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因缘——千朵桃花一树生
千朵桃花一树生  发于:2010年12月0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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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瑛见他执迷不悟,就恨恨的转了身,走了两步,却又站住了,才背对着他低声说道,‘ 惟春,你记得你那日在庙里怎么和他说的么?你答应他走得远远的,对不对,你若骗了他,你想他恨不恨你?我知道你不死心,惟春,你就听我一句话,......我不会害你,是不是?......他若后悔了,自然会去寻你,你可......千万不要做傻事啊。'
他怔住了,眼看着那人说完了这样一番话,就跺了跺脚,头也不回的走了。他那时哪里知道,方瑛又气又恨,连眼圈都红了,却还是硬生生的忍住了,就为了和他说那些话。
他那时听了方瑛的话,整个人失了魂似的,心下只觉得凄凉一片,想着,是啊,我答应了他,要走得远远的。我可不是亲口答应了他么?
可我偏偏就是不死心,只想着远远的看一眼也好啊,这也算骗他么,那他就干脆杀了我好了,反正我这命也是他救的。
那时他是铁了心肠,满心期盼的等着谭渊醒来,等着秦少弄药给他了。

可事到如今,他却觉得痛了,悔了,恨了。
秦少如约来到洞云山见了他,带了药给他,让他改了形换了貌,不再是从前的那一只赤狐,或许连谭渊也认他不出。
他在那潭水边怔怔的望着那水面上的倒影,却只觉得又痛又恨又悔。那陌生的倒影,简直就好像在他那才复燃了没几日,死灰一般的心口上浇了一盆冷水似的。

他这才明白,他终究还是没有死心啊。他以为他死心了,可看到那倒影,他才知道,原来他心底还是存着那愚蠢的奢望的。
那时谭渊终究没有下得了手,他在心底就隐隐的藏住了一丝的期盼。期盼着谭渊对他或许也是有着几分情意的,期盼着谭渊见了他,或许还是肯原谅他的,或许还会和以前那样的对他。
可那潭水里的倒影,就好像一把无情的匕首,割破了他那苦涩的梦,斩断了那细微的期盼。
他如今这样,算是什么呢?他还能求什么呢?
他那时看着那陌生的倒影,心头掠过了万万千千的念头,到了最后,也不过剩了一个。他是想着,想着谭渊回来了这洞云山,他只要在这潭水边等着,就能远远的瞧见那人一眼了。这一辈子,就这样罢。

只要这样就足够了。所有的那些梦一般的过往都没了,他如今只能奢望着远远的瞧那人一眼了。
他如今还求什么呢?

他从此就在那寒潭边守住了。渴了,就吃野果,饿了,就捉野鼠吃。他如今也大不如前了,因为没了狐珠,又把自己的元气渡给了那人,他几乎没了半条命,又只是一心牵挂那人的生死,弄到了如今这样渐渐形消影灭的样子,哪里还有力气捕食。
他有时也下去那寒潭里。他再也不觉得那潭水冰冷刺骨了,只觉得甘之如饴。只要沈在潭底,闭上了眼,他就觉着到处都是谭渊的气息了,就好像仍旧和过去一样似的,哪怕那不过是一时片刻的回忆。

他那时并没有骗秦少。谭渊的确是回来了这洞云山里,甚至仍旧住在之前住过的那个石洞里。只是那人自从回来了洞云山,就夜夜不归,日日在外,也不过偶尔才回来那洞里歇歇脚似的。他虽然心里说着不要离那人太近,可还是忍不住要守着。他见那人极少归来,便又担忧又焦心,不知道那人究竟是怎么了,可他也只敢远远的看着,哪里还敢再走得近些。
直到第七日,那赤红色的太阳一点点的沈了下去,夜色慢慢的弥漫开来,柔柔的落了下来。他远远的看着那洞口,终于等到了那人从洞里出来。
谭渊头发也披散着,衣裳也只是随意的系了系,手里提着那口剑,就慢慢的就朝山后的寒潭走来了。
这还不算什么,只等那人走近了些,那满身浓重的血腥气直逼到了他的面前过,让他头晕目眩,不由得就生出了惧意。
他惊异的望着那人,过了好半天,才终于记起了秦少的话,是了,谭渊是成魔了。
他这才恍然大悟,既然成魔,就要取血食。谭渊如今既然成魔,自然是大开了杀戒。
他不由得心痛万分,想着谭渊在洞云山这么些年,从来不曾害过一条命,可如今,却是一步又一步,再难回头了。

