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天意弄人
第一回（1）
进宫已月余，席淮之整日无聊。出了门，随意走走，便能看的见后宫之中那些个趾高气昂的嫔妃，该行什么礼，说什么话，都需仔细斟酌。再还得听她们拈酸刻薄的话，开始没有什么，席淮之不在意，可时间长了就觉着烦了，便鲜少出门。实在无聊时，让小安子去找两本书来看看。
起先，小安子为难，这后宫书籍的进出可不是他能做的到的。席淮之不为难，偶尔写两个字，画幅画权当打发时间。后来，小安子神神秘秘的说他能弄到书，让他等几日。
那天，席淮之在写字，小安子匆忙的跑进来，关了门，也关上窗。
席淮之放下笔，道：“做什么？”
小安子擦擦额头上的汗，憨憨的笑道：“您不是让奴才找书么。前些日子，听见有人在私底下传书看，就借来两天，给主子看看。”
席淮之愣了愣，道：“拿来我看看吧。”
“哎。”小安子从怀里掏出书来。
席淮之拿在手中，端量了一下，脏的已经看不出原来颜色的书皮，折损的也厉害。看样子，传了不少日子了。比一般的书都要小，私藏倒是方便些。可是书皮上没有写任何字。
翻开第三页，书页上才出现三个字：春宫图。
席淮之失笑。竟是这么个“书”啊。
放会小安子的手里，席淮之道：“留着自己看吧。”
小安子一愣，道：“怎么了？主子不喜欢么？”
“你自己看看。”
小安子翻开书，看了一眼，满脸通红，赶忙合上。支支吾吾道：“这个……奴才……不知道……这就换回去。”
席淮之好笑的看着他，道：“小安子，你今年多大了？”
小安子垂下头，道：“十……十五了。”
“进宫多久？”
“两年。”小安子老实的回答。
席淮之收回笑容。两年……
“去还书吧。下次可要看好了再拿回来。”
小安子跑出房间。席淮之拿起笔，接着写。
皇帝来过一次。那夜，席淮之已经要睡下了，皇帝醉醺醺的闯进来。他和小安子措手不及，慌忙的扶着皇帝躺倒床上。小安子不敢上前服侍，席淮之也不会，便只给皇帝盖了丝被，不管了。
第二日，皇帝睁开眼，看见窗前英挺的身影，有些愣神。
席淮之不知他是何时醒过来的，转回身时，皇帝便是直直的看着自己。
席淮之跪在地上，道：“陛下万安。”
皇帝走到他身前顿了顿，然后离开。
听到门被关上，席淮之起身，拍了拍衣服上的灰尘。
席淮之在写字，公公来传话，皇帝翻了他的牌子。
心里咯噔一下。谢过恩，席淮之便坐在桌子前，继续写他的字。
小安子在一旁服侍，道：“真是怪了，前些日子还在传说陛下专宠莫主子的，怎么就换了人了？”
莫主子，莫烟棹，便是朱刺史力荐的那个人。席淮之见过一眼，作为男子，他实在狐媚。
席淮之道：“君恩难测，不要妄加言论。”
小安子闭了嘴。
席淮之写着字，不觉宫里的灯火已经点上。小安子见天色暗了，可主子还是在写字，没有要歇笔的意思。
小安子有些急了，若是皇帝来了，看他们什么都没有准备还不得大发雷霆。
“主子，时候不早了，是不是该准备准备了？”
席淮之头也不曾抬，道：“准备什么。”
“这个……”小安子也不太懂。
“老老实实的等着陛下来就行了。”席淮之专心的写字。
