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赢逝摇摇头,自嘲一笑,扶着椅子小心站起身来,一手扶着後腰,一手托着高高耸起的肚子,缓缓迈出书房。
夜色极深,几颗小小的星子稀稀落落的挂在夜幕之上,偶尔闪烁一下,却黯淡晦涩,不甚光亮。君赢逝看着看着,不知为什麽,一种难言的寂寞与苦涩,突然涌入心间,涨得他心脏抽动。
连续几天未曾离开书房一步,竟连滔滔的恨意竟也有些麻痹了……他兀自出神,心里想的竟全是离开那人一颦一笑的容颜,他怔了一怔,忽然甩了甩头,想把扰乱心绪的影子甩出脑海。
柔和的月光缓淡而下,静静的流泻在他十分臃肿的身体上,那麽毫无美感,那麽糟糕得一塌糊涂的身形,却让躲在暗处的某人一震,再也移不开视线。
君赢逝站了半响,好似有些累了,腿脚发麻,夜风甚凉,他又穿得单薄,这样一想,便略微动了动腿,迈着艰难的步子走回御书房。
黑暗的角落一直有双不离不弃的眼睛,牢牢地拴着他的身影,亦步亦趋,紧紧的缠上。
君赢逝走回书房,御书房内的灯火已有些暗淡,他略略瞅了眼折子,肚子里的真儿又闹得不停,他拍着肚皮安抚了一会儿,却毫无作用,。他想了想,叹了口气,索性扔下折子,躺在一旁的流烟榻上稍作休息。
这流烟榻是近几日他让宫侍刚刚添置的,虽然并不十分名贵堂皇,却甚是舒适。现在国事繁重劳累,朝廷又危在旦夕,他便吃住在御书房里,竟连自己的寝宫,也多日未曾回去了。
灯火渐渐黯淡,君赢逝一边安抚着胎儿,一边也有些昏昏欲睡,他沈重地抬了两下眼皮,理智挣扎两下,终於沈沈睡去。
御书房内的灯火终於挣扎着熄灭了,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迅速降临在这个不大的空间里,一切仿佛回归沈寂,静静的,再无一点声音。
半响过去,隐约一人缓步而出,他悄无声息地走进榻边,艳丽的双眸纠缠着躺在床上的身影,沈沈的,深深的,却不知在想些什麽。
月下无人宠第五十一章
夜色极深,静寂悄然降临,几颗黯淡的星子,偶尔闪烁几下,更显晦涩冷漠。
清冷的明月高高的挂在半空,淡淡的月华静静流泻下来,照射进那面小小的窗户,铺了熟睡的人满满一身。
那人呼吸浅淡,一身明黄,高高耸起的腹部上搭着一条锦被,棱角分明的线条因为怀孕的关系柔和下不少,身体虽略显臃肿,却并不肥胖。
苏引月屏住呼吸,缓缓走近床榻,看着洒在那人身上的满满清辉,忽然心下一动,一股不知名的情愫忽生心底。
这是一种什麽样的感觉?缓缓的,坚定的,沈痛的,一股有力的力量,正在敲击着他的心智,他恍恍惚惚,他朦朦胧胧,一瞬间,这样的场景在脑子里一闪而过,好像无比熟悉,又无比陌生。
夜阑深静,万籁俱寂,他一人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怎麽也睡不安眠。
刘氏大军包围京都,君氏皇朝危在旦夕,可那皇帝老儿却什麽反应都没有,没有两军对垒的意思,也更没有投降的意思。他下令熄战停火,数日盘踞於此,本是想好好观察观察那皇帝,待他自动退位,也好好嘲笑他一番,可他出乎意料地如斯镇定,难道是背後有高人相助?亦或是有什麽其他的阴谋诡计?不论如何,不可不防。
可谁知数日过去,那皇帝却没有显露一点不安,照样治理他的国家,照样安抚他的子民,照样过自己该过的日子。他不禁心生奇怪,这样的皇帝,怎麽这般沈得住气?好奇心一上来,便很难再压下去,他左思右想,翻来覆去,脑子里想的却全是那皇帝的事,他是个什麽样的人?是什麽样的样貌貌?是如何样的心智?心里渐渐升腾上一股迫不及待,他性格高傲冷漠,就算是刘瑟那样高人一等之人他都不甚在乎,可是这未曾见过一面的皇帝,他的所作所为,却大大的勾起自己的兴趣。
今日月明星稀,他躺在床上思来想去,反正也睡不着,索性披衣下床,走到帐外转了两圈。
他身处望都,刘瑟昨日已去了滦州,二人分别指挥各部分军队,将京都牢牢围困起来。望都地处京都以南,地如其名,站在这里,便可以隐隐望见那繁花似锦的京城之貌,煜羡皇宫坐落在京都略高的地方,以取黎民瞻仰之意,他目力尚好,又怀着绝世武功,是也,那隐隐约约的煜羡皇宫,他也能模模糊糊看个大概……
夜色甚深,黑暗笼罩大地,就连平日富丽堂皇的也隐约黯淡下来,却只有一点,莹莹闪动着灯辉,分外显眼。
那是谁的居所,不用深想,就已明白。
煜羡驭苍帝自诩勤政爱民,劳至深夜,不是他的,又能是谁的?
