铺设的软榻,抬首挺胸目不斜视,镇定自若的模样。
鹤声见潋滟已经有了些王子的姿态,心中也稍稍放轻松了些。他环顾四周,见孔燕与
凤莱均立于撵上两角,两人的举止也无任何不妥,又悄悄寻了下虎惧的位置。见一面
貌普通,身形矫健的青年正立于撵下凤莱一侧时,他暗自点了点头。随即高喝道:“
众将听令!擂鼓!鸣号!殿下车撵起驾!”
鼓声、号声顿时震天彻地地响了起来。围观的百姓自发的为车撵让出一条大道,谢聿
桢带了家将在撵前行驶,葛自炘领着重兵在车后保护,三面旗帜同时展了开来。
车撵一路顺着大道缓缓往惊鹤城城门驶去。潋滟端坐于撵上,眼观鼻鼻观心,只能听
着耳边嘈杂的人声,那是那些百姓们议论纷纷的声音。那些无知的百姓不停地为着小
王子祈福祝愿,每经过一处就有百姓们自动的跪拜下来,向潋滟磕头祝福。潋滟心中
感慨,若是他们知晓自己跪拜的只是一个青楼小倌时该是何种反应?仅仅只是一张脸
皮而已,却拥有天壤之别的境遇。潋滟心中为自己感到悲哀,又为那失了踪的凛冽王
子悲哀,更为这些不知道真相的百姓们悲哀。
车撵拐上另一条大道,慢慢消失在鹤声的视线中。
在这条城衙所在道路的拐角处有一座客栈,客栈今日也是休息一日,不过,客栈的客
人们却都没闲着。他们有的也挤了人群中去看热闹,有的却呆在自己的房间里暗中观
看。这客栈三楼的天字号房间里,那透亮的雕花窗户旁边,就坐了五、六个人围着酒
桌边吃酒边看‘戏’。其中一个坐于中间的少年,相貌清秀,一张鹅蛋脸,眼如水杏
,眉如黛子,唇如夏花。他灵动的大眼睛四处探寻,在看着那车撵上那端坐的王子时
,突然不知道想起什么,嘴上‘扑哧’一声,连忙用袖口掩了嘴巴‘呵呵’笑出声来
。
“鄞儿有何趣事,不妨也让瑾瑜高兴高兴。”少年右首一斯文男子一边摇晃着手中的
纸扇,一边往少年空了的酒杯里斟酒。
“你们不觉好笑吗?明明小王子现下正不知在哪处沙漠里吹着风沙,这厢却有一个如
此端庄的王子坐于撵上。”鄞儿才一说,又忍不住笑了起来。
“这鹤声与虎惧还真是够胆量,竟然真的敢弄个假冒的王子去送死。只是可怜了这个
送死的王子喽!看身形应该是个不错的美人才是!”韩洋摸着下巴,盯着车撵,一脸
的猥亵表情。
“韩兄果然不愧为这万花丛中的采花高手啊!光看身形就知道长相美否?”诸葛瑾瑜
摇着扇子凉凉地说着。韩洋一听,立即转向少年鄞儿,“此人甚是狡猾,老是挑拨离
间我与鄞儿的感情,鄞儿可要慎重考虑是否留此人在身边才是。”
诸葛瑾瑜一副“彼此彼此”的表情看着韩洋。韩洋也恨恨地瞪视着诸葛瑾瑜,二人隔
着鄞儿,用眼神进行着无形的比拼。
鄞儿见他俩闹了起来,两不相帮,只捧了酒杯小酌一口,慢慢理清头脑里的线索,再
好好思索了一下眼前的情势。他叫韩洋绑了凛冽,就是不想这燕国与昭国和谈成功,
无关国事,只因他想让那葛自炘与虎惧互相之间斗个你死我活,这才能让他心中的恶
气得以平息。眼下,鹤声不知道从哪里弄个替身来,将他的计划全盘打乱,他不得不
再想个法子对付这虎惧与鹤声才是。
第二十八章
惊鹤城位于昭国的东北边境,临近牧野国。从惊鹤到燕国要么穿过牧野的境内,要么
就要沿着惊鹤往西北走,走到黑水河发源地---泯江,然后乘船顺着泯江的支流进入
黑水河的河道,到达燕国境内。谢聿桢选择走的是水路,他们一大队人马在惊鹤辖地
内走了整整一日一夜,二月初七申时左右才到达了泯江与黑水河交汇处。这里有一处
不小的码头,码头的名字叫“南天门”,河港边停靠着大大小小的船只。谢聿桢先行
