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看不费事儿,那兔子爱生病,就让封毅一块儿照看着了。”
“是吗……”许延听着,心里忽喜忽忧,喜的是小毅哥再不必为学费闹心,来城
里念书更有指望了。忧的是,那得多累呀?照看封叔叔、上学、跑农场,现在还
养兔子,连黄阿姨都嫌麻烦的兔子,他养了几十笼……
许延沿着车水马龙的街巷走,一遍遍回想封毅那天保证来找他念书的话,那喜忧
各半的矛盾里,又参进来两股酸甜滋味儿。甜的是,小毅哥答应过他的事儿,那
么尽心尽力去做,酸的是,自己啥时候才能,才能分摊一点儿他肩上的劳累呢,
真恨不能立时三刻就长大了,就赚好多好多的钱……
许延心里像塞满了噶嘣乱跳的五味豆儿,在街上转着不想回家。抬头看看天,像
是要下雨的样子,太阳裹在稠湿了大半。不由恼极反笑,真是天要下雨,娘要嫁
人,谁都管不着。
那场雨来得迅猛凌厉、声势浩大,收得却含含糊糊、拖泥带水。许延等了大半小
时,天还皱着张晚娘脸,丝毫没有放晴的打算,无奈挤上一辆车,兜兜转转又换
了两趟,?1?br>
尹心玥看着许延笑,满意地说:“初中是应该蹿个子了。”说罢给李国平找了双
拖鞋:“老李你坐着吧。”
“呵出来,却一头闷到底。正想着,硕大的雨点就蹦豆儿似的密密砸下来,一时
间天地昏暗,狂风骤起。许延急忙捂着头跑进路边公车亭,几步之遥,身上衣服
已经湿了大半。不由恼极反笑,真是天要下雨,娘要嫁人,谁都管不着。
那场雨来得迅猛凌厉、声势浩大,收得却含含糊糊、拖泥带水。许延等了大半小
时,天还皱着张晚娘脸,丝毫没有放晴的打算,无奈挤上一辆车,兜兜转转又换
了两趟,才在离家最近那站地儿下了车,冒雨跑回家。到家洗涮完毕收拾停当,
人也累得不行了,摊手摊脚倒上床,很快睡了过去。那一觉许延睡得极之安稳,
他没料到自己在公车亭笑骂的那句话,竟会一语成谶。
尹心玥在那个周末带了个报社同事回家,这位叔叔许延见过,就是同乘白河镇那
列火车认识的,人挺和气热心,四十来岁,高高瘦瘦,长相斯文端正,戴着副黑
边儿眼镜,很浓郁的知识分子味道。许延开门后马上打招呼:“李叔叔好。”
李国平笑着说:“小延长这么高了,”回头问尹心玥:“才一年多没见吧?”
尹心玥看着许延笑,满意地说:“初中是应该蹿个子了。”说罢给李国平找了双
拖鞋:“老李你坐着吧。”
“呵呵,好好。”李国平坐下,从袋子里拿出个鞋盒往许延跟前放:“问了你妈
鞋号才买,小延穿穿合不合适。”
许延笑着说:“不用了,谢谢李叔叔,我有鞋。”
尹心玥斟着茶说:“延延看看喜不喜欢,喜欢就收下吧。”
许延就笑笑收下了,也没开盒盖。当晚家里摆开了丰盛的晚餐,许延看向厨房门
口,在尹心玥身上恍惚又见到了许多年前,那个腰扎围裙忙里忙外的年轻身影,
那种每当自己从幼儿园回来,都吸引他扑过去的热腾腾、喜滋滋的味道。许延吃
完饭,微笑着抿了口茶,向李国平打过招呼,就回房去了。
做完作业将近十一点,尹心玥推门进来,坐下问:“延延,鞋子试过了吗?喜欢
吗?”
“试过了,很舒服。”许延看看床下的鞋盒,笑着说。
“喜欢就好,”尹心玥掠掠耳边的头发,看看许延,说:“延延,你觉得李叔叔
怎么样?”