苏引月看着那莹莹微弱的灯辉,忽然心下一动,一股不知名的力量好似紧紧吸附住他,拉扯着视线,他身形一震,不由自主的,脚下移动了几分。
苏引月猛然一震,忽然回神,意识到自己的动作和心情,他不由微微惊讶。
惊讶片刻,他呼了口气,渐渐放松下来。
他本就孤高绝傲,凡事也都由着自己的性子来,既然冥冥之中早就安排好他与那皇帝见面,那早见一日,晚见一日,又有什麽不同?说不定见了之後,那皇帝胆小如鼠,指不定要大呼着侍卫前来救驾。也可适机嘲笑嘲笑他。况且,他近日安然不动,颇为可疑,自己也可顺便打探打探皇宫的消息,这样一想,他不由呵呵一笑,随即释然。
夜色深沈,寂静祥和,大地沈睡,浓浓的夜色之中,忽然一袭白影,翩然飞过,不余残影……
也许是因为怀孕的关系,君赢逝睡得异常深沈,只是肚腹高耸,压得他呼吸急促,一整夜里,他翻了无数次的身,只想让自己好过一点。
身上只盖了一条锦被,空气寒凉,他梦中打了个哆嗦,不由自主收紧双臂,眉宇微皱。
恍惚能感觉到身侧的寒风徐徐吹来,记忆中那是一扇窗户,凉风透窗而来,甚是寒冷。他翻了个身,身上的锦被掉在身侧,想去关窗,眼皮却分外沈重,怎麽也睁不开。
肚腹一阵凉意传来,他模模糊糊地知道是锦被掉在了一旁,闭着眼睛随意摸索几下,却不期然碰上一只手,那手轻轻一颤,停了半响,才拿起掉在一旁的锦被,轻轻地盖在他的身上。
君赢逝本来还很奇怪,不过随即释然,定是从旁伺候的小卓,不然怎麽会为自己盖被子,他迷迷糊糊地翻了个身,喃喃道:“小卓……关一下窗子……”
苏引月轻轻一震,艳丽的眸子暗了几暗,过了片刻,才去将窗子关了起来。
淡淡的月华一瞬间被阻隔起来,室内立即陷入一片黑暗,几乎伸手不见五指,君赢逝好像不那麽冷了,满意地翻了个身,就这样呼呼睡去。
安详沈静的睡颜,高高耸起的腹部,眉间隐隐的忧愁,一切恍如梦境,苏引月眼神一动,心中一荡,鬼使神差地伸出手去,刚要触及,紧临的炙热温度忽然沿着他的指尖猛然窜上,他一个激灵,手下一颤,猛然明白过来自己在做什麽……
真是奇怪……他退後几步,猛地收回手指,眼神却一直紧绞着床上酣睡的身影,微微惊讶。
早就听说煜羡皇帝私自孕子,他本以为那可笑至极,堂堂男子,却低声下气地为他人孕子,简直荒谬!简直荒唐!可谁知,就在刚刚看见他第一眼时,那高高耸起的腹部,一举吸引了自己的视线。
那是一种无形的力量,像铺天盖地撒下的大网,牢不可破,退无可退,只有让他牵着,只有让他扯着,随波逐流。
屋子里黑暗得很,君赢逝好不安稳地翻了个身,忽然小腿一痛,胫骨之处剧烈的痉挛,痛得他登时醒来。
遭了!抽筋了……君赢逝手指收紧,紧紧攥住榻沿,抿紧呼吸,痛苦地轻轻喘息,等待痛苦过去。
孩子越来越大,抽筋也越来越频繁,尤其是在幽深沈静的黑夜,几乎每晚就要痛过几次,这个时候也不好叫宫侍按摩什麽的,毕竟这种样子,他是不想让任何人看见的……
“……呃……”
压抑不住的声音终於从嘴边泄了出来……
苏引月心下一抽,心脏随着他沈痛的呼吸声,一绞一绞地收缩起来。
君赢逝心里想着太医的对应之策,努力的绷直脚底,平日只是要这样做,抽筋便会慢慢缓解,可今日却是奇了,反复试了数遍之後,却仍然不见效果。君赢逝额上沁满冷汗,双眉痛苦得纠结在一起,他力不从心地喘息一阵,又努力绷直脚底。
