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〇五信箱 上——青衫湿透
青衫湿透  发于:2010年12月1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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腻,看着都瘮人,他还连喝了两大碗!

“你可别吐出来啊!”封毅憋着笑,忙过来拍他背:“我钓了一晚上,剥了半天

皮,弄得很干净的。”

“再不能乱吃你弄的东西了,”许延连灌了两杯凉水,才把胃里的翻腾压下去,

气恼地说:“你怎么啥都抓呀?太恶心了!”

“水蛇性寒,滋阴,你刚发过烧,吃那个好啊。”封毅笑看他:“下午的汤喝了

吗?”

“嗯,”许延有点儿不好意思:“后来喝了。”他低头摆弄着调羹,想问封毅得

去多久,又怕催得他急。进山不是一个人的事儿,总得收获够了才能往回赶,怕

是要十来天吧?自己也不知道还能呆多久?想了两下心乱起来,就放了调羹站起

来收碗。

“我来吧。”封毅看看他,把碗接过去,放进水槽里开了水,过了会儿,说:“

我就去几天。”

“哦。”许延心里一喜,跟上去,站在旁边看他利落地涮洗碗筷,水管里的自来

水哗哗奔流,溅到封毅修长的手肘上,凝成一颗颗晶亮的水珠子。许延拿了块布

来擦洗好的碗,说:“那我明儿早上去送你。”

“太早了,别送了。”封毅把碗叠放进橱柜里,关上柜门转过来说:“歇会儿就

去睡吧,别又烧起来了。”

“我就要去!”许延犟道,扭头进了他屋里,坐在床沿儿上:“我不回去睡了,

明儿早上你走就叫我。”

封毅站在门边,笑笑:“我先去洗个澡。”

许延等了会儿,无聊起来,拿了墙上的吉它下来,一下一下慢慢拨弄,琴声叮咚

,无规律地轻响,竟也一样动人,见封毅洗完回来,问:“哥,你昨天后来弹那

首,是什么曲子呀?”

“不是你给我带的谱儿吗?”封毅说:“CancionTris.”

“不是这个,还有一个。”许延说,随即轻轻哼了两句。

“哦,”封毅拿过吉它,随手按了两个和弦:“是这不?”

“嗯,”许延说:“有词儿吗?”

“有。”

“我想听。”

“那词儿不好听,”封毅说:“悲戚戚的。”

“我想听。”

“你坐进去,”封毅靠床头坐下,带着点羞涩:“不知道会不会忘词儿。”说罢

垂头想了想,慢慢地拨动了琴弦,一个过门之后,低沉的男音和着低沉的吉它,

在琴弦震颤中低低地回响起来……

如果我是双曲线

你就是那渐近线

如果我是反比例函数

你就是那坐标轴

虽然我们有缘

能够生在同一个平面

然而我们又无缘

恩~慢慢长路无交点……

“不想听了,”许延没听几句就觉得憋闷:“又是坐标又是函数,跟上课一样儿

。”

“说了不好听,”封毅笑了,跪在床上伸臂挂好吉它:“晚了,咱们睡吧?”

“嗯。”许延靠墙躺下,封毅也熄了灯过来躺到外侧。

两人都大了,单人床平躺不够睡。许延翻身向着墙,一时半会儿睡不着,就问:

“哥,你长大想干什么呀?”

“长大啊,”封毅说:“想当医生,你呢?”

“我?”许延咯咯笑了:“我没想过呢,什么赚钱多就干什么。”

“哈,”封毅也笑了:“你咋那么财迷呀?”