他眼看着谭渊一步步的走到了寒潭边,也不解开衣裳,也不走下潭去,只是站在一旁怔怔的望着那潭水。
他便觉得心惊,不知道这人是怎么了,虽然心急,却只能在一旁看着,什么忙也帮不上。

他看着那人突然狂笑了起来,然后就一步步的走下了那寒潭去,也不脱衣裳,只是要往潭心走,然后就闭着眼沈了下去。
那潭水原本就如同万年寒冰一般彻骨的冷,谭渊沈了下去之后,身上的血腥气竟然就被那潭水盖住了,他在一旁等着,心里实在是又急又怕,等了许久还不见那人浮上来,他心里虽然也知道这寒潭对谭渊只有好处,可还是不免揪心。
直到月上中天,谭渊才从潭心慢慢浮起,湿漉漉的头发披在肩上,整个人盘腿坐在水面上,手心里捏着那颗龙珠,那把龙骨剑也被洗得寒光闪闪,被谭渊一挥,就犹如流星一般,几乎能斩透那浓浓的夜色一般。
谭渊手捉着那剑柄,看也不看,就把那口剑送入了胸中,他眼看着那口剑没入了那人的胸口,便消失不见,惊的几乎不敢相信。
又看那人手心里放着那颗明月一般的龙珠,神情也怔怔的,不知道是在想什么。他心里就暗暗的发急,想着谭渊如今是怎么了,狐珠是多么要紧的东西,这人反倒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这样的大意,万一被人抢去了可怎么好。
他在这里心急如焚,却不防那人从水中站了起来,踏在水面之上,竟然就直直的朝他这里望了过来,只把他吓得心惊胆颤了。那时谭渊眼底的神色,又阴沈又锐利,他几乎都要以为是那人认出了自己了。
他服了那药,曾在这洞云山里遇见过玉娇娥一次。那女怪四处寻他不见,也在这潭边找过了,他那时便有些慌乱,想着如今他一身雪白,那草丛之中哪里伏得住,结果一不小心就露了行迹。可那女怪明明瞧见了他,竟然认他不出,那时他才知道,原来秦少的药是真的好用。
可如今谭渊远远的那样一望,竟然好像瞧见了他似的,就要望进了他的那一双眼里,直望到他心里去似的。

自从那一日在那破庙里出了那样的事,他就再也不曾见过谭渊这样看他了。
他只觉得心惊肉跳,情知不妙,就想着要快快走开,不被那人觉察才好,又想着或许那人不过是听见他的动静,所以才有此一望罢了。
他想要走,却觉得迈不开步,动不了身,也不知道是怕还是急,竟然就僵在了那里,动弹不得了。他倒是想跑,想逃,想躲,可是却跟中了法术似的,僵硬的伏在那里。只是那人的眼神那么的阴冷,几乎让他颤抖。
他眼看着那人从潭里走了出来,一步步的就朝他这里走了过来,眼见着那人慢慢的走近了,然后停了下来,看住了他。一时之间,他心跳如鼓,只觉得眼前的一切似乎都蒙胧了起来。
夜色沉沉的落了下来,那人手里握着那颗明珠,灿若星辰,朗如明月,几乎要照亮了那墨一般的夜。那人停在了那里,看住了他。他也知道要躲开,要逃,要走,可那一刹那,他只觉得这就仿佛一场梦,一场旧日的梦。
好像那许多年前,那人手里提着那灯,慢慢的举了起来,朝他望了过来。抱他起来,救护了他,把他搂在心口,那么暖,那么的安稳,让他几乎要落泪了。

