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躺在床上，根本睡不着。我和莫凡之间的爱情能有几个人会接受？我和莫凡还能爱多久？我说我会和他一起坚持下去，但我拿什么理由坚持下去呢？

突然，有人敲门。我披上衣服，打开门一看，是个雍容华贵的中年女人。

该来的总归要来，不是么？但是，我没有想到会那么快。

“你……就是……欧阳非？我是，莫凡的妈妈。”她看到我的刹那，脸色苍白，我觉得她似乎有点站不稳。“没想到，你居然那么年轻。”

“阿姨，您好，请先进来坐。”我自己也好不到哪里去，我的双腿都是抖的。

“你生病了？”她的声音很好听，听着是个温柔的女人。

“有点感冒，没什么大碍。”我给她倒了杯热水，“不好意思，家里只有白开水。”

她没有喝水，她双手绞着她的手提袋，痛苦地说着，“你必须离开莫凡，算阿姨求你了，你和莫凡不能在一起。你们都还那么年轻，人生还那么长，你们不应该因为一时冲动就毁了自己。”

“我和莫凡是真心喜欢对方的。”我只想告诉她，我们不是一时冲动，我们是真的喜欢，虽然没有想过未来会怎样，但喜欢是真诚而热切的。

“莫凡也好，你也好，未来应该是美好的。你们这种感情根本不为世人接受，又何必呢？阿姨求你了，请你离开莫凡吧。”

没有莫凡的未来怎么会美好呢。

“孩子，你算是可怜我这个母亲，别把莫凡从我身边夺走。”

我只是爱莫凡，居然成了夺走母亲孩子的坏蛋。我只能沉默。

莫凡的妈妈没多久就走了，她说她还会来找我。她看上去伤心欲绝，摇摇欲坠，如果我有妈妈，现在会是怎样呢？我觉得我很自私，自己无牵无挂的，可以无所顾忌地去喜欢，可莫凡怎么可以呢。他面对自己的母亲，一定是难过的，可他还是决定和我一起坚持下去，而我刚才还觉得自己没有理由坚持下去，其实，只要莫凡坚持下去，我就有坚持下去的理由。

第十六章

我们可不可以不走

可不可以

让时光就此停留

可不可以化作野生的藤蔓

紧紧守住这无垠的沙岸

紧紧守住

这无星无月的一夜啊

这温柔宛转的一切

————席慕蓉

我翻出莫凡给我的MP3，反反复复地听着他对我说的那段话，嬉笑和欢乐就在昨日，可伸手触摸，却是满心地苦楚。人往往在什么都没明白过来的时候，就喜欢的厉害，爱的很深。

发着烧，人昏昏沉沉的，可怎么也睡不着，耳朵里都是莫凡妈妈让我离开莫凡的话。如果她是来打我的，骂我的，或者侮辱我的，我想我可以毫不犹豫地反击她，可她只是一个痛苦的妈妈，她苦口婆心，甚至考虑我的未来。

我窝在沙发里，很冷很难受，却动都不想动，就这么石化了那该多好。

莫凡从学校回来的时候，我想我快昏过去了，把他吓得不轻，他着急地只想把我送医院。我一直摇头，我抱着他不肯放，我怕我没有多少时间可以汲取他的温暖了。我说，我只是饿的，喝点热水，再吃点东西就好。

“小非，我妈妈来上海了。”莫凡把我抱回床上，斜靠在床架上把我搂在怀里。

我没有把他妈妈来找我的事告诉他。

“我想她肯定会来找你的，你什么也别答应她，好么？你不了解她那个人，能博得我爷爷的欢心，她不是个简单的女人。”

“为什么这么说你的妈妈？”难道莫凡不喜欢他妈妈？

“我说不清楚，我只是觉得妈妈不是个简单的女人。从小我就跟她亲不起来，我更喜欢爸爸。”莫凡要是知道我已经见过他妈妈了，会是什么反应？幸好我什么都没有说。可是，我的直觉告诉我，莫凡的妈妈很爱莫凡的，今天她的样子很痛苦。

