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他的存在感就少一点似的。
看了两次他这样,第三次时,我当着他的面,把剩下的大半饭菜都倒垃圾篓里。
这才好好吃饭。
忙碌的时间总过得很快,星期一,我得上班了。
临走时就交代了小山,冰箱里有午餐,放微波炉里热热就行了。彼此他正坐在桌
边吃早饭,听见我在门口换鞋了,慢慢走过来,手上还拿着咬了一半的包子。
送我出门吗?
我笑笑,拍拍他单薄的肩膀:「没事就睡睡,尽量少动,我六点钟就回来了。」
小山点点头,看着我关上的门。
一直到公司我都心情很好,感觉有点像无所事事的家庭妇女养宠物似的,没花多
少心思,却得到对方的依赖。
怪不得一到黄昏满大街都是溜狗的。
不过好心情没坚持很长时间。
到傍晚快下班的时候,我几乎是担心起来。
我是不是太容易相信别人了?万一小山给我来个卷包会怎么办?
毕竟他只是个不知根底的流浪少年,我没理由把家交给他。
要真是这样也没什么。家里没多少现金,电视冰箱他也拿不走,顶多损失些小东
西。
权当花钱消灾了。
但是……我不想这样。
我不在乎几千块钱。但我在乎小山和我之间的相互信任。
虽然他只是个跟我有莫名缘分的流浪者。
提着一兜柳丁,回了家。
取钥匙,开门。
一张微笑的脸在眼前晃动。好象从我早晨离开后一直在门口等待一样。
「季大哥,你回来了。」
我从他眼中看到期待和欣喜。
「哎。」我也笑着响应他,一边换鞋脱外套。「肚子饿不饿?我来订菜。你要吃
什么?」
「不用。」他跟着我进客厅:「我做了饭。刚弄完,还热的呢。」
「什么?你做饭了?」
「嗯,我看冰箱里有鸡蛋,厨房里还有土豆和茄子,就……」小山说者,看了看
我的反应:「你不怪我吧?随便动你的东西……」他看着我惊讶的张大嘴,刚才
的喜悦表情也打折扣了。
「拜托!你身上拉了一口子还没三天呢。跑来跑去的腰不疼了?伤口撑裂了又得
去医院缝一遍。」
小山脸上的笑容从峰值一路滑到谷值,低声说:「你每天都订饭店的菜,太贵了
……我想给你省点钱……」
习惯动作又来了,脑袋一点点低下去。
要不是看他的头发实在太脏,我会毫不犹豫的揉上去──真是太可爱──现在我
忍住了强烈的冲动,心里偷笑。
怎么会不明白他的意思呢?在我这儿吃住,就总想做点什么,为我分担。
我很领他的这份情。真的。
不过不逗逗他怎么能算我暂时养的宠物呢?谁要他长得这么单纯无害。
吃晚饭时,小山一直垮着脑袋,扒白饭。
我也没理他,吃完了饭,盛了一碗汤,把剩下的半沙锅都搁在他面前。
「都吃了。乌鱼汤对刀口有好处。」
「?……不用这么多……」上饭桌第一句话。
「我还以为你吃饭的时候都不说话呢。」
「……不是……」
我把盘子里剩的土豆炖茄子都倒进自己的碗里:「手艺不错嘛,以前还没吃过这
么烧茄子的呢。」
「噢……我随便弄的。」
「觉得挺委屈?」我很突兀地问了一句。
小山飞快的看我一眼,又垂下眼睑。「没有。」
「你的心思我明白。」放下筷子,我抱着双臂看着眼前的乱发──真不顺眼。「
不让我觉得你麻烦,也不想欠我人情。可是,病人就该有病人的态度,好好休息
才能恢复健康,听医生的话就少受罪,明白吗?」
……
我觉得自己像是对着一尊雕像说话。或者是一只被石化的外星生物,完全没有共
同语言。
叹口气,吃菜。
他真的不爱说话。我放弃沟通。
「大哥,你人真好。比我亲哥对我都好。」小山忽然开口。
我抬头一看,得,眼眶红了。
「我哪儿好了。又凶、还害你受伤。」我没放下碗筷,边吃边说。
他摇摇头:「你先对我好,我才跟着你说的。在外头没吃没睡几个月了,你是第
一个好好跟我说话,没看不起我,还想帮我的人,你说你凶,我知道你就想吓唬
吓唬我,让我多休息,别干活。」
他像是在想什么,出了会儿神:「我亲哥比我大三岁,平时什么事都不做,只要
我在家,他躺床上喝酒喝个水都要我给他端过去,冷了热了不满意还得骂两句。
」说着,冲我一笑:「我哥都没给我洗过脸,更别提擦身子洗脚了。」
难得他一下子说这么多话,我却几乎没听清内容。
就在他对我一笑,露出八颗牙的时候,我耳边忽然没了声音。
这是住在一起三四天,第一次看他认真的笑。
怎么说呢?
