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你不能太温柔 上(出书版)by 六欲天
  发于:2010年12月0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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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半年,我们连学校都不敢上,怕被穷追不舍的记者拍照访问,怕被学生们耻笑,怕被四周的人群像看怪物一样对待我们。

在我对未来彷徨不安的时候,我根本没想过凶手是谁的问题。母亲已经死了,弟弟被收养我们的男人虎视眈眈,我照顾弟弟的同时又要防著谷元恒,即使是所剩无几的时间中,谁是凶手这个问题,也只是轻轻飘过我的脑海,然后被更加重要的事情覆盖了。

现在却突然被告之凶手是我认识的人的父亲?

难怪赵裕岷那时总是让我和岳文遄保持距离,时时缠著我,是怕岳文遄找上我吗?

他找我想干什么?

他要从我这里得到赎罪吗?

我恨他吗?

我该不该和他见面?

许多我从来没有想过的问题,突然一下涌上心头。

经历了这么多年,我本来已经快忘了那个美丽凄切的惨白色夜晚,如今又从记忆深层翻了出来。

如果有人问我现在的感觉,混乱,也许是最贴切的。

我低头走著,不觉已经在家的楼下。

眼光飘向六楼的一个窗户。

还亮著灯光。

当我拧开门走进去时,他从沙发上站起来,似乎有些紧张。

“回来了?”

“嗯。”

我无意识的回答了一声,迳自走向自己的卧室。

“你还在那个地方打工吗?”

他跟在我身后问。

我回头看了他一眼,“我不打工怎么养得活自己?”

他该不会天真的以为,让我住在这屋子里就可以了吧?吃饭上课都是需要钱的,他从来没有想过给我零花钱,难道这些钱还能从天上掉下来不成?

“我可以……”

“算了吧,你连房租都付不起,还是留点精神打工吧。”

我毫不客气的说完,关上房门。

“对不起。”他隔著门说,“等我出薪时,我一定会还你。”

我没有理他,躺在床上不想说话。

他在门外等了一会,才见门缝下的影子移开。

客厅的灯关了。

我一点睡意都没有,躺在床上看著无趣的天花板,直到阳光射进窗帘。

当我刚刚有点睡意时,就被呯呤嗙啷的声音吵醒。

等了一会,外面安静了片刻,突然传来‘咚’的一声巨响。我实在是忍无可忍,跳下床开门出去看看他究竟在干什么。

谷元恒穿了围裙,拿著刷子努力清洗锅盖,样子十分滑稽,但我笑不出来。

“你在干什么?”

我心情不是很好的走过去,一看之下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昨天我用来做粥的锅被烧得焦黑,边上还有流出了的粥烧黑后的痕迹。

他支支吾吾的说:“昨天我想热一热,结果忘了看时间,烧糊了一点。”

我怀疑的看看锅内的厚厚一层焦糊结物,这哪是一点,根本是整锅粥都焦了!

我夺过他手中的刷子和锅盖,生气的问:“那你昨天吃了什么?”

“没……有,饼干面包什么的。”

我刷了几下,根本一点用都没有,整个锅内都焦成一片,不锈钢的锅壁都烧得略带彩虹色,可想而知糊得多厉害。这个锅根本不能用了。

我甘脆把整个锅用塑料袋装起来,扔进垃圾桶。

“家里哪有饼干面包,你恐怕连冰箱里有什么都不知道吧。”我心烦的说,打开冰箱让他看。“连牛奶都没有,你昨天根本没有吃过东西。”

“我……”

一个年近四十的男人,居然在我面前抬不头,我无奈的摇摇头。

“我去买点早餐。”

“我去……”

“昨天一天都没吃东西,我可不想你昏倒了还要我拖回来。”

我不是故意讽刺他,这是事实,但看他尴尬惭愧的样子,心中一阵快意。

你也有这一天。

我出门时顺便提了垃圾一起下去。

第一次起的这么早,清晨的阳光泛著金黄,让睡眠不足的我难以睁开眼。

阳光刺得我眼睛很痛,我揉眼时,指上湿了一片。

※※※

偶尔岳文遄会出现在酒吧里,照例点一杯‘迷恋’,然后做在柜台边,被人像傻子一样看。他无所谓,我可不想让他成为这里的特景。

我对他,依旧没有半点好感,虽然不讨厌,但也快了。

每次他出现点了酒后,总会有人上前撘谒,而且无一例外都是男人,有年轻的有中年的,有秀气的有帅气,虽然他一律拒绝,但这些人依然坚持不懈,勇往直来。我想,‘无月夜’里突然多了许多同性恋,他要负起90%的责任。

直到一天晚上,某位熟客对我说:“他(指岳文遄)也是迷上了你吧。唉,想想我们这些人也真可怜,明知道你是冰雪公主还要前仆后继的来送死,一但尝过了你的酒,就算想走都走不了。”

赵裕岷拚命捉住我的手,不让我把酒瓶砸在那人的脑袋上。

他贴著我耳朵小声劝说:“他喝醉了,你怎么也跟他计较?控制一下自己的情绪吧,你最近很失常啊。”

我挣脱他的手,把瓶子放回身后的酒架上,酒架后的壁镜反射出一张冷冽的脸,眼中掩饰不住的忿怒。我微愣了一下,却从镜子上看见走进来的一名客人。

我愕然的转头,随即狠狠瞪著那人的背影走进最里面的座位。

“你去哪?”

