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我沉默——封邢
封邢  发于:2010年12月2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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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这才注意他腿边还有个小女孩,四五岁光景,与他小时侯有几分相象,应该就是他妹妹。

他看看腿边的小人儿,又看看我,哀求我放开他。

“年年,哥哥跟这个叔叔有事情要说,你先去找妈妈好不好?”他蹲下来,摸摸她的手。

这话听得我心里直冒酸泡,打从他会说话开始,他就没这么温柔地对我说过,不公平。

小女孩满是敌意地看着我,好一会儿才走开。

坐在车里他先沉默了好一会儿,我拿了烟出来又放回去,好几次,他才开口。

“反正现在不行,我不回去。”

“那你给我个时间。”

“……”他咬着下唇不答。

“几号开学?开学怎么办?”

“……可能拖不了那么久。”

“哼,那可难说了。”

考虑了一下,他看着我:“我要是开学了,咱就雇个人照看她吧。”

“那现在就可以这么做,你跟我回去。”

“你就当我早上学一个礼拜不行啊?”他皱着眉头,孩子气的撅起嘴。

我受够了,忍不住大声:“一个寒假才几天啊,还要这么剥削我,对谁都得仁慈,就是对我不客气,是吧?”

“她是我妈!”他也跟着大声,“你少见我几天会死啊?!”

我难以置信他敢这么回我的话,这话听了本应该生气的,可我怎么都生不了气,反倒想笑了,果然长大了,翅膀硬了。

“对。”我微笑,“少见你一分一秒我都会死的。”

“别瞎说!”他狠狠瞪了我一眼。

小东西的脾气是越来越差了,真不知道是不是李家的饭把他养成这样了,还是我管教不当把他宠坏了。

“好吧。”我让步,“依你。”

也不知道是不是我和他母亲真的犯冲,我们出去一会儿工夫,回来时,病房里乱哄哄的又在抢救了。雁文才在角落里找到年年,就立即被主治医生找去谈话。

我带着年年坐在走廊椅子上看着这熟悉的场景。小女孩抬头看我,她还没被这些吓到,我摸着她的头发,她突然问:“我妈妈快要死了吗?”

我一愣,她根本还不知道什么是死亡,她太小了。

“是的。”我坦白地告诉她。

她没声响了。

雁文从办公室回来,脸色苍白,在我身边坐下来。

“他们建议放弃抢救。”他说,垂着头,看不到表情。

没有意义的抢救,通常医生都会建议家属放弃的,这个,他在长风应该也见识过。

“你考虑一下。”我也觉得没什么意思了,何必浪费时间。

他终于答应放弃抢救,整理毕,病房很安静,他牵着他妹妹的手,立在病床边上,我听见他悲怆的低声说着:“十七年前你放弃了我,现在轮到我来放弃你……妈……你生前我没叫过你一声,现在补上了……”

遗体火化以后留在绍兴,整理遗物时,他发现一张很久以前的照片,是他母亲跟一个男人的合影,我觉得似乎在哪里见过这个男人,一时间没想起来。他留下了照片,我想他可能想找到他生父。

回宁波的一路他都没什么话,年年哭着哭着睡着了,一想到我要开始照顾一个小孩子,我就头痛。

很快他就开学了,学校是个好地方,他也渐渐忘记了这些事情。年年上全托班,我实在是没那个精力工作之余再照顾她,况且我根本没那份心。他很宠他的妹妹,每次回家都要把小女孩接回来,我能够理解。

九九年末,医院新大楼终于竣工,我们开始紧密筹划搬迁,尽管我一再拒绝,柳姨还是执意去东寺求了一个黄道吉日来,院里几个元老都说是必要的,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父亲已经完全不管这些事情了,他已经回家休养。我反复召开各科主任护士长会议讨论,力求保证安全。早晨五点开始,先是普通病人,再是危重病人,中午十一点半以前完成。虽然任务艰巨,我对整个搬迁计划倒也胸有成竹。

如果我沉默(二十六)

新大楼预计的病床数目达到六百,因此我们有条件成立一个新的科室--ICU(重症监护病房),早半年前就送了一批人去省里进修,仪器以及病房的结构也都是早另外预算计划的,我花了不少心思,因为我是个新手。

科主任会议决定由原呼吸内科主任华炀祁担任ICU主任,就业务方面而言,华炀祁相当优秀。我觉得放心。

陈涣说他太忙了,想找个助手,我随他挑,他挑了毕业以后一直在家休息的涧雪。她是学经济的,这样比较不会亏,这是陈涣的理由。我们兄妹偶尔在走廊遇到,她总是面无表情,我更是无所谓。

两千年元月二十一,清晨四点半,我带着跟屁虫李雁文先到长风与陈涣最后确认一下步骤。陈涣正指挥车辆先后顺序,交代司机一些注意事项,尤其是第一批重危病人,所有抢救药品以及呼吸机一并带齐,科室主任主治医生跟车。我们一人坐镇一边,我去新大楼。

