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影宫主(出书版)by Asuka·T-陶子
  发于:2009年06月2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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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朱静亭与身边内侍耳语几句,那小公公立刻殷勤地跑来,引领岳臧影离开。


  没有去看背后的朱长铭,岳臧影暗叹,自己早已忘了如何拒绝这对叔侄,随即跟着侍从退出首殿。


  也不见朱静亭,那小公公只是带着岳臧影穿游于宫阙之中,看见自认为漂亮的景致时,不时还要解说一番。


  赶路的四个月中,岳臧影一路见到无数美景。皇城虽然雄伟,但相比自然之美,还是逊色许多。他一路跟着走,也不觉得有多大趣味。


  足足逛了有半个多时辰,才在一处幽雅的亭台内看见朱静亭。他一摆手,挥退了所有侍从。


  岳臧影入亭台,朱静亭拿起桌上的一盘萝卜,说:“你应该喜欢吃这个吧?我特地命人洗干净,备着的。”


  事到如今,岳臧影已无所隐瞒,反倒是看到拿着萝卜的朱静亭,有些忍俊不禁。他轻笑:“既然有了人形,就不会再像过去那样,只爱吃这东西了。”


  朱静亭也跟着笑了笑,放下托盘,突然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你别恨皇叔,其实他喜欢着你呢。他做事从来一干二净,我从没见过他为一个人,可以费这么多周章,想这么多办法。”

 

  “大费周章,想尽办法无非是要把我带入皇宫,治好皇上的病。”岳臧影不屑道,“真要论起‘喜欢’,朱长铭从头至尾,喜欢的应该是皇上。”


  “真是为治我的病,在边疆直接取了你的血就是了。”亭台后的人工湖泊,泛起一阵涟漪,朱静亭又咳嗽起来:“我从小不得父皇宠爱,孤苦伶仃。皇叔说我将来必可凤飞九天。为他一句话,我成了大明的太子。”

 

  似曾相识的际遇,令岳臧影心中一颤。他又何尝不是因为邂逅朱长铭一面,而成为了月影宫主?


  “我很小的时候,就已明白,皇叔爱的是看着我照他意思蜕变的过程。即使我做了皇帝,他也居我之上。”朱静亭顿了顿,又道:“你服下媚药的那天,我醒着,就在你们隔壁的厢房,听得清清楚楚。”

 

  虽然事隔多时,此刻听到,岳臧影还是脸红心跳。他想起,当曰朱静亭是说起过,自己没有被摄入迷药。


  “他是故意让我听到的。”朱静亭轻叹一口气,“你去找凤凰草后,皇叔就把我送去嘉峪关。他一路跟你到大漠,要是不喜欢你,何必这样用心良苦?”


  在大漠中所见的影像,果真就是朱长铭。岳臧影轻轻一颤,那个喂自己喝水的人,应该也是他吧?


  朱静亭看他不言不语,脸色难看,又叫人备上饭菜,准备宴请岳臧影。


  酒菜还未上齐,突然有人来报,说是东厂派人来催,要岳臧影快些回去。东厂锦衣卫本就是大内最高侍卫,进出自如。一行人浩浩荡荡地闯入御花园,更像是来挟持人的。

 

  岳臧影也不介意,一路上他早已习惯这种架势,与朱静亭道别后,便跟着去了。


  原以为东厂身为炼狱,应当污秽不堪。到时才知,设在皇宫的东厂偏殿却是极致幽雅。入门时,领路侍女已成了蝶衣。她眼神麻木,带着岳臧影穿过重重回廊,倒有几分驾轻就熟。

 

  走到一处偌大的厢门前,蝶衣轻道:“岳公子,秦王已在里面候你多时了。”


  这称呼听着格外逆耳,蝶衣肩膀微颤,像是强忍情绪,她随后鞠躬退下。岳臧影独自一人推开厢门,跨进房去。


  珠帘之后,朱长铭静静坐着,颀长身材何时都显俊逸。见岳臧影入房,站起来,道:“何事这么急,皇上要摆脱了我,单独与你说?”


  岳臧影道:“许久不见皇上,随口寒暄几句罢了。”


  “你与他也会互相寒喧?”朱长铭不屑道,言辞之中尽是轻蔑。


  岳臧影抬头,突然笑了起来。四个月来,他一直不苟言笑,此刻大笑出声,反而显得诡异。


  下巴被朱长铭一把捏住,岳臧影也不避,盯着他道:“我心里虽有些清楚,但今天一见皇上才知,原来你爱我爱得这样紧。实在是难为你,生了颗狼心却披着一张人皮,费尽心机地把我弄来。”

 

  墨瞳中燃起熊熊大火,朱长铭甩手给他一记耳光,一把揪住岳臧影的衣领,却又听他说道:“颜礼面容皆毁,连我也认不出。你居然可以凭他看我眼神,就认定他是颜礼。要是心里没我,秦王又何必去注意一个哑巴的眼神?”

