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剑江南 第二、三卷——书剑江南
书剑江南  发于:2010年12月1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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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的心下一绞,竟是痛得厉害,颤得厉害。

一把剑,一直挂于墙角的剑,曾经,差一点便要刺入了他心脏的剑。

自己转身不过是想去内阁躺下休息,而他,却是认为方才撕书之事惹恼了自己,自己

便想拔剑伤他。

靖儿,你的心里,还是在怕我?你怕我,却还是想要留我在身边?

“你,你别过来!”死死握紧那柄剑,他的眸中有水光闪耀,却不是因为恐惧。

原来,我又一次伤了你,而且这种伤,比那刺入骨血的剑伤还要来得痛吧。

“我说过,我不会杀你。”尽量维持着平和的声音,将心中的颤抖压下。

“是,你是说过不会杀我,但前提是——我,不夺取天下。顾惊寒,你听着,你可以

杀了我,但是却不能阻止我夺回这天下。”

你说不会杀我,但是却,不能留在我身边。而我要的,不是天下,是你能留下!

“不,我不杀你。无关天下。”温和的语气,温和的微笑。顾惊寒走过去,接过他手

中之剑,静静挂回原处。

第三十六章

林靖书一愣,定定地看着他半晌,将信将疑的眸光中,到最后竟是露出了无法言明的

,宛若绝然的神色。他突然倚着床栏坐下,倾下头,一语不发。

这样子的表情,这样子的沉默,令顾惊寒第一次感觉对那孩子的心思琢磨不透。眼角

微微眯起,幽幽注视坐于床边的林靖书,虽是打量的目光,却也含着温柔。只是,林

靖书的头低下,看不见他的温柔。

“去竹楼吧,我已经三年没去过那里了。”林靖书突然如是说着,仍不愿抬头去看顾

惊寒。

“好。”顾惊寒微微一笑,温和的目光里——却是深沉如故。手指冰冷刺骨,内心最

深处,已经察觉到危险的逼近,他拒绝去思考,今夜之后的事。

原来,我们都是再无退路......

既是如此,且求贪欢一晌罢,他日你忆起,至少要记得,顾惊寒真心待过你....

..

“先等等我,我去准备点东西。”顾惊寒说着,便转身走出去。

如此温和的声音,竟还带着宠溺,让一直沉着脸的林靖书在他转身时,情不自禁地抬

起了眸去凝望他的背影,脸上的表情由原先的错愕,惊异,进而转成温存,依恋,到

最后,却是化作心痛,哀婉。

缓缓站起身,深深吸了口气,林靖书一张平静的脸上,再无任何多余的表情。左手扣

着桌沿,敲击三下,一道黑影如风般轻立于他身前。

林靖书自胸襟内侧取出一卷褶章递与来人。“风影,将这个交与龙将军。”

低沉冰冷的声音里,带着君王的铿锵决意,不容任何人再插得上一句。

一方镇文白纸,朱砂题及,字字都是红彤彤的艳、宛若啼血。

右下角,盖着大轩玺印,是这位前朝皇裔第一次以帝王姿态颁发的命令。

 

余阳渐落,月影清辉,华灯初上。二人凭栏竹楼,凝望这秋水长天共一色的江南美景

浩瀚天宇洁净宽广,繁星璀璨,漫天流光。临风静坐,温一壶清酒,琼觞对月,轻斟

细酌,酒过处,先凉后暖,人微醉。

月如无恨,月便如斯——是长圆。

“顾先生,你真的,很对不起我。”林靖书说着,又夹起一块鱼放入嘴里,今夜这菜

烧得色香味俱全,荤味不腻,素味不淡,尤其这香酥鱼鳞刺皆除,肉质细嫩滑腴,鲜

美无比。

顾惊寒心中有事,突闻他如此说来,手指轻颤,尽量控制着不让杯中之酒溢出,一口

饮下,颔首。

“我...知道。”极低的声音,温和,还有那藏于内心深处的酸楚与无奈,只是他

刻意藏着——别人无法觉察。

林靖书抬眸,清澈的目光打量着他,却是笑了。“你以为我说什么?!你竟然还会做

菜,却在今天才第一次做给我吃,你说,你是不是很对不起我?”

