融时,姗姗来迟的北貘使团却骤然抛出了一阵惊天霹雳。
那个噙着笑容打算向萧景曦行礼的北貘使节团使臣薛言礼在发现萧景曦就是昨夜抛绣
球之人时,惊喜地瞪大双眼,浑然不觉萧景曦抛来的眼神暗示,立刻扑上前大谈两人
初遇的光景。
见薛言礼如此不识相,萧景曦眼角几欲抽筋,却只能含笑应对,心中暗想着幸好自己
平日里偶尔会胡闹一番,若朝中臣子问起,能以“玩心忽起”为由搪塞昨夜抛绣球的
荒唐。
只是应对着这件麻烦时,萧景曦不由悔恨昨晚的冲动,更悔恨着自己早上就想着怎样
名正言顺地避开萧景祈,却忘了这个见过自己真面目的薛言礼也在金凤殿的事情。
“殿下,没想到你我如此有缘,不止有着共同的喜好,更是身份相近。”萧景曦心中
转着无数念头时,薛言礼却是说得兴高采烈。说到兴致处,他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话。
萧景曦唇角笑容一僵,心底蓦然燃起不详的预感。
果然,下一瞬他便听薛言礼喜滋滋地说着:“外臣深深为殿下风采所吸引,若殿下不
嫌弃的话,不知可否屈尊下嫁?”
顿时,在场的所有人包括当事人萧景曦都被石化,只知呆滞地看着薛言礼。
在一片奇诡的寂静中,薛言礼又续道:“殿下身份尊荣,我的求婚果然冒昧了。要不
然若殿下不介意,让外臣入赘圣朝可好?”
【拔剑互砍也是缘】
番外合集
番外壹忆年少
壹·一桃花树下初相遇
花随风舞,或淡粉或素白的花瓣于枝头轻颤。
虽已是早春时节,但北方的风中仍是带着浓浓的寒意。偶有较强的风拂过,总能令人
觉得那点点冰寒顺着冷风便从衣领袖口处不断灌进去。
小小的萧景曦裹在雪白的狐裘中,尚带点婴儿肥的脸蛋从毛茸茸的衣领中露出,镶嵌
在脸上的一双眼睛黑白分明,此时滴溜溜转着,透出几分聪颖狡黠。
此地是京城郊外的皇家狩猎场,今日天气晴好,萧靖辰率着一众将臣兴致满满地来此
打猎,而几位皇子虽然年幼,但圣朝有“男子握弓、浩气凛然”的习俗,故而几位小
皇子仍是跟着来到猎场,沾染所谓的豪气。只是……面对打猎这样的事情,小小孩儿
自然只能作出旁观者了。
今日萧景曦便是在帐篷中呆得烦闷了,于是趁着守在营门的内侍与守卫不注意时,一
溜烟儿跑了出来,走着走着,就走到位于猎场外围的这片桃花林。
想起身体抱恙而未能随行的母妃,又思及她素日里最喜各式花草,萧景曦站在桃林口
,虽被冷风吹得微微瑟缩,却仍是抬步进了桃林,想要折几支漂亮的花枝带回皇宫。
桃树虽不高,但对一个七岁的小孩来说,却是太过高大。他张望一番确定四下无人后
,立刻扑向眼前的树一溜烟地爬上去,折了几枝漂亮的桃花,才心满意足地滑到地上
。
萧景曦宝贝似地捧着这些东西,正准备重新溜回营地,却听风中传来几声细碎的呜咽
。他迈出去的脚步顿时一僵,后背汗毛亦瞬间倒立却又染上几分兴奋,平时因为好玩
而缠着母妃讲述的妖鬼故事此时清晰地浮现在脑海中。
那不远处发出这个声音的事物,是人是妖还是鬼?