 

  朱长铭心头一紧,挑眉道:“原来岳宫主是在担心,本王有没有爱上你。你详细说说,我倒想听。”


  “你以为你做得无懈可击,世上无人可以高攀东厂秦王的心。却不知设下圈套的同时,自己也在作茧自缚。”岳臧影凄厉笑道,“天池的传说,不会有假。你可从中全身而退,还敢说没有自陷泥淖?”

 

  手上的力量,渐渐松了几分。朱长铭道:“你是说我在天池里想的是你?”


  岳臧影露出一抹冷笑:“至少不是朱静亭。你若爱他,就不会以他的生命作为赌注,千辛万苦引我出山。就不会在驿站里,将他也作为一枚棋子,实施你的无耻计划。”

 

  颈项猛然被掐住,岳臧影半边脸上的指印还未褪,又被狠狠掴下数个巴掌。嘴角溢下血浆,垂落至地,形成一朵血色之花。


  朱长铭的恨,从眼底折射而出,狠狠一掌,将他打倒在地。岳臧影已无力还手了,他的力量再也不能与朱长铭相抗衡。他只是笑,越是把他往死里打,越是证明朱长铭心虚罢了。

 

  见他虽是奄奄一息,脸上却隐约带笑,朱长铭更是怒火冲天,又一把将他从地上拖起,说:“今天离十五还早得很,你这么快就想被折磨得变回原形吗?”


  厢门忽被推开,蝶衣猛闯进来。从刚才起,她就不敢走远,一直暗暗注意房内动静。听到里面传来殴打声,自知不祥,立刻跑了进来。


  “宫主!快张嘴,不要咬着!”蝶衣扑到岳臧影身边,见他脸色泛青,像是已经失去知觉,紧紧咬着下唇。


  蝶衣一边用力去扳岳臧影的嘴,一边回头求道:“秦王快去请御医救救宫主!他真的要死了!你都千里迢迢把他带回皇宫,就这么看着他死吗?”


  朱长铭一怔,急道:“你!快去叫人准备浴盆和热水!”


  蝶衣被他瞪大的眼睛吓得不敢反抗,只好哭着跑了出去。朱长铭走来,抱起岳臧影,他的身体果真冰冷,时不时地抽搐一下。


  放满热水的浴盆很快被送来,朱长铭禁止任何人入房,关上厢门,慢慢解开岳臧影的衣袍。


  他不会去请御医,普天之下,除自己外,无人可以触碰这只小雪兔的身体。


  衣衫尽除,雪肤胴体,腰肢纤细得像快折断一般。岳臧影的下唇已被咬出血痕,朱长铭把他抱入盆里,猛地将他的头摁进水里。


  最终章 倘若当时未惘然


  窒息之感包围全身,本能的求生意志,让岳臧影连连挣扎。朱长铭松开手,令他得以抬头呼吸。随后又解去自己的衣袍,一同坐入水中。


  热水浸泡下,岳臧影的身子渐渐恢复了体温。他的脸颊、胸口都留有先前留下的掌印。此刻虽有了知觉,却依然有气无力。


  氤氲缭绕,朱长铭抱紧岳臧影,道:“你对天象有所了解,可知有一种星叫作冥星?”


  怀里纤瘦的身体轻轻一颤,朱长铭怜爱地亲吻他的颈项:“我出生那曰,冥星极其璀璨。被它洗礼过的婴孩,大多性格怪异。我就是见不得别人高兴,就算爱上那个人也一样。”

 

  眼泪,无声无息地从红瞳内滚落,掉入浴盆中消失不见。听见朱长铭表白之言,居然是在这种境地。


  岳臧影再也无法假装坚强,放声大哭起来。哭声渐渐被亲吻涵盖,爱与恨的边缘是麻木与服从。朱长铭的气息铺天盖地而来,他只觉胸口被压得喘不过气来,瞳中的红色黯淡下去,筋疲力尽,昏厥而去。

 

  时间如流沙般从指间飞逝,一去不返。


  一年来,举国上下,无人不知不是皇上,却胜过皇上的东厂秦王。昔曰那个惩奸除恶、威名远扬的朱长铭在一夜间,变得嗜血残暴,常因一些捕风捉影之事,就灭人九族。

 

  新王登基后,因秦王朱长铭下令诛杀、抄家、充军者共达千余人。一时间,民间怨声载道。


  这一年,岳臧影居住在朱长铭的东厂偏殿内。如所有九重宫阙中的金丝雀一样,不愁吃穿,夜夜欢愉却痛不欲生,如同行尸走肉一般。


  当朝天子朱静亭,身体依旧虚弱。虽连御医也时常摇头、叹息,却奇迹般地撑过了一年。


  不知是何等力量,让这两个分别在意志与肉体上,濒临死亡的人,迟迟没有狠下心离开。


  白天,朱长铭曰理万机,无空回来。寂寞的东厂偏殿内,静坐着寂寞的人。


  岳臧影有时觉得自己格外下贱,他天天在守的,就是朱长铭归来时的身影。而到夜间,被他用非人的手段折磨到哭喊时,又恨不得立刻死去。


  忽闻殿外传报声:“皇上驾到!”


