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就只是想要这个。”那个声音不置可否。

“我真是惊讶，你做了那么多事，最终只是想要我的痛苦。”他睁开眼睛，看着眼前的

人俊美无双的面容，“我是不是该谢谢你让我逍遥了几百年？”

“乐趣是要一点点挖掘的。你慢慢享受吧。”重华收回落在他身上的视线，转身离去。

他静静地站立着，以为没有什么痛苦可以打倒他的心志。

接着，第一次作为生祭的他，饱尝了非人的痛楚。

记忆犹新，每一个片断他都没有丝毫忘却。

此时想起来，玖的掌心已是冷汗涔涔。若说再次回到祭台和从前有什么不一样，只能是

重华不复是魔帝了吧。

那高居在帝王之座，俯视下届众生痛苦的人，换成了离。

他的离呵，可一定要坚强到看完全部的过程哪。

翻天覆地的变化之后，一年一度的浴佛节祭典仍然和往常一样热闹。

平日里冷清的忘川聚集了无数的魔兽。

在魔界的水里，满月之时，吃下鲜嫩的生祭，力量会大为增加。

离本是有些意兴阑珊的，若不是玖皇子让他来看，他只想好好地待在宫殿里解开记忆的

封印。

分开水路，又见到熟悉的神殿。

石化的魔兽们纷纷变成了活物，面目狰狞。

歧路兴奋地直流口水：“魔帝陛下，你真该尝尝那么美妙的食物。”

“主食者是你。”满心都装着玖皇子的离对这个一点兴趣也没有。

满月了，月亮的光华洒满整座神殿，映得地上的石头洁白如美玉。白玉般的柱子环绕在

四周，缓缓地浮现出祭典的雕刻。

那上面，栩栩如生地刻画出一个被分食的年轻男子。

轻盈的脚步声从殿外传来，魔兽们骚动起来。

一个身穿华服的长发男子徐徐走了进来。深紫的深衣外面一层淡紫的纱衣，绣着寒松的

腰带固定住宽大的衣服，右侧垂下同样是紫色的流苏。

他微微抬头，一双褐色的眼瞳环顾四周，倒映出众生的贪婪。

他抬脚走上正殿的台阶，清亮的眸光仿佛在寻找什么。

一寸寸滑过各种面目，落在一张惊讶万分的脸庞上，清澈的眸子一点笑意。果然是英俊

很多，成熟很多，不再是当年那个青涩的孩子了。

既如此，他是否能甘心点呢。

不知道那个主持祭典的人会说出什么话来呢。

“川，过来！”离以为玖皇子是想通了愿意来到他身边，激动万分。

玖皇子摇摇头，偏开主座，走向祭台。每一步，都伴着身体无言的颤抖。在那里他的身

体会被撕碎，他的血肉会被分食。他自己承受着无边的痛苦，那爱他的人因他的痛苦而

疯狂。

这就是你想要的吗？忘川。

要我自己心甘情愿地走上祭台，要我让自己的眼睛重见光明，要我亲眼瞧见即将发生的

一切，和离眼里的惊惧痛苦。

让我自己生生地自焚吗？

忘川，这是你想要的？让我亲手将自己打入十八层地狱，永远地放弃求生的欲望？

不能怪你的，是我应了你的。

离啊，你若不来见我，或许我便不会如此。

但，你若不来见我，思念你的苦楚难道又好过这些吗？

“陛下，莲花开了。”青施及时禀报。在忘川的水面上，每百年会开出洁白无暇的莲花

，被称为是天界和魔界共同的圣花，拥有强大的治愈能力。

离在卷宗里看到了，便惦记着要摘一朵送给玖皇子。从前送的只是普通的莲，沾染了魔

界的魔气，只剩下淡淡的味道。

而这圣花，据说拥有天界花仙也为之惊叹的香味。

因为，这是天界的皇为了自己心爱的孩子亲手栽种的。

离看了眼徐行中的玖皇子，吩咐青施：“你把他接到我旁边，我去摘花。”

