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司们捏着他的鼻子灌下毒药，那两撇黑漆漆的小胡子绝望地上下抖动。
冥神的祭司们打开了安王幽暗的墓穴，年轻大祭司温柔地牵起赫芮斯的手，引导她走下墓穴里的台阶。
炎热的天气，高度腐败的尸身发出过的恶浊臭气都拥塞在幽深的墓穴里，对死亡极度的恐怖感忽然攫取了赫芮斯心神。
她一下跪到地上抱住祭司的大腿，苦苦地哀求冥神的年轻祭司放过她，放她一条生路。
“求求你，求你放过我吧，只要让我活下来，让我做什么都行，我只是个可怜的女人，求求你大发慈悲！”
祭司干燥稳定的双手牢牢地抱起了她。
“你在恐惧什么……”他轻声问。
“不，我不要死！我还年轻，我还美丽！”
“王太后陛下，冥神之前，人类终有一死。”
大祭司掀开自己的头纱，用一双湛蓝得毫无杂质的眼睛注视即将死亡的女人。
不！……不！！……
明明在内心发出可悲的惨叫，双唇却颤抖着发不出任何声息，热泪从她的眼睛悄悄地流出，赫芮斯惊骇地发现身躯不受自己控制地倒下了。
大祭司把她放到方解石做成的祭台上，擦去她的眼泪，对她说：
“可怜地女人。诚如你说，你是个美丽的女人，然而冥神的天平称的是你的善和罪而不是你的皮肉。不要因为脱离肉体而憎恨，我只是冥神一个卑微的侍奉者。”
他把她活生生地按照教规规定的方式肢解成十三块，并细致地用亚麻布一一缠裹（这是肢解葬，可以帮助死者更顺利地脱离皮肉，得到冥神的欢心），在她仍有微弱呼吸的脸上戴上金面具，放在她丈夫棺木旁边的另一具棺木里，然后合上棺木，无声无息地离去了。
赫芮斯始终没有感到任何疼痛，她的眼前又燃起了血红色的火光，据说那是她童年时家乡城破时的情景。
一个异族打扮的女人对她张嘴说着什么，这么多年来这个女人经常在赫芮斯的噩梦中出现，然而她始终听不懂那个美丽女人说的话。
城破时她太小了，她甚至怀疑自己的梦境只是大人们讲给她听的，那些故事里的东西……
如今她听懂了，原来那个女人在说：
“我的公主，我的女儿，活下去，无论如何，你一定要活下去……”
然而，赫芮斯死了。
第六十四章
“爱西丝，你说这一次孟斐士哥哥会见我们吗？”
贝丝坐在宽敞微晃的轿子里，认真地问身边端坐的少女。
少女闻言叹息：“贝丝，我也不知道。真希望这次他能见见我们。”
去年，也就是安王二十七年泛滥季第三个月，安王在下埃及米特城下驾崩，随即泛滥季第四个月，19岁的美尼斯登基御宇，被称为美尼斯王统治第一年。
如今是美尼斯统治第二年的收获季第四个月，尼罗河又进入枯水期，天狼星连续几日不曾升起。
埃及全境无论河谷还是平原人，都在盼望天狼星重新升起的那一天，也就是五日庆典的到来。
孟斐士的生日是在新年那一天，所以一旦天狼星升起，他就是十四岁了。
这时离美尼斯王登基已有一年多，离孟斐士在门德斯接替病故的克努姆神大祭司的圣职也有两年多的时间。
【每年的轮回是：新年——>泛滥季——>播种季——>收获季——>新年。每季3个月90天，多出5天给代表新年五天的五位神明】
门德斯距离基纳比较近，离尼赫布特有5日左右的路程。
爱西丝常带着赛斯和贝丝他们来探望兄长，然而孟斐士多数时候会拒绝见面，仅派出卡莲安抚她们。
安王战死的那个月，他在圣所沉入深禅定境时，见到美尼斯心口中箭流血的可怕幻象。
