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大地拥抱的男人+番外(出书版) BY 无心云
  发于:2010年12月1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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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急,慢慢说!先喝口水。」

马努多斯把人按到椅子上,哈达斯捧着杯子的手一抖一抖的,但看上去总算镇定了点,也能说出个来龙去脉了——

出草祭过后,马努多斯虽然让族人们把战场收拾善后了,没露半点痕迹,但商队的人无缘无故失了踪,官府用脚趾头想也晓得这中间有问题。

追查一番后发现商队是入山后才没了踪影,又多少了解他们先住民多有猎人头的习俗,因此怀疑是附近几个村社干的好事。

可怀疑归怀疑,证据就是找不着,也因此拖了大半月没个动静。

官府的人也都是飘洋过海来的平地人,自然对自己人偏袒些,几番琢磨,不如捉几个住山里的先住民盘查一番,说不定能有些收获。

于是下山采买东西的几个族人统统撞到枪口上,只有哈达斯侥幸溜了回来。

说到这里,老实人一张脸都皱成了苦瓜。

马努多斯指节分明的大手在桌面上轻叩,思索了半晌才道:「没事,你别担心,我找人疏通一下,你父亲过两天就回来了。」过后又好言安抚哈达斯。

等出了门,老实人眉眼间的愁苦都没了,取而代之的是放心和满眼对马努多斯的信任。

马努多斯话说得很满,心里也有点想法,但事情真能像他说得那么容易解决?他自己也不十分肯定。

因为出草一事,马努多斯跟平地人也打过交道,就是出草当天一早被尤哈尼撞见的那个精干汉子袁宵明。

袁宵明是个生意人,人脉广阔,跟官府关系也好。马努多斯请他帮忙追查杀害尤哈尼父亲的凶手,代价是一桩买卖的成立。

山里先住民狩猎所得的毛皮,质好量佳,转几手就能卖出高价,只是平地人向先住民收购皮草的价格都压得极低,所以村社的人都不晓得自己拥有的东西真正的价值。

袁宵明要求买断马努多斯他们村社里族人的皮草,同时愿意提供较合理的收购价格,并且在每年狩猎季节的月中到村社里来取货。

这桩交易,不管对马努多斯族人或者袁宵明这个商人来说都不亏,所以两人很顺利地达成共识。

过两天就是交易的日子,马努多斯打算请袁宵明这个知情人帮忙他们出面跟官府斡旋,能不能办妥姑且不提,不把事情办砸就行了。

先住民与平地人的关系素来冲突时起,马努多斯只希望别弄得更僵。

「刚刚是基尔家的哈达斯?」马努多斯的父亲出来刚好看见儿子送基尔家的哈达斯离开,这位老父亲一看儿子的模样就知道有事情发生,但马努多斯已经是个成年人了,还是族中的Lavian,由他去吧。

马努多斯点了点头,也不多说。

过了两天,袁宵明亲自来了,与马努多斯相谈一番后很爽快地答应帮忙。袁宵明与不少先住民打过交道,晓得这些人是相当排外的,趁这个机会卖个人情,以后要做点什么也方便说话。

这精干汉子办事很利落,当天跟马努多斯谈妥,隔天官府就放人了,手腕不可谓不厉害。

袁宵明还托人传了个口信,让他们村社的人这几个月尽量少下山,官府虽然不打算再追究下去了,但暂时避着点,面子上才不会太难看。

马努多斯承了他的情。虽然原本只是互相利用各取所需的关系,但在他提出请求时袁宵明并没有趁火打劫的要求什么,豪迈大方的处事态度博得了马努多斯的欣赏,是个值得一交的人物。

没有设置谷仓的家屋一般被他们的族人称为工寮。

尤哈尼来的第一天将食粮都放在棚架上,偶尔出门拎着弓背背着箭打点野味加餐。没两天他就发现有小老鼠在工寮里出没,他没看见却能肯定,因为他每次打猎回来都会发现干肉的实际分量少了。

他们族人一般以小米为主粮,搭配一些干肉、蔬果。尤哈尼这天刻意多捣了一些小米,煮成米粥,自己吃完还有剩,就随意将盛小米粥的锅放在桌上,兀自出门去了。

没多久,一个瘦瘦小小的身影被米粥的清香所引,蹑手蹑脚推开门溜进屋里,揭开锅盖,一匙一匙地舀,最后整个锅子捧起来将米汤倒进嘴里,狼吞虎咽的样子似乎是饿怕了,宁可撑死也不愿作饿死鬼。

