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iggo,别他妈装的跟我爸似的,我爸早死了,而我也根本没兴趣认你当爹。"
Viggo一时间觉得自己听错了,等他确信自己明白了Orli的意思时,他一言不发地转身
离开。
全身的血都冲到头上去了,太阳穴在猛烈地跳着,似乎血全开了锅,都要叫嚣着从那
儿迸出来。他觉得手脚都是麻的,脚底下有点跌跌撞撞。
"不,Viggo,等等。"他听见Orli在他身后喊,他追上来了,死死拉住他的胳膊,手指
都深深陷进他的肌肉里去。Viggo挣了两下竟然没有挣开。
他一时停不下来,拖着Orli又向前走。
"Viggo,我不知道我说了什么...你可以打...打我,你原谅我,求你。" Orli语无伦
次地说着,几乎都结巴起来。
有人开始对他们侧目而视,Viggo忽然间开始意识到这种局面的可笑,他慢慢站住。
他回头去看Orli,那张脸上的绝望和痛苦,让他即使在暴怒中仍能看得清清楚楚。
"你先放开我。"他尽量冷静地说。
Orli犹豫着,终于还是放开来。他放开的时候,眼睛里有一种失去所有气力听天由命
的表情,他甚至都不再看Viggo,让Viggo觉得如果自己就这么离开,他一定不会再
追上来,他只会在原地待着,然后一个人一点一点崩溃。
Viggo觉得那种让人受不了的心痛又来了,四肢百骸都狠狠地痛起来。他看着Orli,痛
苦不堪地想:我到底该拿这个孩子怎么办呢?我到底要怎样才能让他快乐呢?或者,
我该想想到底要怎么样才能够停止对他的关心?
他深吸了一口气,疲惫不堪地说:"也许我真的管得太多,让你受不了。"
" 不,"Orli望着地面,"是我自己心情不好,拿你发作。"
忽然间Viggo想起他们从前的那次对话。
"为什么不来找我?"Viggo又深呼吸了一下,恢复了一些耐心,"我记得我说过如果你
不能控制这种上瘾一样的发泄,就来找我。"
他看见Orli一下子抬起头来,嘴角还带了一丝冷笑:
"找你么?到哪儿去找?你不是成天都忙着和朋友在一起,怎么会有空?"
Viggo愣了一下,这孩子是生气自己冷落了他?
"你是说Anne?...不错,她是我朋友,但你也是。如果我知道你需要我,我会在那儿帮
你的......"他叹了一口气,恳切地说:"Orli,试试告诉我,到底是什么让你不快乐,
我会明白的。你为什么不试试?"
Orli瞧着他,眼睛亮得象镜子,它们把所有的光反射回来,却不让你看清它们的另一
面。
"不,你不会明白的。"他摇着头说,"Viggo,你根本什么都不明白。"
然后他象是再也待不下去似地,拔腿从Viggo身边跑开,很快消失在嚣攘的人群之中。
那次以后,他们的关系并没有实质的改善。
虽然Orli不再躲闪他的眼光,跟他说话玩笑看来一如既往,但是Viggo很清楚,O他们
和从前不同了。Orli再也不是什么话都肯跟他说了,一堵无形的墙竖在他们中间,无
论他如何努力都无法破坏一分一毫。
这种情况让Viggo非常难受,那种无能为力的烦躁让他经常难以入睡。但是拍摄渐渐紧
张起来,他糟糕的个人状态让他应付得十分吃力。
所以当他终于在一次拍摄中躲闪过慢,被人一个肘锤撞掉了门牙的时候,他感到的是
一种强烈的愤怒而非痛苦。
他对自己愤怒极了,他不明白这些天来自己他妈的究竟是怎么回事。
他呸地一口吐出了嘴里的血沫,在地上找到了那颗滚到一边的门牙。
"谁去找点胶来?"他向着呆若木鸡的人们恶狠狠地说。
那一天在Peter的坚持下,拍摄停止,大家送他去看了牙医。他恼火透了,脸红脖子粗
地要求继续拍下去,几乎和Peter吵了起来。
所有的人都敬畏地看着他,他们都被他这种不要命的敬业精神吓住了。只有Orli,他上