‘你不是这洞云山里的狐狸。'那人逼了过来,沈声的和他说道。
是了,这里并不是许多年前的那片坟地,他也不再是那只化做了人形的赤狐。
梦终究是要醒的。
他想要躲开,想要挖个洞钻进地底,他什么都想做,就是不敢抬头再多看谭渊一眼。上一次他见到这人,直把这人逼得一掌拍上了心口,就要自寻死路。
他哪里还敢再见这人。他简直都想要蜷成一团,干脆装死算了,可他却觉得自己就好像被蛇盯上的青蛙似的。他是不敢再看,不敢再动,可却又知道倘若这人再逼近了一步,自己就真是死无全尸了。
谭渊用那种阴郁奇怪的眼神看了他许久,然后突然弯下了腰来,伸手捉住了他的颈子。
他浑身都在颤抖,谭渊的眼中有一丝犹疑闪过,可手却不停,只是慢慢的卡紧,他心底一凉,就把眼闭了起来。哪里想到那人竟然揪着他颈子上的毛皮,就那样把他凭空的提了起来。他也不敢挣扎,只是离得近了,那人身上那样重的血腥气,逼得他呛了起来,不由得就挣扎了起来,结果更是上不来气,越发的痛苦了。
谭渊看着他这样难受,眼底不知是什么一闪而过,竟然就松开了手,丢开了他,淡淡的说道,‘怕什么,你也不值得我杀。'
如今听这人说了这么一句,竟然呆在了那里,心里已经不知道是个什么滋味了。他也是直到这时,才敢多看那人一眼,可他也实在是怕得厉害了。他原本还有着些奢念,想着再见这人时,倘若能够离得这样近,或许可以拼死一搏,问问那人那一日不曾答了他的话,可他如今却又不敢了。他是一声也不肯出,恨不能就这样死了也好。
谭渊既然松开了他,就不再看他,声音里满是疲累,很是不耐烦的对他说,‘不想死就滚远些。'
只是那话语里隐隐的恨意和怒火,让他禁不住打了个寒战。

他眼看着那人一步步的走进寒潭,仍旧一言不发的浸在那潭水里,闭着双眼。只是那张脸上的神情,又似怨恨,又似好笑,又似空茫,又似悲伤。
半空中那淡淡的一弯月牙挂在那里,微微的光落了下来,落在那人的脸上,好似带了几分怜惜,竟然让他心痛了。
他痴痴的望住了那人,心里不由得想着,谭渊大约是恨这血腥的味道罢,所以要借着潭水,去去那血腥气。只是想着这人醒过来才几日,就在这样至寒的潭水里浸着,也不怕伤了身么。
谭渊在那潭水里浸了几乎一夜,天明时这才起身离去,仍旧回了那旧日的洞里,他却在那远处伏了整整一夜。