“味道如何?”顾惊寒也笑了起来,轻轻淡淡的。到竹楼时,他已经把那扮作程风的

平凡斯文的面具除下,此刻的一抹浅笑,尽透清逸绝尘之美。

“既是你亲自做的,我又怎好说不好。”林靖书叹着气,像是在竭力安慰顾惊寒一般

,皱起眉再次夹了一块鱼塞入嘴里。“看你这么辛苦,下次,我也做顿饭回报一下你

好啦!”

“不必...做太多,一点点意思下就好。”话到嘴边又连忙改口,怕打击到这孩子

的自尊心。顾惊寒心中苦笑,想着那孩子公子哥儿一个,锦衣玉食惯了,平日里连厨

房都没去过,若是真正做了一顿饭出来,受苦的恐怕是自己的胃。

“怎么?你嫌弃我的手艺?!哼,顾惊寒,我手艺差也得怪你——你是我的西席先生

,明明什么都会,却没有好好教过我!”

“这个,做饭好像不是西席的授课范围之类吧?”面对着他越来越固执倔强的神色,

顾惊寒暗自生笑,眼角瞥了瞥他。“再说,你又不愁吃不愁穿的,生下来便有人伺候

着,学做饭作什么?”

“我,我愿意,你管我!”撇嘴,狠狠地瞪了对方一眼,“生下来便有人伺候?!我

怎么记得我爹娘好像是......”后面的话被急急堵住,林靖书看着顾惊寒瞬间

变得微白的脸色,将本欲刺激他来发泄一下心中不满的想法迅速驱出脑海。

果然还是恨不起来,不论他怎样对自己,怎样伤自己,也不论上一辈之间本就存在着

怎样的势不两立,恩怨情仇——他与他,却都是无罪的。尽管命运弄人,但是他不信

,便是赌,与天争,与地争,他也要把这个人,夺回来,连人带心地夺回来——所以

,我们都已再无退路,所以,我倒要知道,成败岂天命?!

“我也是早年孤身浪迹天涯时,风餐露宿惯了,不愿意总是吃着干粮,久而久之,便

也学会了亲自动炊食。将来有机会,我也带你出去走走罢——只要,你不嫌无聊喊累

。”顾惊寒生生压下心里泛出的涟漪,温和望向林靖书,一番话也是说得温柔诚恳。

林靖书持酒的手一颤,停驻在空中。是错觉吗?他竟然会主动跟自己说,要带自己出

去游历,而那,是自己从小盼到大,盼到后来终觉不可信,不能信时,生生尘封的梦

。红尘往梦,如迷如幻,至今日,仍不可信。

“不,我不跟你去,我已经,不相信你了。”林靖书笑吟吟地喝下杯中的酒,玩笑似

的语气里,如同这句话,也不过是在跟他开个玩笑。

顾惊寒也是笑,一如从前那样的温煦柔和的笑容,若无其事的皮相之下,心却是痛如

刀绞。“是啊,去外头流浪确实很辛苦呢,日饮风餐,夜宿荒郊,你啊,完全没必要

跟着我去遭罪。”眉一挑,笑意更甚,“只有我这种人,天生便是不安分,老喜欢往

外头跑,也没想过要找个地方落下脚,安安稳稳呆着。”

“那,说说看你以前的经历罢,或者,说说你与魔琴·甘齐——你们,怎么会认识的

?你又是怎么,成了他的弟子?”

“我么?”清清淡淡地笑笑,目光幽幽投落于远处,轻飘飘地,虚虚渺渺,不可捉摸

。“我很小的时候也跟你一样啊,生在大户人家,独子一个,冷冷清清。后来...

