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汤。」
秋无痕微微一笑,燕王对身边的子女向来冷淡,从没见他宠爱过哪一个,独对何昭宇这
样慈祥和蔼,关怀备至,看来虹影在燕王心中永远不可磨灭。
醉酒之后易觉寒冷,何昭宇颤抖了一下,蜷缩起身子。燕王不觉一笑,这模样儿还真像
一只猫,不过是只醉猫。
虹影轻灵如猫的身影浮现在脑海中,那细长卷密的眼睫毛,挺直的鼻子,优美红润的小
口,慢慢与何昭宇的面容重叠起来……
当初虹影虽然没有在何昭宇身上,刺下家族世代相传的徽记,却在他颈后毛发稀疏的地
方纹了一道彩虹,长大后被头发遮盖住,恐怕连何昭宇自己都不知道这个秘密。
明明几个月来已调查清楚,确认无误,燕王还是忍不住拔下何昭宇的银簪,拨开浓密的
黑发仔细在他颈后寻找。
已有一些变形的彩虹出现在眼前,燕王虽在意料之中,依旧心脏狂跳。
何昭宇自出生到五岁时,都在他的别院霓影小居中生活。牙牙学语,蹒跚学步,那天真
可爱的小何昭宇,无人不疼惜……
虹影,你从我身边把他带走,却又弃之不顾。当时的幼儿如此柔弱无助,你怎么狠得下
这个心?
「慕飞……」何昭宇喃喃着,两行清泪自紧闭的眼睫毛下缓缓流出,滴落在燕王手掌中
。
一时间,所有的宏图大计均拋在了脑后,只有眼前人令他萦怀……
抱过你,喂过你,替你洗过澡,教你背过书。看着你一天天从小婴儿长成小孩童,会缠
我、粘我、哄我开心。天大的怒气,见了粉妆玉琢、柔柔嫩嫩的你便烟消云散……
从来没有带过一个亲生儿女,除了你之外……
举手抚去那眼角的泪,伤你害你的人我一个都不会放过,我要给你世间所有的荣华富贵
,只要你像小时候一样乖乖听我的话。
「王爷,我只找到一味酸梅,将就着做了一碗醒酒汤,王爷请让一下。」秋无痕欲扶起
何昭宇。
「我来喂他。」燕王亲手将何昭宇抱在怀里,接过碗,小心地喂他喝汤。
何昭宇正醉后发渴,全喝了下去。
秋无痕先是吃惊,随即笑了,十八年前小何昭宇追着叫他小哥哥的情形,宛如昨天,谁
知现在他已是开封府得力助手,赵祯用以对付燕王的棋子了。
「该走了……」燕王舒了一口气。
「王爷不想带他回府?」
「还不是时候,这件事越自然越好,让它循序渐进,我会等赵祯送他到我身边,再慢慢
培养起父子感情……」
「万一圣上起了疑心,猜出王爷要何昭宇的用意……」
「赵祯是那么聪明的人吗?」燕王的语气充满了不屑。
秋无痕谨慎地道:「我怕青帝太聪明了,她献给圣上的连环计,固然是帮了我们,可也
因此结下了苏默这个大对手……毕竟操纵一个笨人当傀儡比较容易……」
「枫林的确要提防,只有一点你说错了,青帝绝对是要操纵聪明人当傀儡的那种女人…
…」
虎啸声中,白虎一头撞进了小屋,一跳扑上床。要不是随后赶来的白帝单臂一较劲推开
白虎的身体,这五百来斤的分量,非把何昭宇压坏了不可。
白帝抹了抹冷汗,在寒声宫看到丧气的白虎突然精神焕发,像皮球似的一溜烟飞滚出去
,便知道这家伙闻到何昭宇的气味了。
天下除了何昭宇,也没别人能令白虎这么激动。
白虎嗷嗷直叫,转着圈子想办法要跳上床。白帝实在不耐烦,一把轻梦散撒在白虎鼻子
上,气头上出手多了点,白虎晃了两下,「咕咚」一声歪倒在地上,不动了。
满室酒味,桌上的空碗引起了白帝的注意,伸手一摸,碗还是微热的,想起路上瞧见那
隐约身影,便断定燕王曾经来过。
究竟何昭宇和燕王有什么渊源?
