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心疼……”因为苏纪知道,在那疼痛来临之前,故事会先结束。所以他努力的扯出一抹笑,十指尖尖,扣着凤迁的手臂仿佛要在上面划出十道血痕来。
凤迁吃痛,怒极反笑,更加用力的收紧牵制在苏纪纤细脖颈上的手。
他说:“要痛就一起痛吧,也许以后再也没有这样的机会了。”
是啊,再也没有了……
凤迁捂着嘴,有殷红的血液从指缝间止不住的涌出……一阵又一阵火辣的疼痛直击心口,仿佛要将他的灵魂焚烧殆尽,万劫不复!
“咳咳,你下毒……”他赤红着双眼,不敢置信的看着悬于他手上的苏纪。苏纪不说话,只是嘴边含着淡淡的笑,目光模糊的看着他,有湿热的液体溢落,打湿了他的手……
“放手吧。”苏纪再也撑不住的闭上眼睛,一声叹息,风过无声。
颈项上的手指一点一点的松开,苏纪终于如愿听到了自己坠落的声响……
呼呼的风声刮过耳边,一切都失去了控制,明明是在下坠,身体却像飘在云端,张开双手,仿佛能够飞翔。
苏纪看着崖上的身影越来越模糊,却也越来越清晰。
“纪儿……”一道黑色的身影如鹰隼俯冲而下,不顾一切的朝苏纪伸出了手。
终于……
苏纪开心的笑了。
预想的疼痛自然没有到来,只是那晃晃悠悠摇摇欲坠的轻盈感,难免让人有些心惊胆跳。
苏纪不甚确定的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正漂浮在半空中,脚下两米来处是一张平铺展开的大网,此刻上面正载着两个紧紧相拥的人……
“呃,这网结不结实啊?”苏纪蹲在半空中,一手摸着下巴不安的低估了一句。
“哦哦,自己搭的网自己都不知道呀?”突然另一装扮奇怪的人青烟一样在苏纪身边冒了出来。
“嗨,好久不见。”苏纪痛快的打了个招呼,因为来人正是许久不见的天使丁。
“嗨你个头!”天使丁一脸怒意,甩手就给苏纪脑门补了一拳头。
“你干嘛打我?”苏纪双手捂头一脸的委屈。
“给我惹了这么大一麻烦,你还好意思装糊涂?”天使丁自认不能再姑息眼前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混蛋,在不来点怒气,只怕会被当成馒头捏。
“啊!我知道了!”苏纪终于恍然大悟的一拍手。原来如此。事情是这样,在很久以前(或许也不是太久),天使丁曾给过他两瓶药丸,一瓶是能促使伤口极速愈合的绝世好药,另一瓶是能迫使人魂魄离体的毒药。苏纪想,也许,可能,似乎……他把那枚毒药和在了魈酿给他的那一壶药酒里面,本来是等万事皆休时“自杀”用的……
“现在是怎样?”那药酒原就不多,他为了骗过凤迁小饮了一口,剩下的可都到凤迁的肚子里去了。不过一小口他自己的魂魄都离了体,那凤迁的魂魄岂不是……
“哼,害人害己!你还知道有悔改之心?”天使丁冷哼一声,以右手画了一道符式,只见空气中金光流溢慢慢汇聚成一团火焰的模样,安静的飘动于他的掌心之中。
“这就是他的魂魄?”苏纪好奇的看着那团火焰,问。
“恩。毕竟是帝王家的血脉,魂魄是金色的,若是普通人的则为蓝色。”天使丁说道,“你可知道那药丸的效力只有一次,而且一旦魂魄离了体就很难再回到原身里了。当初研制这药为的是捕捉恶灵用的,只要强制服下这药,再厉害的邪灵也得从附体的躯壳中反弹出来……”
“你只喝了一小口。”天使丁一脸惋惜的模样。
“所以说?”苏纪眼巴巴的问。
“该死的是这小子回不去了!”天使丁一把揪住苏纪忍无可忍的大骂:“你说你是不是成心的?你知道不知道这小子阳寿未尽,魂魄回不去,又不能置之不理,你知不知道这善后的工作有多么的麻烦和严重!”