小腿胫骨的神经就像要被生生拉断一般,君赢逝粗喘几声,动也不敢动,僵直了身子躺在床上,额角流下冷汗,他咬着牙,痛哼了几声。
小小的御书房内一片黑暗,苏引月站在角落,心里随着他疼痛得厉害,就像被人剜着肉,血流不止,疼痛得几乎窒息。
他武功高强,耳聪目明,在这漆黑一片的屋子,眼前的景物,一丝不差的呈现在他的眼前,也正是因为这样,在他还为反应之前,身体已先行脑子一步,飞快地冲了出去。
君赢逝痛得神志不清,汗流浃背,他模模糊糊地努力绷直脚底,痛楚却一直由着他的小腿,传遍全身。
“……呃……”
忽然一双手轻轻揉捏自己的小腿,上上下下舒缓自己紧绷的神经,君赢逝缓了一缓,费力地睁了睁眼,眼前却一片黑暗:“……是……小卓……”
双手的主人轻轻一震,停了一会儿,又开始缓缓揉捏起来。
“竟把你……呃……吵醒了……对不住了……”感觉着剧烈的疼痛症随着他灵巧的手指慢慢散去,君赢逝勉强一笑,心下有些抱歉。
来人揉捏得很仔细,一点一点的,灵巧的手指舒缓他紧绷的小腿肌肉,一会儿敲打,一会儿又按着穴位轻轻揉捏,君赢逝撑了一会儿,感觉痛苦开始慢慢缓解,腿也不像那麽疼了,他试着动了动,道:“小卓,没想到你竟然这麽灵巧……已经好多了……”
苏引月一边给他捶腿,一边暗中瞟他,半响过去,见他毫无所觉,似乎并没有意识到有什麽不妥,不由安下心来,开始细细观察他。
眉角飞扬,却隐隐忧郁,气势威仪,却偶显疲惫……
苏引月心中一荡,眼睛瞄着他圆润高耸的肚腹,有些心猿意马起来。
君赢逝揉了揉眼睛,打了个哈欠,有些犯困:“小卓,朕有些困了,腿也没事了,你下去休息吧……”说着动了动腿,虽然还有些僵硬,不过并不痛了。
苏引月轻轻一震,猛然反应过来,避开他的眼睛,暗恼自己竟动了情欲。
孩子越大,人就越加嗜睡。尤其是一连几天未曾好好睡过,君赢逝眨了眨眼皮,萎靡道:“退下吧。朕累了……”说罢,径自躺回床上,没过多长时间,就坠入梦乡。
苏引月看着他的睡颜,轻轻一震,忽然头痛欲裂起来。
一夜好梦,一夜无眠,君赢逝如斯酣睡,再次睁开眼的时候,天色大亮。
月下无人宠第五十二章
难得的好天气。
头顶的太阳暖融融地散播着暖意,虽然时至冬季,可连刮数日的寒风今日却稀奇地停了,虽然不是百花盛开的春季时节,却别有一番暖意。
君赢逝在榻上翻了个身,揉揉眼睛,迷迷糊糊地醒来。
……是御书房……他皱皱眉,然後摇摇脑袋,想让自己完全清醒过来。
小腿还有些僵硬,他动了动,突然一阵钝痛袭来,他闷哼一声,登时便明白,昨晚恐怕又抽筋了。
可奇异的,今日却并没有那麽痛。君赢逝自己揉了揉小腿,感觉到腿部肌肉的放松和松弛,并没有往日那般紧张,他想了想,隐约记得一双温柔至极的手,半夜曾为他细致地舒缓过。
是小卓麽……君赢逝暗想,慢慢的由床上下来,在原地缓了一缓,才敢迈出去一步。
肚子越大,就越要小心,御医曾无数遍的提醒过他,若是一个不甚跌倒了,那胎儿早产,对他,对孩子,那都是极为不利的,因此,在任何时候,不得不分外小心。
他小心翼翼地挪着步子,一脚跨出门外,温暖的阳光暖暖地照射在他的身上,门外守候的宫侍一惊,立马跪下道:“皇上,您醒了?”
