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靖书皱了皱眉,轻轻拉住顾凡,让他转过身来对着自己,有些焦急不安地上上下下
打量着,却猛然瞧见那月白衫子的肩膀处,从里面隐隐透出来出些许微红,白靖书脸
色瞬间一白,急急地拉住了顾凡的手,“顾先生,这是怎么回事?你为什么会受伤?
快让我看看!”
第十四章
顾凡温和地握住白靖书正往自己肩上探来的手,微笑着拍拍他,安慰道:“没什么,
不过是前几天闲着无聊,一个人去林子里走了走,上去倒是很容易,却不想下山时下
了点小雨,自己不小心滑了一下,踩到不知是个什么坑里面,撞上了一截树干。”微
微笑着,拉了拉这个被自己吓得脸色很难看的同伴,让他坐在自己身边,继续笑吟吟
道:“幸好我衣服穿的比较多,只是插了一小截树枝到肉里,流了些血而已。否则,
阎王爷爷估计就要请我去他家喝茶了,呵呵。”
顾凡很看得开,就好像是在说别人的什么故事一样。白靖书的脸色很青,沉默了半晌
,突然吼道:“谁叫你一个人出去的啊?没事往林子里去逛什么啊?!我只有那天和
靖棋出去办了点事,你就给我闹出这么大的事出来,居然还不告诉我,要不是刚才被
我发现了,你是不是就打算一直瞒下去啊?!!”
“现在已经很晚啦!你说话不要这么大声,半夜三更的吵到别人可不好。” 仍是柔
和无比地说着些无关紧要的话,顾凡很满意地看这眼前这人的脸色由青转黑,笑眯眯
继续道:“一点点小事,不要这么激动,你忘了我以前经常教导你,做人要处变不惊
,要沉得住气,要......”
“你闭嘴!!!”极为不爽地打断这人啰里八嗦未说完的话,“小事?!都差点出人
命了还叫小事?!我怎么从来都不知道,你竟然是这么一个不爱惜自己的人!真真是
气死我了!!!顾凡,你给我听着,你那条命可不是你一个人的,以后没有我的允许
,不许你去任何地方!听到没有?”
顾凡微微颔首,十分顺从地点头。一脸辜然地叹了口气,轻声道:“我这个先生做得
也真是可怜,竟然连出去走一走都要受学生的管制。唉......”
白靖书脸色缓和了很多,看到顾凡有些沮丧的神情,马上柔和轻声道:“也不是啦,
至少你以后出去,要让我知道,想去林子里散步,最好也叫我陪你一起。对了,让我
看看你的伤口怎么样了,叫大夫看过了吗?大夫怎么说?要不要紧?”
看着白靖书关心则乱的焦急神色,顾凡心里偷笑,面上却依然是一脸无辜,伸手拉下
左肩上的衫子,露出半裸的肩膀,然后颤着手去拆绷带,边拆边道:“原本是上好药
重新包扎了的,而且已经结痂了,刚刚被你一推伤口裂开流了血,现在血止住了,该
是又在结痂,你真的想要我一层一层拆开给你看?”
“不要了,别...别再去解了!”一把抓住顾凡的手,却碰到了他肩上白皙光滑的
皮肤,白靖书突然感觉心头猛地一热,心跳也有些急促,暗自吸一口气缓了缓呼吸,
尽量保持面色不改,轻声问:“那大夫怎么说的?你确定真的没事了吗?”
顾凡微微一笑,“你忘了我曾经也游历过很多地方么?在外面浪迹天涯的时候,自然
也是会有许多的磕磕碰碰,我虽是书生,但也曾学习了医药之术,对于这样的外伤,
是没有什么问题的。放心,放心!”
