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族Ⅰ黑暗饲养者(出书版)下 by FOX^^
  发于:2010年12月0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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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差不多。」希尔说,「即使在远古,也只有极少数力量登峰造极的魔神能召唤出吞食魔法,能把它固化下来的人,就更少了。」
「固化?」
「我们昨天在酒馆里听到的咒语,就是一种固化。召唤魔法有几种不同的方式,一是直接用魔力召唤,这非常迅速,但首先你得拥有它,就像我能支配我的宠物一样,一个足够强大的魔神能够支配一个黑洞。第二是咒语,它们良莠不齐,有些诗歌傻极了,我知道一个魔神用爱情诗来召唤即死魔法,因为他的情人非常喜欢这个魔法,他想用它来做礼物。第三种,就是使用魔法阵了。」
夏夫低头看了一眼脚下干涸血迹组成的咒符,有点微微的不安。
「吞食魔法的固化方法,流传下来的只有这座魔法阵,要知道越是简单的固化,魔神需要的力量就越大。」他叹了口气,「看看这法阵的规模,它有足够写一本百科全书的复杂咒符,将来我有了力量,一定要用个简单的方法来固定它,召唤者可以唱首情歌什么的。」他笑瞇瞇地说。
夏夫感兴趣地点头,这点子真的很好玩儿。他现在理解为什么雪丽那几本远古魔法咒语书像本三流诗歌大全了——里头还有些「×××,我爱你」、「×××是个混蛋」之类的句子,,这些爱恨的前因后果,和这些咒语会引发的效果一样,早就已经不可考了。
魔法阵像一个正在沉睡的洪荒怪兽,漩涡状的气流不停地撕扯他,微弱却令人不安,像怪物的吐息。并且随时可能醒来。这样夏夫有些紧张,他问希尔问道:「你建造这个……做什么?如果发动起来,也许会毁掉整个卡威拉城。」
「是的。」希尔说,「你一直惦记着这些东西,所以我想把它们拿来陪你,我不知道黑洞里是什么,但那一定非常孤独。」
「什么?」夏夫问。
希尔没有回答,他站起来,直视着他。突然来临的沉默清晰地在诉说着什么,那声音巨大而不可转寰,夏夫感到一阵强烈的颤栗,寒意瞬间窜上四肢百骸,让他冷得发抖。
「为……什么?」他用颤抖的声音问。
「是时候结束那个把最初的我们分开的分裂魔法了,我们不能总是这样。」希尔说。
「总是什么样!?」夏夫问。
希尔摊了下手,姿态依然优雅,却透着吓人的冷漠,像冰霜的结晶。
周围的乱流越来越强,扬起他的衣襟,他的左腿上,暗蓝色的萤光正被丝丝吹散,汇入法阵的中心,他身上火红花朵的印记越来越清楚,当最后一丝封印被吹散,它简直像暗红烙铁制成的一样,在黑暗中危险的发着光。
「我是说你要杀我的那个蠢理由!」夏夫怒气冲冲地说,「我们是两个人,而你想要回到一个人的状态?我们是世界上唯一的同类,彼此都是第一次有人作伴,而你想要回到以前的状态去!?」
「一个人是最好的。」希尔说。
「见鬼去吧,我们明明是两个人!」
「只是多一份苦难罢了。」希尔说,「你是我弟弟,我会解决你,然后我会替我们的存在报复,对这一切的耻辱、灾难、孤独、和历史错位,我会把一切做完。我一个人。你只需要在黑暗中安静地睡着就行了。」