“财迷有啥不好?”许延说:“要是我现在就有好多好多钱,该多好……”他心

想,如果那样就可以帮封毅的忙了,而不会这样无能为力。

“呵,”封毅轻声说:“好好念书吧,瞎想什么呢。”

两人一时无语,许延躺了会儿觉得手臂发麻,转回身去。封毅也侧身向着他,怕

是白天太累,竟已睡着了,眉眼在漆黑夜色里模糊不清,只有浅淡的轮廓,低缓

均匀的气息轻拂到他脸上。许延想起岩洞中那次温暖的午睡,轻轻拉过封毅的手

臂,悄悄枕上去。

封毅被他一闹,醒了过来,伸手抱住他,轻拍着说:“睡了,延延。”

“嗯。”许延窝进他怀里,手搭着他的腰,闭眼嗅着他腋下的清爽味儿,慢慢睡

了过去。

13.悠长的铁轨

夜色尚未褪尽,两人一犬就出了二〇五,折上旁边一条黄泥岔路,路旁长满蓬勃

的野草,一侧是山脚茂盛的灌木。电筒的光晕惊动了早起的草虫,待脚步过去,

虫儿们发现安然无恙,便又放肆地吟唱起来。野外风很大,树木发出呜呜的声响

,白沙河水朝朝夕夕、不舍昼夜地流淌,四野冷酷而又淡远,丰盛而又空寂。

越过一个馒头状的低矮山包,晨光已穿越远处的山麓,暧昧不明地笼向山坳里的

村庄,炊烟未曾升起,村子慵懒静谧地沉睡在昨夜的酣梦里。封毅推开道木栅栏

,冲院内敞开的房门喊了声:“叔!”

许延听见一阵杂乱的脚步,房门里出来一个四十来岁的汉子,黧黑脸膛,额上刻

着两道早生的深沟,腰杆和头发像肩上背的那杆猎枪,笔直而硬挺。闪电热络地

跑上前,围着汉子身后两只高大的猎犬打招呼。

汉子鼻音很重,哼哈了一声算是打招呼,眼光扫过许延,抬抬眉毛:“这是?”

封毅忙说:“是我弟,来送我。”

“嗯。”那汉子便没说什么,背个手向外走。

三人出了村口,路边或蹲或站地聚了三五个男人,都背着枪牵了狗,肩搭简便的

帆布口袋。封毅张哥李哥地打过招呼,几个人便向他俩来时路过的山包走。

封毅跟许延落在后面,许延问:“咋又走回去?”

封毅说:“进山的路在四十七国道边上,待会儿经过二〇五,你就回家吧。”

许延不接话,眼睛盯着吃饱了草卧在路边反刍的牛,不断嚼磨的牛嘴挂着白沫,

偶尔哞哞叫两声,声音低沉而厚重。天已经大亮了,村子里散发出淡淡的牲口粪

便和霉味儿,突兀却清新。

十几分钟后来到二〇五门口,封毅停下来说:“延延,进去吧,天还早,回去再

睡会儿。”

许延嘴角一勾,不搭理他,径自跟在那几个汉子后面继续走。

“延延,”封毅追上来,拉住他:“回去啊!”

“不回,我再走一段,我晨练!”许延甩开他的手。

封毅无奈,由着他又跟了几分钟,见许延还没有掉头的意思,着急起来,拉住他

说:“延延,听话,快回去,再走就远了。”

“没多远啊!”许延说:“才走了一小段。”说着又想甩开他的手。

前面无聊赶路的几个壮汉,都回过头来看着两人笑。一个爱开玩笑的,知道封毅

之前等许延误了几趟山,打趣道:“封毅,那是你弟还是媳妇儿呀,舍不得就回

家去吧。”

封毅刷地红了脸,不好意思当着几人面拉扯,拽着许延退到路边树下:“延延,

乖啊,这路上,军车拐弯都不带刹车的,你待会儿一人回去,我不放心。”

许延也被那人调侃得难堪,红着眼睛抿嘴不说话。封毅看他那样儿,走也不是,

留也不是,摇着他的手哄道:“延延听话,回家等我,我给你摘面包果回来好不

,你不是说想吃吗?”

“还要绿姬。”许延讨价还价,知道不好再跟下去,委屈地说:“你到底去几天

啊?”