“小非，等你病好了，我带你去个地方，做一件事……”

后面的话我没听清楚，我睡过去了，我只有一个意识，怎么可能停下来，我们那么相互喜欢，我们那么彼此依赖。

病好了之后，我去看了次海哥哥。他脸色依旧不是很好，但是他为了出唱片忙碌地非常高兴，钱哥倒是变了性子，一直在海哥哥后面跟前跟后的，叮嘱他别冷到了，催他吃药。

海哥哥一眼就看出我有心事，我只能拿身体不好搪塞他。海哥哥好不容易心情变好了，我想我不应该拿自己的事去烦他。我说，“海哥哥，就等着你出了唱片然后给我签名呢。到时候，我把你推荐给琴行的每个学员。”

“小非，阿海要是开演唱会，他只要有你这么一个听众就够了。”钱哥在一边起哄。

看到海哥哥的一切顺顺利利的，我心里的一块石头终于落地。

没过几天，莫凡妈妈就来琴行找我了。她说要带我去一个地方，我只能跟琴行老板请了假。

她带我去了一家咖啡馆。

“莫凡很小的时候，我们就从香港搬到这里居住了。那时候，我们一家人很快乐，他的爸爸是个建筑师，晚饭过后，我会教莫凡弹钢琴，他爸爸就在一边听。”我不知道她为什么说起莫凡小时候，但我知道，她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希望我离开莫凡。

“我知道男人之间，根本不会用钱来衡量，我给你再多的钱也只是侮辱你们这份感情。莫凡曾经有那么温馨的家庭，现在他父亲去世了，只有我这个母亲了。如今，他铁了心要跟你守在一起，甚至可以抛下我这个母亲，还有他在香港的一切。孩子，你觉得值得么？你们现在还年轻，不知道家庭对你们意味着什么，等到他寂寞的时候，等到他遇着困难的时候，他会想起小时候，他会想起他的父母，他会想从家庭汲取力量，到时候，你能给他什么？”

我可以给他爱呀！

“他钢琴比赛获奖了，他有美好的未来，他有人生抱负，你不觉得你们这样的感情会毁了他？如果你爱他，阿姨请你放手。我可以求他爷爷放弃让他继承家业的想法，我可以想办法让他实现他的音乐梦想，可你在他身边会毁了他的。”

我可以什么都不要，我不会让其他人知道，我可以默默地守在他旁边，只要他需要我。

“孩子，年轻的时候，为了爱情可以不顾一切，愿意抛开人生中很重要的东西，但等你们长了岁数，会后悔的。”

我不会后悔的，我是真的喜欢。

“孩子，我可以叫你小非吧。我调查过了，你是个孤儿吧。”

是的，我是个孤儿。

“你原本也是学钢琴的，后来因为意外伤了手，不能再弹琴了，是么？那种从此不能再弹钢琴的感受，是不是锥心的疼？”

是的，锥心的疼。

“你难道希望莫凡也经历这样的事情？”

什么意思？

“他的爷爷做得出这样的事情。我能调查出你的一切，他老人家也可以。”

“我……”

“小非，阿姨求你了，好吗？你们两个不能再在一起了。”

没有亲人，没有梦想，没有未来，我现在只有莫凡了，可是我好像连仅有的幸福也快抓不住了。

下班的时候，莫凡来接我。

“小非，我妈妈是不是来找你了？”

嗯，我点点头。

“你动摇了？”

我摇了摇头。

莫凡突然一把抓住我的肩膀，“你是不是听我妈妈说了什么，你是不是决定放弃了？小非，你忘了么，说好要坚持下去的。”

“即使要付出所有作为代价，你也要坚持下去？”我不希望莫凡放弃音乐，那会很痛苦。

“什么代价？”

“音乐，钢琴，家庭，未来，一切对你来说重要的东西。”

“小非，你怎么就不明白，对我来说最重要的东西是你。当年我就想好要放弃音乐了，是你给我勇气的，所以如今我有勇气放弃你说的那些，就是不要放开你。”

