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传(修改版第三部 第四部)——破城
破城  发于:2009年06月2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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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答。
你不也是?

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这是我的镇定。而你不是,你并不在乎,所以无畏。

我一笑。
这是天谴,有冤情。我们不能逆天而行。

他也一笑。
你不会放过任何人,对吗?

纵敌,患生;违天,不祥。必伐秦师。

《左传》殽之战。他笑了。周相果真精读史书,而不是吟诗作对的风流才子。

因为,这里真的是一个奇妙的世界呢,……

震动停了下来,一切都恢复了平常。房顶上不过掉了几根野草,剩下的什么都没有改变。

人们有的已经站在了外面,有的还在屋子中,但是都平静了下来,他们继续用好奇的眼睛看着我,看着我们。

我咳嗽了一声,大声说。
这是上天示警,风毅必定是有冤情,上达天聪,如今降下祸事。我周离至此立誓,不查此案,是不罢休!

原先的顾及全可以抛开了,那些人以为这样就算过去了,那是他们高估了自己。他们没有把我一并打得永不翻身是他们唯一的失误,也是最大的疏漏。
我并不想伸张正义,那些,不过是可以翻转局面的手段。

天呀,连我都不由得暗想,如今,还真的是一个奇妙的时代呢。

文相,文相,不好了,不是地震,不是地震,……
一个小文书慌慌张张的奔跑了进来。
不是地震,是,……
他看了看这里的这许多人,把话吞了进去。

文鼎鸶一看这情景,自然知道话不能当着这些人的面讲,于是拱手。
各位大人,文某要事在身,告辞了。

文相,是无不可对人言。
我的一句话成功的留下了他。
就在这里说好了。这样大的动静,既然不是地震,……
我停了一下,然后轻轻的说。
最不好,总不能是岐山崩塌了吧,……

那个文书的脸陡然如死灰一样,颤抖的身子哆嗦的说不出话来。

禀,禀大人,……,就是,就是,……,岐山崩塌了,……
还有很多人听见说,岐山上飞起一只彩凤,向南边的封国地方飞去,……

当场很多人都哭了。岐山,象征了郑国五百年的基业,如今王道不振,毁坏殆尽,如何自处?

文鼎鸶的眼睛一明一暗的,仿若暗夜古庙中的风中烛火。

他看了我一眼,是呀,这里真的是一个奇妙的世界呢,……


帘外的雨淅淅沥沥的下着,不大,可也未见停。今天下午在徐府折腾了一下午,后来还是文鼎鸶安抚了那些如惊弓之鸟的人,然后说要上奏郑王,隆重祭天。

手中一杯热茶,在这样的寒冷日子不但可以暖手,也可以暖心。这是子蹊送的仙子红,一年仅产一瓶的贡品,堪称绝品。我站在书房的大门边,宽敞的回廊就在我的面前,外面就是周府宽敞的花园。居高临下,更是别有风味。


自从那天晚上知道风毅已经走了,我已经很长时间没有说过话。每天在一种混沌的状态中沉默的看着周围的一切。子蹊总是陪着我,那个时候的记忆中总是他耐心的话语。后来他也不说什么,可是每天总是来,陪我坐着。他总是在我的面前坐着,他什么都不做,单是看着我坐着。他说,那一晚,我不但用剑毁了所有的藏酒,还差点自残身体,这让他很伤心也很担心。


后来,我慢慢恢复了,便在他的目光中静静的看著书。我不想说话,不想和他说,他知道,因为每次我总是可以从他的眼睛中看出让我也心疼的哀伤。每天晚上,他总是紧紧地搂住我,然后用他很委屈的声音不厌其烦的说着对不起。


子蹊,你可知道,这不是你对不起我,是我们之间间隔的东西太多,也太复杂了。我们不可能做到完全的坦诚,所以,那些误会必定会存在。

正想着,就感觉子蹊拿了一件披风披在我的肩上,接过了我手中的茶碗。
永离,今天怎么样?我对三伯说了,要他给你多准备一些凉参,既可以补气,又不躁热。
说完,他微微咳嗽了一下。

我成学政了,主持完这次的科举考试,还会官复原职,是吗?

