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之歌 下——小可
小可  发于:2010年12月2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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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你小子硬挺,死面馒头吃多了,不过话说回来,想做爷们儿,有些东西就得舍得。”

“也不全是,也这么多年了,有些事儿,我也明白……”

喝酒吧,兄弟,年轻的时候,所有的失败全当它是放屁。

 

69、

酒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上午,黎刚还迷迷糊糊着,就被一阵惊天动地的声响折腾了起来,睁开眼看见于波光着脚上窜下跳。

“靠,靠,不让人活了,关吧,有本事把他妈老百姓嘴都堵死了,还民主,还自由,他们还想怎么着啊。”

关了?什么关了?黎刚第一反应就是宿舍要关,这可了不得,多少东西还没地方搁呢,这要是关了……

“哥们儿,别愣神儿了,还撒癔症呢吧,咱学校的BBS要关了,你听清楚没有?”于波附到黎刚的耳边,咬牙切齿的一字一句,“B大BBS,www.bbs.bju.edu.cn,你灌水聊天查资料发牢骚交朋友的地方,从今天凌晨4点钟起,已经正式关闭?/A> ?

声音不大,却生生的击破了黎刚的耳膜。

声音不大,却也生生的挤出了狭窄的门缝,即将离校的人,面临考试的人,无知无畏的人,一群在理想与现实之间苦苦挣扎的可怜虫,统统的,懵了。

 

“靠,没了SEX版,可让我们兄弟怎么活?”

“JOKE阿JOKE,我怀念你,怀念你的X,怀念你的‘恶’……”

“贴图版啊,请你告诉我,昨天那个终极美女到底是谁?”

“不会吧,”带着黑框眼镜的小青年儿在暖阳下瑟缩的抖了抖肩膀,“这就关了么,昨天和‘大象跳舞’关于‘民主集中’的辩论还没有个确切说法呐。”

 

日子总是一成不变的在往后过,只靠灌水是吃不饱肚子的。

可是,没地方灌水的日子,积攒下来的,就不仅仅是水了。

“靠,黎刚我跟你说,你一定得出去,今年不行就明年,出国,能走多远就走多远,还留下干吗,话不让你说,屁不让你放,还干嘛啊,再不走,以后连喘气儿都得带枷。”

“幼稚,”陈正宏一巴掌拍在于波脑袋上,“出去能ジ銎ㄓ茫阋晕故鞘昵鞍。裕鋈チ丝赡芩祷巴纯斓愣赡愀等ィ蠊碜哟惆。阃嗽鄹丈洗笱悄昴质拢嗌偻夤钦吒趴慈饶郑筒坏媚愠龅懵易樱潜г沟模妓枋桥淹剑惩掣们贡小!?

“老大你就是左,靠,幸亏你没生的文革……”

“我就罅嗽趺醋虐桑约杭业氖露撬凳裁此担馨词裁春眯模妓枋强慈饶值模渍呖斐鹫咄矗 ?

“你这就是偏激,对,有人是不怀好心扩散谣言,可有的就得国际社会跟着掺和掺和,什么事儿都藏着掖着,你这叫闭关锁国。”

“我不跟你说,跟你丫就没理可讲——咱找人问问,黎刚苏文都在呢,让他们说,到底怎么才他妈算有种?”

同样慷慨激昂的两张脸,满怀希望的看着角落里冷眼旁观的另外两人,可是,黎刚与苏文只是萧瑟的站着,做出一模一样的姿势:

摊开双手,耸立肩膀——有些问题,我们无能为力。

没有了可以说话的地方,思想的表达,只是痴人说梦,或者缘木求鱼。

 

一时之间,房间里静默和压抑的让人想尖叫,想嚎哭。

“我真不明白,走了走了,居然是这样。”

“你说咱们四年大学都干了点什么?我寒假回去还跟几个好些年没见的哥们儿吹咱们大一时候游行的事儿,可他们听了,要不就是笑,要不就是翻白眼,靠,就差直说我有病;哥儿几个都成家了,最起码也有个固定女朋友,有才有貌,看见我就拍拍肩膀,说我太愣太虚,让我整点实际的,光有爱情,有他妈个屁用?”

“就是,苏文还要去支教,哥,不是我说,你看看都什么人去,除了你,没有不是党员的,人家奔着什么?公务员,提干,好工作,好前途……名利双收,你呢,你图什么?理想?崇高?玩儿蛋吧。”

“爱情理想都他妈是放屁,我这个搞同的,更活该吊死了。”

“我们都该吊死,二哥,觉悟吧,这个世界,容不下你这种死面馒头吃多了的傻子,没人对你宽容温和,没人对你温良那什么让……”

“温良恭俭让,话都记不明白还大放厥词呢,”苏文终于走过来,半托半抱的勒着于波的肩膀,“有什么好宽容的,有什么好理解的,先认定了什么是你想干你该干的,咱们做的事儿,不反党不反国不反社会,对得起自己对得起爸妈对得起学校,自己干着也痛快,得了呗,还想要什么啊?”

