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之歌 下——小可
小可  发于:2010年12月2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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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

回到宿舍的时候,陈正宏和于波居然都在,黎刚不想说话,客气的打了个招呼,就躺在了床上。

“世界上最短的小说,靠,老四,看JOKE版没有,这玩意儿有意思诶。”

“兄弟都不好意思说你,大哥,TOO OLD。”

“你看过?”

“废话阿,地球人都看过了,不就是那个什么地球上最后一个人独自坐在房间里,这时,忽然响起了敲门声……”

“不是,嘿嘿,丫好好听着,”陈正宏正了正嗓子,念的字正腔圆,“男:痛不? 女:痛! 男:算了? 女:别!”

于波一愣,随即就笑的歇斯底里。

“牛,还是老大你牛,黎刚呢,嘿,二哥,发表个感想啊,今儿个怎么蔫了?”

“我也有个短的,你们听么?”

老陈小于统一着抬起头:“听,嘿嘿,知道你小子机灵,想起什么来了?”

黎刚咧咧嘴,眼睛微微眯着,水波不兴的平静:“真要听?我这可是个悲的,别到时候抹眼泪。”

“丫废话怎那么多,你说不说?”

“听好了啊,”黎刚翻了个身,紧紧的把脸贴在冰凉的墙壁上,“我这一共九个字,人物情节环境一应俱全。听着啊——春暖花开,我却失恋了。”

叹口气,把没来得及溢出口的哽咽压进枕头里,忽略陈正宏粗野的笑声于波油滑的调侃,黎刚对着虚空中的人物虚空中的感情,无力的竖起了中指。

 

这个礼拜二,黎刚从早到晚都是课,往常到了这天他从一睁开眼就开始骂娘了,今天却是例外,他恨不得天天可以坐在教室自习室图书馆里,让高尚严肃的知识把自己淹没。

晚上九点多,结束了最后的学习,他慢慢腾腾的从一教出来,骑着那辆破二八车子,摇摇晃晃的往宿舍骑,路过三角地的时候,眼睛不由自主的又冲着海报栏瞟过去。

那一天,真是好久了。

他揉揉眼睛,仿佛跟前还是那张招摇拉风的海报,黑加白的底色,青铜重剑凛冽的寒光,,鲜血幻化的花瓣,画中人紧闭的眼睛。

梦想开始,请睁大双眼。

眼睁了心动了,桃花瓣却终于飘落,一地颓唐。

对着黑沉沉的海报栏,黎刚轻轻的动了动嘴唇:江放,我喜欢你。

 

“你小子在这儿干吗呢,刚下课?”

温热的手掌熟悉的触觉,透过棉布衬衫柔软的面料深刻的印在肩膀上,不期而遇的惊喜抵不过惶恐与失落,黎刚不敢转身,微微的点了个头。

“这几天都没见着你,挺忙啊?”那个人水波不兴的随口说着,黎刚甚至有种错觉,好像之前过往统统都是自己臆想出来的,没有人要离开没有人会分别,岁月无声一切静好。

“你看那个海报了么,我也是今天才看见,想叫上你明天一块儿听去呢,反正我也没课,早点儿去,占俩好座。”

听他这么一说,黎刚才恍然大悟的看见自己眼前那张海报,很简单的白纸,毛笔写出的潦草的大字:5月9日 李银河 同性恋亚文化 理科楼108。

“她来北大做讲座?”他大脑一阵发懵,刚才的伤感都被一种新奇的震撼所代替,时代真是进步了,原来,难以启齿的话题也可以放到B大的课堂上来宣讲?