前拉了拉Viggo的胳膊,平静地说:
"别闹了,你明知道Peter是对的。"
忽然间Viggo就象被人打中要害一般泄下气来,Orli松开了手,退到一边。
但是坏事总是接踵而至,这个夏天的事故接二连三。
一个很重要的原因是他们拍摄了不少水上的戏。
先是Orli的船翻了一次,一个工作人员拉住他们的船头防止他们漂到下面的急流里去
,但是扳得太急,反而翻了船。
当Viggo闻讯跑去的时候,Orli已经上了岸,正用毛巾擦头。那个和他同船的Gimli
的小号替身吐完了水,正在道谢道个没完。
在大家七嘴八舌惊魂未定的复述里,他知道了那个小替身似乎是一落水就几乎被沉重
的盔甲带到河底,是Orli奋不顾身地潜下去,一把拽住他,拖着他一起上的岸。
Viggo忍不住问了Orli一句:"你没事吧。"
整个过程中Orli反常地安静,这时他把脸埋在毛巾里摇摇头说:"我很好。"然后就再
没有下文。
两个星期后,在拍摄Aragorn掉下悬崖摔入河流的一场戏时,Viggo自己也和死亡擦
肩而过。
那一场戏,他脸朝下地漂浮在水面上。他一直闭着眼睛闭着气,所以没有察觉自己已
经飘进了一股水下的暗流。等他发觉的时候已经为时过晚,暗流已经把他吸到了水底
,而那身盔甲象是有一吨重,让他每动弹一下都困难无比。他本来就憋气憋得太久,
这下肺里几乎再没有氧气。拼命挣扎的结果是他的肺几乎炸裂,他觉得这次自己是真
的要完了。这么多年,他从不曾离死亡如此之近。
但是就在他几乎失去意识的一刻,他的手指鬼使神差地解开了盔甲的系绳,他用尽最
后一点力气猛蹬了一脚,那几秒钟象是千年那么长,他觉得自己再也坚持不到破出水
面的那一刻了,但是哗啦一下,他又看见刺眼的阳光,他大口呼吸着空气,濒死的肺
又重新工作了,他的耳朵听见人们在恐慌地叫他。
他还活着。
他还活着。这是他看见那些工作人员惊慌失措的脸时的唯一一个念头。
尽管一再声称自己没事,Viggo还是被送进了医院。检查的结果是肺泡有轻微的损伤,
在观察室里吊了一瓶抗生素,他被批准离开。
回到家他倒在床上睡了一大觉。
他睡得并不好,他梦见Henry,还有Orli。那两个人在哭,好象是以为自己已经死了。
他不停地跟他们说:"嘿,你们搞错了。我在这儿,活得好好的。"但是无论他怎么喊
,他们就是听不见。Viggo急起来,他拼命地拍着桌子,希望引起他们的注意。声音嘭
嘭嘭的,简直吵死人,但是他们仍然听不见,Viggo继续拍......然后他一下子醒过来
,发现有人在敲他的房门。
Viggo披上衣服冲出去,门敲得这么急,他不知道是出了什么事。
他打开门的时候才发现天已经黑了,而门廊里的灯从怀了以后就再没有修好。一片黑
黢黢里,他觉得有一个人撞在他身上,两条瘦而有力的胳膊把他紧紧抱住。
他吃惊地后退了一步,然后他闻见了那股熟悉的带着阳光味道的清新气息。忽然间他
就平静下来了,又不知为何觉得周围的黑暗里都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辛酸:
"Orli?"他问。
抱住他的人一动也不动。Viggo退了一步,轻轻踢上了门。
"我没事。"他说,象安慰一个吓坏了的孩子般,他摩娑着Orli绷得紧紧的胳膊。
"我真的没事。"他象要保证什么似地,一再地,温和地说。
在这固体一般的黑暗里,他觉得不光是自己在安慰着Orli,紧紧抱着他的Orli其实也在
安慰着他。这样的拥抱是一种强烈而温暖的活着的感觉,而在方才的梦里他几乎以为
自己已经成了一个看不见的鬼魂。
Orli慢慢放开了他。"对不起。"他低声说。
Viggo忽然觉得过去这个把月来的难受就因为他这一句通通瓦解,他出声地笑了:"那
么讲和了?"
