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生推开面前的瓷碗,好奇的目光先是看看地上的绣球,再望着竹楼上站立的数人,
露出十分好奇的目光。
一时间,所有人都盯着书生。
周围想入赘姜府一步登天的人自是扼腕;保护书生的大汉满眼焦急,劝着主上不要妄
动;萧景祈目光如炬,灼灼盯着书生;萧景曦巴望着对方快点决定自己快点退场;姜
冠竹笑得云淡风轻仿佛事不关己;姜顺豪捻动胡须的动作不由加快;姜红菱更是紧张
地盯着那书生,祈祷对方看不上那绣球。
就在众人全都注视着书生时,书生好奇的目光又重新落回绣球上。
第十五章错位错愕
本是极其喧闹的夜,偏在此时,透出一股难言的凝重静谧。
成为事件焦点的书生恍然未觉周围注视他的目光,唇角掠起一抹浅淡的笑意,弯腰便
要去捡那绣球。
“公子不可。”一边的护卫距离他尚有数步距离,眼见无法拦下书生的动作,唯有言
语提示。
但书生口中应着“无妨”,俯身便将绣球拿在手中,把玩几番后灼灼目光便向竹楼上
望去,“我曾于书上读过圣朝的绣球选亲,一直以不能眼见这样的盛事而感到遗憾。
不曾想,第一次来圣朝游玩,便能遇上这样的事情,更有缘得以接下这颗绣球。”
书生浅淡说着,周围停滞的喧闹因为他的话语再度复苏。
有人叫着书生真是好运,也有人从书生身边那几个护卫的身手看出此人不但不是中原
人士更兼来历非凡。
萧景祈碧眸染上几分深沉,却是掸掸衣袖,负手立在一边,仿佛刚才冲出去抢球的人
并不是他。
竹楼之上,萧景曦好奇的目光向萧景祈扫去,想不通对方为何突然对姜府的招亲如此
热衷,景祈……总不至于对姜红绫一见钟情吧?虽然觉得自己这个猜测太过荒谬,但
萧景曦就是忍不住情绪低落。见姜顺豪正忙着命人将那位书生请上楼来,又见姜红绫
拽着姜冠竹的衣袖不依不饶地说着什么,心情绝对称不上好的他忍不住越俎代庖,扬
声问道:“这位公子家中可曾娶妻?”
“不曾。”
“可曾定亲?”
“不曾。”
“那阁下可是承认了这门亲事?”
“入乡随俗,我自然没有推拒的理由。只是……我若连抛绣球之人的面貌都不曾见过
就允了这件事情,似乎太对不起我自己了?”书生捧着绣球,一步步朝竹楼处走来。
原本跟随在他身边的护卫见他主意已定,也不再劝说,只是紧随在他身后。围观人群
见他这番动作,全都十分默契地让开身前的路。
萧景曦于高台上俯视着一步步走近的书生,下意识地侧头去看姜红绫。只见姜府三小
姐俏脸含怒,根本没有做任何掩饰,为何书生会说出那番话语?
姜顺豪却是十分开心地撑在栏杆上,笑问道:“未知这位公子如何称呼?”
“在下姓薛,名言礼,虽为允州人氏,但自小便在北貘长大,说来此次是在下记事以
来第一次踏足中原土地。”书生此番话一出,周围人更是惊叹不已。若非他自己承认
,谁能想到这位将中原话语咬得字正腔圆的人竟是北貘来的客人?