...”温和的笑意里,双眉却几不可察地微微一蹙,“一场大火,带走了这个家里

的一切,却偏偏留下了我。”

“从夏至秋,由秋入冬,甘齐捡到我的时候,我是躺在雪地里的,大概——只剩下一

口气了吧。”顾惊寒仍是一脸宁静清淡的笑,倒好像是在说别人的什么事情。

一杯又一杯将酒饮下,林靖书也是一副气定神闲、事不关己的神情,只是,笑到最后

,醉到最后,倒在桌上时,从喉咙里挤出的声音,低沉而嘶哑。

“原来,你也是个孤儿啊......”

呵呵,你不杀我,是因为你在我身上看到了自己的过去吧?呵呵,原来你只是在同情

我?怜悯我?

 

第三十七章

月上中天,清辉普照,寂静的竹林深处,两个看似醉倒的人,都带着笑,分别靠于床

头一角。

林靖书揉揉眼睛,突然将身子朝着顾惊寒那边移动,想要抱着他睡,堪要触及之时,

顾惊寒却是一个翻身,已经站立于床边。他定定地,望着林靖书,左眉轻挑,看不出

喜怒。

“你,还在怪我?不肯原谅我吗?”林靖书抬眸,意识到顾惊寒是为什么事情而避开

自己时,清澈的眸光里,隐然透出疼痛的神色。

“寒,你原谅我,下次,我不会再那样对你了。”

“下次?!你还想有下次?!!林靖书,是我一时大意才会着了你的道,被你算计了

去,此事今后,再也莫要提起,否则休怪我不客气。”愠怒的神情,却在努力地将声

音压低——有些事情,回想起来很难让人不愤怒,只是看着这造下祸事之人痛悔的目

光,心下不由有些发软。

一时间,看似清淡的空气中却有浓郁的情绪在纠结,四周安静,唯有晚风吹过的声音

“寒,那次,是我弄伤了你吧?我......”

“你还敢说!!!”不知是否酒意涌上的缘故,顾惊寒听着他还在说那事,只觉怒火

焚上了眉心,一挥手,将他推到在床,栖身压上去,幽潋的眸光冷冷盯着对方,一字

一句道:“怎么?你、也、想、试、试?”

“我...”林靖书出于本能地,便要把他推开,却在僵持间,看着那人清冷的不含

私情的目光,他突然自暴自弃般地想着,若是自己就这样被他占据,那他的心里,愧

疚也好,责任也罢,好歹也该有着自己的位置了吧!

“如果,这样做你可以原谅我,那么,我愿意把自己曾经带给你的折辱和伤害,补偿

给你。”缓缓将眸闭上,尽量把自己的身子放轻松,却止不住,那颤抖。

感觉到身上之人解开了自己的外衣,将自己移到里侧,紧紧搂住自己,却是锦被覆上

,耳畔是他温和的,轻柔的声音。

“靖儿,夜了,睡罢。”

靖儿,三年未曾听到过的两个字,也只有他,才会这样唤自己,如此温柔的,甚至是

带着宠溺的声音。

转过身,紧紧回搂着他,将头埋在他胸前的怀抱。一滴泪,无声滑落。

是夜,驻守于沧江南侧的轩朝军队正越江北上,三千舰船,载着数万兵将朝荆湘迈进

战争,就在这没有预计的时刻,一触即发。

 

清晨起来,心仍是止不住会有点痛,却没有想象中难样难受——面对着这如预料中一

样又只剩下自己一个人,林靖书静静躺着,呆呆地望着墙面,四周仍是残留着他的气

息,锦被里,还留有他的温度。心里有些空虚,但也平静,唯独,寂寞像潮水般涌来

,快将自己淹没。

不知道过了多久,大概,非常久。他缓缓起身,拖着这具不知道还算不算得是自己的

身体,怀着一种不知道是怎样的心情,回到了临安白府。

他第一个碰见的人,是那个暌违三年,自己认为已经失去时,却又被他寻回来了的人

。那人见着自己,只问了一句:“为什么一定要争夺天下?一定要陷万民于水火?”