孩童的好奇心总是旺盛而无限的,当好奇二字在心中点燃,求知的欲望便胜过深切的
恐惧。
萧景曦裹紧了狐裘,小心向声音传出的地方行去。
曲曲折折行了好一会儿,萧景曦才寻对了方向,隐约望见一片桃粉色中,有一个身着
鹅黄色小棉袄的小小孩童正蜷缩着坐在树下。早春时候,积雪未融,坚硬的泥地也总
透出几分摄人的寒意。
萧景曦望着那蜷成小球的人儿,心中先是想着他不冷吗,后又想着若是桃花精变成的
人类,又岂会惧怕寒冷。只是……自己这样唐突冲上去究竟好不好?
就在萧景曦踟蹰的时候,树下的小孩儿已然抬起来,哭花的脸上尚能见到几点泪滴,
那一双碧色的眸子与萧景曦惯常见到的中原人士颇不相同。
“你是桃花精灵吗?”萧景曦望着那张颇为精致的脸,虽隐约觉得对方的脸有几分眼
熟,但也不曾细想,快步走到那人面前后便蹲下,“为什么你会躲在这里哭?”
“我才没哭!”那人恨恨地扯起衣袖擦着眼泪,一双精致的眼瞪得浑圆。只见他胡乱
擦拭一番后,眼泪虽被擦干,但因为他有些蛮横的动作,脸上反倒多了几道红痕。
萧景曦噗嗤笑道:“喂,你究竟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孩子啊,这里是皇家狩猎场,普通
人家的小孩可是进不来的,又或者……你真的是故事中的妖精?”
对方微微柔软的眉眼间倏然染上几分怒意:“你居然不认识我?”
萧景曦错愕地反问:“我要认识你吗?”
他的尾音尚含在嘴里,对面的小孩却突然站起来,像只被激怒的狮子一样扑上来将他
压倒。
“你居然不认识我!”小孩儿出手迅疾,时机更是挑的巧妙。在萧景曦尚未回神时,
他便被对方狠狠扑倒,更是被用力压在身下,处于绝对的弱势。
“喂,你怎么可以突然出手就打我?”
“哼,反正你又不认得我,打完了你也记不住的。”对方的话语中有浓浓的恼意。
萧景曦正想据理力争,却眼见着对方将自己手中的桃花抽走,更远远抛开。那是他打
算送给母妃的花枝啊!萧景曦将目光从那被抛弃的花枝收回,落在对方身上时也染上
同样浓郁的恼意。
“你居然丢了我的东西。哼,待我禀明父皇,我一定要他狠狠打你的板子。”
“打就打,又不是没被打过。”正骑在萧景曦身上的少年低声说了一句,随即毫不客
气地挥起拳头砸在萧景曦身上。
“老虎不发威,你当我是病猫吗?”萧景曦也不甘示弱,同样手脚并用,更不吝啬地
施展与生俱来的铁嘴攻。
一番势均力敌的厮杀后,累得筋疲力尽的两个半大孩子并肩躺在地上,彼此皆是气喘
吁吁。
“我现在敢肯定你绝对不是什么桃花精灵。你虽然漂亮,但是桃花精才不会像你这样
粗鲁!”缓过一口气,萧景曦笃定说着。
“我本来就是人。”旁边的小孩翻着白眼,“不过你居然还没认出我来。”
“我该认识你吗?”
“该!”旁边那人咬牙切齿地说着,一双碧眸斜视着萧景曦,“皇兄,我叫萧景祈!
”
萧景曦傻傻看着自称萧景祈的人,伸出手捏了捏他的脸颊,“我怎么记得我上次见到
你,你不是现在这样子。”上次见到他,他虽然小小的,却已经是一副冷冰冰的样子
,那样冷漠的样子让人看着心里就不喜欢。
萧景祈沉默,“皇兄你上次见我是什么时候。”
“好像……有点久了……”
萧景祈轻扯唇角,小小的脸上却有了同年龄小孩所罕见的落寞,“我是被遗忘的存在
啊。”父皇刻意的忽视,宫人的无情漠视,自己几乎被隔离在众人的视线之外。他曾
以为自己会在哪冰冷的皇宫一直被忽视到死亡,却不曾想这次春狩,他竟也会被带出
来。虽然依然被忽视,但见到宫城外的风景,见到这一片清净的桃花林,总是一件开
心的事情。
只是,会在这里想起太多不愉快的事情甚至失态痛哭又被人瞧见,却不是他所能预料
的。
“景祈。”
“嗯?”萧景祈轻声应着,突然觉得自己的名字从对方口中冒出来的时候,有一种暖
暖的感觉。
萧景曦在地上滚了一圈后坐起来,小小手掌拍着对方的肩,“以后就由我罩着你了!