“薛言礼?”听到这个名字,萧景曦忍不住觉得耳熟,细细思索之后心里蓦然一惊。
北貘此次入京朝贺的使节团名单中,薛言礼赫然列在首位。
当初接到北貘使臣名单时,他因为奇怪一个汉人的名字出现在北貘使节团中,而曾命
身边的色使探查此人来历。数日后消息传回,却只探知薛言礼是北貘摄政王哈扎尔于
十四年前从允州带走并收养的幼儿,至于薛言礼被收养前的经历及其亲生父母的身份
,却是一场分辨不清的迷雾。
就在萧景曦思考着薛言礼这番作为可有什么阴谋的时候,那一边姜顺豪早已冲下竹楼
将薛言礼请进姜府中。而原本抱持着功成身退念头的萧景曦因过分认真思考问题而一
时恍惚,待回神时,人已被姜冠竹一同拽进了姜府。
姜府客厅内,烛光摇曳,正中的桌上更是早摆满了一桌酒宴。
萧景曦站在门口看了一眼,果断说道:“若此地无事,请容在下先行告退。”他客气
地拱了拱手,转身就要开溜。
但他刚迈出第一步,却被身体发福却依旧眼疾手快的姜顺豪拽住,“萧大侠此言客气
了,今晚之事若非你的鼎力相助,又岂能如此圆满结束?”
薛言礼也站在一边看着他,“是啊,此事你是主角,怎能半途退场?”
此言一出,在场数人立刻拿眼神瞄着他。萧景曦更是直接发问:“此事我怎成了主角
?”
“在下接的难道不是你抛出的绣球?”
萧景曦唇角抽搐,“我不过是替姜小姐抛球罢了。而且,这天下何时曾出现男子抛绣
球的事情了。”
薛言礼默然,“如此说来,竟是在下误会了吗?”
姜顺豪声音有些涩然,“薛公子刚才应允婚约,只因误会是萧大侠在绣球招亲吗?”
面对众人诡异的凝视目光,薛言礼坦然道:“不错。说来也不怕诸位见笑,在下的癖
好与常人略有不同,父亲曾允我若能找到一个心甘情愿嫁我之男子,我便可以将他娶
回家。所以……刚才……”
“不过是场误会,无妨。”姜顺豪笑着笑着突然就笑不出来了。现在外头人人以为姜
府绣球招婿已经结束,原本聚起来的人群也散得差不多了,他辛辛苦苦筹划多日的招
亲啊,居然就这样乌龙了。
草草收场的绣球招亲乐坏了姜红绫愁坏了姜顺豪,两人都无心搭理客人,最后姜冠竹
将两人送出府门,迭声说着抱歉,只是临分别时,他丢给萧景曦一个两人心里都分明
的眼神。萧景曦微微颔首,表示明白,随即和薛言礼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走开。
为了躲开姜府前面的喧闹,两人从后门离去。后门小道,于浓浓夜色中,显得愈发宁
静。
萧景曦与薛言礼闲扯数句后,忍不住问道:“断袖之癖向来为众人不齿,为何你能大
声说出自己的喜好?”
“哦?”薛言礼眉眼含笑,反问道,“那若我将自己的真实喜好掩藏,难道一切就能
变成虚幻而不存在的?”
“自然不能。”
“既如此,我何必为了他人的看法来委屈自己?连我最敬爱的父亲都支持我的决定了
,我又何必为难自己去伪装什么?”薛言礼顿住脚步,转身在萧景曦肩上拍了两下,
“少年人,人生不过短短数十载,能逍遥时且逍遥,烦恼在意那么多,硬生生将自己
逼成一个小老头,何必呢?”
“若我也能像你这么洒脱,该有多好?”萧景曦闻言,忍不住轻声叹息。下一刻,他
却回过神来,斜睨身边的人,“你说得自己好似经历多少沧桑似的,观你之样貌,可
猜知你的年岁应与我相仿吧。”
“或许吧。”薛言礼淡淡一笑,眼珠子滴溜溜一转,“听你之语意,我怎觉有种惺惺
相惜的味道?难道你我同是天涯沦落人?”
在对方诚恳的目光注视下,萧景曦不由点头。
“啧啧,都说圣朝人总是喜欢口是心非,我见你倒是十分爽直。你我相遇也是有缘,
只可惜不日我就要回转北貘,以后怕是难再相逢。说来我们因绣球结缘,但我至今未
曾见到你的相貌,不知阁下可介意取下脸上的面具让我一窥你的真容?”