君赢逝颔首:“醒了,今日天气真不错,太阳竟这般的好。”
那小宫侍附和一声,抬抬眼,随即问道:“皇上可饿了?奴才这就给皇上打些洗脸水来,顺便也端些早膳来。”
寒冷阴霾的天气忽然转晴,微微刺目的阳光穿透重重迷雾,淡淡的金色朦朦胧胧地笼罩着大地,温宁和煦,暖意融融,竟意外地消减了几分冬日的寒冰和刺骨。
君赢逝站在殿外,眯着眼睛感受打在身上的暖意,十分舒服,心情也不由好转了几分。
“你这麽说,朕倒还真的有些饿了。”君赢逝露齿一笑:“你叫什麽名字?”
小宫侍惊了一下,不知当今圣上是何用意,呆了片刻,才颤声回道:“小的叫小时……”
“小时?”君赢逝重复了一遍,又问:“小卓呢?”
“呃?皇上不知道麽?”
君赢逝皱眉:“朕不知道什麽?”
小时见君赢逝好似心中不悦,哼叽了几声,也不知道该说不该说。
君赢逝本来心情不错,结果见他一副吞吞吐吐的样子,顿时扰了兴致,语气上不由带出几分怒意:“什麽事情吞吞吐吐的!?还不快说!”
小时一屁股吓趴在地上,抖了几抖,眼神一阵游移:“小……小卓公公……”
“说!”
小时吓了一跳,眼眶突然变红,抿了抿唇,声音有些哽咽:“……今早就没见到小卓公公了……”
“失踪?”君赢逝眯起眼,他明明记得昨晚小卓来过,怎麽会突然失踪?这事实在蹊跷。
“昨晚小卓公公跟奴才说担心皇上的身子,要来这里看看,可谁知他一出去……就再没回来。奴才去瞅了瞅……却看见,却看见……”小时眼眶通红,头垂得低低的,好似真的伤心了,干干的地上凝着几滴泪水,伴着时不时地抽泣声。
“看见什麽?”君赢逝沈下语气,一种不好的预感顿时扑面而来,他轻呼口气,尽量稳住心内翻滚地惊涛险狼。
他知道,或许下一秒,就是鲜血淋漓的时候。
……终於要动手了麽……君赢逝勉力笑笑,又问一遍:“你昨晚到底看到了什麽?”
小时动动嘴,忽然抬起头来,脸上毫无血色,眼神惊恐,一把抓住君赢逝,颤颤道:“皇上……是一个白影……飘来飘去的白影……”
白影!?君赢逝轻轻一震,一个踉跄,退後一步,右手猛然扶住门框,死死扣紧。
是谁?……君赢逝闭上眼睛,睫毛根部忍不住的轻颤,心里却已经隐隐的知道答案。
“皇上……”小时瑟瑟发抖,望着他的眼睛,眼里聚满泪水:“定是那白影带走小卓公公的……一定是他……”
“……不用说了,朕知道。”震惊过後,君赢逝好像慢慢恢复从容,声音淡淡的,泛着些冷漠孤独的味道,只是那只紧扣着门框的手,依然止不住地轻轻颤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