吃饱喝足,小老鼠向门口张望了下,门边忽然闪现的一道颀长身影让他僵了脖子。

尤哈尼抱臂而立,冷眼打量着这只偷食的小老鼠,矮矮小小,瘦巴巴又脏兮兮的,看起来像十一、二岁的孩子,脸脏得看不清模样,衣衫破旧但还看得出是平地人的打扮。

……为什么平地人的孩子会出现在这里?他家大人呢?

这样的念头只是一闪而过,没能在尤哈尼心里掀起多少波澜。

什么人都好……与他无关。

小孩原本瑟瑟发抖地缩在桌边,看着尤哈尼一步一步走近——然后完全无视自己的从身旁越过。原以为会被揍被打,或喝骂一番……结果却什么也没有,小孩惊呆了。

小孩怯怯地看着他,尤哈尼兀自收拾了锅碗,纵然视线不经意从小孩身上扫过,也视若无物。

瘦小的孩童小心翼翼地挪动着,蜷着身躯窝在墙角,大多时候将头埋在膝上,偶尔偷偷窥视着陌生的大人,似乎在确认尤哈尼不会对他做出伤害性的举动。

几天下来却是相安无事。

虽然不理会孩子,准备伙食时尤哈尼总会多留一点米粥干肉。起初小孩还不敢吃,后来饿得不行,便也顾不得许多。慢慢他发现这些应该是留给自己的,虽然尤哈尼完全不理睬他,但总等他吃完才收拾餐具。

这让单纯的孩子觉得他不是坏人,可是完全忽视自己、仿佛自己不存在的态度,又让幼小的心灵有些隐约的失落。

尤哈尼确实也说不上什么好人。

不开口驱赶,只是觉得没有必要;多煮一些米粥,也不过举手之劳。

但也仅此而已。

不是坏人,也不是好人——单单只是互不相识的陌生人。

待满了七天,就可以回去……那个空荡荡的家。

从微敞的窗泄入一线光亮,笼罩一室的浓黑略微变得浅淡。对比屋内隐约的呼吸声,屋外飕飕的风声、簌簌的秋叶,更衬托出夜的寂静。

角落里传来浅浅的呼吸声,小孩像虾米一样蜷缩,身上裹着微有腥骚味的兽皮,睡得很沉。

卧铺上的人却清醒无一丝睡意——山中秋夜的寒凉,更让人怀念肌肤相贴的温暖。

这七天,尤哈尼并没有刻意去想着谁。

因为越是去想,思念越深。

但寂寞的夜晚也更容易引动内心的念想,茫茫然的思绪,不知不觉又绕转到情人身上。

——过了这么多天,他应该消气了吧。

——就算是消沉,也不会太久……他有一群很好的朋友。

离开马努多斯的身边,静下来的时间让他能更深入地去思考——关于以后。

他并不以为他们能一直这么持续下去。

马努多斯不像自己孑然一身。他有父母,有长辈,他必须听从父母娶妻生子繁衍后代,他必须为了他们家族考虑。

他相信马努多斯的感情,也相信他不会轻易改变。

但他能为了自己抛弃一切吗?

抛弃家族荣耀,抛弃娇妻美眷,抛弃亲朋好友,抛弃身边习惯的一切,到陌生的地方从新开始生活?

……不可能吧?

萧瑟的夜中,他无声地笑。紧闭的眼,不让一丝一毫的心绪流露。

想得太多,徒让自己难受。

短暂的温暖也好,片刻的欢愉也罢……喜乐本不恒久。

半梦半醒间昏沉睡去,彻骨的冷令他一夜恶梦。

母亲倒卧在床,永远地睡去了;父亲也阖上眼,不再慈爱的关照自己;向他伸出手的少年一夜长大,拥着柔软馨香的女子远去……

所有的人都离开了,只留下自己。

痛苦……又有谁能听他倾诉?