他却微笑了,只轻声回答道:“因为,我不战,就看不到希望和幸福——我不战,他

们也不会放过我,毕竟,我的这条命,自存在起,就有太多太多的人想要。”

那人一怔,良久,才叹气,说道:“顾先生说了,他不会杀你。”

他的心在听到“顾先生”三个字时轻轻颤抖了下,继续微笑着,“是啊,他不杀我,

所以,他选择了离开。其实他心里面明白——我们,都早已再无退路。”

那人专注地凝望自己,目光柔和温润,像小时候一样的,有着慈父的怜爱与殷切,他

有那么一瞬间,差点就忍不住眼泪,想要扑进这个人的怀抱。

这个父亲的怀抱——亲人的怀抱。

“要......珍惜自己的生命......”那人温和的声音,带着嘶哑,沉重

低回。

他没有回答,徒留那人于此处,越过他之后,到了厅殿,眸光,是深邃而犀利,有着

王者的高傲与挺拔,一步一步,登上重阶。

“荆湘一役,于我大轩光复有着至关重要的意义,望诸位贤良忠将倾力相待,全力以

赴,即日,我便亲自动身前往荆州,同行者,皆随各自意愿,林靖书不作强求。愿去

荆州者,请站自左殿,欲留临安者,请站自右殿。”

阶下之人互视片刻,便都作了一番挪移,移动之后、确定下来的结果,林靖书只看了

一眼,便露出了一种微笑——讽刺般的,令阶下众人看着不觉心生惶恐与惊诧的笑。

他却只说了一句:“白靖棋,你——留下来。”命令的语气。

语罢,立身,若无其事的,庄严傲然地离开。

那一殿之人,选择随他同行的,大部分都是自己与其并不曾深交的前朝遗臣和侠义之

士,而真正与自己同宅而居,相处二十年,曾经的家人里,却只有白靖棋一个,愿意

与他去冒这生死相随的风险。

原来,龙华,也就是临安白府真正的主人白烨麒不在此处时,那些人,那些可谓为亲

人的人,于他,却是没有相伴温存的义务。

所以,他笑了,笑得云淡风轻,笑得湮灭红尘。

 

只花了一天一夜的时间,林靖书便到了荆州之地,将那些众多的随行之人,都远远抛

在了身后。他也不清楚,为何自己会命人将马车驾得如此之快,如此之急,这是他第

一次,离开临安,二十年里,曾有无数次地幻想着自己出发去远方游历闯荡的情景,

却不想,夙愿得偿,却是在这样的时刻,为这样的事情。

他又想笑了,只是这一路的颠簸,令他疲倦得厉害,很累,身体极度不适,但至少,

不用去思考,也就不会有太多的痛苦和失落。苍白的面色上,那抹似有似无的笑容如

同天际的云烟,缥缥缈缈,透得他整个人,也如同要透明消散了一般。

下了马车,唤车夫将马拉去喂养,休息片刻。

一个人当风而立,张开嘴,尽量让自己能求得多一些的呼吸,只是不管怎样,仍然无

法摆脱这恶心的状态,原来那种血腥的气味,早已经凝结在了空气里。

几天前的夜里,这个地方,有两军在交战,刀光剑影,铁马金戈,有无数将士在舍命

厮杀,奔腾不息的沧江之水中,还漂浮上那些被折断的战旗。他不能想象,那是怎样

残酷的场面,有着怎样的嘶喊之声与呻吟之声,他只知道,自己的罪,至死也还不清

他突然觉得害怕,害怕自己这样的人,再也不能期盼有幸福。

地上,尸体已经被掩埋,或者裹着重石抛入江中已经沉于江底,只留有干涸凝结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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