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〇五信箱 下+番外——青衫湿透
青衫湿透  发于:2010年12月1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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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声:“轻点儿轻点儿,打坏了你还吃啥?”

“我看你还说!”许延脑门儿冒烟,猛地挣开他的手,一个鲤鱼打挺跳起来,蹦

到他身上就去卡脖子:“说不说啦!”

“啊啊!”封毅被他卡得直吐舌头,赶紧扒开他的手,将人抱紧了大喘着气儿讨

饶:“不说了不说了!哈哈……”话没说完,又被怀里那红脸虾逗得大笑。

“你!”许延彻底抓狂,使出浑身解数拼命挣扎,无奈半分也没挣开,气得正待

开骂,却突然响起了敲门声,两人一怔,都停下打闹。

“嘘,可能是菱菱,”封毅闷笑着赶紧抱他起来,往沙发上一放趁机脱身:“嘿

嘿,我去开门。”

门外果然是夏紫菱,急火火地问:“小毅哥,今天你打过我哥电话没?他手机关

了,宿舍同学又说他没在。”

“菱菱,”许延忙从沙发上站起来:“我出来了,”说着掏出手机,原来是没电

了:“啥事儿?”

“哦,怪不得,”夏紫菱放了心,笑着走进来:“可可姐说,放假想带尹阿姨去

植物园玩儿,她找不着你来问我,我刚看这儿灯亮了,就过来问问。”

“那正好,”封毅靠在门上说:“旅行团看来也没多大希望了,不如就带阿姨周

围走走吧?”

“嗯,也好。”许延琢磨着,最近尹心玥说话越来越少,到外面转转,说不定心

情能好些,难为秦可可细心惦念着,这死丫头脾气不是一般臭,心眼儿却也不是

一般好:“我这就打电话跟她约个时间。”说着忽然吸吸鼻子:“诶,菱菱,你

屋里煮了啥,咋这么香?”

“没啥啊,就炖了点土豆排骨汤,”夏紫菱看他那馋样儿,不由发笑:“你没吃

晚饭?在这儿都能闻到。”

“啊,排骨汤?”许延闻言立马来了精神,口水哗啦啦地冒:“走走走,上你屋

里打电话,”边说边乐颠颠地推着夏紫菱往外走,回头向厨房大吼一嗓子:“哥

!我去菱菱那儿,不用你下面了!”

“咳咳!”封毅险些呛死,手里的鸡蛋‘咚’一声掉进水池,憋笑憋到打颤:“

去,去吧,多吃点儿哈。”

“……”许延悔得差点儿咬掉舌头,却又发作不得,一顿脚跑进夏紫菱房里,气

哼哼拨了电话:“喂!”

“今天打电话给尹阿姨,”秦可可的声音比他还冲,硬邦邦的像根刺:“她让我

有空多陪她聊聊,她在家没人说话!”

许延心里咯噔一沉,还没爬上嘴边的馋虫立刻胎死腹中。

G市植物园离市区不远,只需半小时车程。想着让尹心玥沿途看风景,一拨人在山

下停车场就下了地。夏紫菱和李浅墨走在前面,丁珉前蹿后跑着拍照,封毅跟许

延轮流推着轮椅,秦可可在旁边陪着尹心玥聊天儿。反正是消闲,这样信步慢走

着,说说话,看看景儿,一个小时过去,都没爬上半山腰。

凉风习习,鸟语花香,淡淡的晨雾还未散去,沾染得视野越发清润亮绿。爬上半

空的太阳暖烘烘穿过叶缝儿,柔光漫撒却不烤人。G市的五月早已暑气逼人,这样

凉热适中的惬意,也只有在浓荫掩映的花草绿树间,才能享受得到。

“这里空气真不错,”尹心玥的气色明显活泛起来,精神头儿好多了,拉着秦可

可的手唠个没完:“以前上班忙,都没时间来。”

“上面还有个白马寺,以后我们多来走走,”秦可可笑着说:“看您今天多漂亮

,把这些花儿都比下去了。”

“你这丫头,”尹心玥开心地笑:“就会取笑阿姨,”说着叹口气,悠悠道:“

白马寺,延延,还记得你小时候,我带你去的那间空相寺吗?”