「哥,吃!」

慕娃笑嘻嘻地将盛着米粥的碗捧到兄长面前。

马努多斯手握着刻刀,在手掌大小的木头上刻划着,看到递来的碗,犹豫了下,还是放下刻刀、拿起木匙舀了两口,露出意外的表情。

「放了树豆?味道很特别。」

慕娃眨着点漆般乌亮的大眼,掩着嘴笑:「哥喜欢吗?」

「不错,你做的?」

慕娃嘻嘻一笑,不答。

马努多斯本来也只是随口一问,心思还在木头雕刻上,于是又低下头执起了刻刀,没发现妹妹的笑脸变得气鼓鼓的。

「哥,你怎么不继续问?」慕娃不满地嘟起小嘴。

马努多斯头也不抬,敷衍得很:「问什么?」

「问这碗小米粥是谁做的啊!」

「那还需要问,不是母亲就是你,还能有谁?」

慕娃气结:「错了、错了!」

马努多斯也懒得问什么错了,以妹妹的个性很快就会自己说出来。

「哥,你难道对布妮姊姊没点印象吗?」小姑娘气得直跺脚。

「……没有。」马努多斯顺口答着,一边站起来往屋里走。小妹实在太吵了,不专心点他怕把木头刻坏了。

小姑娘很有毅力地跟在后头:「刚刚你吃的,掺有树豆的小米粥就是布妮姊姊煮的啊!还有上次夸功宴上布妮姊姊帮你倒了酒,你忘了?」

……那时候马努多斯眼里心里根本只有尤哈尼,但小姑娘显然不知情,自然也没这个觉悟。

但马努多斯再怎么迟钝,心不在焉,多少听出来小妹现在在做什么了——

他拧眉停步,转头板脸训斥:「慕娃你还小不懂事,把自己管好就好,别到处胡闹。」

砰一声便把门关了。

「哥!」她哪里不懂事了!

门内的人置之不理。

随着刻刀划过,木屑簌簌落下,圆圆的一截木头慢慢出现人型。

轮廓还很粗糙,只看得出隐约的模样,离成品还远着。

但马努多斯却集中不了精神,额头不自觉冒汗,沿着刚硬的脸廓、下巴滴落到未成形的木像上,汗渍在浅色的木头上染出一片深色。

抹了把汗,将粗糙的木像搁置,马努多斯挠挠头,深吸一口气,再缓缓吐出。

刚刚妹妹的话令马努多斯感到烦躁,无法静下心来刻好木像,但也提醒了他一件迟早要面对的事。

马努多斯还没想到如何公开与尤哈尼的情人关系。

族里并不允许未婚的男女私情,但男男私情……?

也不晓得父母能不能接受……

他倒是很想把尤哈尼娶过门,但以往似乎没有先例。贸然把两人的关系说出去的话,可能在实践之前会被族人打死吧?