”
“啊?什么叫罩?”
萧景曦挠头,“这是我跟父皇去宫外茶馆听书的时候学到的词,听说就是保护的意思
。”
“保护?”人小鬼大的萧景祈嗤笑道,“你连打架都不能打赢我,还想保护我?”口
中虽是这样倔强着,但心中却真实地浮动着各种混乱的情绪。在宫城中见到太多冰冷
,这是第一次有人拍着他肩膀说要保护他。
“嘿嘿,我将来是这天下的王,若我不能罩你还有谁能罩你呢?”萧景曦志得意满地
拍着自己的胸膛,“我相信在我的努力下,你以后一定不会偷偷躲起来哭的。”
“我才没哭!”
“你刚刚……”萧景曦话语说到一半,眼见对方磨着牙想要扑上来的凶狠样子,知趣
地住嘴,嘟囔道,“不说就不说,事实就是事实。”随即,他伸手就去拽萧景祈的手
,“景祈,我帐篷里有父皇赏赐的很多小玩意儿,我带你去玩好不好?”
萧景祈低头望着自己被对方紧拽的手,本想抽出,但动了一下没有挣脱,他迟疑了一
下便任凭对方拽着自己往前跑。
身为兄弟,但却到了对面不相识的程度。往后许多许多年,萧景曦每每想起此事便觉
唏嘘,更忍不住想嘲笑萧景祈哭泣的样子。只是一提及此事,他总会被自家弟弟压倒
,于是后来他便鲜少提及,但总会忍不住忆及当年,更庆幸自己那一场心血来潮、庆
幸那一场桃花树下的互殴。
而这一份记忆之于萧景祈,更是埋藏心底的珍宝与温暖。身为被排挤被忽视的皇子,
身为总是默默呆在最偏僻的宫殿、只能遥望那光芒四射而又被父皇捧在手心的兄长的
皇子,在发现自己的兄长认不出自己的瞬间,心中翻腾的是莫名的愤怒和嫉妒。但其
后,对方的微笑对方的话语,以及对方那洋溢着真切喜悦的目光,却如一场春雨灌溉
着他即将干涸的心田。那是——他永不能忘的救赎。即使这不是他与萧景曦的初遇,
但在萧景祈心中,却只愿铭记这段回忆,并固执地将它当成他与他的初时。
不是初遇,却如初遇。桃花一幕,终身不忘。
【横刀自刎亦从容】
第十九章满城风雨
除了谈笑风生、满眼期盼的薛言礼,在场的其他人只觉得自己的舌头突然变得僵硬,
竟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知将目光转到萧景曦身上,端看这位圣朝皇储会有怎样的
表现。
萧景曦一怔之后,竟是浅浅笑了起来。他摸出袖中的扇子,折扇打开的响亮声音惊醒
那些因错愕而反应迟钝的众人,而他则晃着扇子慢悠悠踱到薛言礼身侧,啧啧两声道
:“薛兄,在下久闻贵国嗜饮烈酒,不论走到何处你们都会随身携带北貘独有的香酒
。我一直不解为何有人嗜酒如命,但今日听得薛大人一席话,突然有些明白你们对酒
的在乎。”他右手一抖,扇子又华丽地合上。萧景曦捏着扇柄轻敲着薛言礼的肩头,
“您莫不是昨夜贪杯,以至于今晨仍未酒醒?”