夏夫瞪着他,他有一堆的不甘想要尖叫出来,告诉他这些话有多荒诞,多疯狂……疯狂,他感到心脏因为痛苦而紧缩,他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希尔安静地看着他,他的眼神有些忧伤,但看上去不涉及真正的道德犹豫,只有死一般的沉寂而已。像烧完了的灰烬,除了死亡还是死亡。
夏夫想,他的兄长很爱他,却又根本不承认他的存在,这是希尔的方式,他已经死了。
「为什么我们不能两个人都活下去?」他问。
希尔没有说话,他站在那里久久地看着他,静默像夜色一样深沉哀伤,冷得让人发抖。
「是的。」他轻声说。
然后他消失了。
于此同时,魔法阵启动了。
夏夫低下头,脚下红色的咒符溶化了,他像站在一个巨大的圆形烙铁上,双脚感到要把人融化的滚烫,又仿佛是极度的寒冷。
这是什么?他想,他试图用黑暗界的方式观察它们,他已经不记得上次是怎么做的了,那应该有一整套技巧,而他现在却只有他的直觉。
他得……去看黑暗,一整个世界都是黑暗……
周围突然暗下来,把他吓了一跳,那不是自己走过去的,倒像是被脚下的东西强行拉下去的,他低下头,发现那不再是烙铁一样的东西,而是一个巨大的黑洞……他站在深渊的上方,脚下存在或不存在某层薄冰,随时都会陷下去。
他的左腿上,有一抹红色在缓缓流入深渊,它变换着各种花纹,可仍无可反抗地被吸入沉默的黑洞,那是他脚上的毁灭之花,也许就是因为它的缓冲,他才没有立刻掉下去。
而力量总有耗完的时候。
夏夫咬紧牙关,再一次感到自己多么缺乏战斗经验,他生命中的前七年全部浪费了,在一个该死的耗子洞里给一群垃圾做实验,一点也没有自我发展的机会!
现代魔法中,法阵已经不用于战斗,只用于公益设施,只有很久很久以前……很久很久以前,是的,他并不真的对魔法阵缺乏概念,他曾听雪丽提到过很多关于远古魔法的事,她喜欢这些东西。
雪丽说……他想着希尔禁止说的这个句子,雪丽说了很多非常非常有用的话,也许她自己都没意识到,因为现代已经不用那种方法战斗了。雪丽说,魔法阵完成后就变成了一个整体,不可侵犯,而且不完成任务绝不会停止。
在这种战斗中,有一种永远有用的方法——破坏魔法阵的字元。当然,这是任何一个人都知道的技巧,所以魔法阵们会千方百计的把自己的咒符藏起来,或是变得坚硬不可侵犯。
比如现在,夏夫根本看不见咒符在什么地方,他立足的地方是无底的深渊,下面是既没有意识也没有空间存在的地方,根本无从破坏得起来。
如果看不见咒符要怎么做?要用特殊的方法……雪丽说,太古魔法有它野蛮的地方,它们经常需要使用到血。
他低下头,看着那不停变换着、挣扎着,仍被吞入法阵的花纹,如果它们注定要这么无声毁灭,那不如来赌一把。
在念头一动的瞬间,花朵在虚无黑暗的空间盛放开来,它们离开了他的身体,在空间中竞相绽放,带着不祥的生命力,花藤急速向上生长,一簇穿过一簇,如急切的行军,整个黑洞在那么一小会儿,笼罩着一片花雨之中。
然后它们猛烈地燃烧起来。
无数大红的礼花在空中绽放,把一切点亮,即使一切终会归于死寂,可那一瞬间它美得不可思议。
夏夫的双眼却死死盯着地面,在血红光芒照亮黑暗的那刻,他看到了咒符。
它微微反射出血光,分布在这巨大空间的角落,微小却恶意地守护着自己的地盘,想把一切拖入黑暗。
其中一枚就在他的脚下,夏夫蹲下身,他知道它是被写在草地上的,那么只要把草拔掉,把泥挖起来,它就会消失——