赵裕岷问的时候,我已经离开柜台向那人走去。

“你来这里干什么?”我站在他面前,不客气的问。

他强笑了笑,双手不自在的交叠在一起。

“我等人,他约了在这里见面。”

“是那个骗子?”

他没有回答,我已经从他眼中的犹豫读出了答案。

“干嘛,你连买烟的钱都没了,还要请他喝酒吗?或者你是想把现在住的公寓让出来给他,好叫他回心转意?”

“……不是的。我……”

他还没有说完,另一个声音截断他的话,一道身影轻盈在他对面坐下。

“恒哥,我没来迟吧?你点了什么?”

他好奇的打量我时,我冷冷看了他一眼,对男人来说,长得是蛮漂亮的,头发仿著某个歌星的一头乱草上面挑染了几根鬃毛,一副小头锐脸的样子,居然说很像谦彦。我冷冷瞟向谷元恒,你的眼光真是有够烂的。

那个小白脸居然放肆的说:“啊,原来你就是这里的红牌,我看也不怎么样嘛,身材还好,就是脸太冷了。不过现在的男人都喜欢冷冰冰的美人,据说是很性格。对了,每家酒吧都有自己的特色酒,你会调什么酒?”

谷元恒连忙说:“两杯‘天使之恋’吧。”

我没有理他,对那无理的家伙说:“我最会拿手的是‘血腥玛莉’,你要尝尝吗?”

“不会吧,这么平凡的酒,”他想了一下,突然笑说:“好吧,我勉为其难试试吧。”

我转身时扫了谷元恒一眼,他露出无奈的苦笑,用眼神请求我手下留情。

我回到柜台时,岳文遄正要离开,他和赵裕岷不知嘀咕了什么,赵裕岷看我时一脸尴尬,挠挠头傻笑了两声。

“你刚才跑过去干什么?我从来没有见你主动招呼过顾客。”

“我突然兴起。”

我把新鲜的番茄西芹生胡椒打碎,和上半杯罐装的番茄汁和小半杯的伏特加,加了海盐,在杯边插了一只冷盘虾,这就是我特制的血腥玛莉。

我亲自把‘血腥玛莉’和‘蓝色夜晚’送到那两人的面前。谷元恒面有难色的看著那杯‘蓝色夜晚’,小白脸却端起‘血腥玛莉’喝了一口。

我转身时,听见他拚命咋嘴说:“哇,好难喝,这是什么味道嘛!”

我回头看了他一眼,“不会喝就别学人乱点酒,浪费了我的功夫。”

“你这个人真是的!哪有红牌像你这样服务的!不早关店大吉了!”他气得满脸通红,拍桌子要站起来,却被谷元恒拉住劝说,不服气的坐下。

“就当我免费送你这杯酒好了。”

我扔下一句,转身走回柜台。

赵裕岷奇怪的看著我,想问但不敢问,知道我正在火头上,他还不敢自动撞上来当炮灰。

看著谷元恒不知和那小白脸讲什么讲了足足一个多小时,最后谷元恒苦笑的离开,走过柜台时放了张20块。我照收不误。

赵裕岷见他走了,才悄声问:“刚才那个人,你认识?”

废话,怎么不认识?认识了都快七年了。

我没有回答,默默地擦拭著杯子,做一个酒保该做的事情。

刚才我实在是太冲动,不应该的……我这是怎么了?我抬头对上赵裕岷担心的视线。

“小悟,太累的话,回家休息几天吧。你最近似乎很失常,是岳文遄的事吗?你需要的话,我可以……”

“不,不是。”我摇摇头,有些事情,他不需要知道。“如果我休息的话,谁来顶班?你一个人能顶得住吗?”

不只是岳文遄,还有谷元恒……我最近真的变得很奇怪。

“哇,我听到小悟悟担心我了!”

他夸张的做出捧心的样子,我差点没一脚踹过去。

“神经!”

“喂,我找你!”不客气的声音硬生生插进来。

我回头一看,是那个小白脸,刚刚堆积起来的一点好心情马上消逝无踪。

“你要点什么?”我还是职业性的问了一句。

“我想想……我看你连‘血腥玛莉’都不会调,多半其他花点功夫的就更加调不出来了。”他轻佻的一指弹上我的衣领,轻蔑的说:“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姓谷的买下来的眼线吧。凭你也想查我,真是作……”

‘梦’字还没有出来,我一把揪住他的衣领,从柜台下拿了赵裕岷做的那面长形金牌给他看。

上面写著:入店行骗者,无论是本店还是本店内的顾客,先付上两根手指。--赵大爷刻

“你说,是拗断两根好,还是砍断两根好?”

我笑眯眯的把柜台下的水果刀拿出来,摆在他面前。

“你、你神经啊!”