“我才……”薛言礼闻得此言,当即出言反驳。但他话语尚未出口,跟在他身边的副
使早已快步冲上前,一巴掌伸出紧紧捂住薛言礼的嘴巴,一边将他往回拽一边尴尬笑
道,“我家大人昨夜在醉红楼多饮了几杯,今日本欲卧床休息,不曾想听闻圣朝太子
殿下亲临金凤殿的消息,大人执意亲自前来拜遏,却扰了殿下的清静,且允下官代大
人向殿下道歉。”
萧景曦完全无视被副使捂住嘴巴手脚不断挣扎的薛言礼,含笑点头,“我看薛大人也
是醉得不浅。此时天寒风凉,似他这般的状态,还是先回房休息,否则受了寒只怕是
要胡言乱语了。”
对着萧景曦微露讽刺的话语,北貘国使节团的副使只是笑吟吟应下,随即拽着手脚乱
挣的薛言礼迅速后退。
望着被拽得极远才重得自由的薛言礼,再看着他咋咋呼呼对着副使跳脚的样子,萧景
曦双眼微微眯起,黑色眸中晃过一丝疑惑一丝沉思,随即若无其事地松开。
当时金凤殿在场的都是一些见惯风雨的人精,一时错愕之后早已恢复最初的面不改色
。一堆人打着哈哈说着不着边际的话语,将刚才发生的事情默契地掩过。
但是所有人都心如明镜,今日在这里发生的事情绝不会止步于金凤殿。只是接下去会
有怎样的发展端看各国的手腕了。
折扇轻敲掌心,萧景曦悠然出了金凤殿,走到一僻静拐角时,原本捏在袖子里的一枚
太子信物稳稳飞出,射到一边暗中跟随的暗卫手中。他低声言道:“传我之命,再度
彻查薛言礼的来历身份。”
待暗卫的气息消失时,萧景曦一手负在身后,另一手轻轻摩挲着掌中的扇子,思绪早
已飞速运转。
一个国家的使节团代表的是一个国家的颜面,薛言礼能坐在正使这个位置上,绝不可
能只因他是北貘摄政王的养子,而他那胡搅蛮缠的表象也绝不会如他外表所展露的这
般简单。
萧景曦蹙眉,只觉得这些勾心斗角的事情分外讨厌,偏偏……待他登上帝位,所遇到
的阴谋诡计只会越来越多。真希望能远离这些烦恼啊。
这般想着、走着,待他回神,才发现自己已然走到了萧景祈所在的暮云殿。他折扇轻
敲下颌,双唇抿直,脚下方向一转,正要离去时,却闻得身后传来一声略带意外的呼
唤:“皇兄?”
心里转着“怎么这么巧,居然就被发现了”的心思,萧景曦含笑转身,看着快步向自
己走来的少年,蓦然想起昨夜的吻,耳根子先是一热。但他随即想到方才金凤殿被求
婚的事情,虽然不是他的错,但他下意识地错开目光,才轻轻唤了声:“景祈。”
萧景祈走到兄长身侧,见他这副心虚样子,忍不住莞尔:“皇兄,为何每次见到你,
你都是一副做错事的委屈样子,若让不知情的人看见了,还以为臣弟怎么你了。”说
话间,他见到兄长有一缕发丝贴在鬓边,伸手便替他将发丝别在耳后,“说来我还以
为经过昨晚的‘意外’,皇兄会暂时避开臣弟数日。”
萧景曦干笑两声,“我只是觉得今日阳光不错。冬日里能懒洋洋地晒会太阳,那便是
最舒心的事情。”
“这样啊……”萧景祈拉长声音,“臣弟正巧要去宫外买点东西,若皇兄闲来无事,
便陪臣弟走一趟如何?”
萧景曦抬眼瞄了瞄被白云遮住的太阳,只觉得缩在袖子里的双手又凉了几分,“这个
……我那儿还有一堆奏折要批阅……”天寒地冻啊,到处跑来跑去真的是件折磨的事
情;再则,昨晚的事情他还没彻底忘掉呢,现在和景祈出门,总有一种两人是在偷闲
幽会的奇怪感觉。
就在萧景曦眨巴着眼睛准备继续推脱时,萧景祈突然伸手从兄长的袖子里把他冰凉的
手掌拽出来,掌心中早已渡了一层热气过去,“皇兄你若是怕冷,便与我共乘一骑如
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