他一下子抱住了我,我感觉耳边是他湿热的唇。
这是谁告诉你的?

首辅大人。
我笑了一下,然后想挣脱他,可是他的臂膀仿佛钢铁一样的坚硬。

永离,我的意思是,……

子蹊,这么晚了,你都不回去吗?

他拉着我的胳膊让我转了过去,和他对视。
你赶我走?

不是,只是,……,子蹊,你在这里住的时候不短了,是不是,……

我没有说完,因为他打断了我。
永离,你恨我,你恨我是吗?

我认真的看着他的眼睛。
我为什么要恨你?子蹊,你是子蹊呀,……,无论你做了什么,我都不会恨你。

这次他没有看我,直接抱住了我,然后把脸埋在了我的肩上。我没有看见他哭,可是肩上那湿热的感觉愈加的浓重和清晰。
然后是他模糊的话,永离你知道吗,你的话是我此生听到的最残酷的话了,因为那将意味着你永远不会有原谅的一天,……

我也环住了他,用我无力的臂膀轻轻的揽住了他。
我们都想得到他人的原谅,其实是我们自己不原谅自己。子蹊,不要想太多,早些回去,明天还有明天的事情呢,……

不要。
他抬起了头,这次他的眼睛中充满了一种坚定。
永离,我们再这样下去,我真的会永远的失去你。所以以后无论你说什么,我都不会走。你就像一缕轻烟,不抓住了,会飞走的,……

我的手抚上了他苍白的脸颊,看着如此炽热的眼睛终是无奈的笑了一下。
子蹊,烟是抓不住的。再说我也不是烟。不要再说这样的意气话,月前你不是宣告天下要大婚了吗,后宫事情繁杂,很多也不是太后一个人可以应付的,……

永离为什么你会承认我是郑王?

因为你是轩辕王族唯一的子蹊。

永离,……,那,我死了,你会哭吗?

不会,……

为什么?
他的眉头一皱,眼圈又有些红红的。我叹气,只有子蹊可以用这样的眼睛看着我,也只有他可以让我感觉身边还有可以救命的稻草。时至今日,那些趋炎附势之徒仍然对我忌惮三分,仍然不敢在我的面前过分嚣张,其实很大一部分不是因为我,而是,子蹊看我的眼神。这不但给了他们一种确定,也给了我一种确定。我从未怀疑过他心中最后的那份坚持,即使我们之间仍然阻隔万千。


你曾经见过死人流泪吗?
一句话,立下的是誓言,约定的是生死。背水一战,必须给自己足够的信心和同样足够的绝望。

这次他真的哭了,扑到了我的肩头,声音都在这样的抽泣中变得断续。
为什么,为什么,……,永离为什么你仍然愿意相信我,……,我以为,我以为,……,我真的要失去你了,……

我拍着他颤抖的身子,我说过我不恨你,这是真的,子蹊,因为你让我感觉还有人需要我,你让我感觉我自己还活着,……

那天晚上子蹊终究不肯离去,我们就相依在一起,看着窗外的夜愈加的深重,看着天光初晓,看着我们彼此未知的未来。他给我讲了很多,甚至还说起了他小时候的事情,还有他的表妹,那个将要成为郑国王后的女人。


说了很多,我记住的却不多。可是他只有一句话却如同刀刻入了我的骨中。

原来一直拖着,后来出了陆风毅那事,……,每天上百道折子催着我,……,后来索性同意了大婚,想着可以用大赦令在最终救他一命,……

这样的话从他唇边轻软的流淌了出来,我听在心里,已经没有了当时的激动,只余了几缕浅淡的看不见的愁思。很多事情并不是因为偶然而促成的结果,其实,这些都是必然。即使子蹊想出了这样的办法,终究不能救一个必死的人。


谁想到最终是这样的一个结局,……,永离,那天你去看他,没有遇见什么特殊的人吗?