好象一株昙花,夜半忽然开放。措手不及的美,见了我眼睛。
我低下头不再看他。哎,这个造型很像小山嘛。
「夸得我都不好意思了。不过小山,你说错了一点。」
「什么?」他追问。
「我没想吓唬你。我其实就是很恶劣的逗你玩。」
「啊……这样啊……」小山楞楞的,不明白有什么好玩的。
我大笑起来,指着他:「喏,就是这个样子,被欺负了也不晓得发脾气……小山
,你太可爱了……」
他恍然,也笑诞,抿着嘴说:「反正,我知道你对我好。」
他用那种很笃定很笃定的表情,还有亮晶晶的眼睛望着我,于是,我成了被石化
的外星生物。
终于无语。
那顿晚饭之后,我和小山之间打破了沉闷的隔阂,一下子亲近很多。
他现在常常对我笑而不再小心谨慎,也会问我「今晚能不能吃红烧排骨」,或者
「大哥你上班是干什么」之类的。
晚上一起在客厅里看电视时,也会自己拿根香蕉。
除此以外,他还是很羞涩的一个人。不会主动介绍自己的事,也很少对电视节目
发表意见。
其实本质上,小山还是个小心而敏感的人。
我很好奇。一个半大的农村男孩,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性格呢?
是先天胆小,还是后天原因?
不过他在刀口下推开我的决绝,我怎么也不能相信他会是个胆小怕事的人。
我想起他的家庭,也许不受父母喜爱养成了他的性格六
猪脑袋啊,这么乖巧懂事长得又好的小孩都不喜欢。我就不信他那脾气恶劣的哥
能比小山更漂亮懂事。
我忿忿地替小山打抱不平,腹诽了一下他爹妈。
突然发觉自己这样很像护短。
八天后,伤口拆了线,小山的左腰留下条紫红的疤痕,两排针脚参差不齐,像蜈
蚣。
医生说没事,以后会慢慢淡掉,只剩一条白线。
我还是觉得可惜得很。
从医院出来,跟小山逛了会儿街。
已经四月下旬,气温又回升到正常的温度。小山穿著我前两天给他买的牛仔裤和
墨绿色格子衬衫,头上戴了顶遮去乱发的渔夫帽。
他觉得帽子很不自在,但是看我一直笑眯眯地盯着他,于是什么反对意见也没提
。
我们就这样,慢慢地在附近的公园散步,用面包喂鱼,看看路边的小商店。
买了两个锦缎做的靠垫,一只宝蓝,一只艳紫。可以放在沙发上看电视时靠着。
傍晚,光顾了每天电话订饭的餐馆。我们多点了两个菜,庆祝再也不必换药、去
医院。
再慢慢晃回家,我拎着沉甸甸的外带包,小山一定要帮忙,我把体积较大的靠枕
给他抱着。
终于在黄昏的时候到了家,推开门的瞬间,只看见阳台上落日余晖,把整个房间
映得一片金黄灿烂。
小山已经把靠垫利用起来。靠者紫的、抱着蓝的,舒服地闭上眼,发出类似猫咪
满足的细小声音。
过了一会儿,睁开眼说:「总算到家了;要
我摸摸他的脑袋──当然,隔着渔夫帽──递给他一杯水。
然后自己到阳台点了根烟看风景。
直到夕阳完全坠落楼宇之间,四周昏暗下来,我还是没有检点好自己的情绪。
老实说,听到小山毫无障碍的说「总算到家了」,那一剎那,我几乎是欣喜的。
他从感情上把这个租来的一室一厅,把这个有我同在的水泥建筑当作他的家。