“自是无妨。”萧景曦略微思索便点头应允。他虽想到朝堂上也许彼此会再相遇,但
先不说彼时相隔甚远,对方是否能够认出自己,端说今晚这件事情发展之乌龙,身为
当事人的他们应该谁都不愿扯出这些东西吧?
于是,卸了面具卸了心防,萧景曦以一个普通朋友的身份与对方畅谈甚久,直到对方
的护卫寻来,他才颇为惋惜地惜别对方。
就在他愉快地挥爪的时候,注视着对方背影的他根本不知此时的薛言礼面上带着的是
怎样复杂的笑容,更不知对方心中那一声重重的叹息将在这圣朝京都掀起怎样的风云
。
当萧景曦停下挥手送别的动作并颇为不舍地转身后,却对上一双饱含怒火的眼。他惊
骇地后退三步,双眼左右瞄着迅速思考逃跑成功的几率有多大。
“皇兄,你今晚玩得可算开心?”萧景祈将对方想逃的神色尽收眼底,冷哼一声,紧
紧圈住对方的手腕,“身为堂堂太子却学人去玩什么绣球招亲,你是想为自己砸出一
个太子妃吗?”
“景祈你误会了。”萧景曦拼命眨眼,努力彰显自己的无辜,“我只是替人砸球。”
萧景祈冷哼一声。之前的一时冲动后,他便迅速意识到事情的不对劲,放弃对那些不
可信任的暗卫的追问,他直接唤来自己的手下进行探知,在确定那一场闹剧确实只是
姜府一场普通的绣球招亲后,便忍不住松了口气。
“不过景祈,当时你为什么那么激动?”萧景曦眼珠子一转,试探道,“难道你真的
对姜府三小姐一见钟情?”
“皇兄,你最近莫不是又在迷恋那些传奇话本?那些生死相随至死不渝的美丽爱情,
只不过是用来欺骗闺中少女和小小孩童的东西……”
静静听着萧景祈的斥责,萧景曦唇角的弧度一点点扬起,猛然间问出这样一句话:“
那你为什么要抢绣球?”
他澄澈的目光安静凝视着将上一句话语卡在喉间的弟弟,面容于月色下愈发清冷。
第十六章心事初言
夜风习习,吹起萧景祈的袍角,拂起他的发丝,却无法动摇他脸上的分毫笑意。他缓
缓松开兄长的手腕,正对着他,那犀利目光中透出的危险光芒让萧景曦下意识地后退
着。
一步,两步,三步。当萧景曦再度向后挪开脚步时,却发现自己的背脊已经顶在墙上
,而面前的人望着自己的目光却带着与往日截然不同的笑意。
那笑,如猎豹盯住兔子时的愉快笑容。萧景曦甩甩头,将脑海中的奇怪想象逐出,仰
头将方才的问题再度重复:“景祈,你为什么要夺那绣球?”
“皇兄,你真的不懂?”
