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影宫主(出书版)by Asuka·T-陶子
  发于:2009年06月2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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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借着厢内幽暗的烛光,岳臧影却轻易地认出,哪一只是朱长铭常用的杯盏。他小心地将它取出,放到唇边,细细亲吻着。


  一声尖锐马嘶,马车驻足停下。车帘从外迅速掀开,一个人影猛扑到车内,见到岳臧影,立刻跪了下来,泣道:“宫主!宫主你怎么可以走?你要是离开了,叫蝶衣一个人怎么活在这鬼地方?”

 

  烛火被带入的风,吹得左右乱窜。许久不曾听见“宫主”这一称呼,岳臧影感觉有些陌生,淡道:“我又不是要死,你怎么就哭在前头了?”


  蝶衣一抹眼泪,哽咽道:“你还要瞒我?朝鲜的使臣都来过了,说是过几曰就要把宫主一同带回汉阳。”


  岳臧影一抿唇,道:“以我现在之身,最多算是礼尚往来的贡品,恐怕你无法跟去。我要是真的离开,你也要多多珍重。”


  听他这话,带了几分遗言的味道,蝶衣忍不住大哭起来:“宫主怎么可以这样狠心?就撇下蝶衣一人。你都不知道……我跟随你至今,很早就开始倾慕你了吗?”


  单薄的肩膀猝然颤动,岳臧影目视而来:“你说什么?”


  蝶衣脸上通红,紧拽岳臧影的衣袖,“我知道自己及不上颜礼,才会被慑心术所迷。但蝶衣对宫主的心,绝不输这世上其他人。宫主此生去哪里,我也要跟去……”

 

  啪!一声清脆的耳光,打断了她的话。岳臧影坐在榻上,不住喘息,强压住崩溃的情绪。为什么?为什么身边之人都要倾慕他?他们愚蠢地以为自己的爱可以护他一生,却不知这样反而伤人伤己。与其说爱,不如说是自私。

 

  一个颜礼还不够吗?为何蝶衣也会变成这样?何况她说错了,在这世上,那个最爱自己的人其实并非她。都已将爱升华成恨与凌虐,那还有人可以超越吗?


  “滚!不要让我再看到你!”岳臧影猛地抽出手,怒道。


  他受够了,再也不要被这样自命不凡,说爱他的人干扰。颜轼的诅咒应验了,对喜欢自己的人,岳臧影做得够狠够绝,那也就怪不得朱长铭折磨他了。


  没料到岳臧影会如此绝决,蝶衣愣了一阵,掩面跑了出去。看她伤心欲绝,岳臧影不禁叹气。他站起身,走出车外。寒风割面,他独自穿过回廊,走去寝厢。东厂偏殿少见侍卫出没,但无人不知此地藏龙卧虎,高手如云。

 

  寝厢内,只点了一两支蜡烛,光线极暗。但厢门敞开,还是可以看清有人坐于其中,虽是黑色剪影,却依旧颀长秀逸、气质非凡。岳臧影的脚步顿了一顿,世间只有一人,可以让他觉得不知所措。

 

  走入寝厢后,才发现朱长铭座后已站了一排黑衣人。这个阵势强撕开岳臧影的记忆之门,逼迫他想起边疆驿站的血腥之夜。


  朱长铭英俊的脸庞,面无表情,见到岳臧影归来,突然说道:“人已经回来了,可以自行了断了。”


  脑中一声巨响,岳臧影刚想开口,却听身边有人‘扑通’跪下。


  他扭头去看,见是吹花跪倒在地,垂首道:“王爷,属下近曰忙于搜寻六部机密。今曰皇上前来带走岳公子,是属下劳顿过度,以致失职,望王爷恕罪。”


  朱长铭自顾喝茶,道:“放走岳臧影,我说让你活到何时?”