Orli嗯了一声。
过了一会儿,又听见他说:"只要你好好的,Viggo。我就什么都不在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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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rli又恢复了从前那副嘻嘻哈哈的老样子,而且,不再动不动就去玩蹦级了,这是最
令Viggo欣慰的一点。相比之下,连Orli终于恢复了对他的信任和依赖都显得没那么重
要。
他有时候想起Orli那天说过的话:只要你好好的,我就什么都不在乎了。
没错,只要Orli好好的,就算他把自己当成一个虚伪可憎的糟老头子再也不理,他都
可以努力不去在乎。
只要他好好的。
但是谁都没办法总是好好的。
事实上接下来的几个月里,人人都快累疯了。
那几个月关于HelmDeep夜战的拍摄实在不是人过的日子。他们晨昏颠倒,昼伏夜出。
因为拍摄的是雨中大战,足足有一个半月一进拍摄场地就是当头一车冷水泼将下来,
人人都象穿着衣服洗了个澡,全身滴着水还要打打杀杀。而当自己的体温终于把水烘
干以后,Peter又会说:"太干了,夥计,这样不够真实。过去再去喷一喷。"
尽管每个演员都发了一件防水的内衣穿在戏服里面,水的凉劲儿还是能直透进去。
Viggo每次浑身发冷的时候,就担心Orli的背会不会受不了。他不好意思总象个罗嗦老
爹似地问,只好尽量多注意一下Orli,想从他一举一动里判断他是否又在背疼却逞强
不说。
一次休息时,他又眼巴巴地看着Orli和John开玩笑,Orli却忽然跟John说了句什么,
两个人哈哈大笑,一起朝他看过来。莫名其妙之间,Orli已经朝他走过来,一屁股坐
在他旁边,拿手肘顶顶他:
"尽看着我干什么?看上我了?"
Viggo的脸一下子热起来:"一边儿去,你这个该死的白痴!"
Orli一下子大笑起来,象要笑疯了似地前仰后合,声音大极了,别人都直朝他们看。
但是这不管不顾的孩子还嫌闹不够似地伸出胳膊,亲密地挂住Viggo的脖子,在他耳边
低低地说:
"啧啧,老家伙,就算被我说中了也别说脏话啊。"
他呼出的气息让Viggo的耳朵痒得要命,半边脸都麻了,四周好笑的目光更让他脸上发
烧。
他一向不习惯成为大家注意的焦点,於是他低了一下头从Orli的胳膊底下脱身出来,
坐远了一点。
他坐定了才想,怎么Orli这个牛皮糖没有自动跟过来。
他有点奇怪地转头望过去,看见Orli一个人抱着膝盖坐在原地。下巴扬得高高地似乎
在看头顶上的夜空,眼睛亮得出奇,象是有星星落在里面。
然后忽然间,他跳起身,径自走掉了。
那天拍摄结束的时候天已经快亮了,Viggo累瘫了一样地坐在地上,好半天提不起力气
去拖车里换衣服。
"别总是担心我的背了,老家伙,还是担心你自己吧。"一个嘲弄的声音在他头顶上说
。
Viggo抬起头,看见朦朦胧胧的晨光里,Orli已经换下了戏装,站在他跟前。
敢情这家伙明白着呢,昨天夜里那么说就是故意出他的洋相。Viggo想。
"起来,"Orli轻轻踢他的腿,向他伸出手来:"你再穿着这件湿衣服象个该死的哲学家
似地坐在这儿,就等着感冒吧。"
Viggo知道他说的是真的,刚才一直在活动还不觉得,这会儿才觉得这身湿答答又是汗
又是水的衣服简直冷得象冰块。
他拉住Orli的手站起来。那条用剑的胳膊几乎累得不是自己的了,腿也象是有千斤重
,他再能忍耐,这时也免不了一脸苦相。
Orli打量他一下说:"去我那儿吧。我的拖车比较近。你可以先洗个澡换件衣服。"
Viggo毫无精神地点了点头。
Orli要Viggo把戏服脱在浴室外面,他帮他拿去还。Viggo躺在浴缸里,听见Orli的脚
步自拖车上下去,周围静下来。
他知道自己该把头发洗一洗,但是他太累了,累得一根指头也不想动。
"再泡一会儿吧。"他躺在热水里想,五分钟后,他的意识模糊得飘上了云端。
......