派人备好了渡船,在这些船中尤其显眼,大而阔不说,光是船身悬挂三面大旗就让那
码头附近的人们退避三分。为了谨慎起见,谢聿桢决定了初八一早再行开船。因此,
那一大队人马上了船后只是静静地在船舱内休息,不得随意走动。
潋滟从出了惊鹤城心里一直惴惴不安。虽然不断地安慰自己,也处处小心谨慎,连在
凤莱与孔燕身边都甚少开口,可是还是会时不时出一些小的差错。幸亏在他身边服侍
的是孔燕与凤莱,每每有外人靠近时,虎惧扮做的侍卫也会及时拦住对方,且接见外
人之时,虎惧都会寸步不离。谢聿桢也曾派过丫鬟使女前来服侍王子,都被虎惧以诸
多借口推了干净。
现在,潋滟坐在船上二楼的舱房里,对着镜子端详着自己的脸。那凛冽王子长得还算
俊秀,眉眼稍稍细了一些,脸型倒与潋滟的脸型相似,只不过稍显刻薄了一些。潋滟
动了动眼睛鼻子,发现那镜中之人也是相同的动作,不禁吓了一跳。他还是有些无法
适应自己现在这张脸。他沿着那脖子之间细细抚摸,发现毫无一丝破绽,不由得为鹤
声高超的技艺赞叹。潋滟正摸的仔细,突然听到外面甲板上凤莱恐惧的叫声。潋滟连
忙盖了铜镜,拿起纱帽罩于头上,往甲板上走去。
此时正是月上枝头,河港边的栈道上一道道火红的灯笼映照着漆黑的河水。沿着河岸
停靠的每艘船上皆挂了河灯,灯光倒映在河面上波光粼粼。潋滟无暇欣赏这美丽的河
景,他出了自己的船舱转身往二楼甲板上走去,刚一过去,就见凤莱与孔燕被葛自炘
带人给拦在二楼与一楼之间的楼梯上。孔燕被士兵给捉住双手,凤莱则被葛自炘给逼
退到楼梯的死角,缩着拳头瑟瑟颤抖,满面的惊慌失措,连泪水都噙在了眼眶,盈盈
动人。
“看来你这次要扮的是小可怜啊!啧啧!真的演的不错,瞧这眼神,瞧这泪水……”
葛自炘说着伸了手去摸凤莱的俏脸,凤莱只是吓得闪躲,他听葛自炘说他扮演的是小
可怜,就想自己明明扮的是侍从啊!于是,凤莱探了头去为自己争辩道:“我是侍从
!”
葛自炘见这个善于掩饰的狡猾少年被他当场抓住了还‘死鸭子嘴硬’,当即“哈哈!
”大笑起来。从柔弱公子变身“王子侍从”,连这表情与举止都扮得“惟妙惟肖”。
倘若不是先前受过一次教训,他这次还会轻易相信这个小子的花招的。“快别在本大
爷面前装蒜了,识相的快点将爷的东西交出来,爷饶你不死!”葛自炘深信自己的兵
符是被凤莱给拿走了的,此番前来就是想将凤莱拿下,从他手上取回兵符好将功赎罪
,早日重掌大权,远离谢聿桢这个死对头。
“我是侍从!我是侍从啦!”凤莱无论是忘却前事之前还是之后,唯一的优点没有变
,那就是认真。他从来都是认真的爱着,认真的恨着,认真的活着,也认真的演着。
即使现在被葛自炘抓了威胁,他仍将鹤声交待的“任何时候都不能忘记自己所扮演的
角色---王子侍从一事”牢记在心。
葛自炘心里正是着急,突然瞥见二楼甲板上有一身穿锦衣头戴纱帽的人,就知道是昭
国小王子驾到了,他手上只略松开了凤莱,人也向王子行了礼,可是仍旧挡在凤莱身
前,不让他离开。
“弟弟!你快告诉他,我是侍从啦!”凤莱公子见到潋滟之后十分开心,连忙想让潋
滟证实他现在的“身份”
潋滟一听凤莱叫他‘弟弟’,心中猛然一惊。凤莱公子虽知道恪守职责,可是在与潋
滟一起时,总会时不时地叫错潋滟。
葛自炘分明听到凤莱叫王子“弟弟”,当下他就狐疑地盯着潋滟上下打量。这凤莱的
举动十分诡异,更加怪异的是他竟然称呼凛冽王子为“弟弟”,这是怎么一回事?