我摇头,没有。什么人也没有。

他拉过了我的脸,看着我。
我知道你不愿意想起,可是我们必须面对那一天。我不相信你是我的错,可是永离,我们不能回避。

我没有回避,我是真的不知道。
沉默了一会,我问他。
子蹊,你为什么要去那里?

去哪里?
他有些困惑我这样问。

我把头靠在了他的胸前。
就是刑部大牢,你为什么要在那样的晚间去那里呢?

我没有去。我让苏袖去传旨大赦,可是当他到那里的时候,陆风毅已经死了。身边就只剩下破碎的酒坛和浓浓的药的味道。
问了那里的侍卫,说仅仅是你去过,……

我知道他恐惧的不是陆风毅死了,而是以为是我杀了他。我想到这里笑了一下,然后拉了拉他的头发,没有说话。心中知道他已经相信了我。


这天,天光初绽,我拿了白瓷的汤匙喝粥。晶莹剔透的绿色粳米在如蝉翼般的瓷勺上折射出点点莹光。这些天来有些无事可做,因为朝廷上下准备郑王大婚了,而我不过是准备一下明年开春的科举,那些都是一些繁琐的小事。


这几天因为阴雨连绵的原因,天气一天比一天冷,虽说现在艳阳高悬,可是依旧感觉到从空气中散发出的透骨的寒冷,所以在屋子的门上盖了厚重的帘子。三伯挑开了帘子进来,马上就可以感觉到寒冷旋风一样吹了进来,我回头一看,慕容跟着三伯进来了。


这些日子以来,慕容时常过来。后来我才知道,我去刑部那天没有带侍卫,三伯恐怕出什么事情就叫了慕容去找我。我曾经和三伯说过,尽量和慕容远一些,可是三伯喜欢他,说他是个难得的好孩子,还说现在多事,多个人保护我,他放心。


刚开始到府里来的时候慕容只是远远的看着我,不靠近也不远离,总是可以让我感觉到他。三伯一直劝我,时过境迁这么久了,还有什么放不下的,生生死死都看多了,平常的时候就让自己和周围的人好过一些。我不是不听劝的人,所以那次一笑之后也没有再说什么。


看见他们进来,我放下了手中的汤匙。总感觉最近的慕容不一样,仿佛真的长大了。

起这么早?没有再睡会?
慕容带了一篮子水果,都是现在的时令鲜果,装在一个竹篮子里,水净净的,很是好看。

三伯看了我一下,接过了篮子。
中午暖一些的时候再吃,现在天气太冷,不舒服的。

我笑着双手摸了一下脸,皱了皱眉。
奇怪,难道,我长了一付馋猫脸?
我看了看他们的样子,于是叫了一声,芮儿,拿镜子来,我看一看。

芮儿就是一直跟在我身边的小童,本来想要三伯查一下他的底细,后来一想我已是丢官弃职,这些都和我没有什么关系了,并且他很细心所以就留在了身边。

他很安静,听了我的话真的要下去拿镜子,可是三伯拦住了他,对他说你下去吧,不用了,大人说笑的。他也只是低着头,轻轻道了一声是就走了出去。

你怎么也这么早?
我问慕容。

他坐在了我的对面,笑着说,一直都习惯了,早上的时候要练功的。十几年都是天不亮就起来了。你呢,还是睡不沉吗?

我夹了一块油糕,塞在嘴里,嚼了嚼,然后口齿不清的回了一句,我哪里睡得不好了,早睡早起身体好。

他的手指轻轻抚过我的眼睛,那种温暖的感觉让我不自觉地向旁边躲开了。就听见他说,这么重的青黑色,怕是,……

然后他看见我侧着头,就笑了一下,不说这些了,今天是天决门新任门主的就任仪式,我想要你去看看。也散散心,很有意思的。

门主?
我忽然想起了他是天决门的少主。
是你吗?

他笑着点了点头。
是我,今天是我十八岁的生日。怎么样,要去看看吗?