“嘿嘿,咱也快有出头之日了,其实她的书我看过几本,挺浅的,那几个访谈,咳,跟他妈《绝对隐私》的调调差不多,不过,还是去听听,大家都不容易。”

“就是,听听去吧,在B大听讲座,你快享受不到了。”

 

这个讲座,吸引的人不是一般的多。

108是个有400个座位的大教室,尽管如此,他们俩六点钟赶去占座的时候还是被一屋子的人吓了一跳,黎刚茫茫然的站在过道里,还是江放机灵,瞅准了窗台上还是空着的,拉着黎刚的胳膊就冲了过去,一屁股坐在上面。

“你放手啊,别拽我胳膊,别人都看咱俩呢。”

“有什么啊,看就看……”话是这么说,他还是放松了手,毕竟是这么个不一般的场合,几缕暧昧的目光已经集中到了他们身上,黎刚急速的转过身,把脸躲到了窗帘厚重的阴影里。

人越来越多了,过道里台阶上,每一个狭窄的空间都堆满了人,各色的目光随机的碰撞着,严肃的戏谑的,猎奇的厌恶的,一个身量矮小的中年女人站在讲台上,低低的和主办方商量着什么。

“那个人就是李银河?看上去挺朴素的啊。”

“嗯,有理不在声高吧。”

 

讲座开始了,江黎两个人,或多或少都有点失望。

李银河讲座的底本就是她一直握在手里的《同性恋亚文化》,因为对王小波的爱戴,黎刚还真翻过几页这本书,看了之后唯一的感觉就是“听爷爷讲那过去的故事”,陈旧的采访陈旧的感情,浮光掠影的描写阐述,生僻的外国人名与书名,构筑起了无法突破的隔膜。然而,听着那个温和的嗓音讲述的点点滴滴人情冷暖世事纷繁,还是有种欣慰,慢慢的在心中沉淀。

“……有个被采访者讲过这么个事儿,他的朋友要结婚了,跟他说了之后,他二话没说,站起来抡圆了给了对方一个大嘴巴,当时他讲的时候,王小波也在一边儿听呢,他还特意问人家,‘你记清楚了么,是一个大嘴巴,还是俩小嘴巴?’,那个人特坚定地回答说,就是一个大嘴巴。”

讲台下响起此起彼伏的欢笑声,还有人伸出手,对着空气胡乱的比划,黎刚靠着身后的墙壁,对着江放眨眨眼睛:

“等你上飞机的时候,我要不也给你一个大嘴巴?”

“别,你还是给我俩小嘴巴,我受用那个。”

胡言乱语的听着说着,就到了自由发问的时间,上来一个兄弟就矛头尖锐:

“李老师,如果像你说的那样,纯粹的同性恋和异性恋处于“频谱”的两端,双性恋处在“频谱”的中间位置。大部分人都是“兼色”的,也就是说,大部分人都具有双性恋倾向,那么是不是说,我们的婚姻法也要做修改,改成多配偶制度?”

这个问题傻逼的黎刚都想笑,李老师还是一贯的略带点激动的严肃认真:“这位同学,我想你是没有弄明白,双性恋的含义是既可以和男人恋爱,也可以和女人恋爱,但并不是同时进行的,相反,单一的异性恋者也有脚踏两只船的可能。”

又是一阵欢声笑语,轻轻松松的几个问题之后,忽然就杀出了一个不速之客,教室的一角响起了一个男人的声音:“开放不等于堕落,西方的未必就是好的。现在西方正在流行口蹄疫,我们是否也应该学一学?北大讲坛是神圣的地方,怎么能够向学生讲述这种污秽的东西?”

热闹的教室里,嘘声四起,鼓倒掌与拍桌子的声音混杂在一起,黎刚跳下床台,扒着江放的肩膀想看清楚这位老兄的尊容,好家伙,一个长发、蓄须、戴瓶底眼镜的男人,只消一眼,胃口倒尽。

看看底下群情激愤的样子,这个问题,也许已经不需要回答了。

 

交流还在继续,黎刚却忽然没有了听下去的热情,这样热闹的讲座,这样激动的听众,宽容的氛围,善意的帮助,同情的呼吁,这一切,却让他感觉无比的疏理。

就好像很久前看到的一句歇后语:玻璃瓶里养蛤蟆——前途光明,出路不大。

 

40、

黎刚生日那天正好是个礼拜五,一天都没什么课,宿舍的几个兄弟早就瞄准了他这个生日,打算好好讹他一回,中午的时候,于波苏文陈正宏,加上班上几个要好的兄弟,杂七杂八的一伙人,就奔了小南门旁边的学海食府,十来个人正好一个包间,啤酒敞开的喝,饭菜敞开的吃,十多瓶“燕京”转眼就见了底,几个酒量浅点的,眼瞅着就脸色血红舌头打结,攥着谁的手都叫大哥,掏心窝子的话说个没完没了。