“痛快个屁,就这个封锁,你能痛快?”

“嘿嘿,于波,老陈,以后到底怎么着我不敢说,但就关站这事情,我保证咱们学校肯定有人会干点什么,有没有用不知道,但要是吃了亏连个屁都不敢放,那就不能算他妈的B大人。”

“哼哼,借你吉……”

“哐当”一声踢门的动静,把陈正宏的半截话直接砸到了地底下,江放嚣张的从外头冲进来:

“你们几个怎么还跟这儿窝着?快去礼堂前头看去,公开信贴出来了,征集签名呢。”

 

70、

“这就没有了么?”

几个人茫然的在礼堂广场前的广告栏边晃悠着,暖阳下颤巍巍晃动的考研广告一角,有一小片惨白的痕迹。

“就这儿啊,刚才还看见贴着呢……”

“算了江放,你不可能两次踏入同一条河。”

 

“靠,不行,完全搜不到,百度是不是失灵了?”

“我看是被屏蔽了,看看各校的BBS上都咋说的。”

“也没有,连Q大的BBS都只字没提……一个东西消失,原来就这么简单啊。”

“你以为呢?”

 

公开信终于还是暗暗的流行开了,课堂上,饭桌旁,宿舍里,大家彼此交换着心照不宣的眼神表情和话语,可所有的骚动都只是在表面漂浮着,似乎有一张巨大的看不见的玻璃板,承托着表层的骚乱,保存着深层的稳定。

马照跑,舞照跳,毕业生照样要离校。

“我觉得还是不能签,人家那几个发起人都说了,不鼓励在校生签名。”

“老大你搞清楚点行不行,你毕业证都拿了,早就是该滚蛋的人,还在校生呢。”

“可是,还有以后呐……”

陈正宏尴尬的笑笑,无奈的看着义愤填膺的于波,有些话,根本不必说出口,有些话,就算说了也是白说。

黎刚似乎根本没听到他们在说什么,只是闷着头盯着电脑显示屏,过了半天才迷茫的抬起头:

“你们说,这要是真签了名,会有什么后果,到底还会出什么事儿啊?”

“你个傻子,要是知道了后果,大家伙儿哪还会像现在这么心惊胆战的,早死早脱生了。”

 

终于,还是没有签,不多的一点激情,撞不破现实的铜墙铁壁。

几个人都觉得惴惴的,仿佛胸口总停着一口闷气,像一根无足轻重的刺,只能扎透最细的毛细血管,但却有最尖锐的疼痛。

是不是这样才叫做成熟?

 

宿舍里越来越空,行李一包一包的被运走了,学校里似乎成了毕业生的专场,到处都是运着编织袋的三轮车,真的就要走了,踏出校门,就再也没有瓜葛。

这是七月四日的清晨,黎刚坐在床边,翻来覆去的看着一张好不容易才买到的回家的车票。

“什么时候上班?”

“八月一号。”

“在家好好陪陪你爸妈,别再跟他们闹别扭了。”

“我知道,我爸退了之后,我妈反而唠叨的少了,原来还老张罗着让我出国,现在也不说什么了,就说出入平安。”

“别让你妈看出什么来……”

“不会,我还瞒的住。”

“我帮你张罗房子,你就别操心这了,我朋友在马甸附近帮着找了一处,离咱俩上班地方都近。”

黎刚难得的红了脸:“什么就都近?你不老实住家里,凑什么热闹啊?”

“看你,没劲了吧,”江放蹬鼻子上脸的凑过来,“真快呀,一晃眼,就老夫老妻了。”

黎刚想推开他,想挥着拳头打那张恬不知耻的脸,可终于还是软绵绵的叹了一口气,斜躺在了那个人身边,这么多的波折,喜欢,又离开,相遇,又分手,怀念着怨怼着,身体背叛的时候,心还在不甘的漂浮。

一生之中,总有些人,总有些事,该当珍惜。

这是七月四日的清晨,一切似乎都那么温和婉转,这是安静的黎明时分。

 

聚会是七月四日下午五点举行的,地点:萍园草坪。

很久之前,339的几个人就开始关注这次集会了,毕竟是B大BBS的四岁生日,想到一个个熟悉的ID会转化成一张张陌生的脸,几个人总是讨论的格外热烈:那个叫做“小疯子”的女孩到底是叛逆美女还是小家碧玉?那个一开口就是“偶酱紫一锅大男银”的SB是不是也长了一张欠揍的脸?那个逢人就背老三篇的左派小将到底会不会也穿一件滥大街的格瓦拉T恤衫?

谁会想到,现在这样的情景?