白靖书将信将疑地瞅着他,好半天,仍是一副不怎么安心的样子。
“咳......真的没事,你不要这么担心了。已经很晚很晚了,睡觉啦!”顾凡
打了个哈欠,拍拍白靖书,微笑着钻进了被子里,懒洋洋道:“记得熄灯啊。”
残月一轮当空,只有些许微茫的银光幽幽映入房内,四周一片寂静。
躺在靠床外边的人似乎睡得不是很安稳,时不时就要翻翻身子,最后像是做了什么决
定似的,双腿一踢,将自己的被子全部抖到了地上,然后开始往里面那人的被子里蹭
。顾凡看似早已经睡着,却只是紧紧卷着被子,任那人怎么拉蹭都没用。
“顾凡。”终于,白靖书开口唤了他一声,音量很低,很轻柔。
“怎么,被子掉地上了还要我去帮你捡起来么?”虽是在暗中,却还是能听得出顾凡
的声音带着笑。他没有去管白靖书,依然闭着眼,侧着身子安安静静睡觉。
“顾先生。”白靖书再次轻轻推了推他,见他还是不动,有些郁闷地转过身子,直直
地躺着,也不去捡起地上的被子。
虽已是春季,但夜里的气温到底是很低。不一会儿,白靖书就已经冻得浑身冰凉,都
快没有什么感觉了,看到一旁的顾凡倒真像是睡着了一样,还是没有任何反映,索性
摊开了手脚,一副不管不顾,等着被冻死的样子。
顾凡终于是不耐地松了被子,看着那家伙笑嘻嘻地钻进来,挨着自己就像根冰棍一样
,顾凡很是友爱地拍了拍他,轻笑道:“唉,我只是不想明天早上一起来就看到身边
躺着一具僵尸,那样我吃早饭会很没胃口的。”
早就料到这人嘴里说出来的绝对不会是什么让自己舒服的话,白靖书充分发挥着左耳
进右耳出的特殊功能,完全把刚才的声音当作空气。直接伸手去搂着顾凡,感觉到他
的身子被自己的手冰得一颤,白靖书满意地笑出声音来。
顾凡毫不客气地把他推开,翻过身去,不再说话。
知道再闹下去顾凡一定会生气,白靖书也没有再做任何动作,安安静静地贴着他的背
,其实顾凡的身体也不怎么热的,两个人贴在一起,没过多久,白靖书就能感觉到身
旁的人体温渐渐比自己的要低一些。听着他的心跳,却感觉自己的呼吸有些不平稳。
真的很想很想去抱住他呢。
很想他能躺在自己怀里。
很想看着这个人温和的微笑。
突然觉得听他说那些把自己气晕的话也很有趣。
很想和他去外面的世界逛一逛呢。
他说过杭州的景很美,洞庭的饭很香。
其实,最希望的是他能永远陪在自己身边。
两个人永远在一起。
......好困......
听着白靖书均匀的鼻音,知道他已经入睡,顾凡轻轻转过身,将他身上的被子拉好。
一只手突然伸过来,搭在了自己腰上,那人迷迷糊糊间,紧了紧手臂,将头凑到自己
胸前,又继续沉沉的睡去。顾凡没有再去推开他,而是握住了他的手。
这孩子始终是这么孤独呢,而且好像越来越依赖于自己了......他的心地很善
良,生气的时候也很可爱......顾凡笑了笑,而后却是一声几乎不可闻的叹息
,想着白日里见着的那人,自己夜里与他交手时故意受伤,应该是装得很像罢,能暂
时分散他们的注意力吗......呵呵,怎么好像自己也越来越舍不得这孩子了呢
......
“爹?!”