我无言以对，真正失去音乐的时候莫凡会不会还是这样想呢。

“走，我带你去个地方，做一件事。”

“做一件事？”

“到了你就知道。”

原来，莫凡是带我去金店。从店里出来的时候，我的左耳朵上戴着太阳形状的耳钉，莫凡的右耳朵上戴着月亮形状的耳钉，都是白金的。

“非儿，我会一直戴着这个耳钉，除非你说你不爱我了。我是你的，你也是我的，太阳和月亮都可以作证。”

在大街上，我拥住莫凡，那一刻，我决定不顾一切。“我不摘下来，永远不摘下来，即使你不要我了，我也不摘下来。”

“傻瓜。”莫凡吻了吻我的脸颊。大街上肯定有很多人看到了，但，那又怎样？一辈子或许也就这么爱一回。

“我今天去找过语谦了，我想请他帮忙给我们办出国留学，虽然难度大，但这是唯一的办法了。小非，你一定要跟我一起走。”莫凡紧紧地搂着我，像是要把我揉碎一般。

“好，只要能跟你在一起。”

“小非，怎么办，我想抱你。”

“我们回家，小凡哥。”

好像是从莫凡回上海开始，我们比以往更加渴求对方的身体。以前，我为莫凡的温柔感到幸福，现在我为莫凡的热情感到满足。他喜欢在我身上留下浅粉色的痕迹，我喜欢攀在他身上，感受激情，汲取温度。

大半个月之后，莫凡告诉我，何语谦帮我们争取到了出国读书的机会，他还动用自己的关系替我和莫凡做担保。

期间，莫凡的妈妈再也没有来找过我，莫凡说，他把一切都告诉他妈妈了，包括出国的事情。所以，他的妈妈再也没有出现过。莫凡说的对，她一定没有把我们的事情告诉他的爷爷。

莫凡告诉我，去了国外会很艰苦，我什么都不怕，我反而有种欣喜，幻想着我和莫凡在一起的甜蜜。

莫凡开始着手办理我们出国的手续，顺利的话，我们可以赶上9月学校开学。7月11日是莫凡的生日，我想给他一份最好的礼物。

在走之前，我必须先告诉海哥哥我的决定。我觉得自己非常对不起海哥哥，我知道海哥哥对我的感情，可我只是装傻，我知道海哥哥把我看得比什么都重要，可我最终要离开他。有的时候我觉得我自己是卑鄙的，心里觉得自己离开海哥哥可以让他从对我的痴情里解放出来，其实那只是借口罢了，只是我为自己做那么多辜负他伤害他的事所找的冠冕堂皇的理由罢了。

当我告诉海哥哥，我决定和莫凡一起去国外留学念书的时候，海哥哥笑了，笑得苍白而无力。“小非，其实我早该想到的，无论我做什么，你最终不会选择我的。”他伸手摸着斜靠在墙角的吉他，突然他把吉他砸碎了，粉碎，粉碎。

任何解释都是苍白的无谓的，我任由海哥哥发泄着。

海哥哥冲向我，他粗暴地吻着我，我推开他，“海哥哥，不要这样。”我哭了，不知道为什么，我心里特别难过。

第一次，我看到海哥哥哭，他抱着我哭得痛苦和绝望，“小非，不要离开我，我不想失去你。”他一遍遍的说着，仿佛那是个咒语，可以把我留下来的咒语。

后来，我常常问自己，以什么样的方式失去一个人，会痛彻心扉。

第十七章

从前，我常常问自己，以什么样的方式去爱一个人，会刻骨铭心。

后来，我常常问自己，以什么样的方式失去一个人，会痛彻心扉。

钱哥来琴行找我的时候，莫凡刚离开上海去香港办理相关手续，而我正犹豫是否应该去找海哥哥。他二话不说，拉着我的手就把我往外拖，那种气势恨不得杀人。“小非，你跟我走，这次我不听阿海的了。”