今天下午,我们在一块儿待了两个小时。逛街、买东西、准备晚饭,回家,都是
非常私人的事情。而小山和我共同度过,我一点也不觉得被打扰,反而兴致很高
……不,应该说是愉快极了。
好象跟爱人一起生活的感觉啊。
有点茫然。
按照我个人的恋爱经验,我明白这是对一个人……非常、非常,有感觉。
不是那种把对方按到床上的性冲动;而是想放在身,每天看得见摸得着,随时都
可以抓过来蹂躏一番的感觉。
……靠,还不是一样?!
我唾弃了一下自己,继续点第三支烟。
真的喜欢小山,我很明白自己的感情。可是,为什么呢?
为什么认识了不到半个月,竟然……我动了心。
因为他漂亮?嗯,小山长得是够那什么的了,如果放GAY吧里,十分钟里就被围得
看不见头顶。
可是,只是因为他漂亮吗?
如果是倒好办了,成年人总可以控制自己的身体,天底下又不是只有他一人漂砐
。
可是我想起他坐在路灯下,初初看我第一眼;
想起黑暗中禹禹跟随只为了不拿我的钱;
想起他毫不犹豫扑到刀口下,用自己的身体替我挡去伤害;
想到医院里忍着疼,看到我进来,眼睛刷的一眨;
……
如果不是为这些,我也许不会冲动的带他来到自己家。
态度强硬些,医院会收治他的;救助站我也没看过,说不定条件好得很。
但是从我决定带他回家的那一刻起,我就知道,我不放心他。
不单单是因为愧疚啊。
「大哥,饭菜都热好了,来吃饭吧。」
还在胡思乱想着,小山到阳台喊我。光线已暗到看不清他的五官,空气中传来饭
菜香气。
我被这瞬间的温暖打败了。
「好。」掐熄了烟跟他进了房间。
晚上,小山提出要洗澡。
「刀口已经长好了,没关系的。」小山拉起衬衫给我看他的腰。
「我说还是算了吧,过两天保险些。」
「能洗了,我白天都问过医生了。」小山难得的对我坚持。
那也不行。
「得了祖宗,都闲了十来天了,也不差再捱几十个小时。」
最后还是小山取得了阶最性胜利。
我看不得他低下头不说话的样子。刚认识他那阵子看多了,忽然又出现,越发刺
眼。
「要我帮你洗吗?」我问他,两眼还盯着电视,正在放英超联赛。
「不用了。」
听见小山自己拿了换洗衣物,卫生间拉上门,传出流水声。
我把电视按了个静音,靠在沙发上,随手扯过垫子压住脸。
上个月的球赛,早分出来了。
而且,我也不是球迷。
小山洗个澡,真是费水费电。
他进浴室半小时后,我在门口喊他。
「没晕吧?」
隔着水声他咿咿唔唔:「嗯,没事,我洗头呢。」
也好,他那头发是该彻底洗洗了。
又过了十五分钟,才施施然出来,我看惯的纠结的头发都服贴地塔拉下来,乌黑
湿润,参差不齐刚刚到耳,一律向后梳过去,露出光洁的额头。见我看他,璀然
一笑。
我踱过来左右摸摸:「嗯,还是洗过了好,看看帅的。」
小山不好意思地拉拉耳朵:「哪有,大哥……才好看呢。」
「唉呦……倒了倒了。我说小山,夸人要迂回点才艺术。」
电视上的刘德华演唱会正如火如荼。
「你得这么夸:嗯,我觉得比他好看。」我指着屏幕说。
小山盯着看了会儿,刘天王穿了一身雪白的中式长袍正在摆POSS,又看看我,说
:「是比他好看呀。」一脸的真诚。
我笑得直摇头:「小山,你都修练出最高境界了。」拉他过来坐下,用电吹风给
