孽情——储薰莸
储薰莸  发于:2010年12月2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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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他义无返顾的坚定眼神,知道无法劝服他的冷冽有点无力地皱了皱眉。沉吟片刻后,他还是随后跟上了他的步子。
来劝他回去的自己,怎么最后反而被他牵着鼻子走路了?边走边反问自己的冷冽在心里叹气。

窗户大门紧闭,被灯火装点得通明的三王弟寝宫,在整个皇宫都黯然无色的背景下显得格外夺目刺眼。秋末的天气渐渐向冬季的寒冷逼近,加上这几天阴风习习,气温骤降好几度,向来冷血的寝宫主人更是怕冷地升起了壁炉。

木柴燃烧中发出“劈”“啪”的轻微声响,不通风的室内蒸腾起热气回旋在空气中。一头长长金发的精致人儿站在桌前,低着头用剪刀拼命地剪着什么,不时还用尖利的剪刀头连连往桌上刺。从他手中的剪刀口飘下片片破碎的小纸片,凌乱地散落一片,隐约中可以猜出那是某人的照片。

几乎能堆积成一座小山的碎纸片,想必费了很长时间,也花了很多力气。但是显然还不够发泄心头之恨的人,不满于仅仅将那个人的照片撕成碎块剪成碎片。将手中的剪刀一扔,他抓起大把的碎纸片便抛进燃着熊熊火焰的壁炉中。

都说蓝色的火焰比红色炽烈。水蓝色的双眸看着吞噬一切的火苗,胸口不由涌起那些纸片是被他眼中直射出的蓝色火焰燃烧怠尽的错觉。血液里没来由地奔流起莫名的快感,让他无限兴奋起来。

侧眼瞥到挂在墙壁上的铜镜,望着镜子里反射出的一张狰狞恐怖的脸,莱希尔禁不住捂着脸尖叫出声——
“伊格!”
“在!”门被迅速猛烈地推开,一个高大的人影如风般吹过,房间里立即出现了刚刚被叫唤的人。害怕到全身痉挛的人一看到他,立即跑着扑到他怀里,啜泣般的断续出声:“我的脸……我的脸好可怕……伊格,我的脸突然变得好可怕!像鬼……不,比鬼还吓人还恐怖!好丑……好丑……我的样子好丑……”

“不会的!一定是您看错了!”伊格犹豫着缓缓将手轻抚上怀里人的背部,语调之轻柔,与平时的冷面无情叛若两人。
“明明有!明明有的!我看见了,是我自己看见的!就在镜子里……好可怕……”莱希尔紧缩着身子阵阵发抖。
“那只是幻象而已。”伊格拿起桌上的一面圆镜递到他面前,“请您再仔细地看一看。”
“拿开——我不要看!”莱希尔甩开他的手,埋在他怀里的脸不敢抬起。
“三王弟!”伊格俯首。对这样的主子有些无奈,也有几许怜惜和心疼。比起他平时在人后的模样,其实他反而喜欢现在的他,虽然任性,但是有属于他年纪的天真和可爱。“相信我,这个世界上,没有比您更美丽的人了!”这是他的肺腑之言,世界上任何人说这句话,怕是都没有他说得这么真、这么恳切了。