我想挣脱，拉扯间我摔在楼梯上，“钱哥，什么事情必须这样？”

“小非，你去看看阿海吧，他真的病的很严重，我怕他撑不过去了。”

嗡得一声，我觉得脑子里的弦断了。钱哥，你到底在说什么？

钱哥突然间泄了气，他坐在我旁边，我们两个就坐在楼梯台阶上，仿佛都动不了了。

“他肝硬化很严重，医生说不移植根本就撑不了几个月。”

这不是真的，这不是真的，这不是真的。

“小非，他上次检查结果就不好，他不让我告诉你。不知道他受了什么打击，这一个月又开始酗酒，他是存心不想活了。昨天，他昏过去了，我把他送医院去的。”

这不是真的。

“小非，他从来都不让我告诉你，可我忍不住了，小非，你太没良心了。”钱哥抓着我的肩膀，拼命地摇我。

“刚认识你们的时候，我就知道了，他为了养活你经常去卖血，他还骗你父母留下钱了，其实早给他黑心的叔叔婶婶拿走了。他才多大呀？没什么吃的，到处打工，还到处卖血。后来，为了给你买钢琴，他借了高利贷。你肯定不知道，你出事的时候，正有唱片公司找他签约，他想也没想就拒绝了，为的就是照顾你，守着你。他说他要等你大点了再告诉你他对你的感情，可怎么就等到你爱上莫凡了呢！小非，我在一边看着都替阿海心疼和委屈。那么多年，他爱你爱的连他自己的命都不要了，你怎么就没感觉呢！”

我什么都不知道！我想立即冲出去找海哥哥，可我居然都动不了。

“小非，前段时间阿海告诉我，你说他唱歌的时候最漂亮，于是他决定好好唱，争取出唱片。23岁了，已过了最佳年龄，他自己没脸没皮地找了很多家唱片公司，幸好有一家公司愿意与他签约。可是，你居然又转身走了，要走到他看不到你的地方去了。小非，你太他妈没良心了。就算你不喜欢他，他那么多年对你做了那么多事，你难道都不想报答的么？”

原来，我真的是个混蛋，以为自己爱得轰轰烈烈，其实我自己是个不懂爱的混蛋。

“钱哥，你带我去找海哥哥吧，我没力气站起来了。”我真的没有力气站起来了。

有些真相被道出的时候，我们总会后悔，后悔自己为什么没有早点发现，后悔自己为什么没有好好珍惜。有没有想过呢，生活为什么要教会我们后悔？

“小非，你知道么，阿海喝醉了胡言乱语的时候，总是不断说，‘小非，你不是说只对我一个人好的么？’”

赶到医院的时候，我依旧全身无力，觉得自己的腿都是抖的。在知道一切以后，我怎么去面对海哥哥？别说我没做到只对他一个人好，我是那个唯一伤他的人，我只是一味地伤害他。

海哥哥是以怎样的心情看着我和莫凡的？海哥哥是以怎样的心情唱着歌祝我幸福的？海哥哥是以怎样的心情哭着说“小非别离开我”的？

曾经，我以为我伤了他的心，如今，我才知道我毁了他的命。

曾经，我责问生活为何对我如此残忍，如今，我才知道自己有多狠。其实一直知道的，他把我捧在手心，他爱我如生命。

很瘦，真的很瘦。苍白，太苍白了。是我，是我一直在折磨他。

我坐在床沿，看着沉睡中的海哥哥，等他醒来我该说什么？我翻开海哥哥的手掌，摩挲着，原来生命线的说法是骗人的，生命可以如此脆弱。

海哥哥醒来的时候，他只是看看我，然后闭上了眼，他屏息着。我跪在床前，把额头抵着他的手，“海哥哥，对不起，对不起。”可是对不起已经没用了吧。

柯医生的话一直在我耳边响起，“他的白蛋白水平低于30g/L，应尽早安排手术，再恶化的话，可能肝功能衰竭或合并肾功能障碍，那时手术的风险和存活率也都很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