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米食--自古以来便是中国人主要的粮食之一,盛产于中国物阜民康的江南地区,其中又以该地的阮家为最主要的米粮供应商。
阮家原本就拥有广大的土地,但全都是无法种植农作物的田产。直到有一年长江改道,大水淹没了许多屋舍和田地,却也使得阮家的田产一夕之间变成了沃土。自此以后,
阮家便开始大量生产稻谷,渐渐地成为江南地区主要的米粮供应商,传承到阮文忠时已经是阮家第三代了。
然而,阮文忠并非是一个墨守成规的商人,有野心的他一接手家业就开始多方拓展事业,甚至买了商船做起南北货物交流的买卖,积极地赚取钱财以累积财力。尽管如此,阮文忠仍不忘造福乡里,除了每月按时施赈之外,还开设了一间名为“回春堂”的药铺替贫苦的乡民义诊。因此,阮家在当地不仅是有声望,有地位的大户人家,更极受乡民的爱戴。
阮文忠膝下原本并无子嗣,因为正房夫人天生体弱多病,大夫曾经告诫她不宜有孕,在无心纳娶偏房的情况下,阮氏夫妇便收养了一名三岁的小孩,取名为阮鹰城。
也许是上天疼惜善心之人,就在阮鹰城进入阮家后,阮文忠妻子的身子竟奇迹的一年好过一年,到了第五年甚至还怀了身孕,连着两年先后产下男,女各一,也因为如此,使阮文忠对阮鹰城更是疼爱有加,认为是他为阮家带来的福气。
美中不足的是阮文忠的妻子因为连生两胎而元气大伤,产下幺女后不到三年就过世。如今,长子阮鹰城已经继承父业掌管一切,次子阮鹰生则在回春堂里学习经验,幺女阮鹰婷是父亲的掌上明珠,刁钻又古灵精怪的个性很得阮文忠的疼爱。
一日,这三位令阮文忠骄傲的儿女,全都集合在阮家的大厅堂里。
“这就是你们对待夫子的见面礼?”
阮鹰城傲然地大厅主位的前方,饱满的天庭,刚毅的下颌,挺直的鼻梁再加上修长伟岸的身形,无怪乎勤奋能干的阮家大少,会成为当地许多人家心中理想的乘龙快婿人选。此刻,他正对着站立在大厅中央,低垂着头的一男一女厉声斥责。
“这已经是第几个了?你们说说看?”
阮鹰城的声音并不显高昂或大声,但是那不怒而威的语调总会没来由地使听者打从心底感到害怕,惶恐。
“鹰城,算了吧!他们都还小。”
“爹,您就是太宠他们了。”
阮鹰城略微侧过身,对着坐在身后的父亲微微皱起两道浓眉,刚毅的脸上带着淡淡的无奈。
“鹰生下个月就满十六岁了,鹰婷也刚过十五岁的生辰,怎么还能算是小孩子呢?”
“爹知道你公事繁忙之余还要花精力去寻觅好夫子来教导他们,着实让你分身乏术,烦恼不已,”阮文忠叹了一声,“不过,他们俩就是玩心重了一点儿,而且爹敢打保票,这一次一定又是婷儿出的鬼主意,然后强拉生儿下水,”
“爹爹!”阮鹰婷不依地娇声抗议。
杏眼圆瞪得模样让人感受到她的受宠的娇气,眉目如画,脸颊粉嫩,都在显示阮鹰婷是个不折不扣的美人胚子。但是当她一抬起头对上了大哥严厉的视线,阮鹰婷又立即低下头去。
“生儿身子瘦弱,你先让他回房换上干净的衣裳吧,身上穿着湿衣服是很容易受到风寒的。”
闻言,阮鹰城只得摇摇头并朝两人挥挥手。
“你们都回房去吧,接下来的三天各自待在自个儿的房里,谁都不准踏出房门一步!”
“大哥!”阮鹰婷突然抬起头来,“虽然是我把水桶放在门顶上的,但是又没有真正淋到夫子,况且一整桶水全都倒在二哥身上了,你还要为此罚我们禁足三天,这实
在太苛刻了。”
生性活泼的阮鹰婷平日连一刻都坐不住,更何况现在得待在房里整整三天,这叫她怎生受得了?一定会闷死在房间里的!