小白脸当场变成了真正的白脸,张惶挣脱了我的手,逃到门前面,临走还有敢叫:“谁还会来你这家店,你们都是神经病!倒闭好了!”

我还真没见过这么欠揍的人。

※※※

下班后,我在街上晃了一会才慢慢走回家。

公寓内黑漆漆的,我开了灯,就见桌面上摆了几瓶啤酒,有空的也有没开盖的,他手里还拿著一瓶半满的啤酒,坐在沙发上发呆。头发乱了,衣领也打开了,整个人被颓废笼罩。

看见谷元恒那副窝囊样,真是让我又气又想笑。

“不过就是被人甩,值得吗?”我一手夺过他手里的酒瓶。“没听过借酒消愁愁更愁吗?都这么大的人还不会照顾自己。你还在生病中,难道你以为自己是超人。”

他木然的转头看向我,“你说的对,是我自己想不开。”

他的眼神中带了太多感情,看得我心头微酸,转身清理桌上的瓶子。

公寓内一时静悄悄,只听见他一声无奈的幽叹,在我洗东西的水声中淹没。

“你吃过药没有?”

我随口问了一句。那天医生说他要吃两个星期的这种美国产的镇静剂,可以疏松他精神上的压力。其实我觉得都是多余,花那么多钱,他吃还更加颓丧。他的问题不是精神压力,他的问题是……眼力不好和狂妄心作祟。

“我和莱雅初次见面是在一个商业派对上,她刚刚应酬完几个人,独自躲在角落里喝酒。”

我的手缓了一下,抖了好几下才把药丸倒出来。

“我正巧也在逃避应酬,和她躲在一个角落里,她对我淡淡一笑。也许是她的笑容中带了相同的寂寞,也许是因为她没有像其他人一样挂著笑脸敷衍,我莫名的和她交谈起来。她没有隐瞒自己的职业,告诉我她有两个孩子要养,趁著年华尤在,多赚几个钱,到时老了希望能平凡幸福的渡过余生。”

我把药和温水递给他,他叹了口气,接过药丸,仰头吞了下去。我的视线停留在他上下滑动的喉骨上,他的喉骨很大,说话时会随著话音蠕动。

我不知道为什么,许久才移开视线。

他喝了口水,继续说:“我不喜欢女人,但也没讨厌到不能接受的地步。我那时还有个女友,她不知道我真正的性向,她天真的以为我会对她求婚。毕竟那几年来,除了她,我没有其他的情人。”

他自嘲一笑,玩弄著手中的杯子。

“的确,我除了她外没有其他的女人,她不知道的是我早就换过了几任的男友。过了三年,她还是没等到她想要的承诺,她终于坐不住,天天追在我身后,左推右敲,无非是婚礼的事。我被她烦的受不了,一说分手她就闹自杀,再不然就一哭二骂,弄得我连自己家都不敢回,省得烦心。”

活该。我默默在心头骂了一句。别人给你真心你不要,所以才落得今天的下场。

“我在酒吧中胡混,正巧又遇上莱雅,她笑说,她刚刚下班,如果心烦的话,她可以免费陪我一晚。”

他说到这里,看著我说:“你别误会,莱雅就像你现在一样,听我诉苦了一个晚上。我们什么都没有做。”

这的确是母亲会做的事情。如果可以,她总会尽量避免出卖自己的身体。

情妇不等于堕落。母亲常感叹的说,让女人变成情妇的是男人,说女人淫荡的也是男人。这个社会里,女人如果没有依附,就会被人糟蹋。做女人,不容易。

“后来和莱雅接触多了,她慢慢说出自己的事,还给我看她儿子的照片,说这两个是令她骄傲,给了她生存下去的勇气的天使。她说,希望能看见儿子结婚生子的时候,那样的话,她就很满足了。”

我听著,眼眶中承受不住的湿意顺著脸颊流下来。我迅速擦掉。

“对不起。”谷元恒沉重的气息环绕住我,他苦笑著说:“如果不是我的独断,和你母亲假结婚来甩掉另一个女人,也许你们现在还能乐融融的在一起……没有我的话,你们会更幸福吧。”

他的大手摸上我的头,和著叹息,似乎想安慰我。

我厌恶地甩开他的手,脱离他的气息。

“你现在想什么?赔偿我?!还是想充当父亲的角色?你不觉得已经太晚了吗?!”

我实在不能理解,他这样对说我究竟算是什么意思?!

母亲已经死了,谦彦也走了。

这算什么?!!道歉?

我不需要!

他的手僵在空中。

“……我不知道。”他的脸,一下像是老了十几岁,苦涩的语句在寂静中飘过,“我已经不在年轻,也没有钱,所有的人都离开了。我只有你……你也要离开吗?”

鼻间一阵酸楚,我咬著牙,转身就想逃。

他却比我的动作更快,一把住我,从身后紧紧把我抱在怀里。

那个充满心酸苦涩的怀抱。

“对不起,对不起。都是我的错,请你不要离开……我就只有你了。”

低沉的嗓音不断重复著,像是一首残酷的催眠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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