陈正宏前两天刚失恋了,抱住一个哥们儿的脑袋就是一阵痛哭,他小拇指上还戴着个明晃晃的戒指,黎刚眼见,一眼就瞧出来是早些天买给他女朋友的,虽然说不是白金镶钻,可也好几百块钱呢,刚送出去的那阵子,这家伙整天躺在床上就抱怨谈恋爱费钱费心费力,可那股子甜蜜劲头,傻子都能听出来。结果,上个周末的时候,那家伙垂头丧气的回了宿舍,手上就戴着这个小玩意,粗粗短短的手指配上个精巧的女士戒指,要多滑稽有多滑稽,却没人敢笑,所有的喜剧效果,都消逝在陈老大苦大仇深的哭泣声中了。

摇摇晃晃的走了过去,黎刚勉力支撑起摇摇欲坠的神志,拍了拍陈正宏的肩膀,磕磕巴巴道:“行了,老大,不就……不就是个女人么,有什么大不了的,走了就让她走,天涯……天涯何处没他妈芳草,谁离不了谁啊?”

“你……你他妈谁啊,嘿嘿,黎刚,老子猜……猜就是你,丫又不谈恋爱,你知……知道个屁啊,什……什么叫离了她不能活,老子……老子没了谁都过的下去,可这地方,心口这地方,憋闷……憋闷得慌,你知道这是什么滋味,妈的,哭都哭不痛快,我没钱,我孬种,我他妈给不了她好日子,可我……我爱她,爱,我就是爱上她了。”

撕心裂肺的哭喊声,镇住了一屋子的人,又有几个兄弟走过来,摇晃摇晃陈正宏的肩膀:“得了正宏,黎刚生日呢,咱不说这不痛快的事儿,振作点,咱今天先喝酒,那些个衰事,都他妈搁明天说。”

“对……对……喝酒,老二,哥给你庆生日,别嫌我,我要是……我要是有你这模样,加上老三这份财力,小于波的嘴皮子,操,也不至于沦落到今儿这份。”

“嘿嘿,行,老陈还明白,知道捡实在东西要,接着喝接着喝,什么时候你想要古天乐的长相比尔盖茨的财力姜昆马季的嘴皮子,那才叫真醉,来,干。”

 

躲在杂乱的厕所里,听着外面传来的喧嚣,黎刚抹抹脸,对着镜子整理着刚才被扯乱的衣襟。

什么叫幸福,幸福就是想笑的时候能笑想哭的时候敢哭,冰天雪地也好烈日酷暑也罢,几瓶酒下肚,豪言壮语可以发,窝囊丧气可以唱,就像老大,平常那么磨叽的一个人,也能借着酒劲儿,把个“爱”字儿说得山响。

又捧起一把水泼到脸上,模糊的镜子里映出一张伤怀的脸,伸出手指,顺着发际的轮廓线小心翼翼的划动着,二十岁了,再也不是小孩子了,过了今天,就是另外一天。

划动着划动着,镜子里自己的轮廓就越来越模糊,甚至隐隐约约的,好像出了重影,自己的头顶上,黑压压的什么东西在晃,黎刚慢腾腾的回转身,压抑着哭声,把头搁在了苏文递过来的肩膀上。

“嘿嘿,我真他妈孬种,是吧?”

“别这样,想想刚才你怎么劝老大来着,谁还不都是这么回事,也就开始的时候撕心裂肺的难受,等过两年,靠,都用不了那么久,过半年你看看,想不想的起他是谁?这就是个愈合能力的问题。”

“我没事,咳,喝多了随口胡说两句,我他妈才不失为了他呢,爱哪儿去哪儿去,我们就是个伴儿,我早看开了,你不用……不用劝我,我没事。”

“行,不劝你,”苏文的手还是搁在黎刚肋下,支撑着那个摇摆不定的身体,“况且……况且他不过就是去个香港,你要真在意他——你要是愿意——你就等他两年呗,正好那时候你毕业,你们俩……”

“等么?”黎刚挣扎了两下,缓缓的抬起身体,靠在了身后残旧的洗手池边上,“兄弟,跟哥哥说,换了你,你等么?”