“真的吗?”
“真的!”
莱希尔慢慢扬头,睁开眼睛瞟向伊格手里的镜子。一张惊魂未定的脸,虽然有点苍白,但是如往昔般无二样的美丽脸庞,立即使他抢过镜子仔细地端详起来。“真的没有变化呢。”
莱希尔舒口气,左看又看,用手梳理着金色长发,开心的心情溢于言表。
“时间快到了吧?”像想到了什么似的,刚才还流动着天真欢快的眼神突然变得缺少温度。
“是的!王叔已经出发了!”伊格冷静地回答,仿佛已习惯他这种突如其来的变化。
“王叔还真是急性子呀!”莱希尔不像在笑地轻笑。“叫人端水过来,我要洗脸更衣。是我出发的时候了。”
“是!”
“蓝迪他们几个,你确保他们还在宫里的地牢吗?”莱希尔转身向着伊格走了一步。
“是的!” 侍卫长蓝迪和宫廷里其它的几位长官,在撒耒宫的禁卫军被撤换的时候,早已被当作“碍事者”囚禁在皇宫里的秘密地牢里。
“去确定一下,随后到撒耒宫与我会合!”那么轻易地就让莫祈逃出,他可不能大意到让事情重演。一想到莫祈被劫狱的事,莱希尔不禁微微沉下脸。这个人太不容易捉摸,与他打过几次交道还是猜不透他的一点心思。他的存在本身就仿佛是个不安定的因子,让他获得自由之身,总让人心头难安。

伊格领命而去,人还没有出门,却又被莱希尔叫住了。
“伊格!”
“是!”
“你不会背叛我的,是吗?”水蓝色的眸子,寻求答案时的迷惑,更多的是一种逼迫人的强悍气势。
“当然!”
一个十六岁的男孩,为什么要有那么深的城府心机?伊格大步跨出房门,唤下人端水到二王弟的寝室。前往地牢方向的途中,他一边走一边止不住这么想到。五年前背负特殊使命来到这里,他就一直担任圣菲尔斯国的宠儿三王弟的贴身侍卫。本来对此项工作颇有微词的自己,在见到他的第一眼开始,就发誓倾尽全力保护眼前这个美丽得犹如玻璃娃娃的人。

在他身边的五年里,他明白了这个集于三千宠爱于一身的三王弟也并不是表面上那么风光和无忧无虑,他也知道了这个拥有可爱笑容的人并不是时刻都像在人前一般天真和无邪。五年的时间足够了解一个人,也足够让自己理清当年初见他的惊艳到底是什么原因。对他的爱慕与日俱增,却也越来越心疼和不满他不符年龄的心思。

但无论如何,忠于他是自己的职守,再多的想法,也只能在心里想想而已。
迈出寝宫大门的伊格加快了脚步,赶紧做好三王弟交代的任务与他会合,他并不放心他的小主人一个人前往撒耒宫。
“好久不见,伊格大人!”
迷离的夜里,忽然响起的冷冷的戏谑声,让马不停蹄赶路的伊格顿时停下了前进的脚步。
“是你!”浓眉微微上挑就是他看到莫祈之后的全部表情,但心里却不像他表面那样镇静,乍见他的惊愕敲得心中警铃大作,喧嚣声声不绝。尖锐冷酷的双眼扫向他身后,察觉到他随行的陌生男子的身影,伊格的眉头终于纠结得紧锁起来——虽然看不清对方的容貌,但是在夜中与黑暗的强烈融合感,一看便知绝非泛泛之辈。

一对二,他的胜算机率很小。
“这个世界上,还有谁的声音比我悦耳动听吗?”莫祈打着哈哈,子夜般的双眸犀亮得夺人心魄。
“冒着被通缉的危险深夜来皇宫,就为展示你悦耳动听的嗓音?”伊格没有起伏的音调里,一贯的冰冷。
“当然还为你在牢房里‘送’我的十四下拳头、二十下脚踢、两个巴掌、一个烙刑。”莫祈抱胸轻松地说得像在点菜。“还有,阻止你现在要去做的蠢事!”
最后一句话带着十足的笃定,没有玩笑和戏谑的自负口吻。伊格瞟眼迎上莫祈三分流气、七分危险的眼神,几秒的沉默之后缓缓吐出他的回答。
“没有人可以阻止我——除非我死!”
“赌一次,如何?”莫祈的眼神越来越阴沉浓郁。
“怎么赌?”
“最原始也最简单有效的方式。你赢了,我任由你处置,要我的命都可以;我赢了,你得为我做一件事!”
“我赌本上来看,我不吃亏。”伊格瞥向暗中的人影,“但是,我希望这仅仅是我们两人之间的赌约,我不喜欢有第三者的介入。”一对一,他未必输,尤其眼前这人在五天前还是一副半死不活的模样。只要他不是异类,按照正常人的恢复程度,他占绝对的胜算优势。