“这是你的错,谁叫你给什么毒药不好偏偏给这么麻烦的一个?再说了,我又不是恶灵,你怎么可以拿对付恶灵的药给我吃,明明是你居心不良在先的。”歪理才是硬道理,这一向是苏纪的至理名言。
“就算是这样你也不能乱给别人吃啊!”
“刀都架脖子上了,不给别人吃难道给你吃啊?”
“你……”
“我怎样?”苏纪鼓着腮帮子气呼呼的反问。
“麻烦!麻烦!”天使丁收了掌中的火焰,一如他所说的很烦恼很烦恼的抓起了根本就没有头发的脑袋。
“啊,有了!”苏纪一手握拳在另一手心上重重捶了一下,道:“把他穿了不就完了?”
“……”天使丁实在很想把眼前这少年的脑袋破开来看看里面到底都装了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这么荒谬的事情也想得出来——虽然,这也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看你的意思是决定要留在这个世界了?”天使丁念头一转,发现什么的问。
“不行么?”这会苏纪到有些小心翼翼起来。
“你先前不是说要回去的吗?”天使丁还记得当初在濮阳城见着这小子时还是一副要急着回家的模样,否则也不会那般干脆的收下那瓶毒药。
闻言,苏纪神情微微一暗,很快又恢复精神的笑道:“此一时彼一时嘛。”如果后面的事情没有发生,也许他真能挥一挥衣袖走的没心没肺。有些情感弥足珍贵,错过了,遗憾了,心被磨软了,痛了,还怎么可能自诩潇洒的转身离开。如果那一夜,如果他没有转身走开,是不是一切都会完好如初呢?
“对不起,现在的我,哪也去不了了。”苏纪注视着那落在大网中间仍紧紧拥抱着自己的男子,目光温柔而坚决。“如果你非要把我弄回原来世界,很抱歉,也许我不介意当一次恶灵……”
这,这根本就是威胁!
天使丁恼怒之余却又无可奈何。因为苏纪真是恶灵倒好了,偏偏他又不是,而且还是自己那恶魔甲兄弟混蛋白痴蠢货不知加几级的受贿(来自苏纪的表弟)后非法转移过来的,如果是甘愿返回还好,如果执意留下,除了劝说,根本不能使用非常手段强硬带回(极有可能会被投诉)。
“你确定?”天使丁深深叹了口气,冥冥中自有注定,罢了,罢了。
“我确定。”苏纪笑得释然。
“看来也只能这样了。”天使丁再次叹了口气,接着道:“既然你不愿离开我也不能强求,但是有一点你得明白,你并不是这个世界的人,何况你还使手段害死了一位阳寿未尽的皇族之人,这份罪你从今起是要偿还的。”
“我知道。”虽然他无愧于凤迁,但终是其心不正,用意歹毒,不怪于苍天不公。
“既然如此我现在便把你塞回去,可能有点痛,你尽量忍一忍。”苏纪正想抗议自己的魂魄又不是衣服,身体也不是柜子,怎么可以用“塞”这个字眼时,天使丁已经秉着私仇必须公报的精神,一记佛山无影脚准确无误的踹在了苏纪的屁股之上,苏纪大叫一声,只觉天旋地转,眼前闪过一片又一片的白光……
再次睁开眼时,苏纪看到魈正焦急的摸着他的脸呼唤,另一手还不停的为他体内输入真气。
“别……”苏纪轻轻按住魈的手,真气可不是可回收垃圾,这样输下去两个人都受不了。
“纪儿,你真是太乱来了。”见苏纪醒来魈总算松了口气,虽然一切皆在计划之中,可是眼看着苏纪从崖边落下,他的心脏还是受不住的差点随之停跳。
“我没事,不要担心。呵呵,我天不怕地不怕,就只怕你担心。”苏纪抓过魈的手讨好的放在脸颊边上蹭了蹭,说。
见苏纪这般魈还如何气得起来,只能把这小子更加揽进怀里一点,手握着手,十指交缠,今天以后,一切将从新开始。