为什么想让我去?
我很认真的看着他。

因为,……,你无聊呀。

他笑得很好看,我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

京城郊外天决门旗下倚山建立的庄园中有一个点将台,十数丈高,慕容就站在上面。很少想象出孩子一样的慕容天裴华服高冠俯瞰重生的样子。今天的他不同以往的威严已经把一位领袖江湖的少年英豪的霸气体现的淋漓尽致。


我远远的站在山坡上看着,并没有进的庄园中去。此起彼伏的山峦走向让我站在了和他一样的高度,也看清了匍匐于他脚下的权力。

如此少年英豪,快意淋漓,驰骋江湖,可算是人生的一大幸事。想到这里,我从心中笑了出来,真的为他高兴

站的有些累了,靠着身边的大树坐了下来,转身看着眼前的叠嶂层峰和山间绚烂的暗金炎红。深秋了,可是那些已经及近枯败的枝叶饶自不肯走出这里,还顽强的在这山谷中坚持着绽放着诡异妖冶的美丽


今天的天气不错,所以跟了慕容到了这里。不过最近的我总是有些惶然,我不想面对楚七那平静而深远的目光,所以当慕容无法坚持改变我的决定的时候,他施展了轻功,放我在这里。据说这里是离他最近的地方,可是看的清楚我们彼此。


我的确一直在看着他,甚至看见了他对着我天真的一笑。

双手抱肩,我站在一棵树下,可就在慕容转身向先辈进香的时候,我看见了楚七望向我闪烁的眼神,即使只有一瞬间,但是那其中的漩涡却让我的心一震。熟悉的危险感觉是如此的迫近。


这也是一瞬间的事情,快的让我以为自己又得了那种胡乱猜想的毛病。可是虽然安定了心神,但也不想再看向那边,于是用脚踢了踢树下的枯枝,撇开了一块空地坐了下去,也许过于的不讲究,我甚至听见了粗糙的树皮划伤身上华丽丝绸的裂痕的声音,有些低沉。抬起头的时候,天际一行候鸟飞了过去,原来,秋天来的是如此的明显,如此的深远。


在想什么?
一声低沉的问话在我的头顶响起,当我睁开那双酸涩的眼睛的同时看见了慕容褪去隆装后的清秀。他在我的面前蹲了下来然后我看见了他双手捧着一种很鲜艳的红色果子,就像冬天被雪冻住的珊瑚,晶莹剔透。


我一笑,这是什么?可以吃吗?说着要伸手去拿,可是被他拦了一下,他把那些果子放在自己铺开的前襟上,然后拿起一颗,用手指一掐,剥开了那层殷红色,哧的一声,雪亮的汁液飞溅了出来,挂在了我的唇边。我伸出舌尖一舔,那种沁入心脾的甘甜带给我的竟然是一种冰冷的平静。他的手指带了更多的汁液把殷红色下面的冰玉果肉送在了我的嘴边。


这是一种很难得的水果,叫红瓦芝,只有在天决门的院子里才种的。可以疗伤趋毒,而且更重要的是,……

他一边说着一边已经把红瓦芝放进了我的嘴中。

他笑了,问我,好吃吗?其实这种果实还有就是很强的镇静的功用,……,你需要好好的睡一下了,不然,会被疲劳拖垮身体的。

我眯起了眼睛,口中这种酸甜清冷的味道虽然不若仙品般甘酸美妙,也并不难吃,细细的嚼了后也就咽了。

慕容,多谢你费心,……

听了这句话,他原本灿烂的笑颜冻了起来,就像初冬的薄冰。

不用这样见外吧,……,即使你仍然不想原谅我,我们也不至于生疏到这样的地步。

他转过了身子,背对着我坐在了我的身边,手中的红瓦芝散落一地。我没有说话,可我伸手从他的身边拿了一颗过来,手上微微用力,那并不坚硬的殷红色登时绽裂了,有些湿粘的汁液粘在我的手指上。放进了口中,继续咀嚼着,这次我竟然品出了酸甜中的一丝清淡的酒味,它的味道还真的很复杂。


怎么这么容易就生气了,我说错什么了吗?小孩子真的很敏感,……

他豁的转过了头,差点就和我撞上了,那近在咫尺的面容,却失去了记忆中的秀美哀伤,一种刚硬隐约浮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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