“你以为我会找枪手帮忙?”莫祈不屑地冷哼。
“先小人后君子,把话说清楚对彼此都好。”
“也好。”
“比什么?”
“剑!”莫祈瞟了眼他腰间的配件。
“同意!”
主角的两人加上一直担心地隐在暗处的冷冽,三分钟后,一行三人到达前宫的大广场。没有赘言,也没有生死决斗前的暗潮汹涌和蓄势待发,在简单地挥剑施礼之后,寒光四射中,两柄剑在划破空气的声响中迅速碰撞在一起。

敏捷的躲闪,凌厉的攻击,他那收放自如的出剑动作和优雅招式,让专心应战的伊格不由推翻先前的想法。牢房里的折磨对他毫无作用还是拥有怪异的修复能力,亦或者只是在死撑逞强,不断上涌的疑问占据他思考,但是手中的剑却不减一点力道和速度。

他会赢的,无论对手的实力高出自己想象多少,为了他要保护的人,他一定要赢,也非赢不可!
即使,对方是“风潮”的人!
看着攻击越来越凶猛的伊格,充当旁观者的冷冽,奇怪着他出剑的手法如此熟悉的同时,禁不住也暗暗为渐渐露出下风的莫祈捏把汗。他不知道这个家伙还能坚持多久,但是照这样的情形继续下去,输,只是迟早的问题。

他不可以插手,即使眼睁睁看着他死在对方的剑下他也不可以插手。那是“风潮”的规矩,也是身为“风潮”人的骄傲。
“当”的一声,两把剑在黑暗中激起火花之后快速分离,剑气集于一点,退落几尺远的两人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向对方刺去。对阵以来数十招中最稀松平常的招式,只要身形往侧稍偏一点就可以避过,冷冽并不为这样的对决担多少心,至少按那家伙目前的状况,要躲开对方这样的攻击还是绰绰有余。

正因为他这么想,所以当伊格的剑刺穿了莫祈的左肩时,冷冽的吃惊绝不亚于撞见鬼。但是等不及他显示出吃惊的表情,情况急转直下,电石火光中,莫祈已把自己的剑横架在了伊格的脖子上。

伊格此时的表情和冷冽有异曲同工之妙,只是一个是震惊加不甘,一个是放下了心头之石中更多的是奇怪和不解。
“你输了!”维持着被剑刺穿的姿势,莫祈的笑是得意和狂放的。
“……”
“很好奇自己为什么会输是吗?”
“很简单,”
“你为了你的主人一定要留着自己的命,而我为了我的目的,可以不要自己的命!”
“更重要的一点,”
“我知道你不会杀我!”
伊格心里一惊。不错,他一心就胜,但是绝没想过要取他的性命,或者说不会亲手取他的性命。刚才的对决,当他发觉向自己冲过的对手,真正的目的不是刺中他,而是迎着他的剑锋露出心脏的位置时,在剑梢就快触及他的身体的刹那,领会他用意的自己只得飞快地掉转了剑头,来不及收回力道的剑偏转了方向,直直地刺穿了他的肩膀。