“很好啊,”许延垂个头说:“挺和气的。”
“呵,那我就放心了。”尹心玥欣慰地说:“李叔叔的爱人三年前过世了,他跟
我多年同事,我们谈得来,延延……”
“妈,我支持你。”许延抬头笑,眼光抚过尹心玥眼角的细纹,认真地说:“我
会跟李叔叔相处好的。”
尹心玥眼睛立刻湿了,站起来将许延的头搂进怀里:“延延,好孩子……”
许延笑了,有多少年了,妈妈为生活工作奔波操劳,忙得连抱抱他的时间和心情
都没有。自己日渐长大,妈妈年纪也不轻了,现在有个人能照顾她,自己当然要
高高兴兴的。母子两人又高高兴兴说了会儿话,尹心玥告诉他,李国平还有个儿
子,刚上小学,家里有个老母亲同住。成家以后打算把现有的房子卖掉,换套大
房。
许延一一应着,并无异议,聊到十一点过半,尹心玥才掩上房门出去。许延站起
来收拾好书包,把次日要换的衣服拿出来搭在椅背上,发了会儿愣,熄灯上床。
帐子里瞬时黑沉沉的,许延静卧半晌,突然喃喃低语:“哥……你睡着了吗?”
16.人在屋檐下
即便二婚从简,那一场婚宴仍赶在盛夏尾梢热烈地铺张开来。红桌布、红喜字、
红木沙发、新郎新娘胸襟上别着的红花儿,李老太太的红衣裳……当满堂宾客在
吉言笑语中哗然退尽之后,许延才得以逃离那个触目惊心的红色现场,回到自己
房间。从没见过那么彻底的红,他想起生物老师的宏论,莫名失笑,结婚还真是
顶顶神圣辉煌的大事儿呢。
李老太六十来岁,个子小小的,走路步幅很小,像用尺子量过一样精确。灰白短
发爱用卡子抿得一丝不乱,话不多,偶尔抬头简短吩咐小保姆几句,便又倨傲地
戴起老花镜,逐行逐句研读报纸精髓。退休多年脸上还顽守着机关文化干部特有
的矜傲冷漠,只有当七岁的孙儿李少文放学回家,眉间庄肃繁复的皱纹才会全部
舒展开来。
李少平幼年丧母,却被宠得无法无天,只要他开了口,家中老小都得依着他,跋
扈得像个土皇帝。幸好他跟李老太一屋睡,许延除了洗漱吃饭都留在自己房里,
平时也招惹不上他。
春生夏长、秋收冬藏,时间迁延到了初三上学期末,教室里除了门缝钻进来的呜
呜冷风,就剩笔尖擦过纸面的喁喁细语。许延写得累了,放下钢笔,揉搓僵硬手
指上被笔杆硌出的凹痕,无意抬头一看,竟发现丁珉趴在课桌上睡觉。自习课老
师没来,许延过去拍拍他,小声说:“快考试了,你怎么还打瞌睡。”
丁珉坐起来,伸手揉揉额头,没精打采地说:“不瞌睡也没用,反正考不及格。
”
“总比完全不学好啊,”许延皱眉道,这两年跟丁珉成了铁哥们,他才了解到特
招生跻身尖子生中的苦闷。略微想了想,说:“从明天开始,中午下午放学,我
都帮你补习吧?”
“补习?”丁珉不以为然地看他:“你不回家吗?哪有时间。”
“没事儿,以后晚饭咱们也在学校吃,”许延说:“吃完饭回教室,我边做作业
边教你。”其实许延是不想一下课就回到那所别人尽享天伦之乐的房子里,他觉
得自己就像个异物,说不清是嫉妒还是不习惯,尽管家里比过去热闹多了,却觉
得越发冷清。
尹心玥一如既往地忙,没多追究许延要留在学校晚自习的说辞,很快就答应了。
那学期直到考试前许延都帮丁珉补习功课,期末成绩出来,丁珉居然科科都在六
十以上。他丢下成绩单跳起来一把抱起许延,原地连打几个转,激动得脸都红了
。
许延伸出手掌跟他用力对拍一记,笑着说:“丁珉,你太强了!”要知道这以前
丁珉可从没考及格过,虽然有自己帮他复习,毕竟只是短短一个多月时间。
丁珉眼睛都湿了,这个半大男孩脸上写满由衷的感激:“许延,别的不说了,以
后,你就是我的亲兄弟!”