“记得,”许延扶着推把说:“在乌山,这几天咱们去一趟?”

“唉,去不了了,”尹心玥语气微沉:“老了,那么高的石阶,现在是爬不上了

……”说着回过脸来,凝神看向许延:“延延,从小到大,妈妈都没好好陪过你

……”

“妈,说这干啥……”那淡淡笑意牵扯出的稠密细纹,像一张柔韧的网轻轻抛洒

,卷绞得心胸酸楚不堪,许延微笑道:“哪儿能上不去了,咱们走慢点儿,像今

天这样……”

“唉,要是老了,”秦可可瞪他一眼,唉声叹气抢过话头:“能有您这么好的皮

肤,这样出众的风度仪态,我巴不得现在就老呢!”

“可可啊,你这张嘴哟!”尹心玥被她逗得连连发笑:“连八哥都比不过了。”

“啊?八哥?!阿姨,”秦可可打蛇粘棍上,苦起脸来说:“人家刚才还表扬您

漂亮,就算您讨厌我,也别拿那么丑的鸟来打比方嘛,呜呜,我要自卑死啦。”

“哈哈,阿姨怎么会讨厌你,”尹心玥笑得微喘,摆摆手示意许延没事,拍着秦

可可的手说:“还是女孩子贴心呐,有你陪着解闷,阿姨高兴还来不及呢。”

许延低下头,前方两个女人的舒缓谈笑,竟仿佛自成一个完满的世界。曾几何时

,自己多么渴望,能够这样随意地与母亲说一说,聊一聊,哪怕只言片语,一个

温暖的微笑,也将是时日更迭里,值得珍藏的快慰。然那个殷切的念想,最终磨

灭在不耐的背影后,遗落在无尽的等待中,至今早已,逝水无痕……

他慢慢推着轮椅往前走,无声地吸了口气。昨晚秦可可的话,一直回荡在耳边。

不是不想多陪尹心玥,可这些年的隔膜,年深日久的积习……纵使现在对面而坐

,母子俩人也再无法轻松地交谈,冷场,无穷无尽的冷场,令人扼腕憾恨。习惯

的力量何等惊人,心的藩篱,怕是这世上最牢不可破的固防吧?即使——怀着爱

……

“我来推吧,”正胡思乱想着,封毅轻拍了下他的肩:“你歇会儿。”

“嗯……”许延笑笑,正打算松手,封毅的手机就响了:“你先接电话吧。”