迟疑了一下,目光终于投向床上的人。
一醉解千愁,你是为了白慕飞而醉的吧?
早已明白你对白慕飞用情至深,不愿连累他和无涯岛,就只有绝情离弃,独自承担起背
情负义的罪名……
你痴心所爱的人,知不知道你的苦心?知不知道你躲在这里醉酒流泪……
「好冷……好冷啊……」厚厚的锦被,仍然抵挡不住从心底散出的寒冷。
无数次提醒自己应该离开,可是身体不由自主,坐在床边,抱住了不停颤抖的人。
黑发散了一枕,脸上犹自泪痕未干。这一刻,何昭宇如此脆弱无助,令白帝久已压抑的
感情再度沸腾起来。
相见不如不见,道理说得再清楚,可是仍旧逃不过自己的心……
触上了柔润的嘴唇,轻啄细吻,从来都只能在你不知道的时候……
何昭宇低吟一声,双手环抱住了白帝。
「慕飞……」
似一桶冷水兜头浇下,泼了个透心凉。
「何昭宇心中,早已当皓铮是最可信任的知己和大哥……」当日的对话在耳边不绝回响
。
白帝苦涩地笑了,拈起枕边曾珍藏许久的银簪,可能就在他还回银簪的那一刻,已注定
了今天的缘分……
结发同枕席,黄泉共为友……
结发同枕席的人是白慕飞……就连黄泉共为友的梦想也很遥远……
※※※
炊烟袅袅升起。
「啊啾……啊啾……」
何昭宇接连打了五、六个喷嚏,硬从梦中呛醒过来。一睁眼,一屋的浓烟,拔脚就往外
跑。
跑到外面才发现烟是从厨房里冒出来的,又冲了厨房,不容分说,抓起水桶就泼。「滋
滋」火灭声中,黑烟滚滚,熏得人立不住脚,连忙逃出。
「我好好的煮粥,你给我泼什么水啊?」白帝万没料到弄得这么狼狈。
「什么?你在煮粥?我当是失火呢……啊,是你,皓铮……」何昭宇这才认出熏成大花
脸的白帝,吃惊非常。
白帝无可奈何扔下木勺,「我这是第一次做饭……看别人烧火煮粥挺简单的,到我手上
怎么就全变了?」
这是那个傲视天下、英雄盖世的白帝吗?白衣上满是黑灰,还被火星烧破了七、八个洞
,一副手足无措状……
「哈哈哈……」尽管满腹心事,何昭宇还是笑弯了腰。
「有这么好笑吗?我可是一片好心想替你煮碗粥的。」白帝也笑了。
「你做什么都行,就是别下厨房了,不然要闹出人命的。」
白虎歪歪倒倒地从屋里跑了出来,趴在何昭宇脚下呜呜叫了两声,打个呵欠又睡着了。
「它给熏坏了吗?」何昭宇担心地摸摸白虎的脑袋。
「不是,它太缠人了,喂了它点迷药,睡上一天就行了。」
春风拂起了何昭宇的长发,丝丝飘扬。
「皓铮,你怎么来东京了?」
「树欲静而风不止,有时候,命运不完全是自己能掌握的……」
何昭宇一怔,触动心事,不觉黯然神伤。
※※※
垂拱殿。
这是皇帝日常视朝之所,朝廷重要事务均在这里议决。
仁宗含笑道:「燕王叔到汴梁数月,一直未能委以重任,这次辽国派使前来要求和谈,
朕觉得王叔早年曾与辽国作战,对其深为了解,以朕王叔身分出使和谈,定能不辱使命
,得胜而回。」
殿上议事的全是朝中重臣,各人自有想法,目光却一起投向燕王。
燕王躬身道:「圣上垂爱,臣愧不敢当。出使一事,但凭圣上裁决,臣定当尽心竭力,
为我大宋争光。」
宁穆禀告:「最近东海告急,普陀诸岛啸聚了大股海盗,劫掠海船,骚扰近海百姓,已
成东海一害。恳请圣上早做明断,除此祸患,以安民心。」
翰林学士欧阳修是有名的忠厚宽仁之人,对此事也有耳闻,深为忧虑,「海外贸易是朝