他吹头发。
一时间,家里只有风扇低呜,伴着刘氏独特鼻音的歌声。
听着听着,我有点恍惚。时间在爱与不爱之间,在小山柔顺的发丝深处,飞快滑
过。
第五章
早上起床,先把洗衣机里洗好的床单被套晒起来。
昨晚小山洗澡的时候,我给他换过一套。好不容易从头到脚都洗得干净,我都不
忍心看他再把脑袋枕在黑呼呼的枕头上。
晒好东西从阳台出来,路过卧室。
「小山,醒了吗?醒了就过来吃早饭。」我在打开房门上敲了敲。
没动静。
还在睡啊,真好命。
手上是湿的,冰凉。于是我决定吓他一场。
轻轻走到床边,某人睡得脸埋进被子里,只露出头顶。我把手伸进被子捏住他的
脸颊,左右晃动:「醒了醒了……」
灼热的温度让我措不及防,本能的收回双手。
好烫!
一把掀开被子,小山蜷着身子,脸上的不正常的潮红,呼吸短而急促。
天哪,发烧了……
脑袋「轰」地一声,血都涌上来。
「小山,小山!你醒醒!」我晃动他的肩膀,大声喊他。
没有回答。他陷入高热昏迷中,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的。
摸摸他的额头,我的手好象摸在一块点着的煤球,从内部散发出热量。
冷静。我告诫自己。
先叫救护车,我家附近都是小医院,我还真怕他们草菅了人命。
打完了电话,急救中心说十分钟之内到。我定定神:别慌。别慌。救护车到之前
,先做简单的处理,可以帮到小山的。
用冰水打湿毛巾,搭在他的头上,万一烧坏了脑子就完蛋;用酒精擦手心和腋下
,帮助散热;还有什么?噢,对了,我又找来棉签,沾了清水,仔细涂在干燥起
皮的嘴唇上。
我坐在床,一遍遍的给他擦酒精。小山还是无知无觉的躺着,可是微皱着的眉头
表示他年轻的身体正倍受煎熬。
我摸摸他的头,拭去眼角还没有干的泪痕。
小山,你要好好的啊。
别吓我。
偌大的病房,四个床位一字排开,病人和家属们都八卦的望着新住进来,靠着窗
的六床,穿著白大褂的医生很有威严的在训人。
「烧得都脱水了,家里人也不知道,家长怎么当的,嘎?刚拆线的刀口,不能等
两天再洗澡吗?非要感染、发炎才满意。」
……又不是我的错。瞟了小山一眼,他四平八稳躺在病床上,还没醒,打完退烧
华,两瓶水吊下去,脸色已好看起来。
哼,叫你不要洗不要洗,偏不听。等好了看我怎么收拾你
「那个,你是病人的什么人啊?」
呃?「哥哥。表哥。」
「你不要乱跑,每隔一个小时量一次体温。有什么情况及时找大夫。」
眼见主治医生要走,我连忙拦住他:「医生,我弟会不会落后遗症啊?比如脑子
不好使什么的……那我可对不起他爹妈了。」
听我一问,医生也笑了:「这会儿知道急了,早干嘛去了?你说的这个要等他醒
了以后再看。到时候再说吧。」
目送医生翩然走远,各床的病号都各归各位张罗着准备午饭,我恨恨地看着依然
没有醒转的人。
这倒好,准备吓他呢,倒被他吓着了。
你个祸害。我咬牙切齿,才吃的庆功饭,又跑到医院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