越想汗越多。本来就散乱的头发被马努多斯烦恼的一抓,更是纠结成一团。

……实在想不出头绪。也许尤哈尼会有些想法?他看事情一向比自己透澈许多。

慎重地考虑半天,马努多斯决定等尤哈尼回来,好好谈一下这个问题。

有了暂时的结论,心情轻松许多,马努多斯拿起刻刀继续刻划着,细致琢磨着各个部位:修长的手脚,瘦而不弱的身躯,深邃的眼细长的眉——

那是他心爱的人的轮廓,灌注了他对情人全部的情感。

第七天的夜,尤哈尼睡得很沉。

也许是将要归去让他有一丝丝的安心,也或许是知道尽管那个家是空荡的,但还有一个人在等待着自己。

前几日睡到夜半便觉凉意,这晚却是越睡越暖。

依稀感到手碰触到坚实暖热的肌理,身躯被一双健臂牢牢拢着,尤哈尼迷蒙间往热源偎去,听见一声若有似无的低沉笑声。

马努多斯?不,只是梦吧……

太过熟悉的感觉让尤哈尼在睡梦间有一丝怀疑,但浓重的睡意又席卷而来,于是迷迷糊糊地将所触摸所听见所感觉的,都归于自己的错觉。

当他睡醒,睁开仍迷蒙的眼,熟悉的憨厚笑脸突兀地放大出现在眼前,设想中不该出现的人一副理所当然地躺在身旁,大掌扶在自己敏感的腰上。

神智未完全清醒的尤哈尼有瞬间的怔忡,素来清冷的目光因刚苏醒而蒙上一层薄雾,黑绸似的长发柔顺地披散在肩,几绺散在鬓边、垂落胸口。

褪去冰冷的外衣,初睡醒的模样竟有些孩童似的纯美。

「……马努多斯?」

「是我。」男人愉悦地应答,并且亲吻他的额头。完全卸下防备的尤哈尼很可爱,可惜那不过是刚睡醒一刹那的迷茫。

尤哈尼倚在他胸前,酸涩的眼眨动了几下,慢慢恢复平日的清亮,温凉的目光更冷了几分。

脑袋正常运作起来,尤哈尼一下就明白马努多斯后半夜就爬上了他的床,难怪一点也不觉得冷。

爬梳下头发,尤哈尼坐起身,跨过马努多斯要下床。

「外衣先穿上,早晨挺凉的。」马努多斯顺手拿过床边的黑色长衫扔给赤裸着上身的情人。

尤哈尼套上后扣好扣子,绕到屋后打水梳洗。马努多斯看着他出去,也跟着翻身起来,随意抹把脸,到棚架上拿了两束小米。首先用石臼捣掉小米壳,再将壳筛掉,剩下的小米倒进锅里添水,端到炉灶上边煮边搅拌。

马努多斯的动作很流畅利落,拿着木勺均匀搅拌了一会儿,他想起前两天加了树豆别有滋味的小米粥,匆忙把树豆剥洗好扔进锅里。

米黄色的粥加入树豆后,染成极浅淡的青草绿,马努多斯愉快地将之搅拌到略微黏稠的程度,一锅热腾腾的小米粥上桌。

角落的孩子注视着高大健壮的男人一举一动,眼神有一丝戒备,一丝好奇,似怕人的小动物一般。

马努多斯布置好碗、木匙,刚盛好粥,尤哈尼正好回来,迳自走到桌边坐下。

盯着淡绿色的粥,尤哈尼拿起木匙舀了舀:「树豆?」

马努多斯诱哄道:「试试味道?」

「嗯……」尤哈尼徐徐吹凉了,尝了一口,「咸咸的。」

「太咸?」

「不会……刚好。」

尤哈尼吃了小半碗,突然道:「怎么想到的?」

马努多斯迟疑了下,含糊回答:「刚好前两天吃到,想让你也尝尝。」

尤哈尼停下舀动木匙的手,抬眼轻瞥,目光柔淡。

吃饱后两人开始收拾,准备回村社。原本蜷缩在角落的小孩站了起来,揪着自己衣角紧张又不安地看着他们。

马努多斯察觉了,皱了皱眉,凑到尤哈尼耳边刻意压低声音询问:「那个孩子是怎么回事?他是平地人的孩子吧?」

「是吧。我不清楚。」尤哈尼一边随意答着,一边将这几天使用过的器具归回原位。

「你没问过?」

「与我无关。」

马努多斯忍不住苦笑:「……你还真是老样子。」

尤哈尼这种除了自己在意的人以外完全漠视的态度,很多时候确实令人无力。

「你打算把这个平地小孩扔在这里?」

马努多斯感觉有些复杂,一方面庆幸自己是尤哈尼所重视的人,一方面又有些同情这个完全被漠视的小孩。

「你想带他回去?」尤哈尼反问。

马努多斯闭上嘴,族人排斥平地人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他要是把这小孩带回去,长老们还不晓得会说什么。

尤哈尼回到家,发现家中多了不少东西——以吃的居多。

前院中央摆了两大个泛着深黑色光泽盛酒用的陶瓮,上面堆了两卷揉洗过的山羌皮;炉灶边多了不少新鲜的熏肉,棚架上放了两个鼓鼓的布袋,一袋装满各种豆类,一袋青黄饱满的梅果,此外还多了两个芋头、五根玉米、一盒鱼干……等等。

足够他吃上大半个月。

「……你带来的?」淡淡的语气微带困惑。

「我也很想,不过家中的食粮可不是只为我一个人储备的。」

就算他想,母亲也不许啊。储下的各种五谷杂粮都是为了度冬所用,为家族共有,他若随意动用是会引起不满的。

马努多斯拎起其中一卷山羌皮抖开,入手柔软又坚韧,兽皮特有的骚味去得也很干净,还微微带着一股花生味……揉皮的过程中为了让皮革柔软,会将煮熟的花生倾淋在皮上,使花生所带的油脂进入皮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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