廷收入来源之一,如果断此税源,财政必定更加捉襟见肘。」
「我朝与三佛齐、蒲端、渤泥、注辇等海外各国、民间商贾贸易往来极盛,杭州、明州
更是东海贸易的重要港口,一旦航线被海盗阻断,则贸易必衰,沿海百姓不知有多少要
因此断绝生路。」
仁宗微觉奇怪,「海盗向来只是流寇,现在居然集结成股,当成祸患?可命沿海水军前
去围剿。」
陈贤道:「明州水军数次围剿,均大败而归,特此上八百里军情报急。」
「堂堂水军,竟败于海盗之手,真是岂有此理!」仁宗龙颜大怒。
宁穆看向陈贤,见他转头不睬,暗自叹气,衬了一句,「这股海盗人数众多,水战娴熟
,似经过训练,不可等闲视之。」
「哼,吃着朝廷的奉禄,连海盗也对付不了,真是无用,给朕从江阴水军调兵增加援。
」
欧阳修道:「江阴水军只有三百人,杯水车薪,恐怕无济于事。常言说,将帅无能,累
死三军,圣上可否另派将领前去围剿?」
苏默一惊,忙道:「水军将领久在近海,熟悉地形,临时派去的人怕是不习水战,反而
误事。」
仁宗便问:「朝中何人熟悉水战?」
欧阳修刚要回答,苏默急忙向他使了个眼色。
欧阳修是个老实人,不明所以,还是据实禀告:「若论水战,朝中只有燕王爷最为精通
,当年王爷曾剿沿海盗匪,从镇江、江阴、明州,潮州、泉州直到广东,战功彪炳,至
今沿海仍有威名。」
朝中老臣多知此事,你一言我一语论起当年,都感慨不已。
仁宗一见苏默的眼色便知有问题,改口也来不及了,暗暗叫苦。
果然,群臣纷纷推举燕王前往再次巡剿沿海盗匪,燕王只是微笑,既不推托,也不应允
。
「不过,王叔和谈在即,哪有分身之术前去围剿海盗?」
宁穆道:「北方气候寒冷,二月仍是天寒地冻,大约要到四月春暖花开时才有可能考虑
到和谈一事。有这一段时间,凭燕王爷的才略,早已剿平了海盗。」
群臣又极口称是。
「朕不想麻烦王叔,各位爱卿还有何人可推荐?」仁宗心下生气,这群臣子怎么只会附
和,毫无主见?
众臣思来想去,无论何人都及不上燕王的才干。
仁宗只得道:「王叔意下如何?」
「为国赴难,万死不辞。」燕王回得干脆俐落。
「那好吧,朕就派王叔前往东海,汇合当地水军将领,共同剿灭海盗。」
第六章
「燕王不去辽国和谈,反而要去东海剿海盗?这不是和他的大计背道而驰吗?」梅洛和
青铜怎么想也不能理解。
白帝一挥手,「快给我找黑帝宫里,有关东海十年来的所有资料。」
「不用找了……」金风和碧湖笑呵呵地抱着一大堆书本走进来,「月明姑娘一听说这事
,马上把心中所知的都写好送来啦。」
青铜立刻跳上去,一拳揍得金风直踉跄,「啊呀,你这个臭小子,乐不思蜀了?来了开
封连面都不露一下,是不是整天跟小情人腻在一块啊?」
碧湖涨红了脸,不予理会,只顾将资料送到白帝面前。
梅洛也一拳打在金风的肩上,「十年没见你,本事越来越大了,黑帝宫的人都敢拐,小
心以后下水给淹死。」
金风大叫:「好好好,不就是酒席嘛,我请了。樊楼一等海陆八珍酒席,算是我摆酒啦
。」
「白虎每天吃的都是海陆八珍酒席,有什么稀奇的?」铁心不知何时从屋里出来凑趣。
众人一听纷纷起哄,「是啊是啊,你好意思请我们吃白虎的口粮?」
「喂,那是全开封最高档的酒席,再来,就得请皇家御宴啦。」金风急了。
「要的便是你这句话,皇家御宴,我们可等着了。」