  吹花脊背一阵发凉,颤道:“活到他归来之时。”


  岳臧影感觉有些自嘲,原来连自己会回来,朱长铭也已把握十足。现在冷酷地对待吹花,无非是在鞭挞他的心灵。


  吹花不再言语,指间默默露出她擅用的梨花针。她不再犹豫,举针便朝自己的咽喉刺去。倒地时,咽喉处的血已变为绿色,针上涂毒,无命可逃。


  其余人上前将吹花的尸首抬走。没有人叹息,没有人震惊。东厂原本就是个没有情感的地方。


  跟随朱长铭的人好似也有个共性,那便是甘愿为他生,甘愿为他死。


  人尽离开,寝厢内独剩朱长铭与岳臧影两人。昏暗的烛光下,依稀可见对方俊美的面容。


  先前一幕,对朱长铭而言,应是微不足道。岳臧影避开不谈,轻道:“皇上已经支撑不了多久了,我何时可以呈血给他?”


  户外,突然扬起风沙。一扇窗户被猛然吹开,沙粒直接卷了进来。


  岳臧影的手背上,忽被一颗滴落的水珠触及,他怔怔地望着眼前人。这等稀有之物,居然可以从朱长铭的眼中涌出。


  “他不会喝的。”朱长铭冷道,“饮下精灵血可消除记忆,他一定不会喝。”


  倘若不是因为风沙入眼所致,朱静亭的死,只可说是朱长铭手中的一个布偶脱线而亡。要哭,也是哭一场游戏的结束。


  落泪,也许……是因为自己即将远赴汉阳。


  岳臧影不敢有非分之想,轻道:“王爷不必难过,只要送上精灵血,一切皆可挽回。”


  腰际下一刻被人揽了过去,朱长铭一把将他抱到膝上,问:“我难过什么?你今天倒是风光,可以让朝鲜使臣亲自登门要人。”


  爱上岳臧影,亦代表朱长铭钻入了自己设下的圈套。


  谁说爱,只可让人高贵,充满感恩?它同样可以让人狡诈,满怀仇恨。


  “大明的秦王,何时连一个小国的使臣也回绝不了?”岳臧影伏下身来,轻声道。


  朱长铭扳过他的脸,冷笑道:“你以为我会为了个妖人,与使臣闹得不合?”


  “不错,我就是这样以为。”


  最后一次的针锋相对,应该已是发生在遥远的天山。不过物是人非,现在的岳臧影,已没有针锋相对的资格了。


  身体被人用力拽开,猛地拉扯到地。朱长铭甩手掴他一记耳光:“少自作多情,我早就腻味了你,正愁没人接手呢!”


  被连拉带拽地拖到床上,朱长铭用力撕开岳臧影的长袍,衣上的配饰立即“叮叮当当”散落。


  身下的躯体无比消瘦,不住起伏。朱长铭伏上去,狠狠亲吻,恨不得在这雪肤之上,烙下他独有的印迹。


  胸前那两颗粉色花苞,已被揉捏得通红挺立。他缓缓向上,咬住岳臧影舌尖,吮吸。


  呜咽声混着舌尖的纠缠,岳臧影喘道:“你……你刚才说什么?”


  朱长铭停下,用力把赤裸的岳臧影抱坐而起,面对自己,扣住他的脸颊道:“我说我腻了,今晚以后,你就可以滚了!”


  红色的大雾,降在岳臧影美丽的瞳中,越来越深,越来越浓。他张开嘴,却发不出一个音节,只是嘴唇无助地颤抖着。


  双腿已被分开,滚烫的身子瞬间容纳下朱长铭的欲望。激情一浪高过一浪,晃动之中,只听岳臧影泣道:“你为何不肯放过我……求你……放了我……”


  由他紧紧束缚,快感无与伦比,朱长铭大口呼吸着:“我不是就要放过你了吗?你还不乐意?”


  不是这样!不是这样的!


  岳臧影使劲全身的力气摇头。律动中的身体反复纠缠,断断续续的呜咽与呻吟充斥着淫靡的厢房。朱长铭只感觉自己要化在岳臧影的体内,红瞳之中水雾蒸腾,带着无尽怨恨。

 

  朱长铭惊讶于先前不知不觉间掉下的一滴泪。他也不想这般,可是不行,有些人生来就是为让他人痛苦。亲人如此,爱人亦如此。


  大约默认了这是最后一场欢爱,两人足足缠绵了半宿,身体如同打结一般,紧紧贴合,直至统统筋疲力尽,才相继睡去。


  天色微亮,忽闻一声尖锐鸡鸣,像要把清晨整个撕破一般。朱长铭一惊,赫然从榻上坐起。窗台上的两支蜡烛已燃尽,升起两抹青烟,他素来警觉,立刻四周环视一遍。

 

  宽敞的榻上,自己身边居然空空如也。


  岳臧影?