“天好蓝……”苏纪叹息似地说。这张网果然没白搭,不用抬头就能望到天空,还有风行四面,凉爽无比,虽然原本是魈担心他一直坐在崖边喝酒,害怕哪天他会在失足才在底下搭了这张网,没想到头来竟是帮了大忙。
更值得庆幸的是,惊皎和素骨也落在了这张巨网之上。
第四十八章
两人相依相偎在崖底的巨网上,看着蓝天白云,心下都是无比的轻松。
凤迁死了,不会再有人对他们紧逼不放。他们终于可以过上真正的安稳的生活。而两把剑也当着众多人的面掉落悬崖,从此断了贪婪的人的欲念,剩下的,是相携远走,然后,等待时间慢慢消磨也许永远也忘不去的伤痛……
抓着从崖顶抛下的绳索,魈带着苏纪离开巨网回到了崖上。
“臭小子,许久不见你怎么凄惨落魄难看成这样?!”莫玲兰一见着苏纪便没好口气,若不是微红的眼眶透出心中所想,又岂知其中心疼。
“苏纪,许久不见。”莫飞雪相对还比较镇定,一如既往的淡漠的打招呼。
剩下美艳不可方物的嫣容……苏纪自是记得她在齐乐庄那一晚行刺的事,可惜那时的他是京三月,现在他记得嫣容,嫣容却是断然不会认识他的,只是奇怪为何这美丽的女人也会出现在这里,还是和魈他们一起……
注意到苏纪疑惑的目光,嫣容微微一笑,开口道:“我可以叫你苏纪吗?虽然我们没见过,但是我曾听大哥提起过你……”
大哥?魈什么时候有这麽漂亮的妹妹了?苏纪把疑惑的目光转向魈,换来的却是温柔的凝视,还有轻揉上发顶的手。
“他是我弟弟,徐溪。”魈淡淡的说。语气轻易简单得好像在说汤有点淡了要多发放点盐。
徐溪?徐溪?徐溪?是那个脸都想不起来的徐溪?
苏纪觉得头好晕啊……
他记得的人里只有一个叫徐溪,那就是徐脉儿的兄长徐溪——一个中了剧毒面貌全非的人。当时还是贺愆凡给医治的,因为整个脸肿胀得不堪入目,除了初见时的一眼,往后苏纪就再也没去看过。
结果今日魈却告诉他眼前这个美人竟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大男人,天啊!地啊!
徐溪见苏纪一副深受打击的样子,以为是自己的模样还有装扮震惊到了他,不禁苦笑道:“我原本也不知道自己还有一个兄长。数月之前家中惨遭巨变,眼看就要面临绝顶之灾时幸得大哥出手相救,才让我与小妹脉儿得以幸存。后来我们为了躲避仇家的追杀,不得不隐姓埋名。我则装作女子模样藏身于青楼以伺机为家人报仇雪恨,所以便成了现在这般……”
听到这,苏纪明了的点点头。徐溪那所谓的仇家只怕除了凤迁别无他人。这也是他为何要刺杀凤迁的原因。而在濮阳城逛集市那晚在酒楼门外看到的徐脉儿也不是幻影,她是与徐溪一起藏在了城中,当时在酒楼前两人擦肩而过,却是对面不相识,苏纪却记得她望见贺愆凡时转眼一瞬的怅然若失……
“不知道你们以后有什么打算?”这时莫飞雪突然问了一句。
“当然是,找一个好好好得不得了的地方,从此安定下来呀!”苏纪一连说了三个好字,笑得无比甜蜜。“这样一来,大家就可以一起来找我玩了。”
“哼,想得美,谁要找你玩。”莫玲兰不给面子的反驳了一句。话虽如此,嘴角边却是挂了一丝笑意。
“有了要定下来的地方吗?”莫飞雪又问。
“嗯。”苏纪与魈对望一眼,两人的手不由自主的握到了一起。
“既然做了决定,那你们快走吧。这里,就交给我和铃兰。”毕竟死的是一个王爷,这后头的事情……
“这怎么可以!”苏纪自是知道这其中的厉害性,没想到莫飞雪会作此打算,不禁着急起来。
“哎,臭小子,你就这么信不过我们啊?”莫玲兰故作生气的叉腰道,“你真当我们是傻的,既然愿意留下来自然是有办法的。这可是要丢性命的事,我们才不拿自己的脑袋开玩笑呢。也就是说,若是没有半点把握,鬼才要替你收拾这笔烂帐!”
