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文好吗?”
“还是老样子。”
“…”电话那头沉默了,“抱歉照顾不了她。”
“说什么抱歉,”狄莲生抚摩了一下右腿,希望减轻一点疼痛,“本来谁也照顾不了她。”
“你们都要好好的。”
“知道了,”狄莲生笑着说道,“小丫头好吗?”
“曼迪她很想你。”电话那头的人也笑了,“我们都很想你,做完事,早点回来。”
“嗯,一定,公司还好吗。”
“都好,不要担心。”
“那就好…你等一下!”
狄莲生突然看向窗外————那不是他熟悉的街道。
“怎么了————?喂————?”
狄莲生一手拍击着驾驶室的隔离玻璃。
“喂,你开错方向了!喂!”
司机没有回应。
“喂!”
“你怎么了————?莲生?”话筒中传来焦急的声音。
狄莲生顾不得接听,手更加用力的拍击着玻璃,大喊着,“喂!!喂!!”
司机仍然无动于衷,径自将车子开进一条小巷。
“妈的!!”狄莲生咒骂一声,开始试着开车门,可是门是被锁死的,他拉扯撞击了几下,没有用。
车子在巷子里开始加速,向着巷口冲去。
狄莲生又重重撞击了一下车门,仍然是徒劳。
车子越来越快,越来越快,赫然可见巷口停着一辆油罐车,巨大的储油罐上标着“易燃物”“危险”字样。
车子丝毫没有减速的意思,向着油罐车径直冲了过去。
车轮在地面扬起一阵灰尘,瞬间离目标只剩150米。
司机打开车门跳了出去。
狄莲生猛的一推车门,仍然打不开。
“见鬼!!”狄莲生开始用手肘猛地撞击车窗玻璃。
一下!两下!
车窗纹丝不动。
三下!四下!
剧烈的动作震的双腿的愈加的疼痛,几近麻痹。
还有100米,90米,80米——
咚!咚!咚!
手肘撞在玻璃上几乎撞碎骨头。
“喀啦”一声,车窗裂开了。
来不及了。
咚!!咚!!
还有60米,50米,40米——
车子呼啸的狂冲而去。
再撞!再撞!
手肘开始向下淌血。
玻璃碎裂着松动了。
20米,10米,8米——
越来越快,越来越快。
巨大的车身就在眼前。
郑野————
在最后一刻,狄莲生的心中嘶喊着他的名字。
“轰————!!”
车子疾速撞上储油罐,发出惊天动地的爆炸声,火光冲天。
19
郑野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跑到医院的,他只记得自己几乎是抓住前台小姐的领子询问她病房号,然后以一路狂冲着上了楼。
他撞开房门,然后他看到了坐在病床上的狄莲生。
他还穿着和他分手时的那件T恤,只是已经脏乱不堪,满是裂口和污渍
他坐在病床上,右臂上打着石膏,额头的伤口涂抹着药水,在疲惫的面孔上留下刺目的痕迹。
狄莲生闻声转过头来看到气喘吁吁的郑野,微微有些吃惊。
“我以为已经录完笔录了。”他说。
郑野走近他,宽厚的肩膀松弛下来,他看着狄莲生的脸,那柔软的唇裂开了伤口,渗着血迹。郑野闭上眼睛,深深喘了口气,然后弯下腰去,紧紧抱住了狄莲生。
他收紧双臂,将他牢牢地抱在怀中,他的味道就这样围绕在鼻息间,心脏在强健的胸膛下跳动着。
“没事就好,”他突然感到一种近乎虚脱的疲惫,“没事就好。”
狄莲生垂下双眼,有暖流在四肢百骸中蔓延。
“我没事。”他沉声说道,伸出左臂轻轻将郑野隔开,“你压到我了。”
“啊,”郑野闪开身,手臂仍环着他的身体。
“你不是不想见到我了。”
狄莲生抬眼看着他。
“我以为…”郑野皱起眉头,“你…”
“以为我死了?”
“…我不知道,”郑野看着他的眼睛缓缓说道,“我就是来了。”
狄莲生浅浅的笑了,“不坚定啊,警察叔叔。”
“没有你坚定,”郑野拨开他的头发,“还伤到哪里了。”
“没有了,都是小伤。”
“彻底检查过了?”
狄莲生笑出声来,“你什么时候变这么罗嗦了。”
“怕你内伤,”郑野笑笑,“万一晚上睡觉的时候死了怎么办。”
“…”狄莲生沉默了片刻,“你会哭吗。”
“什么?”