  他跑去哪里了?


  一股惊惧霎时笼上心头,朱长铭掀开被褥,甚至弯腰到榻下看了一看,均没有他的身影。


  枕边静静躺着一枝竹笛,岳臧影的竹笛。斑驳竹身,以泪绘成。这样东西,他一直贴身珍藏,如今留下,莫非是……


  朱长铭拾起,迅速起身更衣。他飞快跑到户外,唤来锦衣卫:“你们可曾看到岳公子出入?”


  众人皆答不曾看见。


  东厂的守卫是整座皇宫最森严的。除非是朱静亭亲自来,带走了岳臧影,要不量他插翅,也难飞出这里半步。


  朱长铭心悸,在园中来回踱步。不可能是外人带走,只要有第二个人进入厢房,自己绝不会不知道。


  天际挂着一轮未淡去的月,朱长铭抬头,瞳眸一亮,又向周边人问:“今天是不是十五?”


  “回王爷,今曰正是十五月圆。”


  双手紧紧相握,关节搓动的声音,也可清晰听见。朱长铭突然仰天大笑起来,原来他是利用了十五之期,变回了原形,才神不知、鬼不觉地逃离。


  现在才处清晨,想必岳臧影也逃不远。朱长铭突然厉声道:“统统给我去找一只兔子,天塌下来,也要找到!”


  一天之内,整座皇城犹如沸腾。所有的侍从均在寻找一只通体洁白的雪兔。有些人不明就里,听是秦王命人在找,偷偷捉来几只家兔,前去冒充。


  朱长铭只看一眼便知不是。他原已怒火中烧,又被人耍弄,气得将几案也拍成几片,命锦衣卫把人拖出去,就地正法。


  白天忙到黑夜,皇宫都要被翻了过来,就是寻不得一只朱长铭想要的雪兔。他即刻下令,派人离宫寻找。


  独自坐在空旷的厢房内,回头瞥见床榻。昨夜,那人还与自己痴缠欢好,今曰怎么就人去楼空?


  “这个贱人,还假仁假义地说要呈血!许是太心急,要跑去汉阳了。”朱长铭一皱眉,突然想起一人。他快步步出偏殿,径直朝朱静亭的寝宫走去。


  朱长铭一到寝宫,就觉不对劲,门外的侍卫根本无心守卫,几个宫女也哭得泣不成声。他随手拉住一个宫女,问:“你们为何哭哭啼啼?皇上在哪里?”


  那小宫女边泣边行礼:“回王爷话,皇上在房里休息。御医说他没几个时辰了。”


  朱长铭放开她,迅速推门走入朱静亭的厢房。


  轻幔纱帐后,躺着气若游丝的朱静亭。他脸色苍白如纸,听见动静,吃力地侧了侧头,看到是朱长铭,强挤出一丝笑容。


  “他有没有来过你这里?”朱长铭没有多余的话,开门见山。


  朱静亭已说不出话来,最后的一丝信念也已被摧毁。他孤零零地即将死去,却得不到朱长铭的一句宽慰。


  朱长铭的目光移至桌上的两只杯盏。一只已空,壁上还残有一些血迹。另一只则是满满当当,一盏血,丝毫未动。


  “岳臧影用他的血救你?”朱长铭心头一紧,问。


  三百多个昼夜尽去,自己还是没有忍心让他把鲜血奉上,如今居然是他主动要呈。


  躺在床上的朱静亭,摇了摇头,不知指代何事。眼泪先一步,打湿枕巾。


  他还是食言了。今曰原本答应岳臧影,一同喝下精灵血,一起忘记那个令他们爱至灵魂、痛不欲生的人。可是,当岳臧影喝下后,朱静亭却变卦了。


  或许,就因为没有非天那般切肤的痛楚,才不敢痛定思痛,忘却前生。可,不忘却又有何用?眼前的人,心里根本没有他一分一毫的位置。


  朱长铭静静看着那两只杯盏,墨色的瞳孔猝然紧缩,像是明白了一切。他上前一把抓住朱静亭的衣襟,吼道:“那杯血,是不是他自己喝下去了?”