他因一时灵台失守、心神俱伤，吐血不已，静养调治了一年时间才恢复健康，此后为了追上功课进度，每日勤奋修行，因此住在最安静的圣所里面。
除了少数有重要事情前来禀报和寻求决策的亲信之外，他几乎谁都不见。
过于年幼根基不稳的身体发生情事的确不是一件好事。孟斐士吃足了苦头才明白前世老师的话究竟有何深意。
情I欲勾牵这一关哪里是那么好过的。
心有牵挂就会生出不舍，此念一起，千万种思绪幻象立即纷至沓来，百般变化诱惑。
没有大定力大毅力或者大智慧，分不清“真”与“幻”，灵台所受伤害即为身体所受，严重一些的，一生的道基都会为之毁掉。
好在孟斐士的心性坚毅过人，仅仅受了点伤便过了这一关，经此一难，他的境界没有太多提高，内力却深厚许多，锋芒尽敛神仪内蕴，也算是因祸得福。
他深知自己这个大祭司有多少水分和妥协，因此对神庙的所有事都不闻不问，比所谓的撒手掌柜放权放得还要彻底。
克努姆神庙的祭司们乐见他如此懂事，也没有告诉他外面发生的风风雨雨，只是轻描淡写地提到安王陛下去世，美尼斯王储登基等消息。
上一个新年他身体不好，大祭司负责的神职都是由别人替行。
孟斐士自有妥当的渠道得到关于上埃及的详细消息。
这两年美尼斯过得非常艰难。
登基后，他和奈菲尔之间终于有了一个男孩，如今一岁多，如果塔莎的孩子保住了应该比他大一点，然而这位王储居然是个天瞎。
从那之后，美尼斯再也不许奈菲尔踏入自己的寝殿。
安王大败身死，损兵折将，严重地影响了上埃及的国力，提尼斯王族的统治权被其他异姓王族质疑。
美尼斯和帕夏等人整训精锐兵力、发展农田水利，运筹帷幄与民休息，足足用了一年多的时间才把上埃及的人心平定下来。
类似自治领独立治政的诸州之中，美尼斯的母系王族努布特以及乌克苏尔的孟斐士等人都不遗余力的支持美尼斯，要金子给金子要人给人，几乎是需要什么给什么。
此外在患难中，美尼斯得到了上埃及的年轻才俊，包括乌纳斯将军等人的拥戴和支持。
他们早在美尼斯做王储主持国政的时候就了解他的风格，因此甘愿为他效力，同建梦想中的强国。
门德斯城属于克努姆神庙所有，善男信女一年四季前来这里向神明祭祀许愿或还愿朝拜。
克努姆神司掌尼罗河的水位、制造陶器，以及造人的性I欲。
由于克努姆神的神性比含蓄的敏神更加露骨，所以在这里的大街上，偶尔会见到狂信的女信徒为了许愿还愿躺在街道中间，当众向路人们求欢……
爱西丝第一次来这里的时候还有些震惊于那些女疯子的胡作非为、肆无忌惮，如今却能够视若未睹地让轿子通过混乱的街道，然而赛斯仍然每次都努力捂住贝丝那双好奇的大眼睛，不想让她看到那些丑恶的东西。
在克努姆神庙的东配殿，他们被一位神态傲慢的祭司拦阻。
“阁下没有时间接见世俗之人。”
这个鼻孔粗大的家伙高傲地昂起头，露出令人恶心的粗黑鼻毛。
爱西丝一皱眉，前段时间她刚接到卡莲的信，里面说哥哥最近提起了他们很想念，还说想在新年之前聚一聚。
哥哥怎么可能不见她们？
或者至少也应该像上次那样，由卡莲出面接待她们才对。
她打量一下殿堂的格局，计上心来，于是满面笑容地和这名粗鄙的祭司闲谈放松他的警惕性，却在身后对赛斯和贝丝用力一握拳！
看到暗号，贝丝像最矫健的小瞪羚一样跳了起来，拉起赛斯就往圣所的方向冲，大惊失色的祭司们慌忙上前阻拦。
贝丝一脚把赛斯踢向那些人，让他们撞到一起，她腾身翻滚从空中跃过拦阻者，跳进中庭，边跑边高声地喊叫：