正在这时,虎惧扮得侍卫首领也由另一边赶了过来,当好让他听到凤莱的错叫,以及
看到葛自炘的怀疑。他正想上前岔开话题,却见葛自炘眯着眼睛瞪了他一眼,眼中全
是威胁与警告。
“殿下?您的侍从可真是没大没小啊!如此顽劣的奴才怎么能服侍殿下千金之躯呢?
他竟然敢对殿下这般不敬,真是要好好管束一番才是了。”葛自炘说着,又伸出手去
要抓凤莱。
凤莱吓得闭了眼又高声叫道:“王子弟弟,救命!”
虎惧见凤莱遭人欺负,当下也要挺身上前,却听到王子淡淡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葛
将军有所不知,本王的母妃与凤莱的母亲是同胞姐妹,我二人自幼都是以兄弟相称!
况且本王这表兄前几日受了伤失了记忆,这才被本王以侍从身份带在身边方便照料,
葛将军一上船就如此欺辱本王表兄,难道是欺我昭国无人吗?”
虎惧当下一听,突然想起自己的母亲的确是与凛冽之母同胞所生,他一时未曾想到,
这个小子反应倒敏捷。这番话虽然说的有些牵强,倒也合些情理。
葛自炘一听王子如此说了,对于凤莱误叫之事也就无法反驳了,只是对这凤莱失忆就
半信半疑了。他知道凤莱善于伪装,又怎会轻易相信一面之词?“凤莱公子这意外也
来的太突然了些吧!记得几日前不是凤莱公子前去昭京迎接的殿下么?”
“难道本王还哄骗将军不成?”王子冷冷地说着。说完之后,冷哼一声,甩袖转身,
半侧着脸言道:“小凤!还不快过来?挡着葛将军作甚?”
孔燕早在潋滟到来之时就摆脱了葛自炘手下的钳制,一听潋滟招呼凤莱,连忙往前迈
了两步,将凤莱拉着就上到二楼去。葛自炘一时无法做出反应,只好眼睁睁看着凤莱
跟着王子身后进了船舱。
“呸!”葛自炘啐了一口,眼睛眯得细细的望着昭国一群人。早晚宰了你们这帮狗娘
养的祭我军旗。他在心里暗暗算计。此次没有套出兵符所在,只好再寻机会抓了凤莱
单独审问了。
潋滟带了凤莱和孔燕回到舱内,虎惧也在舱门四下盘查了一下,确认无人窃|听之后
,才关紧舱门进入内室。室内凤莱公子仍旧没有恢复过来,还是委屈的直掉眼泪。再
看到虎惧一脸严肃的表情之后,更加怕得缩在了潋滟后面。
“他不有意的。”潋滟安抚着凤莱向虎惧解释道。
虎惧见到凤莱唯唯诺诺的样子就生气,听到潋滟劝说,也不当一回事,只瞪了凤莱,
想骂又不知从何骂起,好半天之后才长叹一声气,走到茶桌前背对着众人坐下。
“小凤乖!以后不管见到谁都只说是王子的侍从,不要再叫王子‘弟弟’了好不好?
你看到刚刚那个大胡子了没有,那个人是个大恶人,你若再叫错,他就会把你抓去喂
野狼的。”潋滟哄骗着凤莱。凤莱一听叫错就要去喂狼,吓得又抓紧了潋滟的衣袖:
“王子!小凤错了!小凤不要被喂狼。”
孔燕见凤莱粘得潋滟如此紧密,心里早就不开心了。他上前去一把拉开凤莱,“不要
拉拉扯扯的,侍从怎么能拉扯殿下的衣袖?”