“好。”封毅掏出电话,眼神一凝,随即落后几步。

许延的心莫名急跳起来,身后几米空旷的距离,仿佛蓦然生成一股无形的压力,

那是种异样不安的预感,包藏着某个意料之外、又必然如此的困厄……他轻轻转

回头去,封毅的脸色竟已冷肃如冰。

76.悠悠天地间

老天爷是公平的,只要肯拼搏,必将有收获。这是老人家常说的一句话,一个彻

头彻尾却传诵千古的励志谎言。种块稻子都可能遇上天灾虫患,何况波谲云诡的

人生呢?事实是,很多时候,奋力求成、不懈进取,结果往往失去的更多。

两千年初,政府出台一系列政策托市、救市,银根松动,税收减免,首付降低,

鼓励百姓购房消费。在这一大背景下,中国楼市以始料不及的速度全面反弹、快

速升温,终于走出九十年代中期的低谷。

二〇〇二年,房价上涨速度远超大多数人预期,投资客不断涌入,在许多一线城

市,囤房炒楼成为风潮。一些不良开发商,为迅速拉高销量,回笼资金,制造楼

盘热销假象,利用居民急于炒房牟利的投机心理,私下协议虚高楼价,再以折扣

方式返还虚增款项,使炒房者可从银行贷出百分百房款,零首付购房成为可能。

上述多种因素叠加,推动房价一路飙升,不断刷新历史高位,远超经济发展水平

和大多数居民的承受能力,楼市迅速畸变为类期货市场,脱离真实的民生需求状

况,泡沫迹象显现。

为确保普通购房者的合法利益,营造透明商品房消费环境,,维护房地产市场健康

发展。二〇〇三年底,政府出台相应政策干预,遏止过火投机炒房行为,银行放

贷迅速收紧,个人购房优惠取消。与此同时,一手房成交量显著下滑,房价相应

暴跌,楼市回归理性,恐慌开始蔓延……

这世上想不到的事情太多了,所以才会有放弃,才会有坚持。可是,并不是所有

的坚持都值得赞赏,也不是所有的放弃都没有价值。

走出牢狱之灾的阴影后,萧齐很想坚持,想重建生活的美好。这种坚持一度狂热

而迫切,也带来过短暂的成功,这越发坚定了他淘金的信心。却无奈时运不济,

成功只向他挥了挥手,就不带一丝云彩地远走。零三年末,做生意,生意失败,

进楼市,楼市崩盘。一个接一个沉重打击接踵而来。

介绍他向同一个开发商零首付购楼的生意伙伴,不过早出手半个月,就赚翻了天

。可跟风而去的他呢,手中原价一千万的楼盘,遭逢政策突变,一套也卖不出去

。眼看着市值暴跌三成却束手无策,加上虚增的二百万贷款,三个月苦守,换来

五百万巨债。

萧齐最终选择了放弃,在举国欢度黄金周的喜庆声浪中,咬牙闭眼,义无反顾地

投入了温暖的永定河。对他来说,彻底放弃,是最正确的选择。在失去意识以前

,他微笑着想,他的那些可笑的坚持,破灭的梦想,这无稽的一切,都将随着生

命的停止而告终。至少,不会累及他人。

然他始料不及的是,命运竟然用又一个玩笑,无情粉碎了他最后的奢望,他最终

被过路的行人救起,求死无门的‘幸运’,败坏了他所有的勇气。

当许延半个月后变卖全部房产,提清所有积蓄,外带十万借款,赶到北京时,透

过病房清透冰冷的玻璃窗,终于见到萧齐虚无一物的空洞眼神,与几年前毫不客

气将他拒之门外那个孤高的长者,何止判若两人。

“贪妄、偏激、卸责,急功近利,一意孤行!”封毅用力将烟头摁灭在走廊尽头

的垃圾桶里,一拳砸在窗棂上:“有时候,我真的很怀疑,帮这样的他还债,究

竟有没有意义。”他望向窗外斑驳的树影:“血缘的牵扯,是唯一的理由,可我

对他,只有厌憎!”

“你少抽点!”许延一把夺过他拿出的烟盒:“你要理由,我给你!”如果说萧

齐的求死只带给他旁观者的心寒,那封毅的气恨不甘,却让他感同身受地痛苦:

“这是一笔良心债,不管他是什么人,不管他做的事多么令你鄙夷和不耻,但没

有他,就没有你,这是不争的事实!”他轻拉住封毅握拳的手:“用一贫如洗换

取心安理得,哥,其实你跟我一样,觉得值。”