草坪里,零零落落的做着几十个人,周围是神情肃穆的保安和民警,隔离开了草坪外熙熙攘攘的人群。

天气还是热,死沉死沉的云朵低低的压着,闷的喘不上气来。

“靠,来晚了,黎刚,怎么办?”

“我也不知道啊,老大他们呢?”

“我也没见着……哦,等等,那边儿坐了几个人,我瞅穿白衣服那个像苏文。”

黎刚顺着江放指的方向使劲掂着脚眺望,却正好和前边不远的一个人打了照面,“你……”

“看见谁啦,这么激动,眼神都不对了。”

“你看那边那个穿蓝衬衫的,”黎刚犹豫的伸伸手,看见一个武警往自己这边看,赶紧又缩了回去,“就咱们前头一点儿,有个人,好像瞿晓东。”

 

“黎刚?”

依然是有点犹豫的低沉的声音,黎刚模模糊糊记得,似乎还是很早之前,曾经以为自己会和这个人永无交集,却在一个熙来攘往的路口,在无聊的等人的时候,等来了他这样一声犹豫的招呼。

当时在等谁,心里期盼的又是谁?隔的太久,青春都蒙灰。

“不认识我了?瞿晓东啊,以前国关的。”

黎刚慌乱的摇着头:“怎么会忘了师兄呢,你怎么也来了?不上班么”

“回来看看,这还是当年我……算了不说了,你现在混得怎么样,该毕业了吧。”

“嗯,今年毕业,找了个北京的工作,凑合事吧。师兄你怎么样了?”

“嘿嘿,我是不行了,小单位,没什么前途,当年就是太折腾了,现在想想也后悔。”

“赫赫,口不对心吧,后悔你还来?”

“可不是,”瞿晓东摸索着捏出一根香烟,火苗一耸一耸的,在逐渐昏暗的黄昏,照上他微泛风霜的脸,“可不是么,你说我来干什么?可心里就是不踏实,说起来我都两年没上BBS了,但总想的是,他就在这儿,好像一回头就能找到的地方,生生的,就消失了……”

“什么大不了的事,不就是个网络平台么?他没了,该说还是得说该想还是得想,毁了乡校,就算‘道路以目’着,该发牢骚还是得发牢骚,该……”

瞿晓东似乎这才看到江放,抽动着嘴角做出一个微笑的表情:“江放你这家伙也来了,我记得你老早就不是愤青了啊,不过话说回来,你小子说话还真是一句顶一句,哎,当初咱俩为什么问题在‘万圣’辩论来着?靠,这几年瞎忙,脑子都不好使了。”

 

话似乎都说尽了,三个人静默的站在人群里,静观着局势的发展,民警们还是坚定的立在草坪周围,仓促筑就的人墙,尽全力阻隔着一切的交流。

“不行了,我得走了,”瞿晓东第三次看看手表,为难的叹了一口气,“晚上还有个客户得见,不走不行了,哦……”想起了什么似的,他又回转身,把嘴附在黎刚耳边。

“我今天才看到那个公开信,可明天又得出差了,你要是有空,帮我签个名吧,北京,**保险公司,瞿晓东,国关1997。”

 

“他跟你说什么呢,鬼鬼祟祟的?”

……

“黎刚?”

……

“小子,你……”

黎刚慢慢的挨近江放,小心翼翼的勾着他的右手中指,声音压得比乌云还低:

“江放,我打算去签名,豁出去了,怕谁啊!”

两只手指彼此牵挂着,轻微的摇晃,“嘿嘿,刚受教育了?那就签吧,把咱仨的签一块儿。”

话音刚落,江放就顺势举起了手,冲着草坪深处坐在一起的几个人用力挥了挥手。

“快点,别废话了,你们屋几个家伙在那边儿跟咱打招呼呐。”

 

雨点终于从天而降,先是很小很缓慢,然后就逐渐加快了步伐,夜幕也在一片风雨交加中降临了,清凉的雨水驱散了夏日的压抑,眉眼之间,是水淋淋的一团快意。

草坪上的人们缓缓的站了起来,却没有散开,而是更紧密的站在了一起,草坪外的人也倔强的站着,黑漆漆的暮色中,连眼神都无法交流。

不知是谁,低低的起了个调子,歌声蔓延在天空里。

“我们是五月的花海,用青春拥抱时代;我们是初升的太阳,用生命点燃未来……光荣啊,中国共青团……共产主义为我们命名,我们开创新的世界……”

风声雨声,悲欣交集。

The end

 

就是这样了。

以前总觉得有好多话想在最后说,可写到这时才发现,所有想要说的,其实都已经在文里和断断续续的一些回帖里说尽了。

最后,祝福那些迷茫矛盾但依然不愿意放弃梦想的人,祝你们幸福。

也祝我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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