“好,我给你摘。”封毅说:“就七八天,我早点儿回来。”他转头看那几人走

远,手一收搂过许延,突然低头在他嘴上亲了下,红着脸说:“我走了。”

许延还没反应过来,封毅已经跑出了十几米外,转过身来向他挥手:“贴路边走

,快回家。”直到那矫健的身影掠过弯路看不见,许延的脸才热辣辣地烧起来,

手捂着嘴巴只觉脸上的火苗越烧越旺,一直蹿到脖子里去。

在家掰着指头过了几天,许刚仍说暂时不会有人去G市。许延放下了心,脸上云开

雾散,跟着夏紫菱胡混起来。小丫头做完了作业,变成卸掉笼头的野马,两人在

二〇五周围折花枝,抓蝈蝈,摸田螺,天天到晚不着家,只差上房揭瓦片儿了。

黄丽萍也不管他俩,由得俩孩子疯闹。

这天夏紫菱突然出了个主意:“哥,下午你帮我扎个毽子踢吧?”

“我哪儿会扎那个,那不是你们小丫头弄的?”许延说:“咱去机修厂偷滚轴,

做架小车吧?”机修厂空地棚子下,堆了不少滚轴,二〇五的野孩子都爱去那儿

偷来做滑轮车,上面钉上木板,人坐上去沿着斜坡往下溜,别提多得劲儿。封毅

这段儿陪他到处跑,两人都没空弄那个,许延就想趁现在自己钉一架。

“咱们明天再钉车子呗,”夏紫菱鼓着眼睛说:“毽子不用你扎,你帮我拔几根

鸡毛就成。”

“鸡毛?!”许延诧异道:“你自己不能拔?”

“那是别人家的公鸡,”夏紫菱贼笑:“我妈不让我拔。”

“那就能让我拔了?”许延瞥她一眼:“我不去。”

“哎呀,哥!”夏紫菱百折不挠地跟着他转,磨了半小时,许延实在没辙,只好

跟她一块儿去偷鸡毛。

到了马路边,夏紫菱指着一只昂首阔步的大公鸡说:“就那只。”两人于是扑上

前围追堵截,马路上立刻尘土飞扬。那只鸡也不含糊,几次快逮住了,都忽地猛

蹿过脚缝逃走,后来还闪进一户院子。

许延不甘心,两步追上去,终于在灶台下把鸡按住,正开心,夏紫菱就一把拽住

他,向外急急跑:“快走,封叔叔跟他相好在这院儿,那寡妇可凶,叫她发现可

就惨了。”

许延跟着夏紫菱跑远了才回头,心情复杂地打量那个小院子。封毅走了将近一周

,都没见封叔叔回过家,那小毅哥平时,一定很孤单吧……

夏紫菱可没闲心想这些,欣喜若狂地按着公鸡直叫:“快拔毛!快拔毛!它又叨

我一口!”

许延心不在焉地去揪公鸡尾巴上的长毛,那鸡吃疼,立刻拼命扑腾,两人吃了一

嘴泥灰。许延气不过,咬牙使劲一拽,立刻毛飞鸡跳,公鸡垂死一挣,终于撅着

可怜的光屁股,尖声痛叫着疯狂逃命去了。

夏紫菱看着一地鲜艳鸡毛,乐坏了,忙不迭去捡,许延也蹲下帮她,耳旁却忽闻

一阵刹车声,随之是尹心玥的声音:“延延!”许延回头,车门开处,下来的正

是尹心玥,正皱眉头打量灰头土脸的许延:“你在这儿都玩儿些什么啊?弄成这

样!”

许延一惊,站起来说:“妈,您怎么来了?”

尹心玥说:“报社同事到白河镇追个乱砍伐专题,我申请一起过来,顺道儿接你

回去。”

“我不回!”许延一听就急了:“我要等小毅哥!”