“婷婷,别说了!”阮鹰生着急地向妹妹低语,因为他看见大哥的脸色已经渐渐快没了表情。
“我又没说错。”阮鹰婷坚决不依。
“做错了事还嫌处罚太重?”
阮鹰城缓缓走到小妹面前,后者虽然语气强硬,仍是害怕地吞了一大口口水。
“你根本就没有反省。”阮鹰城直接说道。
“哪有啊!我从刚才一直站到现在,连动也没敢动一下,一直在听大哥您的训示。”
婷儿.....”
“鹰婷 ....”
“你以为这样就叫反省了?”
阮鹰婷倔强地不语。
“一个女孩子家成天到处乱跑,比鹰生还要野,再这样下去怎么会找得到夫家,有哪一户人家敢娶阮家大小姐?”
一股不祥的预感涌上阮鹰婷的心头。
从今儿起不准你再这样任性胡闹下去,女孩子家就应该要有女孩子家的样子,”阮鹰城生气地下了命令,“从现在开始不许再往外头跑,绣活儿全都给我拾起来,每天都要拿给我看,我会派人监督你的进度。”
“不要!”阮鹰婷急得跺脚。
“由不得你!只要你一天不练习针线活儿,就一天不准踏出房门一步,”阮鹰城地语气不容反驳,“我会派刘婶守在你的房门口,叫春儿陪在身边。”
“爹!”阮鹰婷求救似地转向阮文忠。
然而,阮文忠却只是点了点头,丝毫不反对长子所做的决定,因为他也认为这样对女儿而言未尝不是好事。
眼见求救无门,阮鹰婷当下负气地嘟起小嘴,不甘心的泪儿就这么滴落下来,随即扭头转身奔出了大厅。
“毕竟是女孩子家,动不动就嘟起嘴来闹起脾气。”阮文忠笑着看女儿离去的背影。
“大哥.....”
阮鹰城闻声朝二弟看了一眼,阻止他再多言。
“你先照顾好你自己,回房去吧!”
阮鹰生听话地应诺,恭敬地退了下去。
“鹰城,你会不会对他太严厉了一点?”阮文忠问。
“鹰婷实在太野了,这样放任下去后果难以收拾。”
“我说的不是婷婷,是生儿。”
阮文忠一直注视着小儿子离去之后的厅门。
“你对生儿似乎越来越冷漠了,我记得以前你不是挺呵护他的,怎么这阵子对他日趋严格了呢?”
“家里需要一个帮手,鹰生也老大不小了,不该再用对小孩子的态度看待他,他该要学着承担一点责任。”
“话是没错,不过.....你让他习医又让他专心经文,这会儿又叫他兼顾回春堂的药材进出,生儿的身子骨原本就单薄,这样下去会不会太辛苦他了?”阮文忠担忧地把积压多时的想法说了出来。
见阮鹰城沉默不语,阮文忠不禁又叹了一声。
“爹知道这十多年来苦了你。你娘去得早,两个弟妹可以说是由你一手照顾大的,尤其是这几年爹的身体又不好,事业的担子就全靠你一个人扛了下来,虽然这会儿做得比爹还得心应手,但终究是让你受苦了,没让你轻松地过过一天好日子。”
“爹!何必说这种话,父业子承本来就是天经地义的事,”阮鹰城走到阮文忠面前将参茶递给父亲,“现在我最希望的就是让您的身体好起来,那我再辛苦也是值得的。”
“这么着好了,我只叫鹰生待在回春堂里学习,其他的就不再逼迫他了,您就别再为这等小事烦心,鹰生的事我会再仔细斟酌的。”
听见阮鹰城这般的交代,阮文忠放心地喝下了一口参茶舒缓胸中的不适。
回到房里,阮鹰生头一件事就是赶紧换下身上湿透的长衫,霎时,一阵凉意让他不禁哆嗦了一下,加快了换上甘爽衣物的动作。