“我要是死了,”狄莲生深深看着他,“你会哭吗。”
郑野沉默了,他看着狄莲生俊秀的脸上刺眼的伤口,半晌,他蹲在了他面前。
“真的不能放弃吗,”他仰望着他眼睛,“放弃了我们一起走不好吗,带着你姐姐,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
“已经发生过的事,怎么能当作没有。”
“可以忘掉。”
狄莲生笑了,“忘不掉的,郑野,忘不掉的。”
“干嘛这么坚持。”
“每个人心里都有一头野兽,听过这句话吗?”他看着郑野的眼睛,将一只手放在自己胸口,“它就在这里,我感觉的到,活生生的,每天都发疯一样的恨。”
他清澈明亮的眼睛看进郑野的眼睛里。
“怎么可能忘掉,你告诉我。”
狄莲生上车时向病房的窗户看了一眼,他知道那个人在那里看着他,健硕颀长的身体半掩在窗帘后面,眼睛那么漆黑那么深邃。
抱歉。他在心里默默的说。
然后弯腰钻进车里。
“老大。”秦川从司机位上回过头来。
“嗯。”狄莲生点点头,闭上眼睛,感到双腿又有刺痛袭来,“回家。
他沉声说。
“是。”
车子向着市区行进而去,天空在头顶泛出阵阵的白。
“老大,我们还没查到…”
“没事,”狄莲生平静的打断秦川的话,“我知道是谁。”
“你是说…”
“对。”
“那接下来怎么办。”
“等。”狄莲生说着将视线转向窗外。
“哦。”
车子在城市凌晨空旷的街道上奔驰着,狄莲生疲惫的阖上双眼。
电话铃声响起来。
秦川接起电话。
“喂?”
“我找狄莲生。”电话那头传来苍老而有力的男声。
“你是谁?”秦川问道。
后视镜中狄莲生在后座静静的笑,终于来了,他对自己说。
20
“弗里曼?黑根先生。”
狄莲生轻轻笑着接过电话。
“狄莲生,你的命比我想象的硬。”男人的声音有些阴霾。
“多谢夸奖,”狄莲生看看自己仍打着石膏的右臂,“你的反应比我想象的慢。”
“我希望你知道,我欣赏你这种人。”
狄莲生淡淡看了一眼窗外,“然后呢。”
“明天下午两点,到城北码头仓库。”
“为什么我要去。”
男人在电话那头笑了,“你是聪明人,狄莲生,你要找他,就要找我,明天下午两点,是你唯一的机会。”
狄莲生笑出来,“我凭什么非要往里跳不可,毕竟想杀我的是你。”
“我不是来谈判的,想想你可怜的姐姐,孩子,”男人的语调缓慢而冷硬,“那间疗养院附近全都是高楼呢。”
“威胁我。”
男人沙哑的笑了,“你知道,我也不一定要动用狙击手,你来,还是不来。”
“…我没得选择。”
“非常好,”男人满意的说,“一个人来,别让我失望。”
“咔”,狄莲生挂断电话,伸手将手机递还给秦川。
“老大。”秦川从后视镜中看了看他。
“没事,”狄莲生闭了眼睛,双腿的疼痛让他无从安宁,“开你的车就行了。”
狄莲生独自站在城北的码头边,下午强烈的阳光让他感到有些眩晕,他举起没有受伤的左手略微遮住阳光,眯起眼看着仓库黑漆漆的大门,那扇大门后面曾经躺着母亲残缺不全的身体,而后又是程鹏撕心裂肺的嘶嚎。
终于又到这里。狄莲生想,他抬起双腿,跨进了大门。
仓库里仍然一片昏暗,阳光从顶端的小窗中照进来,映出堆积如山的集装箱灰蒙蒙的轮廓。狄莲生闭了闭眼,微微适应了这样的光线。
“还是来了。”
身后突然传来沙哑厚重的男生。
狄莲生本能的转身,看到身后男人花白的发鬓和浅灰色的眼睛。
“黑根,”狄莲生看着他,“真是个惊喜。”
“我说过给你机会,”弗里曼?黑根扯开嘴角,笑道,“就一定会给。”
门外突然走进好几个人,聚集在弗里曼身后,堵住了出口。
“好大排场。”狄莲生看着他,后退一步。
“我以为你会更聪明,”弗里曼德笑容开始扩大,“可是显然我错了。”
狄莲生沉默看着他,清澈的眼睛仍然是不为所动的平静。
“周围埋伏几个人就以为是万全之策,你还太嫩了。”
“什么意思?”狄莲生的眼神闪烁了一下。
几支枪被扔在地上,噼哩啪啦砸起一阵灰尘。
狄莲生脸色一僵。
“你亲爱的小兄弟们已经先到底下去等你了,”弗里曼微微抬起下巴,“不过我还是打算给你机会,”他转身接过一支箭弩,对着狄莲生笑得满脸沟壑丛生,“现在,你是兔子我是狐狸,在这十支箭射完以后,如果你还有一口气,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告诉你。”
“…他给你多少,让你这么卖命。”狄莲生盯着他的脸说道。
“你现在应该关心一下该往哪里逃命。”
弗里曼将弩举起,上弦。
“看在你受伤的面子上,我数五下。一…”
狄莲生盯着他的动作后退一步,又一步。
“二…”
开始瞄准。
妈的,狄莲生暗骂一句,猛然转身向着最近的集装箱跑去。
“三…五!”