在空荡荡的新大楼里漫步一圈,崭新的病房,崭新的办公室,崭新的地板,病房里铺好了备用床,随时迎接病员入住。什么都是新的,三十一岁的李光明也是新的。

“需要我帮忙吗?”打着哈欠的雁文在身后问着,他明明没有睡够,却一定要来看看场面有多盛大,小孩子就是爱凑热闹。

“你还是给我安分点吧。”我揉揉他的头发,他大三了,再有两年就可以帮我了,时间好快。

我仍然没有结婚,不知道这样算不算逃避现实,反正我觉得,这么一步步走下去,很多问题你还没有遇到,人生就已经结束了。

搬迁比预计的要快得多,也很顺利,陈涣过来汇合时,才十点半。

“太吵了!”他嚷嚷,脸上掩饰不住笑意,眼镜片儿闪亮,“把我烦死了。”

我忍不住笑了,说:“把我也烦死了?哪儿来这么多人生病啊你说,外头是不是没几个好人了?”

“去!”他揍了我一拳,拿起纯净水喝了一口,问,“现在有没有发现这幢楼还有一个严重的问题?”

我很无奈,说起来还挺让人火的:“简直是个迷宫!这是什么破结构啊?陈涣你修修改改,怎么修得连安全出口我都找不到了?!”

“我已经尽力了。到底谁才是管事的?奇怪你说这些话居然不脸红。”他装得一脸想造反的样子,突然啊了一声,“糟糕,光想着病人了,不晓得把我的东西弄丢了没有,谁看着行政科的那些资料了?完了完了!”说着,又跑远了。

“别忘记了一会儿下病房!”我冲他的背影嚷嚷。

雁文也跑的不见踪影,大概是跑去ICU看重危病人了。看来暂时不需要我做什么了。

驾车回老医院,站在小花园里抬头看七层高的旧楼房,自己满意的笑了。人去楼空,这个地方十几年没这么安静了,这一搬,恐怕这片儿都要冷清下来,这里曾经是父亲的天下,它是我现在拥有的这一切的基础,而我的王国却是崭新的,不在这里。我的事业如日中天,金钱,名利,权势,所拥有的这一切被多少人向往。这是我的理想,我做到了,但为什么并没有想象中那样快乐?

无奈转身,见雁文就立在几步之外,嘴角微微上扬。他一定是找不到我,才来这里的。

“陈涣都忙得找不到脑袋了,你到有心思在这里自我陶醉。”他戏谑。

“他食我的俸禄,理应为我忙碌。”

“你牛X!”

我看了他一眼,不怎么习惯他说粗口:“别说粗话。”

“牛X!”他故意唱反调。我揪住他的领子,作势要吻他,吓得他立刻顺从,“不说啦不说啦!”

“调皮!”我嗔骂着放手。笨蛋,这种地方,我怎么会真的吻他,除非想毁了我们两个人。

中午回家吃饭,先去水含那里接年年,早上太忙,年年就托给她了。

冰箱里还有一些简单的东西,凑合着炒了两个菜,我答应兄妹俩,晚上带他们去吃大餐。吃完饭刚收拾完桌子,就有人造访,是他的同学,女同学。

他好象也很意外。他念了这么多年书,我还是第一次意识到他身边有很同学都是女孩子。有些可笑,我赶着去新医院,便匆忙出门了。

必要的事情忙了一阵,四点不到我就走人了,忙了一天想早些休息。一进家门,就见他一个人坐在客厅沙发里发呆,面色比平时更苍白,见我进门,似乎吓了一跳。

——他在怕我,我做什么了?

“怎么了?”我走到他面前蹲下来,轻声询问。

他眼神闪烁,故意扭开头去不看我,回答:“没,没有啊。”

“告诉我。”我捏住他的下巴与他对视。

他哭丧着脸说:“我好象犯了个很大的错。”

我心里沉了一下:“能弥补吗?”一定是很严重的错误了,否则他不会自己意识到的。

沉默了一下,他说:“中午来的那个女孩儿,她说她怀孕了,是我的……”

我几乎消化不了他的话!他在说什么?

“……是你做的吗?”半天才找回声音,我稳住嗓子问他.

他沮丧的低下头去说:“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我不知道该做何反应,他让一个女孩儿怀孕,他让一个女孩儿怀孕……我站起来,觉得有些头晕。

他站起来扯住我的袖子,心急地说:“我真的是不知道,那时大家都喝醉了,是她的生日,很多同学的,我一点儿印象都没有了……”

我还是没话,看着他这样着急解释,我实在不知该说什么。

“你不要不说话……”他哀求。

“你要我说什么?”我开口问他,觉得这事儿很可笑,“李雁文,恭喜你,你终于长大了。”

“不是!”他摇头,“不是这样的!”

