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〇五信箱 上——青衫湿透
青衫湿透  发于:2010年12月16日

关灯
护眼

,越拉越远……

14.那一篮野果

G市三中座落在城东区一条安静的街道。许延家住城西,每天要倒两趟榨汁机一样

热情洋溢的公车返校,秋冬还好,若是碰上阴雨天气或是天热时节,下得车来,

往往披头散发、人鬼不辨。

说起来许延跟秦可可的交情也是从初一上学期,一次狼狈的搭车经历开始的。那

天许延像往常一样削尖脑袋、缩骨收腹挤上车,却不平常地遇见一位打瞌睡的乘

客,公交途径灯口刹车,那位乘客把手里的豆浆全都送给了许延的上衣和书包。

秦可可跟许延同桌,当许延懊恼异常地赶回学校时,秦可可起初暗笑,过后轻声

笑,再之后就旁若无人地大笑。刚到新学校不久,许延尽管尴尬恼怒,非常讨厌

这种无礼行为,但因为跟她并不相熟,又不想跟女同学吵架,便一声不吭,冷着

脸埋头收拾书包。

秦可可笑过之后,却自说自话地抢过许延的书包:“用水冲冲再晾干,不然书页

都粘在一起了。”说罢抱去水龙头下冲洗。

十多分钟后,秦可可捧着洗好的书包课本回来,两人一起晾到教室窗台上,许延

说:“谢谢你。”

秦可可大笑:“别客气,天天早上看你像被人打劫过,我算见义勇为。”

许延跟着失笑,那一整天两人共用一套课本,逐渐熟悉起来。秦可可是个清瘦高

挑的女孩儿,不算漂亮。上课看小说,下课打瞌睡,有时显得很没精神,但只要

她定睛向你一看,你会发现那双眼睛特别亮,亮得令人吃惊。个性也不错,洒脱

开朗,有点儿凡事不上心的率性,也是重点中学为数不多的,不将功课、练习题

挂在嘴边的学生。

她第一个让许延佩服的地方是,除了基本功课,那些名目繁多的补充习题,根本

不予理会,张张油印卷比漂过漂白水还干净,名次却永居前十。两人恰巧同桌,

秦可可父母是G市棉纺厂职工,两家距离一个街口。秦可可天天走路上学,许延问

起,她说:“坐车走路都要一小时,我宁愿走路。”

城东城西直线距离不算太远,主要是学校位置偏,公车绕路车速慢,所以碰上心

情好,许延也会跟她一块儿步行回去。一来二去话题增多,许延才知道秦可可家

中还有两个弟妹需要照顾,父母在厂里加班加点,家务都落在她头上,不由更为

佩服这个爽朗聪慧的坚强女孩。

初一下学期,许延与秦可可的两人行,因为丁珉的加入增加到三个人。丁珉是班

上体育特招生,长相高大帅气,话却不多,有点儿特立独行,起初跟许延并不来

往。丁珉中午也在学校食堂吃饭,偶尔一次搭台聊天,才发现大家都爱看武侠,

下象棋,打羽毛球,甚至喜欢的音乐类型都一样。

两人趣味一致,下课时丁珉就会过来许延这一桌聊天儿,许延慢慢发现,丁珉知

识面相当广,不但不冷漠乏味,还相当爽快热情。秦可可起初不爱搭腔,渐渐也

会被他千奇百怪的话题吸引,每当这时,丁珉就越发说得起劲儿,整个人都神采

飞扬。许延隐隐察觉到什么,却不打算考证,他本就不是好奇心重的人,不该管

的闲事从不插手。

偶尔一次课间,秦可可说起吉它,许延也兴趣浓厚,没想到丁珉更加兴致勃勃,

立刻大谈指法技巧。许延尴尬地说:“我只会听,不会弹。”

丁珉说:“没事儿,我弹给你们听。”

