井。他俊秀的五官勾勒出一份恬淡的意韵,优雅的姿态融合著宁静致远的安逸。
“暖冬春早,自然万物苏醒得也早。”莫逸尘随不寻的目光看了一眼抽芽的小树。
“你们俩一早兴致不错嘛。”
这时,从拱门外,走进一道颀长的身影。与莫逸尘的清逸不同,来人的脸庞有著深邃的轮廓,眼中透出的是比阳光更加夺目的光辉。
“柴大哥,你早啊。”不寻朝柴荣扬起一个笑脸。
柴荣走到莫逸尘旁边,随手从桌上拿过一个茶杯倒了一杯茶,喝了一口。茶的苦味让他不由得皱起眉头。真搞不懂,为什麽莫逸尘会喜欢喝这种苦涩的茶。与茶比起来,他倒宁可喝酒。
莫逸尘见柴荣夸张地紧皱著一张脸,不禁失笑。伸手拿过桌面上另一个瓶子,递给柴荣。
“这是前日李虎送来的桂花酿,你尝尝吧。”
经过一年多的相处,他与柴荣之间已经培养了一种默契,有时候,只需要一个眼神,一个动作,他们就能知道对方在想什麽。
“你今日不用去军中巡查吗?”
“如今严冬刚过,正是契丹休养之季,相信他们暂时不会来犯,所以也安闲一些。”柴荣接过莫逸尘手中的酒,在他对面坐下。
“柴大哥,既然没什麽事,那我们今天去踏青,好不好。”不寻走到柴荣跟前,忽闪忽闪的眼睛带著一小簇希望的火苗。
“你想去哪里呢?”柴荣含笑看著不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