青施小声应下。

但愿这花开的慢些，魔帝便不会见到那幕惨剧。

心狂跳着，有种痛苦蔓延开来，有一个声音一直呼唤着他，痛苦地深切地没有过一丝喘

息地呼唤着他。

怀抱着刚刚开到盛处的花朵，匆匆赶回神殿。

他看到的是什么？所谓的真相就是这个吗？

花落了一地，而歧路撕裂了玖皇子的衣服。身形纤细的人儿挣扎着想要爬下祭台，却被

魔兽牢牢地制住几乎瘫痪的双腿。

在他还幼小的时候，他曾经窥探过玖皇子的记忆。在那里，他见到了这一幕。只是，现

在他所看到的是噩梦还是真实？

他曾在离别的时候说过，把名字分给他。现在，皇子殿下承认了，接受了，他却忘记了

！

是要惩罚他的遗忘吗？所以选择用这样的方法来让他记起，一想起就触到这样血腥残酷

的事实？！

那个睁眼望着自己的人也在疑惑，非得是这样的日子，才能唤醒一个人的记忆吗？

发疯似地冲上前去，一把将歧路甩开，丢出了偌大的神殿。

却偏偏在碰到玖皇子的时候，心里有一个声音苏醒了。

他停了下来，抓起玖皇子被歧路折断的手臂，轻声慢语地问道：“数百年来，这滋味如

何？”

玖皇子发现，原本清澈的眼里混进了一丝红光，是因为吃了重华的心脏吗？那个怪物似

的男人在离的体内苏醒？

再定睛一看，那似乎不是邪恶的红光。

是离濡湿的眼睛。

他亲吻着手臂的断裂处，那样小心翼翼地问道：“疼吗？”

玖皇子无法回答了，只来得及发出一声哀号。

他的脚底，爬上来一个被食欲驱使的魔兽，咬去了他的右脚。

“过了这么久，我费尽心机，不可能还是救不了你！”离紧抱着他，没能走下祭台一步

，就被成群的魔兽围住。

食欲旺盛的时候，魔兽们早就不知道谁是魔帝谁又是卑微的下等生物。他们只知道可口

的食物就在眼前，怎么可能让他们轻易地溜走。

只能开始杀戮。

但杀到手软还是杀不干净。

“放我下来吧，离。”玖皇子担忧地看着身上多了许多伤口的离，“你再厉害，总是没

办法和整个魔界为敌。”

离倔强地望着袖手旁观的忘川母亲，只将玖皇子抱地更紧，靠在柱子上喘息着。

“母亲，我如果救不了他，我就和他一起死。”

“孩子！几番生死你还是这么执迷不悟吗？”忘川严厉地斥责着，“这是他的命运，他

的责任！你不可能改变！”

“如果毁了魔界可以改变，我一定去做！”

“毁了魔界你又要怎么生存？我和你的哥哥姐姐又怎么办？”

“母亲，对不起。我只能顾及他，再管不了其它人！”痛苦地别开眼，唯一能做的只是

牢牢地将玖皇子抓在手里。这脆弱的生物一旦到了那如狼似虎的魔兽手里，焉有命在！

忘川凄厉地悲鸣，在忘川的水底掀起狂澜，水的冲击几乎要将整个神殿冲垮。

魅川奔到母亲面前，安慰着悲伤的忘川：“请您冷静点，母亲。这样下去您会毁了整个

忘川的。”

“我怎么能冷静？我最爱的孩子竟不顾我的生死？！”