于是在初二下学期的某个周末下午,许延再次听到了那首《悲伤的双曲线》。丁

珉会弹吉它,而且弹得不错,嗓子也好,过去那些听不懂的数学名词,被他流水

般轻轻哼唱出来,许延霎时心如锤击,神情恍惚。秦可可竟也情绪低落,呆坐了

会儿,就说家里有事要走。丁珉默送他俩到门口,一时之间,三个人都陷入莫名

的低落中。

许延跟秦可可走在回家路上,春天已经过去了,又一个盛夏即将来临,才刚下过

一场雨,被白炽光线敲碎的路面,分裂成一块块破碎的镜片。两人闪避着车轮溅

起的积水,还有身后自行车的铃铛,慢慢往回走,马路上车来人往、喧闹非常。

过了一条斑马线,秦可可忽然被抢绿灯的人猛地一撞,立刻向路边绿化带跌去,

许延一把没拉住,被她一带,自己也失了平衡,一屁股坐到湿淋淋的草地上。这

下再不用躲了,两人湿着裤子坐在地上,同时哈哈大笑,谁也没想立刻站起来。

秦可可笑了会儿,突然说:“许延,你有喜欢的女孩了?”

许延默了半晌,站起来说:“没有,我小时候跟人约好了,以后一块儿去当和尚

。”

秦可可看了看他,说:“你有病啊?当和尚?骗谁呀!没喜欢的女孩刚才听歌儿

会那表情?怕我乱说啊?”

这学期学校开了门生理卫生课。许延班上教生物的,是位三十来岁的女教师,她

并没有像其他老师那样让学生们自习,而是图文并举地讲授了精子与卵子的相遇

相爱,共同缔造新生命的过程。临到下课前,这位女教师面带微笑说,男人和女

人因为爱而结合,共同孕育爱的结晶,是人一生中神圣庄严的经历,也是生命必

经的历程,没必要避讳。

班上的学生起初都不自然或者装作不以为然,一节课下来,竟都被女教师的豁达

认真感染,微红着脸,大大方方地研究起那本神秘教材,有些还小声议论。只有

许延,全程面无表情,下课铃一响,就把课本丢进了书包。秦可可后来开他玩笑

:“许延,你不是身经百战吧?那么镇定。”

许延愣了愣,也玩笑着搪塞:“我带发修行,要清心寡欲。”

秦可可当时就大笑:“许延,你装啥纯洁呢,有病。”没想到今天又听许延这么

说。

许延笑了,说:“我是有病,病入膏肓。”

两人都心不在焉,没再继续这个话题。到了纺织厂门口,许延看看她,忍不住说

:“可可,张晓风这人并不怎么样。”