之后他仍旧守在了那里。他被谭渊捉了那一次,从此也不敢太明目张胆,只是偷偷的躲了起来,想着不教那人发现便好。他也是知道谭渊的脾气,所以也不敢的四处跟着,不过在那深潭边守着罢了。有时他便想着这人成魔之后,也不知道是不是比修为尽失之前还要厉害?他只觉得,应该罢。这样一想,又觉得释然了,不怪谭渊非要成魔。
哪里想到过了那七日之后,谭渊从此倒不再外出了,只是每日每夜的来那寒潭里洗身,有时也把狐珠吐出,怔怔的拿在手中,有时也不下去潭中,只在一旁闭了眼坐着,许久才离开,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
※※※※※※※※※※
他仍旧日日前来,夜夜不去,只在那里守着。谭渊也有几次又朝他藏身的地方望了过来,他便心惊肉跳。
他也只在一旁偷看罢了,谭渊不过朝他这里望过几眼,他就提心吊胆,却总是不肯走。那人见他不走,起初似乎也很有些阴郁恼怒的意思,但后来就不再理睬他,随他去了。这样几次之后,他胆子也大了起来,觉得谭渊或许是把他当作了洞云山里寻常的一只白狐,所以也不甚在意。
他心里虽然有些宽慰,但又觉得心酸嫉妒了。他仍旧记得那勾引了谭渊的玉孩儿,想着谭渊是喜欢白狐的,所以才不曾起了杀心,让他留在这里罢,这样一想,就又难受了起来。可又想着或许临死之前都能看着这人,也总算是好的。
谭渊身上的血腥气或许是一日日的淡了,也或许是他日日的守着,觉察不出了,可那人却总是看着双手,神情就怔怔的,好像出了神似的。
他胆子也越发的大了些,慢慢的敢一直盯着谭渊看了,之前他怕谭渊恼怒,总是偷偷的瞧几眼,就埋下了头,装作打盹儿的样子来。
※※※※※※※※※※
有一日午后,太阳沈在了山后,那影子落在了潭水上面,谭渊垂下了脸,神色也看不真切,他隐隐的觉着,这人不会是在水里就睡着了罢。他心里正疑惑的时候,突然听到谭渊对他说,‘你过来。'
他只觉得是自己恍惚了,就没敢动,哪里想到那人不耐烦了起来,就说,‘叫你过来,你是聋了么?'
他又惊又喜,又怕又想,虽然他原本也没敢奢望什么,可这真真切切的就是谭渊的声音,是谭渊在叫他过去了,他就跑了过去,也不敢离得太近,就在那里望着。
谭渊瞧住了他,走了过来,盘腿在他身旁坐下,用手指抚摸着他的背,他几乎是屏住了气,生怕这人不高兴了,半晌,才听谭渊轻声的说道,‘生得倒是好看。'
这句话,倘若是放在以前,只怕他是要欣喜若狂了 ,可到了如今,他却只觉得心酸,恨恨地想着,是了,我就知道这人最喜欢白狐,那玉孩儿不就是么?
那时不知道为何,眼泪就落了下来,那人抚摸着他,就有些疑惑,问说,‘哭什么?饿么?痛么?'
他原本以为自己没了眼泪,哪里想倒会这样,只觉得又要被这人笑话了,就转过了身子,不由自主的就去舔那人的手指。
那人的手还是微微的凉。他舔了一下,才回过神来,停住了,心里是又怕又想。他怕这人认出了他,又想这人认出了他,怕这人又推开了他,想这人已经好久不曾离他这样的近。
谭渊的眼神有些恍惚,竟然伸手把他捉了起来,抱在了怀里,手抚在他的脖子那里,就停住了,他也不敢挣扎,就靠在那人的怀里,贪心的贴住了。哪里想到那人怔怔的,突然低声说道,‘我真想杀光这洞云山里的每一个活物,你知道么。'
他原本在谭渊怀里躺得舒服,哪里会想到会突然听到这样一句话,谭渊那话里的恨意和无奈听得他浑身的血都凉透了,一半是怕谭渊有什么事,一半也是因为他知道的,谭渊是入了魔,就要嗜杀,这原本就是身不由己的事情。他怕谭渊觉得伤心了,就大着胆子,又小心翼翼的舔了舔谭渊的手心,谭渊怔了一下,有些心不在焉的用手指轻轻的拨着他的脖子,他被挠得有些痒,又不舍得躲开,结果忍不住打了个喷嚏,谭渊突然笑了起来,捉住他的脖子,问说,‘真可怜。......你是天生就哑的么?'
谭渊和他本是同族,与方瑛不同,此时他即便是原身,要开口,那人也是听得明白的。
可他偏偏不敢。

谭渊抚摸着他,眉头皱在了一起,不知道想到了些什么,突然脑袋一歪,问他说,‘你跟着我,好不好?'
他胸口一震,情不自禁的就点了点头,谭渊眼底有什么一闪而过,便舒展了眉头,微微的笑了,他看不明白,只觉得胸口闷痛,不肯多想,就大着胆子缩在了那人怀里。

谭渊把他抱在怀里,另一只手却漫不经心的把玩着那颗珠子。他看在眼里,又开不了口,只好暗暗的发急。心想这人真是一点都不记教训,倘若丢了可怎么好,便要去弄那珠子,谭渊脸色突然一变,就微微的皱起了眉头,只是看住了他,却并不动作,反倒把那珠子推给了他。他心底发急,却又不敢说话,实在无法可想,只好抱着那龙珠往谭渊怀里送。
谭渊怔了怔,居然就问他,‘你也想化人形么?'
他这才明白过来。难怪这人误会,自己如今是狐身,紧抱着这珠子不放,谭渊自然是瞧不出来他这是要送还是要留的意思了。
他又急又气,仍旧松开了,蜷成了一团,拿尾巴遮住了脑袋,闷不做声的趴在了谭渊的怀里。

那人静了许久,才抬起了手来,轻轻的抚摸着他的背,他又悲又喜,知道谭渊这是示好的意思了,便睁开了眼,仰起了头来,朝那人望去了。
谭渊看了他一会儿,眼底却显出了痛苦的神色来,竟然抿紧了嘴唇就扭过了头去,握紧了拳,也不做声。只是那骨节处都泛着青白,他看着心疼,就舔那人的拳眼和虎口,想那人松开手。
谭渊笑了一下,脸上的神色也柔和了许久,就捉了他起来,望住了,看了半晌,才喃喃的说道,‘这世上的狐狸那么多,我怎么就偏偏觉得你和他象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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