砰地一声巨响,让Viggo吓得全身一震。他一下子坐直,看见怒气冲冲的Orli正恶狠狠
地瞪着他,那双漂亮的栗色眼睛简直就是着了大火。
"该死的,我还以为你淹死在浴缸里了。你怎么就敢睡着?"他声音直抖,又是愤怒又
是后怕,"我起码敲了十分钟的门!"
Viggo这才想起自己是在哪里,一时理亏极了:"对不起,我也不知道怎么就睡着了。"
他撩起水来在脸上抹了一把,甩了甩头让自己清醒一些。
"白痴,水早他妈凉了,你不会用淋浴?"Orli仍然不依不饶地站在那儿。
Viggo睡得迷迷糊糊,又被Orli骂得晕头转向,他乖乖地打开了淋浴喷头,什么也没想
,哗啦一声带着水站起身来。
Orli忽然不吭声了,Viggo有点奇怪地看回去。
他发现Orli的脸一下子变得苍白,眼睛里蒙上一层奇怪的水雾,死死盯着他,眼神里
有一种他所不熟悉的表情。那表情让Viggo觉得醍醐灌顶般冰冷,又仿佛那冰冷其实只
是神经被灼烧到极点才会产生的错觉。就象是忽然碰到太热的水,一瞬间所能感觉到
的却只是冰凉。
在他没能多想以前,Orli走过来刷地一声替他拉上浴帘:
"妈的,浴帘也不拉,弄得满地都是水。"
然后他转身出去,把已经撞坏了的门带上。
Viggo站在喷头下闭着眼睛冲头发,水从他脸上冲下来,把他的脑子也冲了个干净。
思考也是需要力气的,而他现在没有这个力气。
甚至,潜意识里他并不愿意有这个力气。
十分钟后他关上了喷头。
旁边的小架子上有Orli放好的干净衣服。他拿起来看了看,是Orli最大的衣服了吧,
对他来说却还是有点嫌小。那孩子不肯吃肉,简直就瘦得有些过分。他真该跟Henry匀
一匀脂肪。
这时候他听见Orli在外面叫:"Viggo?"
"什么事?"
"没事儿,怕你又睡着了。"
Viggo笑起来,又有些感动。原来那家伙就在门外一直都没走,生怕他又睡着了。
"你太苗条了,Orli。我要穿着这身紧身衣出去,别人会笑死的。我自己的衣服呢?"
"少罗嗦。你快点出来吃口东西,在这儿睡一觉。你那身脏衣服我还没洗呢。"
消灭了一个热三明治以后,Viggo带着饱饱的肚子躺在了Orli的床上。他本来要求睡沙
发,却被Orli顶回来:"自己放明白点儿,我那个小沙发哪儿禁得起你这个重得要死的
人类?"
他从床上给自己拿了一个枕头和一条毯子丢在沙发上,回来拖了一把椅子,跨坐在上
面,用一种威胁的眼光看着Viggo,不耐烦地说:"快点上床,别让我一直在这儿盯着
你。"
身上暖和又吃饱喝足的Viggo只觉得困意排山倒海而来,他很快屈服照办,前后只用了
三十秒,便已睡得人事不知。
Viggo醒来的时候有点不知今夕何夕。他的手习惯性地摸到床头的灯,啪地一下打开。
每辆拖车的构造都差不多,他用了差不多半分钟才想起来自己是在Orli这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