上一回陪阮鹰婷在池塘边逗鱼儿玩,一不小心跌入池中而生了一场重病,让事务繁忙的大哥为此不眠不休地照顾他两天两夜,等病情稳定之后又立即投身于公事中,连休息喘气的时间都没有,直叫阮鹰生愧疚不已。
边想边换好了衣衫,阮鹰生沿着床边坐下来,并顺手从枕头下拿出一个用枯枝做成的弹弓。
因为爹爹特地买回来给他的华丽弹弓被阮鹰婷抢了去,所以,大哥特别用枯枝做了一个简单的弹弓送给他,但是,这个弹弓却成了阮鹰城最珍贵的宝物。
一想起大哥,阮鹰生的心里就溢满了骄傲,但却也充满了无奈。
阮鹰城一直是阮鹰生从小最崇拜的对象,似乎一有困难,只要找上能文能武的大哥,一切问题就全能迎刃而解,所以阮鹰城就是阮鹰生心中的那座山,屹立不摇地让他依靠。
不过,这份崇拜不知在何时渐渐地变了质,而他自己也没有去阻止,就任它这么一天一天地愈加浓重。阮鹰生心里明白,他爱上了自己的大哥,不是手足之间的爱,而是男女之间的那种感情。他知道这是不被允许地,但是,他却无法改变违背自己的心意。
一股深深的无奈在心底蔓延,让阮鹰生不禁幽幽地轻叹了一口气。若是能身为女儿身就好了。他曾不只一次地想,如果自己是别人家的女儿就好了。继承亲娘清秀的五
官,阮鹰生清澈的双眸,红润的薄唇,儒雅的斯文,让身形单薄的他平添一份特殊的气质。
但是转念一想,却又泛起无可奈何的感觉,若果真如此,那他又怎么可能识得大哥?爱他如此之深?
“鹰生!”
从门外传来了最熟悉的声音。
阮鹰生赶紧收起弹弓,迅速走到门边开门。
“大哥,什么事?”
看到已经换上了干爽衣衫的二弟,阮鹰城紧皱的眉头也舒缓了许多。
“有着凉吗?要不要叫乳娘煮碗姜汤给你?”
“不用了,我一点事儿都没有。”
阮鹰生往一旁站让出了空间。
“大哥要不要进来坐一下?”
“不了,我还有重要的事赶着出门呢。”阮鹰城轻摇了头。
闻言,失望之情悄然地爬上阮鹰生的心头。
“怎么了?”阮鹰城见状不免担心,“是哪里不舒服吗?”
“不是,”阮鹰生摇了摇头,“只是很久没有和大哥一同坐下来好好聊聊了。”
一抹参杂了淡淡忧郁的笑容自嘴角漾开,那模样仿佛是被遗弃在孤城中的人儿一般,教人看了好生不忍。
阮鹰城忍不住伸手轻抚这神情惆怅的脸颊,大拇指柔情地来回轻滑。
“这一阵子忙完后,大哥会抽空来陪陪你的。”阮鹰城温柔地承诺。
然而,阮鹰生只是垂下了眼睑。
他心里明白,大哥嘴里说的过一阵子其实是遥遥无期的。
“大哥不用特意抽空陪我,鹰生只是希望大哥一有时间就要多休息,千万别累坏了身子。”
“还说我,我听乳娘说前一阵子你为回春堂的药材问题好几夜都未合眼,瘦得成人干样儿,你才是应该注意自己身体的人。”阮鹰城的口吻有着不难察觉的心疼。
“我想快点替大哥分担劳苦。”
“那你最好先照顾妥自己的身体,还有少跟鹰婷一起惹麻烦。”
“大哥,你可不可以.....”
“你想替鹰婷求情?”
“我......”
阮鹰城重叹了一口气。
“这丫头已经野得不像女孩子家了,我这么罚她也是为了她好,这等苦心你怎么不明白?”
阮鹰生惭愧地咬住了下唇。
突然,阮鹰城用手抬起了阮鹰生的脸,让他迎向着自己。
“不要动不动就咬住嘴唇,你老是太用力咬破皮流出血来。”
阮鹰城用拇指来回轻抚阮鹰生已略显红肿的下唇。
“年纪也不小了,动作还像个孩子似的。”
.....这样你才会一直疼我啊!