“孟斐士哥哥？！你在哪里？！”
她的声音没有唤出孟斐士，却出现了一个令她意想不到的人物。
圣所前出现一个人。
“啊，殿……不……是陛下！”
贝丝瞪大了眼睛。
“贝丝，你们也来了。正好有些事可以一起听听。”
在美尼斯的侍卫的紧逼下，祭司们不得已放开了爱西丝和赛斯，于是美尼斯对爱西丝他们点头一笑，又转身面对身边的一位年长的长老。
“你看他的家人都来了。孟斐士到底出了什么事？他去哪里了？你再不说出来，我就派兵‘踩平’这座神庙。”
好帅啊！
三个小孩子一起满眼冒星星地看着国王。
老人有些无奈地叹气。
“请陛下不要动怒。请往这边来。”
他把几个人让进自己的房间，关上门细说了一番原委。
这事说出来够窘的。
今年的新年，孟斐士即将14岁，而且没有像去年那样吐血养病，克努姆神的祭司们便想让他在神事上执行大祭司的神职。
一位年轻的祭司拿着代表男性和女性的符号在孟斐士面前比比划划，说了大半天神事的仪轨。
其中最关键的一环是大祭司要代表那方面很强的公羊神，在圣所里当众和7个女人交欢。
7个女人?还当众?!——难怪前任大祭司年纪轻轻就没命了。
孟斐士当了两年多的大祭司居然不知道克努姆神在那方面很行。
他年幼位高，谁都不便多嘴这些事，所以他只是泛泛地知道这位神明是创造神之一，却不知道怎么个创造法。
后来包括美尼斯和孟斐士的部下等人都以为他知道，更不会当面提起这种隐私。
满脸黑线都不足以形容孟斐士此时的感受，原来尼赫布特的长老团是在拿他和美尼斯开涮呢。
长老团选他做克努姆神的大祭司，一方面这座神庙正好有空缺；更重要的是，他们一定是认为他和美尼斯是年少轻狂，所以多给他们接触女人的机会，或许他们自己就分开了……
孟斐士原本闭目静静地盘坐在软榻上，此时忍无可忍一睁眼睛，强忍怒气地说了两个字。
“快滚。”
年轻祭司被他的眼神吓走了，年长的祭司又来苦口婆心地规劝。
孟斐士被他们劝得炸了狮毛，轻轻一掌把面前的书案拍成了碎块。
他难得一次任性地大吼：“我不管你们怎么解决，想让我去就是没门！连窗户都没有！谁敢再来说此事，我就踩碎神像，亲手砸了这座破庙！”
大祭司说了如此大逆不道的话，克努姆神的侍奉者们着实慌乱了一阵子。
后来一群老祭司围在一起仔细琢磨，是不是这位大祭司年幼脸嫩不好意思？
过了几天，孟斐士晚上运动完，洗完澡，一回寝殿就觉得清香扑鼻，他自己入定后外邪不侵没有事，却被一个香软的身体给碰醒了。
睁眼一看，卡莲正脸色红晕眼神迷蒙地偎在他的怀里呢……
因为太惊悚了，孟斐士过了片刻才缓过来这口气，立即起身去找那些祭司的麻烦。
“……就这样，殿下把那几个乱出主意的老家伙都狠狠地揍了一顿，然后带上他的侍女和一百名亲卫，不知所踪了。”
老人没说，其实孟斐士走之前还把长老团派来监护他的那位祭司也痛揍了一顿。
听完，美尼斯神色古怪，心里暗想：“揍得好！”
居然想让那些神事上的神妓染指可爱的孟斐士，连他都恨得牙痒痒。
国事终于安定下来，他才挤出时间来看豆芽菜，目前的难题是，豆芽菜到底跑到哪里去了？
宽敞温暖的大帐，奢丽旖旎的装饰。
“英俊的王子，我是如此爱你，只要你提出的要求，我都会为你做到……”
一只纤手探过来轻抚孟斐士敞开的胸口。
孟斐士憋不住笑了起来。
“莱拉，你这花心怪阿姨的爱太不值钱了，快走开。”