烂帐?呃,确实挺烂的。苏纪郁闷。
“所以,你就放心的滚吧。”莫玲兰缓下语气,眼底极快的闪过一丝伤感,但很快又掩盖了去。眼前这小子挨过她鞭子,喊过她“老婆”,比过武,打过赌,明明受伤的人是他,前一刻恶狠狠的模样,一看到自己哭却又慌张无措的好言相哄……现在他站在别人身边,明明是同一个人,感觉却变了,曾经可以笑着好像什么都不在乎的样子,如今却懂得了牵挂……
“莫玲兰,铃兰……你,会来找我玩吧?”苏纪小心翼翼的问。
“看,看本姑娘心情怎样再说。”莫玲兰有些不自在别开头。这臭小子倒是第一次叫她的名字呢。
“我知道了。”苏纪开心地笑了,“我会准备很多的好吃的等你的。”
“大哥,我已在山下备了马车,你们先走吧。”徐溪道。
“自己小心。”魈知道徐溪是想要留下来帮忙,当下也不推拒,只是出言提醒。
“大哥不用担心,我自有分寸。”徐溪微微笑道。虽然与这位兄长相认不久,两人又是同父异母,但终是血浓于水。魈能不计前尘出手搭救徐家,让他很是愧疚,只觉得徐家亏欠了魈太多太多,也许永远都还不清。而他能做的只有尽力弥补。徐家的败落,复仇的艰辛,历经一切,忍辱负重,让原本不知世事冷暖心高气傲的徐溪变得成熟起来。
马车渐渐的驶离,苏纪努力回望着这座居住了将近半个月的山峰。
“魈,你知道莫飞雪为何会愿意帮助我们吗?”这是苏纪一直想不通的问题。毕竟莫飞雪与他并没有深交,如果莫玲兰是为了他这个朋友,那莫飞雪又是为了谁?
魈并没有回答,只是目光深深的望着苏纪,也许答案是什么已经不重要。
“是他么?”苏纪喃喃自语。
“莫飞雪,曾经是雾隐宫的人。”魈轻轻的说。
“曾经,吗?”即便是曾经,也要,护着吗?苏纪按着心口,那里,闷闷的疼。
“魈。”
“嗯?”
“不,没什么。”
苏纪坐到正在驾驭马车的魈的身边,头轻轻靠到了魈的手臂上。
没关系。这样就好了。
“纪儿?”魈不确定的唤了一声,是错觉吗?那轻微得几乎不存在的颤抖。
“我没事。”苏纪闭上眼微微笑着。不过一瞬,他的眼前一阵恍惚模糊,毫无预兆的,就像海水一点一点的湮没过头顶,然后是窥不见半丝光明的沉寂与黑暗,仿佛无边无际,让他的心也跟着慢慢颤抖起来。
“既然你不愿离开我也不能强求,但是有一点你得明白,你并不是这个世界的人,何况你还使手段害死了一位阳寿未尽的皇族之人,这份罪你从今起是要偿还的。”——天使丁的话言犹在耳,不曾想竟会应验得这般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