“我?我谁都不等,我就活在当下。”

“嘿嘿,你说,要是咱俩在一块儿多好啊,我不是一个人,你也不是一个人了,多好。”

一个人从里面的厕所走出来,看着俩人的样子,鄙夷的走向门口,黎刚晃晃脑袋,轻轻推开苏文探过来的手:“嘿嘿,你要是个女的多好啊,嘿嘿。”

“没关系,没事儿,二哥,我不是女的,就算是,你也不会爱我。”

 

搀扶着回到雅间,哥儿几个打开了电视,正在那边疯狂的K歌,陈正宏于波俩人一人霸着一个话筒,喊的正起劲。

“嘿,二哥三哥,就等你们俩呢,过来过来,咱宿舍一块儿高歌一曲,庆祝‘室草’小黎同志长大成人!”

冲着于波一个飞吻,苏文拉着黎刚就直奔到了电视跟前,四颗毛茸茸的脑袋凑在一起,嘶喊着一曲荒腔走板的《你的样子》。

我听到传来的谁的声音,象那梦里呜咽中的小河;

我看到远去的谁的步伐,遮住告别时哀伤的眼神.

不明白的是为何你情愿,让风尘刻画你的样子;

就向早已忘情的世界,曾经拥有你的名字我的声音.2AAF7C幽:)授权转载 惘然【ann77.xilubbs.com】

 


那悲歌总会在梦中惊醒,诉说一定哀伤过的往事;

那看似满不在乎转过身的,是风干泪眼后萧瑟的影子.

不明白的是为何人世间,总不能溶解你的样子;

是否来迟了命运的预言早已写了你的笑容我的心情.

 

不变的你,伫立在茫茫的尘世中.

聪明的孩子,提着易碎的灯笼.

潇洒的你,将心事化进尘缘中.

孤独的孩子,你是造物的恩宠.

……

黎刚伸出手擦擦眼睛,管他呢,反正大家都在哭,老陈红红的鼻头小于哽咽的嗓子,兄弟们或团或抱颤抖的身体,苏文看似满不在乎的眼里怔忡的眼神,我们都是神的孩子,注定孤独。

手,慢慢的从脸上滑下,放到了身边的书包里,在某一个夹层的中间,薄薄的塑料盒子上,一身白衣的林志炫落寞的站在海边,哼唱着《一个人的样子》。

这,是江放送给他的第一份生日礼物。

 

41、

江放离开的那天是7月27日,黎刚没去送他,而是背着书包进了新东方的课堂。这一天,是他报的GRE班的第一次上课。

课堂宽宽敞敞,空调开的够足,老师们还保留着他们著名的笑容和招牌似的笑话,此起彼伏的笑声要掀翻屋顶,只有黎刚,严肃的坐在后排,是当日最COOL的学生。

原因无他,只因为所有的这些,幽默的、嘲弄的、俏皮的、刻薄的流散四处的只言片语,曾经有一个人把它们当成宝贝似的藏在脑子里,然后炫耀的讲给自己听。第一遍是笑话,第二遍是闲话,第三遍就是让人耳朵长茧的废话,都是那头猪的错,掰粪一样翻来覆去的说,生生毁了自己的第一节课。

这家伙,他的学费算白缴了,难怪最后就考那么几分,靠这些不上路的笑话,美国人能要他才怪。

抬起手看看表,9:17分,黎刚仰起头,透过灰色的墙壁,看不见的天边,有一架飞机渐渐远离北京。

他把手摸进书包了,触到了那个半新不旧的手机,江放用了快一年的NOKIA3310,此刻安静的躺在他的书包内兜里。

“嘿嘿,给你留着玩儿吧,这年头,还是有个手机方便。”

“你跟我还客气什么啊,没事,我老爹又奖励了我一个,你收着吧,就算……我再找你,也容易联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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