张晓风是他们班上的学习委员,斯文俊秀,能说会道,挺会来事儿,很多女生都

暗地里喜欢他,在男生中也玩儿得开,相当合群。张晓风让许延不感冒的理由只

有一个,就是他学习其实相当刻苦,却爱表现得浑不在意,虽说这理由摆不上台

面,至多算是有点虚荣心,但许延确实反感这种表里不一。

秦可可不爽地扫他一眼:“管好你自己吧!和尚!”说罢快步走进厂门口。

许延看着她的背影,自嘲地笑了,对啊,自己还顾不过来呢,要不是因为秦可可

的成绩这学期急速滑坡,情绪也反复无常,他根本不会提,实在是为她担心。但

每个人立场不同,想法更是天差地别,许延转念想,如果有人来说教自己,自己

能接受吗?许延又是一笑,带着这微笑,匆匆转身回家。

课业紧张加上两个谈得来的同学,学校里的时间还算愉快充实,难耐的是回家后

的冷清。尹心玥下半年升了主编,工作越来越忙,常常饭都没空做,在抽屉里放

上些零钱,许延放学便拿了钱去旁边的市政府食堂打饭,吃完再一个人溜达回家

。冲澡,做作业,看看电视新闻,十一点来钟熄灯上床,屋里仍旧只有他一个人

的声息。

每当这时,潜藏心底那个执拗的念想,就会在黑暗中悄无声息地疯长,扎进血脉

,渗透灵魂,生根发芽,开花结果。像肆意扩散的癌肿,永无治愈的可能,那沉

甸甸的重量,压得人几近发疯。

许延常常把脸埋进枕头里,冥思苦想封毅的面貌,可这样思念的人,一待分离,

明明记得他嘴角的弧度,眉峰的飞扬,鼻梁的高挺,眼神的明亮,甚至,他拥抱

自己时身体的热度,却绞尽脑汁也无法,无法将它们组合成那张绝无仅有的脸,

再现眼前。

许延有时想得累了,会突然蹦起来,将家里所有的灯开着,电视音量调到最高,

甚至自来水管都拧到最大。一屋子的光与声与色交相乱舞,振聋发聩,满得不能

再满,满得令人窒息,心却依然空得发慌,空得想吐。

所有这一切加起来,抵不过记忆中封毅一根手指的细纹。于是又再把灯一一熄灭

,关上电视,拧紧水龙头,趴回床上继续想,想到困极睡过去,想到一夜无梦愣

怔醒来,日子便这样缠磨着继续。

又是一个独处的周末,许延早上起来,刚吃过早饭打算做作业,就传来敲门声,

打开一看,竟是许刚。两父子一年多没见,许延高兴坏了,接过行李就去泡茶:

“爸,您下了车就过来了?”以前许刚都是安顿好才来看他。

“是啊,”许刚笑着说:“你爱吃的熏肉,黄阿姨帮你装了一袋儿,菱菱亲手裹

的粽子,对了,还有封毅,给你带了点野果儿,这些吃的都不能放。”许刚边说

边打开旅行袋,一样样往外掏。

“野果子?在哪儿!”许延心一跳,差点没把杯子摔了,心急火燎冲出来。

“呵呵,我还说封毅太麻烦呢,”许刚笑着说:“可他非磨着我带,说你爱吃,

”说着递给他一个巴掌大的柳枝篮子:“嗨,看你急的,这有啥好吃。”

剥了皮的细柳条儿洁白光润,没有一根倒刺儿,上面盖着一色柳枝编的盖子,一

阵阵绿姬与嫩叶的清香,渗出枝条扑鼻而来。许延抚着篮底喉管又涨又酸,心绵

软得生疼,却不舍得当许刚面拆开,抬头问:“爸,您这次出差多久?能呆到我

放暑假吗?”

“不行啊,”许刚说:“这会只开半个月,开完就得走。”他拍拍许延的头:“

菱菱跟黄阿姨都惦记着你,等明年吧,明年有机会,爸爸带你回去。”

“嗯。”许延低头苦笑,明年……明年会有机会吗?

那晚许延轻轻解开篮盖儿上的细绳子,揭去一层软布,小心拿开翠绿娇嫩的蓬松

叶片儿,一篮子红艳艳亮汪汪的绿姬果儿就露了出来。

许延勾起嘴角,拈起一颗果子,慢慢放进嘴里,舌尖一卷,甘甜清香的汁水立刻

充溢了口腔,堵住了鼻腔,眼里的泪,大滴大滴,直直跌落下来。

篮底儿上用胶袋封了张小纸条:延延,我把岩洞里那棵绿姬移回咱家了,还让我

种活了。这是第一趟果子,你尝尝,看好吃不。

15.豆大的雨滴

许刚回去之前,许延抽了个星期六去书店买书,一个专柜逛下来,中医、西医书

籍可着劲儿买,最后连推拿针灸都没放过。结完账后,许延问服务员借了笔,沉

吟了会儿,在《本草纲目》的扉页上写道:小毅哥,绿姬我吃完了,小篮子很好

看,我用来装卡片儿了。这次单元测验我考了第三,你也要好好儿念书。还有,

我长高了五厘米。延延。

许延不好将书打包,抱起来直接去找许刚,走到半路突然想起,自己只给封毅买

了礼物,黄阿姨跟夏紫菱竟全给忘了,立刻又是懊恼又是愧疚,心想,人心偏起

来太可怕了。他站在路边上发愁,初中生活动内容比小学多,同学间互相请吃点

东西,再买些感兴趣的书本,文具,过年的红包就报销了。买书的钱还是从伙食

费里扣下来的。

他站了半晌,折去了丁珉家,秦可可家境还不如他,只有丁珉好点儿。丁珉看他

捧着那一摞书来借钱,诧异地问:“你想自学成材?买那么多还不够?”说罢拿

起本就翻开了:“小毅哥?这谁呀?”