在他碰到它的一瞬间,感到手上一阵剧疼,指尖被割破了,鲜血不停地滴下来,那个字元变成了一个字状的怪物,张着长满尖牙的利嘴,吮吸着他落下的血。
夏夫知道为什么希尔要用血来写字了,血能赋予生命,他让这些咒语活了过来,如果自己坚持要掐死它,也许它还会逃走,他可没有力量再照亮法阵一次,看看这些小怪物们都躲到什么角落去了。
他看着指尖的血,一个似曾相识的念头划过脑海,他想也没想,把自己唯有的一点黑暗力量注入了那个怪物体内。
它不足以杀死它,倒会在几秒钟内被法阵吸光
可是一旦和那些血混合在一起,它就会变成另一种东西。
血红的花在咒符上绽放开来,下一秒钟,它猛烈地燃烧了起来。
血光冲天,那东西发出一声微弱的惨叫,光线下,夏夫看到无数长着眼睛和尖牙的咒符怪物从黑暗中跃上来,绝望地挣扎和尖叫着,然后,一切都消失了。
一个咒符死了,魔法阵也就死了。它们形成的世界,也就消失了。
他发现自己跪在草地上,夜风拂过他的头发,头上的橡树茂盛而神秘,周围组成魔法阵的干涸血迹突然间散了开去,再也不呈现那种荒蛮和浓厚的感觉,变成了普通的血。
魔法阵死掉了。
夏夫抬起头,他没有任何想庆祝的心情,他的对面,希尔站在那里,白袍在夜色中轻扬,在对夏夫笑。
那漂亮的笑容现在都让夏夫有心理阴影了。
「真不错,」希尔说。
他在笑,说的话也是赞赏,可是夏夫浑身发冷,没有办法回答。他闭上眼睛,进入那片无尽的黑暗。他始终没有办法知道希尔是怎么运用他的能力的,也许在这里,他能够看到什么。
可是他什么也看不到,这里是一片无尽不详的黑暗,不怀好意地看着他。希尔还在,即使他闭上眼睛,他像不散的阴魂——本来就是——一样站在他的对面,满怀恶意。
夏夫不知道怎么办,他昨天已经在死亡边缘徘徊过一次,如果不是这家伙突然决定离开,他早已就是具尸体了……哦,不对,希尔才不会舍得留下他的尸体。
「你是个幽灵,所以你需要我的身体,这样你就可以再活过来。」夏夫说。
希尔微笑,好像他们在谈论下午茶的闲话,而他在表示赞成一样。
「有一次我认为我会被中央研究院抓回去,」夏夫说,「我当时想,我死也不会回去,我并不怕死,有些事比死可怕。」
希尔看着他,脸色难得严肃了些。
夏夫继续说道:「我当时想了很多可以死去——不管痛苦或是不痛苦——的方法,因为有些事我不能容忍。所以我想,我真正离开那个地狱,是从我意识到我可以离开它开始的。你看,他们再也不能勉强我回去了。」
希尔终于说了句话,「你想干嘛?」他问。
「我明白原来要真正活着,就得做一些艰难的选择。」夏夫说,「我的选择是……我就是我自己,死也不是除此以外的任何东西。」
他向前走了一步,从他脚下那片安全的光亮,迈进无尽的黑暗之海中。
希尔猛地挑了一下眉毛,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事情。
夏夫曾经被黑暗压倒过,他到死也不会忘记那种痛苦,但有些事是你非得去做的,那些事它有多么痛苦可怕没有关系,只和你自己有关系。
他会为此感到骄傲的,因为他没有回去,他人生的最后一刻,他都是自由的。
最初是深沉寒意微微的入侵感,可是下一瞬间,仿佛被丢进了油锅,整个身体就像沸腾了起来,可又像是一种极度的不可言说的寒意,渗透四肢百骸,让灵魂如坠地狱。
他知道他正在被吞食。


第十一章本质

据说人死前,他的一生会在眼前掠过,不过夏夫一直想,如果死得很快,怎么会有时间去回顾一生那么长的经历呢!