小安子不明白，为什么他家主子这般冷淡，别家主子一听君王恩宠，恨不得传的全天下的人都知道。再说，主子不是自己要进宫当男宠的么……难道说，外边传言有误？
皇帝来时，屏退了左右，自己站在窗外，轻轻的推开窗，看屋内席淮之的侧影。
上次一眼，着实记忆犹深。后来便去查了一查，却没想到这个席淮之竟是主动要进宫做男宠，这倒是新鲜。可上次见他却不是要做男宠的样子，冷冰冰的不说，还是一副不肯折腰的架势。
有意思。皇帝嘴边一抹玩味似的笑。
皇帝进到房间，快要睡着的小安子惊的“噗通”一声跪倒，颤着声音道：“陛下万安。”
席淮之手一顿，放下笔，起身跪在地上，道：“陛下万安。”
皇帝停在席淮之身前，居高临下的看着席淮之的脊背。他身上的衣服不像是宫里的东西，头发倒是蛮长的。
席淮之低头，看见眼前的明黄色的靴子和龙袍。
“起来吧。”
席淮之起身，头依然帝着，长发滑到胸前。通明的灯火的映照，发丝竟然光泽明亮。皇帝伸手握住一缕，道：“在做什么？”
“写字。”
“哦？”皇帝盯着他的脸看，除了那双妩媚的眼睛，倒是个英武凛然的男子。“可否给朕看看？”
席淮之让开，头发随之从皇帝手中滑出。皇帝斜着眼睛看了看他，嘴角一勾。
站在桌前，皇帝拿起白纸，上面随意乱写着字，苍劲有力。字数不多不少，像是刻意安排的，再拿起一张，同样不多不少，看似凌乱。
皇帝放下纸张，笑着道：“不想，你的字写的倒是不错。”
“谢陛下夸奖。”席淮之恭敬的说道。
皇帝眯了眼睛，道：“朕乏了。”
“小安子，伺候陛下沐浴。”
皇帝敛眉，挥手道：“不必了，你下去。”
小安子心惊肉跳，看了看他家主子，连个笑模样都没有，若是惹恼了皇帝可怎么办呢？再看看皇帝，他拽了拽席淮之，然后退出房间。
小安子退出房间，不停的求着菩萨，保佑他家主子。看来外边真的传错了，他家主子定不是自己要进宫的。
屋内，两人一时沉默。
席淮之站在一边，看着一旁的灯火，竟觉着有些像清浅看书时，桌上的灯火。心里暖流滑过。
夜风呼作，凌厉的北风吹打着吊在横梁上的灯笼，有人如鬼魅一般，声音更是虚无：“在想什么呢？”
声音飘进耳中，席淮之心惊。转头看去，不过一尺，一张邪魅的脸，眼睛幽深，嘴含讥笑。明黄的龙袍，青玉的发冠，这便是万人之上的皇帝。
像是被点了穴道，席淮之动弹不得。皇帝又一次抚摸着他的头发，幽幽的道：“夜深了。”
席淮之浑身绵软被扔到床上， 皇帝出手时他竟然没有看见！
“你，你会武功！”席淮之惊诧。
皇帝站在床前，笑道：“你应该称朕为陛下。”
芙蓉锦帐，灯火摇曳。
皇帝坐在席淮之的身边，轻轻抚过他的唇，道：“这么心不甘情不愿的，为何还会自己要求进宫来？”
席淮之喘息着，丝被里光裸的身体微颤。
皇帝拉过他的手，放在唇边轻舔着，眼睛幽深，如蛇一般：“不说？我们有的是时间。”
掀开丝被，揽着他的腰，底下头，吻上他的唇。
清早，小安子站在门外不敢进去。抬手敲了敲门。
皇帝离开时，席淮之便醒过来。只是下身的疼痛教他起不了身。
席淮之哑着嗓子，道：“是小安子么？”
“是奴才。”
“今日你不必伺候了，下去吧。”
席淮之转了身，下身仿若被撕裂一般的疼，他握紧了丝被，嘴边存着甜腻的笑。
幸好……幸好……
第一回（2）
席淮之醒来时，已经是后半夜，下身已经不像清早那样的疼了。想起身去倒水喝，口渴的厉害。