白靖书有些惊讶地看着正坐在自己房间内的蓝衣青年,那男子虽然已是三十好几,但
是平静的侧脸看上去依旧温雅如故,只是相比于从前,却是清瘦了几许。
男子起身,看向白靖书,温和一笑,“靖书,你回来了。”正是君子之名传遍临安,
儒商之质传遍江南的白府三少爷白惜名。
白靖书点了点头,却不知该说些什么话,只是微微抿住唇瓣,静静地看着自己的爹爹
——自从白惜名成亲以后,便常年在外面打理生意,一年也才回来月余,其实自己有
很多话想跟他说的,也很想像小时候那样总是贴在他身边的,然而每次真正见到了以
后,却又不知从何说起。原来短短几年间,自己与他的距离早已经拉得这么远,自己
不过是想证明,想期待,在这个家里,还会有人关心自己,会有人注意到自己的存在
,呵呵,原来这一切,不过都是自己一个人的希望而已。
不经意间,脑海里又会浮现出顾凡,他和爹不一样,他一直就在自己身边。他总能明
白自己心里的想法,他也总是笑吟吟地打击自己,把自己气得半死;他的见识广,平
日里不出门,外面发生的事情他却总能知道,然后在自己兴冲冲想告诉他一些有趣的
事情时,一盆冷水泼得自己的兴致全部结冰;他精通琴艺,每次听他弹琴总会觉得这
不像是人间该有的音乐,缥缥渺渺间,记忆也会随之飘向很遥远的年代;他的眼眸漆
黑如墨,却总是泛着温和的光,他的笑容很美很清淡,每次在自己难过时,会安安静
静守在自己身边;昨夜在梦中,梦到有人轻柔地为自己拉好被角,温和地握住自己的
手,梦到自己紧紧抱住了那人,把他拥在怀里,那种令人沉醉迷恋的感觉,即使是梦
,却有着真实的甜蜜。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对顾凡的感情开始有了不一样的变
化,然而究竟是哪里不一样,却又无法明之,只是真真切切的感受得到,他是自己藏
于内心深处最重要的人。
白惜名默默注视着自己的孩子,看着他原本微微窘迫的神色慢慢疏散平淡,继而绽放
出淡淡的浅笑,看着他一如从前清秀的面容,明亮的眸子,颀长的身影。一年不见,
这孩子又高了不少,也成熟了许多,已然长成大人了。呵呵,靖书确实是长大了,不
再需要自己了罢——催着自己赶紧成亲,再也不像小时候那样亲近自己,尽管大半年
才见一次,话却比原来还要少。
白惜名微微笑了笑,笑容却有些涩,自己其实有很多话想和他聊聊,想知道自己不在
的时间里,他过得怎么样,和家里人相处得如何;有时候也很想告诉他,自己在外面
时一直都在挂记着他,就算是成了亲,自己也永远是他的爹爹,永远会爱他,就像以
前一样,不会改变。
“昨夜你去顾先生那里睡了?”白惜名的声音很温润,就像他的人一样。见那孩子仍
是一脸静静的笑容,没有答复自己,只好将声音提高了些:“靖书?”
“啊?”白靖书回过神来,怔怔地瞧了会前面的蓝衣青年,有些不好意思地问道,“
爹你刚刚说什么?”
白惜名亲和地笑了笑,“想什么呢?那么入神!爹是问你昨晚是不是睡在顾先生那里
了?”
“嗯。”白靖书点头,眼睛眨了眨,真的不知道要说什么话才好,静默了半晌,又问
:“爹,你怎么会到我这里来?等我很久了吗?”