“我不管是什么样!”我咆哮,我真的忍不了了,“你有本事,你……”

他惨白着脸,拽着我的领子:“你能不能先平静一点?那还不一定就是我的!我哪里知道会有这种事!”

“你不知道人家会找上门来?!”

“谁叫你李家有钱有势力!”

这话一出,我稍稍冷静了一些,脑子总算可以运转了。坐下来努力清了清思绪。

“那女的是什么人?”

“虞芮。”

我睁大了眼睛,不会是……

“是,她有个姐姐是你同学,叫虞可婷。”

如果我沉默(二十七)

来不及让我接受,父亲的电话就打过来了,口气平静的告诉我,虞杰找上门了.

“带雁文一起过来,你应该已经知道了吧?”

“刚知道。”

那边挂了电话。

年年躲在卧室门后偷偷看着我们,我招手让她过来,雁文忧郁的看着我。

“你要知道,我能做的很有限,不要期望我。”我抱着年年到玄关一边换鞋子一边告诉他“况且,事情到底什么真相,你我都不能下定论。”

“你不相信我?”

“你自己能确定吗?”

他没话了,沮丧的低下头去。

远远望过去,院子外停着两辆车,都不是父亲的,柳姨在栅栏边来回走动,应该是在等我们.停下车,回头对准备下车的他警告:“在这儿待着,哪儿都不许去。”

“可是,”他说,“你又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你就知道了?”我反问,他没话了,心有不甘的瞪着我,我气不打一处来,重重推了一下他的脑袋,“你他妈还不老实!”

年年抱着她的童话书,窝在座位上看得很认真,丝毫不理会我们。

我下车走过去,柳姨迎了上来,焦急的说:“你可来了,那小兔崽子呢?弄出这样的事来,老虞家都找上门来了,怎么给人家交代!”

我正要推客厅的门,她抓住了门把手,低声道:“你父亲气的不轻,你别再顶他,外人面前,多少总给他点面子。”

进了门,果然是大阵势,自家人都在,虞家四口也都到齐了,齐刷刷的都看向我。虞杰只是瞟了我一眼,继续抽着烟。

“来了。”父亲点了一下头,看上去很平静,“雁文呢?”

“他有点不舒服,我没让跟来。”我回答。

“那么你来干什么?”虞杰很不客气的问。

我微笑着坐下来,接过柳姨的茶水,说:“虞叔叔,都是小孩子的事儿,您看您这么劳师动众的,伤了两家和气多不好。”

“你什么辈分,这么跟我说话?我现在是跟你老子说!”

“您找错人了。”我说,“雁文一直是我在管教,犯什么错也都是我的责任,您找到我父亲这里,要人没有,要理也没有,您又何必。”

“好。”他指了指在旁啜泣的虞芮,“我看你怎么给我一个交待。”

我抿了口茶,看了一眼虞芮又把视线放回虞杰身上,这个男人还在官场上爬,论手段,恐怕父亲都不是对手,但与我无关,我亦不怕,至多就是日后行事不便些。

“芮儿多少天了?”我问。

虞夫人恨恨地应了一句:“你怎么不去问问你那宝贝弟弟。”

“婶婶,”我笑着说,“雁文这小东西打小就迷糊,我出门那会儿他还没想起来,究竟是什么时候和芮儿有过那么亲密的接触。”

“混帐!”父亲开骂了,“人家还能冤枉你了?!”

虞杰示意父亲停下,说:“光明,我和你婶婶是看着你长大的,知道你有能耐。小孩子的事情我们都想的开明,你和婷婷没成,我无话可说,但这件事情,是你欺负到我头上来了,我和你父亲二十几年的交情,你要这么毁了,就休怪我无情。”

“您可别这么吓唬我这小辈,我哪里敢啊,”我装得无辜,“这事儿我也是才知道,这不是下午芮儿刚找得雁文么。我也气得够呛,当时就给了一顿狠揍,可他就是想不起来了。总不能打死他吧?您说是不是?所以啊,我还是厚着脸皮想问问芮儿,到底是怎么回事,是什么时候的事儿。”

虞芮双眼红肿,半天才开口说话:“是上个月我生日,他喝了很多酒,后来又去唱歌,包了几间房……”

“就你们俩?”

“还有其他同学,但是都在隔壁打麻将,他说他要睡了,叫我扶他……”

“这个小王八蛋!”我骂的真切,说,“那你怎么不出声啊?实在不行就扇他呀,那么多同学在,你还怕他?”

虞芮凄凄惨惨地又开始哭了。我心里冷笑,小东西再怎么有出息,都不会去强暴一个女人,他没那本事。真要是有那么回事,怕也是有人故意引诱。

客厅里安静了一会儿,就听见涧雪嘲笑的声音:“就他那样子,没被人占便宜就很稀奇了,还去强暴人家,谁信呐?”

“住嘴!”父亲喝住了她,对虞杰十二分的抱歉,“阿杰,都是不懂事,你别跟小孩子计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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