不过现在,他死亡的时间被拉得那么长,长到有机会把他的生前回顾个四五次,毕竟他的人生实在太乏善可陈了,回忆中总是黑暗的屋子,青白的魔法光线,无止尽的疼痛。
但到了这时候,他脑中并没有任何严肃或沉痛的东西,只有一堆乱麻一样的念头,他想着,我只能这样了,我宁愿把自己丢给这片家族世代继承的黑暗,也不要给希尔……这样希尔无论多厉害,也不能碰我,他不能和这片黑暗争夺猎物,这法子真聪明,虽然真够疼的……
希尔曾承受过这些,如果他能的话,我也能做,虽然我着实不想去逞这个能……
我打不过他,他尽可以杀了我,但他别想从我身上得到任何战利品——
「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希尔说。
夏夫瞪着他,他知道他在做什么,但他不敢说话,怕自己会忍不住先哭出来。
「你在玩死亡的二选一游戏,太有娱乐精神了。」希尔说,「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最大的敌人是自己,我已经够疯了,看来我从出生前就分开的另外一半具有一点不差的素质——」
夏夫恶狠狠地看着他,他周围的黑暗在微微沸腾,身体散发出暗红色的烟雾,那是他的血肉,他的躯体,他属于活物的那部分,正在缓慢被黑暗吞食,它们一点一点浸入他,一点一点撕扯他,直到把他吞食殆尽。
他的肩膀、手指可以开始感觉到某种东西,那是和无限宇宙融合的虚无感,他抬起手,发现自己的左手消失了……它被吞食了。
原来在左手的地方,变成了一个比黑暗更黑的影子,像他以前看到的那些漆黑人形。不过它们是通体如此,而自己正在经历这个过程——慢慢被生吞,虚无的黑色连着白皙的、仍有生命的手臂,连同妖异的红雾继续向上蔓延,像死神的手套。
他动了一下手指,居然成功了。
「我知道了。」他突然说。「我知道你是怎么控制这些的了,这些无所不在的黑暗和你是一体的,你可以随时用自己的部分替换它,所以它们就可以到达任何地方,甚至是我的领地。」
希尔冷冷说道:「这是一种不错打探敌人的方法,自己去体会一番。」
「你该骄傲你做了件好事,我在中央研究院时受了不少折磨,想着自杀,却不敢跨进黑暗一步,你做到了,太厉害了。」夏夫说。
希尔突然叹了口气,快步走到他跟前,一副怒气冲冲的姿态。「和自己作对确实没好处!」他恨恨地说。
夏夫感觉到希尔的手抓住他的前襟,他感到一种奇异的温暖,那是一种活着时才会感觉到的令人安心的暖意,没有死亡过,是不会感觉到那种感觉的。然后,他被那暖意推着,托着,从黑暗里跌了出去。
他发现自己坐在草地上,仍在那棵橡树下,时间过了不到一个小时,他却觉得有好几年。他长长吐了口气,虽然明知道出来没什么好事,但却有一种发自灵魂的感激,终于离开了那黑暗的深渊。
他抬起双手,那里看不到一点损伤,可他的左手是没有感觉的,或者说,有另一种隶属黑暗的感觉,存在于另一个空间规则下。但他能感到微弱复苏的暖意,正向他被吞食的躯体流过去,他会再活过来,却在他的脑中留下了一个永远的空洞。
他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勇气再试一次了。
而且如果希尔能把他拉出来一次,就能再把他拉出来第二次,他没有反抗的资本。
希尔打从把他推出来后,就站三步远的地方,用一副惯有的表情打量他。看上去既轻松,又冷漠。那种冷漠似乎是他灵魂的本色,所以他才能显得如此轻松。
夏夫突然理解了那种冷漠。
就像他脑中的那个空洞,那是一种沉入黑暗必然会有的状态,那些虚空会吞噬他,当一个人死了,便永远不再是活着的了。
他不知道希尔活着时是什么样子,那个时候的希尔想要杀死自己,夏夫并不为此感到生气,那是一种只有他们彼此才能了解的恩惠,那是一种兄长的责任,是某种巨大的牺牲和帮助,他会为此感激他。
但那个人永远的消失了。
这世界就是这样,它会毁掉一切,毫不留情。至少他所在的那个世界——在他还没有出生就被毁掉的那个世界——从不可能在现在的世界中留下什么,他也本就不该指望能找到些残渣。
对于他来说,生存下去只有靠着无穷无尽的战斗而已。只有这些。
血脉里某些古老黑暗的东西狂热地催促着,他的左手甚至已经不存在了——虽然看上去仍和平时没什么两样——可是它不再能感觉到空气的变化,微风拂过的感觉,它已经探入了虚空,某个他不该知道也不该造访的地界。
他曾从那片屠杀的树林里逃走,可是他哪里也去不了,因为他想要躲避的是他的本质,那是徒劳和可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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