阮鹰城凝视着盈满笑意的,一脸幸福的阮鹰生,那白皙的脸庞此刻染着淡淡的绯红,让阮鹰城没来由地感到心满意足,一股成就感让平日辛勤的劳苦在一瞬间全都变得值得了。
阮鹰生除了性别之外,不论容貌,气质和性情都同他娘一样漂亮,优雅和温柔,不像阮鹰婷除了同是女性,其他的就野的跟猴子没有差别,什么把戏都想得到,也都做得出来。
一思及阮鹰婷,阮鹰城的成就感一溜烟就没了踪影。
“怎么了?”
感受到阮鹰城的手僵了一下,阮鹰生立即抬起眼睑。
“鹰生,你和鹰婷年龄相近,话也好说,有空帮大哥劝劝她,莫再生烦惹事教大哥更添愁烦,而且大哥并不介意女子开放一些,从商,管事大哥都赞成,但是开放不等于放纵,有时候某些行为仍需自我约束。”
眼前的阮鹰城似乎束手无策,阮鹰生不禁为之感到心疼。
“大哥,我会劝她的。”
阮鹰城欣慰地点了点头。
对于这个听话,体贴的二弟,阮鹰城自知自己非常疼惜他,从小便立誓要永远呵护,照顾这个总是对他露出天真,信任笑容的二弟,一生一世地陪伴在他身边。但是,随着年岁渐长,阮鹰城发觉心中的这份怜惜充盈得多,
逾越了兄弟之间该有的范围。
因此他悬崖勒马,刻意疏远和阮鹰生之间的距离,让蒙在鼓里的阮鹰生一时之间不知所措,甚至为这突然的剧变伤心落泪。多少个夜里他杵立在阮鹰城的房门外,听着他为自己的冷淡而偷偷低泣,他心里不也一样绞痛当,久久不忍离开直到轻泣的的人儿睡去。
他又能怎么办呢?
阮鹰城在心中幽幽地冥想,他收回了一直轻抚阮鹰生下唇的手,重新换上身为大哥应有的威严和口吻。
“爹说这阵子你太辛苦了,所以他叫我减轻一些你的负担。”
乍听之下,阮鹰生大惊失色,他不愿放弃在药铺的工作,因为回春堂是他唯一可以经常看到大哥的地方,他想要待在那里,他一定要待在那儿。
“不!我一点儿都不会觉得太辛苦,请大哥让我待在回春堂。”
阮鹰生着急地忘了礼数,忽然紧抓住阮鹰城的衣衫恳求。
“我没有要你离开回春堂的意思,”阮鹰城安慰地拍拍阮鹰生拉住他的手,“你只要继续学习医术就行了,我希望有一天你能替我接下回春堂的这个担子。”
“大哥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从明儿起你就同我一起做事,只要我在你就跟着我,我不在你就找耿叔学习。”
阮鹰城的决定让阮鹰生喜出望外,意外到他张口结舌地不敢相信大哥所言居然是真的。
“怎么?难道你不喜欢?”
见眼前的人儿半天没有一丝反应,阮鹰城不禁怀疑自己的决定。
“不是!不是不喜欢。”
阮鹰生开心地猛摇头,连忙出言澄清,深怕慢了一拍大哥就收回成命。
“我太高兴了,太开心了,绝对不是不喜欢。”
“瞧你急得!”阮鹰城难得扬起了嘴角。
“我只要一想到能和大哥一起做事,能为大哥分担辛苦,心里就万分地雀跃。”
阮鹰生坦白地道出了自己的心声,让阮鹰城脸上的笑意更浓了。
“瞧你瘦成这副模样,我先让你休息个.....”
“不!不用了,我很好,真的!”阮鹰生的小脑袋这会儿又猛烈地晃了起来,“就如大哥之前说的吧,从明儿起我就回到回春堂习医。”
见阮鹰生难得坚持,阮鹰城不忍拒绝便答应了,随即,一抹发自内心真诚且开心的笑容在阮鹰生的脸上呈现,灿烂的令阮鹰城不禁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