弗里曼笑着一松手,箭一离弦,急速射出。
“咻”的一声,尖锐的前端扎进狄莲生的右肩,鲜血瞬间喷涌而出。
21
狄莲生脚下一个踉跄,他伸出完好的左手按住伤口,毫不停顿的向着目标飞速跑去,一转脚踝,另一支箭从鬓边呼啸而过。左手扶地,瞬间调整重心,一个侧转,隐身到集装箱后方。
狄莲生背靠着集装箱,微微松了口气,鲜红的液体仍然顺着肩背向下流淌。
“反应很快啊,”弗里曼德声音传来,带着亢奋的语调,一步步逼近,“藏好了,来找你了。”
狄莲生调整着呼吸,全身戒备的绷紧,每一个毛孔都紧张的捕捉着空气的流动。
男人们的脚步声在空旷安静的仓库中回响,一点点地逼近。
8米,6米,狄莲生心中默默地数着,眼睛盯着前方的挂钩。
4米,3米,再近一点,再近一点,他默念道,一个人的脚步几乎就踏在他身后。
狄莲生突然向前扑去,用尽全身力气拽动沉重的铁钩,双脚一蹬地面,借势将身体蜷起,瞬间从一只箱子顶上翻滚过去。“咻”,又一支箭钉在他刚才藏身的地方。
离他最近的人之来得及看到一个一闪而过的黑影,随后巨大的铁钩便摇摆着当头袭来。
“敖!”的一声惨叫,一个人被铁钩打翻在地。
“不错,”弗里曼德声音再次响起,“我有点想认真了。”
狄莲生微微喘着气,冷汗顺着脸颊滑下。
那些人又开始移动着脚步,更加谨慎的缓缓逼近他,仓库中响起数下手枪上膛的“咔嚓”声。
狄莲生深深呼吸一次,默数着剩下的时间,又一个人向他走过来,一步一步,越来越近,近得几乎听得到来人的呼吸声。
狄莲生紧盯着他的方向,缓缓取下肩上悬挂右臂的绷带。
一声,又一声,两支举着枪的手臂出现在狄莲生的左侧。他一个快步上前,左手猛然抓住拿着枪的手,旋身,右臂将对方的脖子牢牢扣住,被抓的人极力的挣扎着,妄图将枪从他手中夺回,狄莲生死死抓住他,用力勒紧他的颈项。
“砰!”
枪声响起,子弹打向天花板。
一瞬间所有的视线和枪口瞄准了他们的方向。
狄莲生用力一拧,“啪”的一声,枪掉落到地上,他扣着那人的脖子迅速转身,将他挡在自己身前。
“找到你了。”弗里曼微笑着从另一个方向走过来,手中的弩对准了他。
“可惜,那玩意不一定那么准,”狄莲生架着怀里的人质后退一步,浅笑,“你的人又在我手上。”
“是吗?”
一支箭“嗖”的一声射进那人的胸膛,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男人的身体便从狄莲生的钳制中滑落到地上。
“现在没有了。”弗里曼扯出一个残忍的笑,眯起左眼将箭头对准狄莲生。
狄莲生有些错愕的挑起眉。
“再见。”他听到弗里曼沙哑苍老的声音响起,手指抠动扳机。
箭射出的一霎那,突然传来“砰”的一声枪响,弗里曼应声跌倒在地,离弦的箭歪斜着射向天花板。
弗里曼倒在地上,右腿的伤口淌出鲜血,他睁大了灰色的眼睛,看到自己的手下惊慌失措的乱成一团,然后一个个的倒在自己身边。那些再十几分钟前就已经死在眼前的人,拿着枪从四面涌上,这么活跃这么真实,好像死亡只是一个玩笑。
一切像是离奇而漫长的镜头,合着穿透灵魂的声响。
他看到狄莲生笑了,俊秀的脸褪去了所有的冷峻,从容而温和。
“这里有两个教训,”他看到他走过来,左手伸到背后,一把扯下扎在肩上的箭头,然后他蹲下,俯视着自己,“一,你可以总把自己当狐狸,但别把谁都当兔子,”他笑,清澈的眼中映出自己苍老而恐惧的脸,“二,下次要杀人,直接射头部。”
狄莲生一把扯开自己的衣服,露出里面深色的防弹衣。
周围的人都笑了,笑声在弗里曼的头脑中回荡,天旋地转。
“还没清醒?”狄莲生偏偏头,看着地上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