被他称为莱拉的女性一手掐腰，指着自己那张看似十七八岁的年轻面孔说：
“你记住，我今年十八岁。”
孟斐士颇为怀疑地看她一眼：
“八年前我们在乌克苏尔认识的时候，你就说你十八岁，你现在到底多大了。”
莱拉幸福地微笑：“当然是永远的十八岁。”
“哦，看来再过几年，你该叫我哥哥了~”孟斐士不怀好意地笑。
“我的王子，你怎么可以这样说一个爱你的女人……”
“行啦，你和谁不是这样说，见个帅哥就喜欢，花心的女人。”跟她在一起，孟斐士也会变得毒舌。
“可是我对你们中的每一个，都是真心地喜爱。”
后来有一次，孟斐士闲聊时问莱拉为何最终选择支持上埃及，结果莱拉的话把他气乐了。
莱拉说：“上埃及有小孟、美尼斯和帕夏，下埃及有蛇王和冥神大祭司，美色的比例3对2，我当然要选美人多的那一方。”
莱拉是一名带领大型商队旅行各国的大行商，和孟斐士是多年的朋友。此时她带着一顶金灿灿的假发和华丽的宝石发冠，气势十足。
“好啦我的王子，好男人不该纠缠女人的年龄和爱的故事。”
谁和你有故事了——孟斐士有点郁闷地闭上嘴。
莱拉手脚麻利地从一堆箱子中拿出大堆零零碎碎的衣服首饰和物品，往孟斐士面前一推。
“你看，你要混入奥诺城的东西都准备好了。这是给你本人用的，其他人的放在我手下那里了。连你要的眼病患者都给你准备好了哦。怎样，是不是该亲我一下表示你的谢意？”
莱拉狡黠地笑，翠绿色的瞳孔比翡翠还要美丽。
“希望这次去下埃及的奥诺城，一切都能顺利，那位大先知几乎就是治好母亲眼睛的最后希望了。”孟斐士立即转移了话题。
“啊对了，莱拉，替我通知一下美尼斯和爱西丝，让他们别担心，我很快就回来了……莱拉？”
忽然发现身边没有了热闹的声息，他一扭头，哭笑不得地看到莱拉神奇地换了一顶乌沉沉乱糟糟的假发表达她的悲痛，蹲在大帐的角落里忧郁地画圈圈。
人们都知道她有个换假发的特别嗜好，不过没有任何人看到她秃头的样子。
“美男子都精得不得了，一个个空口白牙地使唤人……”
建立庞大的家族商队，一手沟通上下埃及商业流通，埃及黑土上的无冕女王居然就是这种蒸不熟煮不烂长不大的烂个性，即使孟斐士说出去，都不会有人相信。
第六十五章
下埃及布陀城，蛇神庙。
“哥哥，你该吃药了。”
自从三年前被蛇王确认了继承人的地位，布陀城的小公主斐丽丝开始受到来自各方的重视，然而前些年杂草般无人理会的生活以及如今金尊玉贵的生活，似乎对她本人没有什么特别的影响。
她虽然年幼，却有非凡的灵秀通透之美，丝毫不比她的兄长逊色。
蛇王摆摆手，没有接过药碗。
斐丽丝刚想说什么，蛇王阴沉着脸说：
“退下，斐丽丝。”
斐丽丝的眼圈有点红了。
三年前的大胜之后，蛇王休息了一段时间，然而战争之后的种种善后比战争本身还要难缠，加上联盟内部永无止息的争权夺利，蛇王的健康每况愈下，这些天不知为何又拒绝吃药。
登代替他参加下埃及联盟长老会还没回来，除了公主没有人能劝说任性的国王。
“大王，请不要欺负我们的小妹妹。”
此时，一个温柔的声音从玻璃珠帘外响起。
声音的主人衣着雪白，赤足，缀着水滴状紫晶、低垂的白纱头巾之下，只能看到晶莹粉洁的双唇和下巴，虽然露出来的地方并不多，不知为何就是给人一定是个绝世美男子的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