许延才刚转头喝他倒的水,闻言立马夹手夺过来:“是我哥。你看啥?”

“切!”丁珉手上一轻,吓了一跳,睨着他不屑道:“哥有啥不能看的?还以为

是啥妹妹呢,真小气。”

许延说:“行了,急死了,你有钱没有?”

“有啊,要多少?”丁珉问。

“借我两百吧,”许延想了想:“我过两个月还你。”

“你要那么多钱干嘛?”丁珉去翻抽屉:“我不知道够不够。”

许延便据实以告。丁珉说:“许延你真不错,对后妈都那么好。”

许延说:“是我姨对我好。”父亲续娶的女人,没有血缘的妹妹,却在那屈指可

数的欢畅假期里,无私馈赠了他有限生命中最温暖的家的感觉,那是一份千金不

换的温情。

许延继续去购物,丁珉无聊也跟着来了,两人逛进一家百货商店,给黄丽萍买了

条羊毛围巾,揣测着身高为夏紫菱挑了条红裙子,他在二〇五没见过女孩儿穿裙

子,心想夏紫菱那丫头一定喜欢,最后许延又给许刚挑了副手套,才满意地走出

商店门口。

许延说:“丁珉,我去找我爸了。”

丁珉叫住他:“许延,可可最近好像跟张晓风走得很近……”

许延转脚回头:“我劝过她,”他斟酌着说:“丁珉,这事儿不能勉强,但你也

得主动点儿呀。”丁珉这人看着说话顺溜,但因为成绩不好,总有些自卑。特别

是在喜欢的女孩儿面前,还不如个锯了嘴儿的葫芦,该说的话一句不敢出口,借

着跟自己要好,偶然拉上秦可可聚聚,能有啥用?女孩儿不都喜欢知疼知暖,会

哄人的。

“我不是那意思,”丁珉连声说:“她对我没想法,我就是担心,张晓风那家伙

……”

许延知道,张晓风跟二班的班花一直很腻歪,但谁管得了秦可可乐意呢?做朋友

的,都不想见到秦可可那么开朗的女孩,为了这么个人脸上时常阴晴不定,否则

他那天也不去多嘴管闲事儿了,但有用吗?显然没有。许延无奈说:“担心也没

用啊,秦可可又不傻,或许过段儿就自己明白了。”

“嗯。”丁珉沉声应了。

两人分开后,许延就匆匆赶往许刚的招待所。许刚一看他带来那么多东西,马上

拧眉责备:“延延,买这些干啥,你哪儿来这么多钱?”

许延兴匆匆去买书,又被秦可可的事儿一搅,根本没想过这层,被许刚一问,心

里发急,顺嘴儿说:“给家里的,是我的压岁钱没花完,晨”

“挣钱呀,白河镇有兔毛收购站,上等兔毛,收购价高。”许刚笑着说:“二〇

五很多家属看着眼红,也跟着养,但没他养得好,连你黄阿姨都养了几对,后来

嫌刚听完后却毫无疑色,叹了口气:“封毅这小子不是一般能干,难得还好学上

进。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啊,你封抒哥再不必为学费闹心,来城里念书更有指望了

。忧的是,那得多累呀?照看封叔叔、上学、跑农场,现在还养兔子,连黄阿姨

都嫌麻烦的兔子,他养了几十笼……

许延沿着车水马龙的街巷走,一遍遍回想封毅那天保证来找他念书的话,那喜忧

各半的矛盾里,又参进来两股酸甜滋味儿。逃就皱着眉毛退出来,说什么来什么

,才刚跟丁珉提起张晓风,就看见他跟二班班花挤在一块儿喝冷饮,秦可可不可

文库首页小说排行我的书签回顶部↑

文库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