许延正待说话,坐不远处的张晓风却阴阳怪气来了句:“切,得意忘形,100分的
还没跳呢。”
“你说什么!”丁珉脸色铁青,握起拳头一步跨过去。
“丁珉!”许延知道他虽然话不多,发起火来可啥都不顾,忙一把拉住他:“你
别上当。”那家伙巴不得丁珉过去打一架吧?这是教室,老师很快会来,张晓风
个子也不矮,又是学习委员,怎样都不吃亏。他转头冷冷盯着张晓风:“想打架
是不?有种上校门口单挑去。”
因为秦可可的事儿,自己跟丁珉与张晓风的关系本就不怎么样。两个月前,秦可
可突然整节课趴在课桌上,许延拍她,才发现这丫头哭得泪流满面,原来跟张晓
风分手了。那段时间许延和丁珉轮翻陪着秦她,张晓风可能认为是他俩出主意让
秦可可决意分手,对他俩的态度一下跌落冰点,经常有意无意出言挑衅。
张晓风冷哼一声,低头翻开课本,显然没打算应战,本已升起硝烟的教室,在周
围兴奋期待的观望中,突兀沉静下来。那一年的寒假也在凛冽的冷风中佝偻着腰
背不紧不慢地来临了。
许延现在极怕长假呆在家里,当初买这套四居室时,尹心玥和李国平钱不够,最
后靠老太太拿出了多年积蓄。对于许延占用一间房,李老太口头上没说什么,但
浑身散发的冷气比霜冻还寒,加上家里那个小霸王有事没事都横眉冷对,许延虽
说忍耐下来,心里终究不好受,越发觉得自己跟那个家格格不入,总找机会往外
跑。
时近年关,这天丁珉和秦可可一早就在楼下叫,许延打开窗户一看,那两人手里
都拿着羽毛球拍。许延冲他俩高兴地挥挥手,赶紧穿戴整齐也拿了球拍跑下楼。
三人一起来到隔街的工人文化宫,找了块空地开始打球。G市的冬天总是阴着脸孔
不动声色,偶然吹起一阵冷风横穿三人汗湿的腋下。一小时后大家都乏了,坐在
光秃秃的草地上聊天。
许延见秦可可呆着脸摆弄手里的水壶,打趣道:“丫头,过了年都开春了,你还
不打算阴转晴哪?”
秦可可笑笑,拿手里的水壶往许延身上一丢:“你懂个屁,少根筋儿的和尚。”
许延叫她说得一愣,掉开头没接话,池塘里稀稀落落冒出几根光秃秃的荷叶杆子
,冷风兜着个破塑料袋儿,挂在上面有一下没一下地招呼,满眼萎靡衰败。快三
年了,自己已长成个长手长脚的少年,小毅哥也不知道变成什么样儿了。
自从尹心玥再婚后,许刚再没来新家看过他,每次出差只到学校匆匆说几句就走
。幸好自己留了学校地址让许刚带回去,虽说两头的信件都要寄到白河镇,二〇
五的邮递员一星期才去收一次,来回辗转近一个月,但起码夏紫菱跟封毅都可以
跟他通上信了。
夏紫菱的信总是几页纸写得密密麻麻,生活琐事巨细无遗。封毅的信却很简短,
跟他的字迹一样凝练有力,只说些学习上的事儿,还有就是让许延好好念书,注
意身体。即使这样,每当收到他的信,许延仍会兴奋莫名,连带着那一个星期都
仿佛春暖花开、阳光普照。
许延自己也不在信里多说些什么,现在已经完全明了两个男孩儿之间的情意不同
寻常,心中虽有千丝万缕的记挂,真要写在纸上却像着了痕迹般慌张。李少文又
爱趁他不在进他房里乱翻,许延想起李老太钻研报纸那份严谨劲儿,更感激封毅
的细心体贴,手中那短短几行熟悉的字,便屡屡在眼前洇开沉甸甸的温情。
丁珉见许延被秦可可一句话说得愣半天,以为他不高兴,笑着拍他,说:“她们
女孩儿不懂,你要当和尚,以后哥陪你一块儿当去。”
那一个“哥”字和丁珉帅气的笑脸,让许延蓦地一阵恍惚,跳起来笑着说:“谁
要你陪呀,你以为谁都能当和尚?那得有慧根!”说罢连跳几下:“冻死了,接
着打球吧!”