碧湖忍不住插口:「分明为难人嘛,皇家御宴哪是平民百姓能进宫吃到的?」
银叶笑道:「才几句话就心疼了?来,大家动手,把金风这个家伙揍得一个月爬不起来
,让碧湖心疼着急加上火,哈哈哈……」
众人自然听得出弦外之音,一个个笑得直打跌。
白虎懒洋洋地抬头瞧了瞧,吼了一声,又趴了回去。何昭宇因它前段日子到处闲逛乱吃
,惊吓百姓,怕它闯出祸,没让它跟着自己,白虎自然觉得无聊。
朱雀偏偏会学舌,「着急上火,着急上火……」越发笑得大家东倒西歪。
白帝对周围的热闹视而不见,仔细研究月明送来的资料。
东海这股海盗,人数不下三千,大战船四艘,快舟百余只,装备精良,训练有素,指挥
有方,难怪水军不是对手。
奇怪的是,这么大的海盗群两年前才开始活动,以前全无踪迹可寻,就像凭空突然便出
现了。
灵光忽闪,忙问:「碧湖,燕王巡剿沿海盗匪是什么时候的事?」
碧涓被调侃得面红耳赤,趁机赶紧脱身,「是在燕王调任四川之前。」
「也就是十年前的事,赵祯那时刚登基,刘后掌了大权,以太后的身分听政,第一个要
忌的赵氏宗室便是燕王……」白帝将前因后果一连,心下雪亮。
燕王雄才大略,颇有太祖之风,真宗庸碌,对其深为猜忌,为保江山,却又不得不用他
。时日既久,燕王郁郁不得志,又岂肯甘居人下,雄心渐起。
刘后当朝,燕王便知自身难保,只因未及准备好,唯有先行蛰伏,再图良机。于是在当
时巡剿船沿海盗匪便留了伏笔,暗中收罗可用之才,放之海外,严加训练,时机一到,
装扮为海盗作乱。
一旦水军连败,朝中心腹再极力推荐,便能出山征讨,名正言顺重掌兵权,扩大势力。
如果大计不成,还可以利用海路远遁海外,又有谁能拿得住他?
好一个燕王,十年前便步步埋伏,直到今天才显山露水,其深谋远虑,万人不及!
微一沉吟,「冥教在这股海盗中有多少人?」
碧湖大为惊讶,「主人怎么知道的?几年前,月明姑娘便注意到这批海盗不同寻常,她
说海盗通常都是一盘散沙,啸聚成伙而且进退有度的极少,所以派了海上的门人去查。
「一查之下发现问题更大,竟然有冥教天王在其中担任统领,具体人数约在百名左右,
全是海盗中的大小头领。」
白帝不觉柔和地笑了,怪不得事情一发生,月明就送来了如此详尽的资料,想来平时费
了不少心上收集,这丫头真是心细如发。
「那个天王叫什么?」
「据说叫作夜罗,以前从来没听说过,也不知是什么来路。月明姑娘觉得,他可能原本
就是海上为王的人,被冥教看中收为天王的。」
白帝点头,「不错,冥教向来不在海上活动,要想迅速扩充势力,只能找海上的水手。
燕王出面替冥教求情,不是为了夜杀几个冥教杀手,而是为了那些海盗中的冥教头领!
」
金风从众人的包围中钻了出来,「还有一件事,月明姑娘请主人定夺。无涯岛的卢泽远
向玄武门人询问这批海盗,下面请示是否告诉卢泽远真相?」
一语出口,大家都静了下来。
白帝沉思片刻,大手一挥,「不管他是什么目的,据实告知!」
※※※
开封府内,何昭宇和司马衡听完苏默的分析,一时无语。
良久,何昭宇才道:「大人,燕王如果在十年前便安排好这个计策,这次出征,可能步
步都会按燕王的意图进展。」
「大人,圣上怎么就派了燕王前去?」司马衡实在忍不住抱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