  朱静亭未语,眼泪大颗滑落,只是点头。他心虚,害怕。


  “你……你为什么要他喝?”朱长铭用力一晃纸片般薄弱的朱静亭,问得有些语无伦次。他瞪大了眼眶,猛然转身,端起另一杯精灵血,道:“这是他用来救你的,你怎么可以不喝?我栽培了你这么久,你已是大明的皇上了,还要开创盛世,怎么可以随便就死?”

 

  说着,他用力掐开朱静亭的嘴,不顾他如何挣扎,硬将杯中红色的液体尽数倒入。


  “呀!王爷,您这是在做什么?皇上龙体本来就弱,您还硬逼他喝什么?”听到房内吵闹,一个小公公忍不住撞进来,一看眼前情景,吓得腿也发软。


  床榻上溅着倾倒出来的血液。朱长铭的瞳内,印出朱静亭渐渐缩小的瞳孔。他最后望了自己一眼,带着不舍与不甘,速然闭上双眼晕厥。


  杯盏掉地,碎成两半。


  朱长铭大笑着,犹如喝醉一样走出寝宫。


  今夜又是十五,自己不在那人身边,不知他要到何处取暖?


  两盏血是不会取人性命的。岳臧影,就算你逃去广寒宫,与嫦娥做伴,我也要找到你!


  大明圣上朱静亭,年轻有为,才干出众。百姓家闲来无事时,常爱讲那皇城中的人。民间有则传闻,说是皇上年幼时是多病之身,数回差点命赴黄泉。幸得一位仙子所救,以血为露,妙手回春。

 

  朱静亭苏醒后,疾病尽除,只是不再认得身边之人。庆幸的是,他从小饱读圣贤,亦有自己的治国之道,而这些,都不曾忘记。历经三月,他就理清所有关系,重掌六部,主理朝政。

 

  还有一件令各家茶余饭后,津津乐道之事,便是曾经一手遮天的秦王朱长铭,突然退离京城,重返驻地南昌守藩。


  秦王一生性格古怪,对他辞去京城要职一事,民间又是议论纷纷,传言说他被一只兔精迷惑,失了本性。


  朱静亭即位五年,注重外交、内产,又逢连年风调雨顺,不曾遭遇灾害、瘟疫,大明国泰民安,终得盛世。


  尾声


  烟花三月,江南已浸在绵雨之中。西湖上方,漾起一圈又一圈的涟漪。断桥附近的茶铺生意格外鼎盛,只因无数旅人到达杭州,势必要来断桥走一遭。


  《白蛇传》已流传了数代人,人们却还孜孜不倦,非要细听说书人,把那重唱多年的人妖之恋,讲个透彻。大凡茶客都在聚精会神地听说书,只有一人坐着不动,他身材修长,戴着斗笠,但仅看下巴的优美曲线,便已知相貌不凡。

 

  年轻人像是赶了许久的路,不曾进食。他望了眼铺内,菜单上仅有几样菜色,取出一碇银子,扔于桌上,道:“店家,给我一盘‘西湖松子鱼’,外加两壶女儿红!”

 

  等了许久,也不见上菜。店家是个殷勤人,先把女儿红烫好了送上,又速速跑去厨房催促,不久便将松子鱼端来。


  鱼身反披,以茄汁浇淋。第一次尝这道苏杭的名菜,却不在江南,而是在天山上,一个叫月影宫的地方。


  年轻人执筷尝了一口,突然间,他睁大了眼睛,手里的筷子掉落到地。这味道!清香怡人的荷花香,恰是月影宫中所尝过的味道!漫漫岁月,可以忘记一个人的音容笑貌,可以忘记一些情仇爱恨,却忘不了一些萦绕在心头的味道。

 

  他立即抓过店家,问:“你铺里的主厨来自哪里?是不是从边疆来?”


  月影宫早在五年前就被灭了。极有可能是有人侥幸逃出,隐姓埋名来到江南。但他管不了这么多,只要有一线希望,他就要摸索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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