魅川收拾起散落在地上的莲花，奋力抛向祭台，幻化出玖皇子的形状。同样来自天界的

气息平息了魔兽的骚动，渐渐地涌上祭台，分食去了。

“母亲，我知道魔界的死角在哪里，如果你不肯放他走，我会不顾一切的。”瞪大了眼

睛，离仿佛要将眼睛瞪掉下来，非如此，不能克制心底无限的痛苦。

为了玖皇子，不得不伤害母亲啊。

忘川神哭泣着，无法回答。

魅川暗示他赶快带着玖皇子离开。

一低首才发现怀里的人儿嘴角渗出血来，大量的血染红了胸前的衣服。

冲到祭台上，从魔兽的口中抢下几朵莲花，匆匆遁去。

“川，吃下去。”将莲花瓣放在口中嚼碎，喂玖皇子吃下。

“离，你记得从前了。”虚弱地睁开眼，贪婪地流连着离的面容。

“记得了。”温存地一吻，道：“吃了这个，你很快就会好起来。”

玖皇子暗想，他的内伤只怕这几瓣莲花也无法根治。总是会好点吧，也不会让离那么伤

心。悄悄伸出指尖，扯了几瓣花，暗暗将贴在袖中的手上。这外伤，该好治些吧。

被腐蚀的皮肤缓慢地生长着，慢慢露出新肌美好的光泽。

这才从袖中小心翼翼地伸了出来，看在眼里，莫名地嘲讽。

“离，这样的日子要过多久？伤了又好，好了又伤。我厌倦了。”枕在他的怀里，殷切

地盼望自己有健康强壮的身体。

离定定地看着他。他是当年那个小小的孩子，他也是后来那个强大的青年。每一个合在

一起，可以了解到完整的玖皇子。

所以离说：“我带你去人界。”

轻巧简单的一句话，实现起来对离毫无困难。

玖皇子笑了，道：“离开魔界的水，我大概是活不长的。”

“能让你正常地活上一刻，足够了。”离的眼片刻也不离开玖皇子苍白失色的面容。是

不是一眨眼，物是人非？

“你真是了解我至深啊，离。”满足地笑了，虽然免不去凄凉。

离竟冷笑，近乎蛮横地索取着他的甜蜜，良久才道：“是我的荣幸。”

“可是，离，那也会毁了你啊。”长长的睫毛微动，说出口的才是心中的隐忧和不舍。

他们经过那么多的风雨，总算有了今日的平静相守。

如此轻易地放弃了，一旦他烟消云散，剩下的日子离要怎么度过？

他想过自己的生命如何终结，却不想在那条路上遇见离。

离依然冷笑，道：“从前你狠得下心，如今倒开始慈悲了。”

玖皇子不禁语塞。第一次，他狠心地将这个孩子从无欲无求的沉睡中唤醒。第二次，他

狠心地将自己的痛苦加诸在他身上，让他跟着自己发狂。第三次，他狠心地没有阻止离

川的冒险，果然害他去了一条性命。第四次，他狠心地逼离挑战魔帝，险些送了性命。

第五次，马上就会是第五次了。

历历数来，他还真是罪大恶极呢。

“慈悲真的不适合我吗？”略带不甘地问道，玖皇子低眉反思。

离将他抱得死紧，凌厉地说道：“你若是再慈悲下去，这条命早就没了！”

“生不如死，何必活着。”声音越来越低。

“我陪你。”

“好。”

“不过，你得先满足我。”

“会疼。”

“你怕吗？”

顿了下，道：“不怕。”

再顿一下，略略阻止离的动作，浅笑：“换我来。”

离的表情是那样的错愕。他的脸居然红了，粗着嗓子道：“你的身体这么弱，不可以

的--”

玖皇子轻轻露出不悦：“知道我身体弱就该让我在上面。”

“你真是任性！”离狠瞪他一眼，大力将他压在下面，哑哑地说道：“我如果忘了什么

叫温柔，都是你自己的错！”

回音者依然默默不悦，微凝的眉轻蹙着，仔细思索着怎样才能占上风。

可是，欲是让人专心的，何况是含着爱的欲。

再无法有多余的话语了。

去见识外面的世界前，先体验一下完整的情人和爱情。

第九章

“到冬天了吗？”从包裹地严严实实的被子里探出头来，玖皇子满眼都是新奇的事物。

离开人间已经几百年了，这人间早已是大变样，他真是一点也认不出来了。

离紧抱着他，轻咬着唇，道：“是啊。”