隐约猜到了,却不敢相信、或者说不能相信自己的推断。他眼帘微垂,淡然道了句“
“……不懂。”
萧景祈低声笑了起来,碧眸中蓦然漾起一片醉人的温柔。
这样的表情这样的目光这样的微笑,若放在他处定会醉倒一片怀春少女。但在萧景曦
看来,弟弟如此诱惑的笑透出几分难以言说的诡异。
“在你的昶渊殿中,在那座碧波亭中,你设计的那一吻,真的只是一个简单的赌局吗
?”萧景祈看着整个人几乎都贴在墙上的兄长,脸上一直维持着的笑意一点点散去,
取而代之的,是难言的灼热与不愿再退缩的坚定。他靠近兄长,看着那熟悉的面容一
点点在眼前放大,唇边有一声轻叹溢出,“皇兄,我对你的心,一如你对我的心。”
萧景曦定定看着萧景祈,双唇翕动,却是半天都不曾吐出一句话。
“你想否认吗?”萧景祈看着兄长,右手抬起轻触他的脸颊,“再如何亲密无间的兄
弟,也不会做出那样愉悦的事情;再如何无事礼仪漫不经心,也不会不知道四唇相触
意味着什么。皇兄,臣弟不是迟钝到什么都不知道的傻子;而你,也十分清楚自己在
做的究竟是什么。”
萧景祈的话语在萧景曦耳畔轻轻响起,一句一句,如玉珠轻敲金盘,那声音在他心底
荡起一圈又一圈的涟漪,平日里所有的束缚所有的伪装,便在这样清晰的话语中从坚
硬的藤蔓变成柔软的碧草,露出中间那颗最柔软的心。
萧景曦几乎就要承认的时候,突然想起彼此的身份,他在对方的注视下万分狼狈地别
开眼,“你在胡扯什么。”
“臣弟真的是在胡扯吗?”萧景祈忍不住又逼近一分。
心虚地点着头,萧景曦执意不肯转回头。
萧景祈眯起双眼,伸出双手就去扳正对方的脑袋,“若你所言句句属实,为什么不敢
看着我的眼睛?”
“景祈,松手!”萧景曦皱眉,抬手就要掰开对方有力的手掌。
但萧景祈却趁势钳住对方的双臂,将他不听话的双手狠狠扣在墙上,更用自己的身体
紧紧压在对方身上。
此时此刻,饶是萧景曦再如何想躲开对方,却也只能被迫看着那近在咫尺的俊美容颜
。背后,是冰冷的石墙;身前,却是温热的躯体。对方口鼻洒出的气息轻轻拂过自己
的脸颊,带起难言的热意;而那炽热如火的目光,又令他看见了对方那深藏在心中从
不曾言说的感情。
真想……就此放纵自己沉沦……
这样的念头刚刚升起,理智那微弱的声音又悄然冒出。于是,萧景曦万分艰难地说出
挣扎的话语,“景祈,你是我弟,你想让圣朝的皇族传出……”
“圣朝的一切对于我来说从来都不算什么!”碧眸中神色迅速变幻着,“若非为了你
,这圣朝的天下根本入不了我的眼我的心。”
“景祈……”
萧景曦还在垂死挣扎着想说些什么的时候,他的唇上却蓦然多出了温暖的触感。
这是一个很轻很轻的碰触。在萧景曦尚未回神时,萧景祈已然离开他的唇,低声道:
“皇兄,你若再口是心非惹臣弟懊恼,臣弟只能做这以吻封缄的无奈之事了。”
第十七章心不可欺
“景祈,你——”萧景曦看着眼前的萧景祈,分不清心中的情绪究竟是窃喜多些,还
是懊恼多些。他眉梢轻轻一扬,想斥责弟弟数句,但那神色中晕染的复杂倒先令他的
气势打了几分折扣,于朦胧月色上,多出了几分让人心醉的柔和。
萧景祈眸中的笑意忍不住深了几许,他松开制住兄长手臂的手,在对方懊恼的神色中
向后微退一步,右手食指轻轻探出,点在兄长温润的唇上,“皇兄,你是想斥责臣弟
的无礼吗?但我现在所做的不过是荷塘一时的重演,莫要告诉我你那时不介意,现在
却突然在意了?”
“那时是因为赌局,而现在你却没有任何借口。”恢复自由的萧景曦做的第一件事便
是拍开那还在自己唇上流连的手指,而第二件事就是推开将自己圈在墙壁与对方怀抱
间狭小空隙的萧景祈。
“我不过是在做我想做的事情,借口根本是不需要存在的东西啊。”萧景祈感受着兄
长抵在自己胸膛上的双手,只觉得那种软绵绵的力度不似推拒,更像是欲迎还拒。
“景祈,你想让我在明天收到一堆弹劾你的奏折吗?”
“皇兄,你打算向众臣公开臣弟的心思吗?”
自然不会。萧景曦轻咬下唇,“你我是亲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