“为什么?”为什么他知道他不会杀他。
“因为我知道,你不能杀我!”
“你知道?”伊格的眼神变了。
“是的!”莫祈收敛了笑意,“因为‘风潮’规矩——身为‘风潮’人,决不允许自相残杀!我说的对吗,‘魈’大人?!”
一句话震惊了在场的其他两个人。冷冽拧着眉头不可思议地转头看向伊格;而伊格在听到那句久违的称呼时,片刻的错愕后立时拔出了刺在莫祈肩膀里的利器。没有进攻的莫祈顺势放下横架在他脖子上的剑,一手按住汩汩流血的肩头跌趔着后退了两步。再次抬头时,他的脸上除了多了些苍白,表情依旧。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没有擦拭的剑身被浓稠的血染得通红,伊格收剑入鞘。
“很久之前就开始怀疑,而确定你是‘魈’则是刚才的事!”
“说来听听。”
“在圣蒂斯山的行宫里,一本相册,所有的照片都很古旧,但是却留下了一张新鲜的痕迹,一张照片被抽走后留下的清晰痕迹;我在皇宫里搜寻过好几次我想要的东西,但每次都被人捷足先登,不是被移走就是被销毁。那时我就怀疑这个皇宫里有一个知道我身份和目的人存在,但不知道那个人是谁。而在罗得西里宫的那晚,就在我认为自己快得手的时候,根本不属于当晚巡视禁卫军的你却出现了,我一时大意,左肩膀被你的剑刺伤——就像现在一样,被同一柄剑伤了同一处地方!”

“那晚的人,果然是你!”
“是的。”莫祈咧开嘴唇,“这么了解我的动作和目的的人,除了这个人也是‘风潮’的人,我想不出其它的解释。连同上次和这次的交手,虽然你一再隐藏自己的身份,但是‘风潮’人习惯用的手法和招式还是让你露出了破绽。”

“即使如此,你怎么肯定我就是‘魈’?”
“你来到圣菲尔斯至少有五年,‘风潮’里五年前消失的人只有‘黑滟预’和‘魈’。虽然组织里的人除了组长谁能没有见过他们的真面目,但是传闻中的黑滟预是位大美女。那么很显然,魑魅魍魉的首领‘魈’,非你莫属。”

“莫祈,果然就是莫祈!”伊格没有表情地冷冷说道,分不清他是称赞还是讽刺。
“谢谢‘魈’大人的马屁!”比冷比讽刺,他莫祈万事不如人,这点绝对有自信。
“愿赌服输。我输了,自然要为你做一件事。现在,你可以说了。”
“不是‘可以’,是‘能够’!”莫祈纠正他。“我要的东西‘魈’大人应该很清楚。十六年前祁氏当家携带他的子女造访圣菲尔斯,因为是私人身份来访,当年知晓那件事的人极为稀少。但是祁氏毕竟是世界排名前十的商业集团,当家主人携家眷来这里,即使再怎么低调还是会留下许多痕迹。不过十六年后的今天,很奇怪的是,凡是当年在皇宫的人不是不记得,就是已经离开了圣菲尔斯,连极为少数的照片和文字也都在我来了之后消失不见——现在,‘魈’大人能把那些东西交由我保管吗?”

伊格从怀中掏出一张照片切了过去。“这足够可以让你向万俟禹交代了,剩下的,我已经全部销毁。”先前明明说过要阻止他现在要去做的事,一度以为他的要求是释放蓝迪或者解除撒耒宫前的武装。不过他现在提出的要求也是他的职责所在,说不上惊讶。

一张泛黄的照片,德雷顿皇族的三个兄弟,还是少年的弗尔科恩抱着襁褓中的莱希尔,旁边站着小小的身影,应该就是……狄亚……狄亚……
胸口一阵沉闷地抽痛,连呼吸都有点不顺畅起来。莫祈赶紧转眼看向另一边的两个小孩,掺着手的两个身影,虽然时间让他们成长,但依然可以肯定那就是祈晔威和……组长!
这张照片对现成事实能改变多少他不敢说,但至少,他的任务可以完美退场了。
但是,现在把这张照片交给组长,还来得及吗?
“风潮”催杀令一日不撤,祁晔威的生命就一日得不到保障。
眼睛不自觉地又飘向那站在一起的小小身影,放开上面那些恼人的问题,心思全跟着这个小小的身影飘得老远。
今生,他都不会原谅自己了吧?
似乎无奈又似乎无所谓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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