夏紫菱也立刻抹开了眼泪,拉住许延哭:“哥,你别走。”

“什么小毅哥?”尹心玥不耐烦地说:“都找你好半天了,快上车,别让人等,

你爸那儿我打过招呼了。”

“我不!”许延撒腿就跑,眼看封毅就快回来,自己竟然又要走了,脑子里顿时

空荡荡的,根本不管夏紫菱和尹心玥在身后又追又喊。

一跑进院子,黄丽萍就迎上来:“延延,你妈来接你了。”

“我不回家!”许延跑进屋,转了一圈又出来拿个板凳放在围墙边,脚一蹬就跨

上去。

“延延。”黄丽萍拉住他:“你妈单位有事,延延别让大人操心,下回再来姨家

玩儿。”

许延知道自己犯犟没用,从来就没用,孩子只能顺应大人的规矩意志,心窝却疼

得喘不上气,哽声说:“我,我给小毅哥留封信。”说罢跳下墙头。

封毅知道许延爱来自己屋里晃,走时锁了院门,房门只虚掩着。许延走进那间简

朴整洁的屋子。寂静空气中,似乎还弥漫着封毅的味道,那种清淡、甘冽、温暖

,那股多少年来一直缠绕心头,念念不忘的,熟悉的味道。

那张一同坐过的书桌,那个他翻乱过无数回,又被封毅收拾整齐的书柜,柜门边

那只自己送他的小飞机,还有,还有封毅临走前那晚,他俩一起睡过的单人床…

…许延走过去,慢慢趴到床上,咬紧牙抱住那只军用枕头,就像封毅那晚轻轻抱

着他……

许延怔怔发了会儿呆,就听见黄丽萍在隔壁喊他过去,之间还夹着尹心玥的声音

:“那个小毅是谁呀?特别贪玩儿是不,带得延延家都不愿回。”许延听见许刚

和黄丽萍都急忙解释,连声夸封毅是个好孩子,能干又聪明,还特别懂事儿。

许延趴在床上无声地笑,听别人嘴里说着赞扬封毅的话,只觉心里翻涌起阵阵难

言的、甜蜜的快乐。他抱着枕头来到书桌前,抽了张纸,拿起笔,刚写完小毅哥

三个字,眼泪便滚滚涌出,心仿佛要被疯狂纠缠的血管扯成碎片,摧枯拉朽。

院墙那边的催促声,一声紧过一声,最后连许刚都开始着急:“延延!别耍孩子

脾气,你妈单位不能等!”

许延从枕头里抬起脸,握紧笔:小毅哥,我走了,你要记得来找我。延延。

许延放好枕头,把信纸小心压在书桌上,开门出去。滚滚的车轮毫不留恋地扬起

一路烟尘,熟悉的景象在眼前一晃而过,瞬息之间,二〇五已如一个虚渺的梦境

,被远远抛在身后。

直到白河镇检票上火车,许延仍旧心情低落、心不在焉,偶尔敷衍地跟尹心玥和

随行的叔叔阿姨说两句话,眼睛失了焦距地打量这个荒僻小镇的荒凉车站,临近

开车却突然触电般弹了起来,那个在站台上焦急跑动的身影,不是封毅,是谁?

许延一阵欣喜若狂,叫了声小毅哥,却发现车窗紧闭,立刻拼命去拉,窗棂却锈

住了,凭他使出吃奶的力气也不能撼动分毫,眼看着封毅掉头向车尾跑远,许延

汗都急出来了,猛地挤出座位飞快地奔向车门,却被门边的乘务员一把拦住:“

关门了,小心。”

许延扒着车门,不管不顾地伸出头去:“小毅哥!小毅哥!”才叫出两声就被拖

回去,车门刷地关上,火车轰隆启动。许延眼前一黑,疯狂摔开拉扯他的几双手

,冲到门边卡座窗口,探出头去声泪俱下:“小毅哥……小毅哥……”模糊泪眼

中,只有那个日思夜想的熟悉身影,遥不可及地向他追来,然后被悠长铁轨抛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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