“我来看看你。”这种一问一答的交流方式让白惜名感到不适应,不知道是从什么时
候开始,自己与这孩子之间就好像有了一层模糊的隔阂,让他们即使近在咫尺,却又
相视无言无语。白惜名再次坐下,自己斟了杯茶,缓缓饮下却只觉这水凉到了心里,
进而凉透了全身。
微笑着,再次挣扎着,回复道:“也没有等多久。”从早上等到中午也算不得多久罢
,倒是自己忘记了这孩子一贯是要睡到很晚才肯起的。
“我...那水是昨天的,我去倒杯热的给你。”白靖书走过来,接过白惜名手上的
杯子,急急地去倒水,像是要逃脱什么难堪的处境一样。
是很尴尬呢......白惜名叹了口气,苦笑。想说不必麻烦了,我马上就要走。
却还是贪心地想要留下来,想看着这个自己一手养大的孩子,到了今日,还是觉得不
放心,只要一想到当年那个满身是血的黑衣人,想到那人看着自己时那种绝望的,却
又带着期盼的目光,心里还是会有些刺痛。
虽然不明白这个孩子究竟遭受过怎样的变故,也不知道他身上究竟背负了怎样的仇恨
恩怨,但是白惜名只知道,自己决不能把这个从死亡里走出来的孩子抛下,决不能见
死不救,他给过那黑衣人承诺,说过会好好照顾这个孩子。他会想尽办法给他温暖,
会想尽办法让他快乐,会一直铭记着自己的诺言——即便那诺言只是对一个毫不相识
的陌生人而立。
当年的事如同梦魇一般总是萦绕在白惜名的脑海,他并不是未曾见过血腥,只是那样
的血腥对于一个婴儿来说,太过于沉重地牵扯住了他的心,他爱这个孩子,怜惜这个
孩子,也一直在默默地给这个孩子许多关爱,只是不想到了如今,两人的关系会变得
这般,无形的鸿沟阻隔在其中,让自己无法跨越。他竟越来越不明白该如何与那孩子
相处。
白靖书端茶回来,轻轻放在白惜名面前,笑了笑,安安静静地坐在桌子另一边。整个
下午,两个人只是端静地坐着,未曾再说一句话。
第十五章
这次白惜名倒是回来了好一段时间还没走,只是白靖书与他上次见过以后,便再也没
有相处过。
顾凡近来倒是真的很顺从,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只是呆在房里写写诗,弹弹琴,偶尔
去院子里走走,浇点花除点草,低调得几乎都没有人注意到他的存在。
不过白靖书是绝对不可能忽视他的存在的,总是笑嘻嘻跟在他的身边,他写诗时,静
静看着;他弹琴时,又静静听着;他浇花时,蹲下身子去拔草;他除草时,又提着一
罐子水来浇花。两个人倒也是亲密,天上地下古往今来无所不谈,遇着些白靖书还不
甚明白的话题,一个笑吟吟地不断打击,另一个则笑得更加灿烂,完全把多余的话当
作空气——倒像是故意改变策略,用忽略这种方式来发泄出心中的不满一样。
“靖儿。”顾凡笑容淡淡地,直直盯着白靖书的眼睛,眉睫轻轻挑动间,嗤笑道:“
我今日发现一个相当有意思的事情——”
“什么事那么有意思?快说来听听。”白靖书来了兴致,很是专注地看着顾凡,等待
着他赶紧说那个有趣的发现。
顾凡上上下下打量着白靖书,平淡的脸上除了那隐隐的笑意之外,却还透着另外一种
神色,一种夹杂着某些特殊含义但又说不上是什么的神色。他慢慢地,一字一句细细
说道:“有些人啊,脸皮是越来越厚——自己明明就不懂,却还要装作什么都懂一样
,天上一句地上一句滔滔不绝地说着,连自己都快被自己糊弄过去了。”
“啊?!还有这样的人?顾先生果然是发现了新事物,实在有趣得很,有趣得很啊
~~~”白靖书回望着顾凡,仍是笑容满面,手指轻轻抚过下颚,若有所思地道:“那
他真应该把顾先生请回去好好教导教导,只要尝过了顾先生教育人的手段,他就会明
白其实自己还有一样东西不懂——那便是讽刺!呵呵,顾先生您觉得靖儿说得对不对
?”
“诶,公子这是说的什么话?晚生一心只读圣贤书,平生极是仰慕孔孟那般圣人贤士
,也一直以君子之德来要求自己,游历半生,只盼得能多些经验才干,好好教书育人
,哪里会懂些什么‘手段’?‘讽刺’这种小人行径更是圣贤不为。”顾凡连连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