丁珉坐久了也觉得冷,跟着跳起来,假意不爽道:“切,肯陪你就不错了,和尚
庙哪儿有这花花世界滋润。”
许延心想,要没小毅哥陪着,凭他也受不了和尚庙的冷清吧。三人说说聊聊玩到
中午,到排档里吃了碗面,下午逛了逛街,许延又去图书馆泡了几小时,回到家
就八点来钟了,跟电视机前的李老太打过招呼,许延循例回了房间,却立刻怔住
。
许延几步走到李少文平时够不着的那个壁柜前,现在柜门竟然半敞,他一把全拉
开,里面的信件和私人物品果然被翻得乱七八糟。最让许延恼火的是,封毅给他
那个柳枝篮子,平时小心收在最顶层,现在居然无影无踪。李少文才八岁,个子
又矮,即使站在高凳子上也拿不着,显然是家里大人帮他的。
许延僵着脊背站了几秒,闭眼顺了顺气,掩上柜门出来,对沙发上的躺着玩皮球
的李少文说:“少文,我柜里那个篮子呢?”
李少文一翻眼皮:“我不知道!”
许延憋住气,耐心说:“别的没关系,那个篮子我有用,快还给我。”
李少文嗵一下跳起来,大声嚷嚷:“你丢了东西,干嘛赖我?”说罢将手里的皮
球往墙角一摔,弹得乒乒乓乓满屋乱跳。
李老太也冷着脸扭过头来:“许延,少文什么没有,哪会要你的东西?大家一屋
里住,我们也经常少点儿什么,有说是你拿的吗?”
李少文得了势,抢白道:“就是,谁会要你东西,那个壁柜我根本够不着。”
许延不想跟李老太计较,只对李少文说:“我可没说篮子放哪个柜子,你要没翻
过,怎么知道是壁柜呢?”
李少文被当场揭穿,立刻张口结舌,跺着脚撒泼大骂:“我就拿了你怎么样?那
个破烂篮子有啥了不起?!兵痞子生的野小子,赖在我家又吃又住,不要脸!没
赶你出去就不错了!”
许延气得一阵脑充血,这些话八岁小孩儿哪能想得出来,他铁青着脸上前两步,
寒声说:“你再说一遍!”
17.无垠的雪野
李少平哪儿领教过这种疾言厉色,尤其是少言寡语的许延,当下惊得呆住,掉头
扑进李老太怀里嚎啕大哭:“奶奶!奶奶!他欺负我!”
李老太忙不迭搂紧宝贝孙儿,抬头大声呵斥许延:“许延!平时你不照顾少文也
就算了,今天还凶他?!当着老人面就敢这样放肆?太没教养了!”
许延咬牙说:“奶奶,他刚才说什么您也听见了,谁没教养您心里比我更清楚。
话我不计较了,篮子让他还给我。”
“呵!计较!”李老太本就护短,这下更加火冒三丈,冲口说:“你一个外姓人
占着李家房子,我们跟你计较过吗?李家克扣过你?你敢质问我?!说你一句就
犟嘴,不是缺家教是什么?!”
许延没想到平时一副庄重嘴脸的李老太,真能说出这等蛮横无礼的话,气极了反
倒冷静下来,慢悠悠说:“奶奶,您说的李家,有我妈那份工资养着,买新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