是怎么样的冬天呢，灿烂的阳光铺散开来，在干净的道路上洒下一道金色的路。柳枝在

河边随风摆荡，柔蔓的身姿伴着绒花般的飞絮，漫天遍野地舞着。新鲜的绿色嫩地仿佛

能滴出水来。青草的芳香散在泥土的味里，花的香甜逗引着飞舞的蝶。阳光下，薄得近

乎透明的翅翼一下下地振着，画着旖旎的美景。

轻轻地振翅，便直上九天云霄。

“那是蝴蝶吗？”太久没有见过这种生物，玖皇子竟有些不敢认了。

他皇子从被子里伸出手来，雪白的肌肤在阳光的照射下竟显得有些透明。蝴蝶身有五彩

，桃花开得处处繁盛。粉红、桃红、各色的红杂在一起，映在他白色的脸上，晕染一般

，有了水色。

离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不期然心口一窒。川发现没有，他的眼睛竟如那蝶的翼一般透

明。

若是能够，川一定也希望能飞上天际，仔细地看一看他用近千年的苦换来的美丽世界。

让他作出牺牲的那个人，明白这一点吗？

顾不上嫉妒，他早已太了解皇子殿下的内心，太过疼惜他的悲哀。

“对不起，我能做的就是这么。”将头埋在厚厚的被子上，短短的黑发覆在玖皇子的脸

上。

“我该谢谢你才对啊。”玖皇子温柔地拨开离额前的发，清幽的目光落在他剑般锋利的

眉上。那眉，能横断整个山脉的眉，此刻正纠结着，紧蹙着，因为容下了过多的担忧。

“其实，是春天吧。”幽幽地叹息着，玖皇子向离靠地更紧了，“可是，我很冷，冷得

就像是在数九寒冬。”

离慌忙抬头，才发现他们正站在树下。

忙不迭地挪动脚步，置身于灿烂的阳光下。

在幽暗的魔界住地久了，魔兽的身体一时难以接受过于耀眼的阳光。

微微一个踉跄，险些将怀中的玖皇子跌出去。

疼，身上处处接触到阳光的地方都生着疼。

从浮出水面的那一刻起，他就发现自己的身体需要几天才能适应人界的空气。不免焦躁

起来，如果自己不能早点适应，如何能带玖皇子好好地过上几天人间的日子。

怀中的人儿悄悄挪动着，像是破茧而出的蝴蝶，翩跹着脱去沉重的外衣，步上人间的土

地。阳光笼罩在身上，几乎都被他吸食干净。

渐渐地，通体散发出金色的光芒，刺得离几乎睁不开眼睛。

眩目的光华散去，白晰的皮肤蒙上一层健康的色泽。身体似乎强壮起来，因为阳光而饱

满起来，修长的双腿终于可以支撑自己的重量。

几乎垂到地上的头发一点点地黑了起来，如夜幕一般，柔软而富有光泽。

他微笑着，一身的白衣飘然似仙。若是手上持着一根令牌，他便如天神一样俊美而充满

力量。

“离，你看，我好了。”笑着揽过头发，有一根头发掉落。递给离，道：“变个令牌给

我。”

离张开双臂将他拥进怀里，却被他反拥了去。

“多希望我也有力量可以保护你。”玖皇子低喃着，晶亮的眼眸里映出离高大的身影因

为快乐和痛苦而颤抖着。

虽然没有离高大，他的关怀却比任何力量都更强大。

玖皇子松开他，自己站立，仰望天空，那里偶然飘过几朵白云。手臂一扬，道：“离，

我们去认识一下这个新的世界吧。”

于是，幷肩。

于是，在风扬起的时候，身后留下根根黑发。

恣意地笑着，酣畅淋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