席淮之动了一下身，有人便搂着他的肩，扶起他：“醒了就吱一声，你现在行动可是不方便的。”
席淮之愣了一下，转头看，却是皇帝。要行礼，被拦住，只能道一声：“陛下万安。”
皇帝笑了笑，道：“想做什么，告诉朕。”
“喝水。”
皇帝在他背后垫了枕头，扶席淮之坐好，才去倒水，又亲手喂到他嘴边。
席淮之张嘴喝下去。心里甚是奇怪，皇帝不是很宠幸莫烟棹吗？今夜他有伺候不得，怎么就跑到他这里来了？
皇帝温柔的看着他笑着，道：“睡了一天，饿么？朕叫御膳房留着膳食呢，要不要吃些？”
席淮之道：“谢过陛下，我还不饿。”
两人沉默。席淮之低着头，皇帝一直含笑盯着他。灯火与锦帐的映衬下，他的脸桃红似羞怯。
皇帝伸手，抚上他的脸，细细的摸着。席淮之无动于衷。
“你与他有几分相似，他生病的时候也是这个样子……”皇帝径自说道。
听出皇帝语气中的哀婉，席淮之抬头，看见的是皇帝痴迷的神情。席淮之不敢乱言，沉默的看着。
皇帝的眼神渐渐迷茫，笑容也越来越深。
皇帝另一只手也抚上他的脸，轻柔的捧在手心里，嘴里念叨着：“朕想你，知道么，朕想你……你终于回来了，你终于回来了……”说着，头轻轻的压过来，不似昨夜掠夺，而是轻柔的几乎怕将他弄碎了一般。
席淮之被皇帝的举动吓的愣住，舍在他的嘴边游走，不留神就滑了进来，与自己的纠缠。席淮之惊醒，睁大眼睛看着眼前的万乘之尊，而幽深的眼中映出的却是自己的模样。心随之紧缩，握住了双拳，闭上眼睛。
后来，皇帝抱着席淮之睡下，双臂紧紧的锁住他。
窗外正对着一棵梅花树，今日飘了雪，它就开花了。席淮之推开窗，看了看，觉着没意思，花朵白的与雪一样的，只有阵阵的幽香，即便想要画出来，都分不清楚花在哪里。
皇帝出现在窗前，席淮之吓了一跳。
“喜欢梅花吗？”
“不，喜欢的是桃花。可惜宫里没有。”
皇帝转过身来，看着他，道：“你更像空谷中的幽兰，为何会喜欢桃花？”
席淮之毫不避讳，直视他，道：“因为漂亮。”
皇帝勾起嘴角，不言语。眼睛从他的脸，移到屋内，看见桌子上放着的纸，上面又是乱中有序的字，道：“又在写字？”
“嗯。”
皇帝仔细的看看，摇头，道：“不行，还不够韵味。来，朕教你。”
席淮之呆愣之下，皇帝竟从窗户跳了进来。
皇帝自己铺好纸，拿起笔写起来。席淮之走到他身旁，看着纸上的字，得不得承认，皇帝随意的这几个字确实行云流水，矫若惊龙。
搁下笔，皇帝道：“来，你也写两个。”
席淮之拿起笔，在下方刚写了一个字，皇帝不满意，道：“这里不能这样，手腕要灵活。”
……
“这里要用力，像这样……”
……
“不行，要重写。”
……
小安子想要敲门进去送茶水，听到皇帝的声音，便放下手，站在门外。进宫两年多，总是听别人说，皇帝只好淫色，无能之至。看样子传言是真的不可信。
那日，席淮之坐在窗前发呆，皇帝进到屋子里看了他半天，都没察觉。
皇帝走到他身旁，道：“很无聊？”
席淮之头也没回，道：“是。”
“那你想做什么？”
席淮之回过头，看着他，道：“可以看书吗？”
皇帝把玩着他的头发，道：“朕的藏书阁里头的书都要喂蛀虫了，你想看什么都行。”
“谢陛下。”这边谢过恩，那边便说道：“小安子，跟我去藏书阁。”