凤莱一听连忙记起自己的身份,慌得把潋滟的袖子放开,乖乖的退到一边,低着头搅
着手指默默无言。
潋滟见凤莱可怜又可爱,忍不住笑了一下。他真的觉得如果有可能,凤莱公子就一直
这样也不错。虽然那么一张美丽机灵的脸蛋配上现在这么迷糊的个性有些矛盾,潋滟
却觉得现在这个好像才是凤莱公子本人似的。
虎惧见潋滟如此关心凤莱,就觉得不可思议。按理说,凤莱一直处处针对潋滟,潋滟
陷入如今这种危险境地也是凤莱苦苦相逼所致,现下凤莱变得蠢笨,这潋滟就算不借
机报复凤莱,也没必要如此关照这个‘仇人’吧?虎惧心中对潋滟存有怀疑,而且这
两天据虎惧的观察,这潋滟看上去平平凡凡,其实人还是挺聪明的,反应也很快,遇
事不慌不忙沉着冷静,就拿刚刚在葛自炘面前的表现来说,就算是真正的凛冽王子恐
怕也没有他应对的巧妙。鹤声和他还一直将他看做普通男娼,不知道这次让他来淌这
趟浑水究竟是对还是错?
潋滟不知虎惧心中已经对他另有看法,他只端坐在榻席上看着孔燕为他拿来的书籍解
闷,直到虎惧离开内室,潋滟才放下手中书籍,笑着招呼孔燕到跟前共用茶点。凤莱
在一旁看得是直流口水,可是他谨记了刚刚的教训,就是不敢往潋滟王子身边去。潋
滟笑嘻嘻地看着凤莱时不时地抬头死盯着孔燕动个不停的嘴巴看,还默默地吞着口水
,想过来却又忌惮的样子,他才伸了手轻轻地招呼了凤莱过来。凤莱一见王子都招手
了,立马给了潋滟一个大大的笑脸,慌张地挤到孔燕身边去与他抢那最后几块‘核桃
酥’。
亥时左右,谢聿桢在一楼甲板上置了一桌酒席,特地邀了王子去喝酒看戏,潋滟依约
前往,守卫侍从也都一齐跟去,葛自炘倒没有陪座在内,这让潋滟稍稍放心了一些。
只应付这两个中的其中一个都让他耗尽心力了,若是两个都在场,这心上都负荷不了
了。
潋滟坐在自己的席位上,趁机打量了一下有一年未见的谢聿桢。谢聿桢好像比一年前
更加沉稳了些,无论是说话还是动作,都是稳重十足。只是不知道是潋滟看错还是怎
么,潋滟总觉得谢聿桢的气色好像没有之前好了。眼底原先那深深隐藏的骄傲也消失
得一干二净。
“殿下看了这么久,可看出本王脸上有什么东西了吗?”潋滟正在心中揣测谢聿桢的
情况,突然,他对面正专心欣赏河岸上戏曲的谢聿桢开口说话了。谢聿桢并未正视潋
滟,只是低首为自己斟满酒杯。
“听闻王爷大名久已,今日才近距离观望王爷,以偿往日心愿罢了。”潋滟特意压低
了声音平淡地说着。
谢聿桢“哦?”了一声,端起几上酒杯就一口饮尽。
“敢问殿下,是否到过我燕国帝京?”谢聿桢放下酒杯,收回一直放在戏台上的视线
,挑了眉毛看向潋滟。
潋滟心中诧异,脸上只装做惊奇“本王总角之时曾跟随哥哥游览过帝京,在那间停留
过三个月,王爷如何知晓?”
“那可真是稀奇了,看来殿下与我燕国素来有缘,不然为何过得如此长久的岁月,殿
下口音中仍带着些帝京方言的味道?”谢聿桢半真半假的笑道,目光平和而深远。
潋滟心中一惊,此人真是灵敏,他都已经尽量改掉燕国口音了,还是被这人给听出来
了。此时,席上一片安静,虎惧心里都是七上八下的,不知道这小王子会如何回答?
潋滟轻轻笑道,随即用了羌国语调轻吟了一首小诗,吟毕,他又用了牧野方言说道“
本王自幼喜好列国风土,常与本王表兄凤莱一道畅游山水,这各处方言口音也略识一
二,有时混杂,自己都不曾察觉,没想到王爷如此敏锐,小小变化都能体察出来?”
谢聿桢见小王子谈笑间对答如流,且都合情合理,也就收回视线,又专注在看戏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