那是封毅唯一的一次抱怨,此后,再未听他就萧齐的事儿说过什么。北京的五月

,时有风沙,两个人常常捧着一份盒饭、几个馒头,就着自来水,坐在住院部楼

下水泥崩裂的残旧回廊里,沉默不语、用力吞咽。

一星期后,萧齐的健康状况基本稳定,精神却持续消沉。除了一个年迈的姐姐和

封毅,他在世上已无亲人,而两人都无法亲力照管,萧齐本人更不愿接受。为了

付清养老院半年的收费,许延将预订回G市的机票换成了慢车硬座。

离开北京的前两天,两人从东直门换乘几趟公交车,来到怀柔县雁栖镇西栅子村

。稍事休息后,沿着村南小路上行,找到一段坍塌的墙体的缺口,登上了久负盛

名的箭扣长城。

人间四月天,匆匆染绿了柔曼的柳枝,催红了艳丽的桃树,迎来五月一碧如洗的

洁净蓝天。阳光清澈地从天外散撒下来,明媚绚烂得让人睁不开眼睛,洁白的花

粉星星点点,肆意飘扬在甘纯馨香的凉风里。

这是一段峥嵘奇峻、原汁原味的野长城,整段城体蜿蜒出壮丽的W形,状如满弓扣

箭,蓄势待发,最险之处接近90度角。一座接一座荒凉破败的峰火台,收藏了不

计其数壮烈骁勇的远古英魂。大块白云岩砌成的残损墙体,负载着数世更迭金戈

铁马的历史烟尘。逶迤跌宕于峰险壑怒的苍莽群山之间,默然陈述着白驹过隙与

沧海桑田,辱宠不惊地消失在游客怅然慨缅的视野尽头……

封毅在前拉着许延,一路几乎无法对视,小心试探可以着力的岩石,谨慎移动脚

步,贴紧崖壁控制重心,爬过陡峭垂直的险窄天梯,终于踏上海拔一千多米,依

岩而建、危踞绝壁的制高点——鹰飞倒仰城楼。

两人顶着怒放的骄阳,凌风而立,俯视脚下的万丈深渊与苍翠松柏,遥望远处屹

立山巅的镇北楼,握着彼此湿漉漉的指尖,齐齐长舒一口气,终于绽开这段疲于

奔命的灰暗时日里,第一个纵情欢畅的微笑,一如那满山的桃花,肆意烂漫燃烧

从这里往下看,壮观雄伟的箭扣如一段轻灵柔软的丝带,在浩瀚蓝天下随风飘舞

,岁月凝固成头顶的白云,悠然静肃:“哥,我觉得,它们都在说话……”手下

每一块凹凸不平的残垣断壁,仿佛都在窃窃私语,怆然细叙着历史的沧桑……生

命飘在半空,随时都会消逝,许延轻声低语:“我们,真幸运……”

“嗯,我们,”封毅扶着坍塌残破的墙砖,握紧他的手,微笑着说:“很幸运。

几对年轻男女,在领队和两个向导的引领护助下,脚踏登山鞋,手持登山杖,继

他们之后也爬上城楼,惊魂未定地大呼小叫。一个十七八岁的男孩,当即瘫坐在

地,随行的另一个女孩,筛糠一样抖,半晌之后掏出背囊中的饮料、面包、火腿

肠,青白着脸不停往下灌,完全不顾其他同伴善意的取笑。

“听说这段儿野长城,”许延从封毅的背包里翻出矿泉水,喝几口递给他:“摔

死过不少人。”

“嗯,”封毅接过来,仰头喝干剩下的半瓶:“但这一段儿,是长城最美的地方

。”

“对,要不怎么说,无限风光在险峰呢?”一个湖北口音的高个子男孩,咧开嘴

大喘着气,意气风发地笑问:“你们就两个人?厉害啊。是兄弟吗?”

许延闻言但笑不语。

“嗯。”封毅微笑着搂住他的肩,见他不时偷瞄那个大吃大喝的女孩,心疼地问

:“饿了吗?叫你在山脚的村子买点吃的,偏不听……”

“咱们有吃的啊,”许延不待他说完,眨眼一笑,伸手从背包里掏出个塑料袋,

小心打开,里面竟装着两根嫩绿的黄瓜和一个馒头:“瞧,这瓜又脆又清甜,比

她的东西好吃多了。”边说边递一根给封毅,自己也惬意地咬一口。开玩笑,兜

里只剩最后三百块应急,以那村子的惊人物价,哪儿买得下手。

“这些……”封毅怔了半晌,抬起头,看着他,轻声问:“哪儿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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