皇帝被晾在一旁，旋即失笑。可目光一直缠在席淮之的身上，如蛇一般。
席淮之画的梅花图被皇帝看见了，手痒痒的也绘了一幅。那天两人前前后后绘了十多幅画。
皇帝心情很好。小安子收拾了两人的画，上了茶，皇帝拿起喝了一口，道：“很久没有这么畅快了。你的字写的不怎么样，画倒是很不错，跟谁学过么？”
“跟着师傅学的。却是仍不及师傅的。”
皇帝半眯着眼，放下手中的茶杯，看向席淮之，道：“你的师傅？听你这样说，你的师傅是个名人了？”
席淮之回头看，那双幽深的眼睛，如蛇一般缠在身上，席淮之心悸。
“不是名人，只是个隐士而已。”
皇帝听了，起身走到席淮之身前，顿了顿，便推开他身后的窗。上次的雪化的所剩无几，梅花也露出面目来，被雪水洗涤后更加晶莹。
“后天是冬猎，一起去。”皇帝道。
席淮之惊讶，看着他。
皇帝回头，对上他的眼睛，浅笑道：“你不是会武功吗？正好让朕见识见识。”
席淮之心下疑虑，嘴上答应道：“遵旨。”
晚上皇帝离开，随之而来的便是赏赐，笔墨纸砚皆是上品，锦衣绸缎是像他这样富贵人家也无法见到的，后面的翡翠玉石更是罕见。
小安子乐的手舞足蹈：“主子，这是不是说陛下很中意您啊？”
席淮之从头到尾看了看，淡漠道：“怎么，你很高兴？”
小安子见他不甚高兴，收了笑容，道：“没有。”
席淮之淡然一笑，道：“我没有别的意思，你不要在意。这几件衣服，和那两块佩玉我留着，剩下的你拿去吧。”
小安子愣了愣，随即惊吓，道：“啊？这怎么行？这些可是陛下赏赐给您的。”
席淮之看了他一眼，道：“你都拿去吧，我用不着的。”
小安子心里奇怪，却老老实实的收下了。一边收拾物品，一边偷偷的看着他家主子。小安子觉着还是他家主子好看些，英挺的更像男子。那个莫主子太妖气了，比宫里的娘娘都艳。
“主子，小安子能不能问你个事儿啊？”
席淮之看着书，道：“问吧。”
“外边都在传，说主子是自己要进后宫来的，是真的吗？”小安子小心的问道。
席淮之顿了一下，翻了一页，笑道：“你看呢？”
“奴才看不像。主子丝毫不讨好陛下，我在一旁看着都替您担心。”
席淮之失笑，摇了摇头，放下书，转过身来，面对小安子，弯下眉眼，妩媚的眼睛温柔似水，薄唇翕张，道：“是我自己要进宫来的。”
小安子在他身边伺候他几个月，却从未见他这般的笑，像冰雪融化，阳春之水一般，教他看的痴了。
窗外，皇帝微眯着眼睛，看小安子痴呆的脸。
席淮之带着小安子去藏书阁，路上遇到了莫烟棹，两人同时支开了下人。
席淮之再见他，想到小安子的话，认为说的不假，这个人确实妖艳，就是宫里的娘娘也比不上。
莫烟棹看看他，轻蔑道：“别以为现在陛下宠着你，等陛下觉着腻味了，你照样进冷宫！”
席淮之但笑不语。这实在可笑之至！
“逼急了我，就让你和那个詹清浅一同陪葬！”
席淮之的表情瞬间冰冷，挥手就是一掌，莫烟棹被打到柱子上，席淮之身形一闪，来到他面前，一手掐住他的脖子，眼睛阴鸷，冷着声音，莫烟棹如坠冰窖：“莫烟棹，你最好本本分分的，忘记朱刺史交待你的话。若是你敢多说一句，你也知道的，一个不受宠的男宠，死在这深宫之中，是没人会过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