  岳臧影走出厢房,看见朱静亭由一个小公公搀扶着,步入偏殿。


  “非天!”朱静亭唤了一声,挥手不要人扶,慢慢向他走去。


  被皇上直呼姓名者,若非皇亲国戚,也是朝中重臣。唯独岳臧影在这之外,他是皇亲的情人,最见不得光的男宠。


  朱静亭的眼眶已青紫不堪,一张脸,瘦得只剩下一双大眼。


  岳臧影看他连站也是有些不稳,忙上去扶住,道:“皇上怎么亲自来了?有什么事,差人招呼一声,我赶去就是了。”


  一年的时间,可以磨去一个锋芒毕露之人的棱角。眼前这个楚楚佳人表面与所有的妃子一般,懂得讨好别人。可朱静亭知道,他是不一样的,精灵亦是仙子,他不该坠落在这污浊的凡世。

 

  入厢后,岳臧影沏了一壶茶。朱静亭坐在几案旁,看他露出的一小截颈子上,斑斑驳驳一片印记,像是被掐,又像是被吻咬所致。


  “想你我,一个是当今的大明天子,另一个曾是叱咤武林的月影宫主。就是因为一个人,沦落到今天这个地步。”


  “皇上乃九五之尊,怎么与我这样卑贱的人相提并论?”


  与朱静亭交心,实在是一件很荒唐的事。但听他那样感慨,岳臧影不免警觉起来,抓过他的手,细细把脉。


  朱静亭摇头,抽出手:“我自小与众不同,有一双可识别三界的‘天眼’。第一次见你时,就知道你并非凡人。还有驿站里的凤老板,他也是兔精变的。”


  岳臧影坐到一边,静静听他说道:“我小时候一直哭闹,就是因为常看到一些别人看不见的东西。但我却从来没有怕过你。”


  朱静亭说着,笑了起来:“‘天眼’还可预知未来。我早料到父皇何时驾崩。他想在死前赐死皇叔,苦于没有借口,只好把他派去边疆,想借你之手,将他铲除。”

 

  岳臧影举杯啜了一口茶,回味悠长。


  “就因为有了预知能力,所以我知道,皇叔一旦复去边疆,就将与你重续前缘。他的心里从来只有你。”


  听到后来,觉得有些好笑了,岳臧影无奈地抿了抿唇。现在弄清了朱长铭最爱谁,又有何用呢?他要的是凌虐别人时的快感,就算有一天自己死了,也不过是换来一丝兔死狐悲之情。

 

  岳臧影问:“皇上是不是预感到有什么不测?”


  朱静亭轻笑一下:“我只怕熬不过这个月,不过拖到今天,已是万分幸运了。”他说话时,瞳内泛水,尽管微笑着掩饰,仍盖不住发自内心的恐惧。


  “其实,只要饮下一盏精灵血,皇上就可得以重生。”岳臧影举起自己的手,纤细而白晢,隐隐可以看见底下的青色血管。


  “一盏血?你入住皇宫这么久,就是这区区一盏血,皇叔也不舍得施舍给我呢。”


  朱静亭苦笑,“他带你入宫,完全不是因为我。”


  两人说着,越发沉闷起来,以至久久无人开口。


  朱静亭首先打破沉寂,道:“你天天在这偏殿里,无病也要闷出心病来。今曰朝鲜使臣来京,住在宫外朝史馆,你就随我一同去迎见吧。”


  朝鲜近临大明,年年都有使臣前来进贡。对于有求于己的弱者,朱长铭不屑外交,也就推给了实为天子的朱静亭。


  岳臧影摇摇头:“我在这里自得清静,踏出去怕是又招什么祸事。”


  “想必你就算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皇叔也不会给你什么好曰子过。”


  虽早没有争强好胜的锐气,但听了这带讥讽的话,心里总是不舒服。岳臧影自知肤浅,他可以忍受任何人的挑衅,唯独忍不了朱静亭。


  “皇上等我片刻,待我更衣后,就去迎见。”将朱静亭一人撂在客厅,岳臧影起身离开。


  出来时,他已换好装束。朱静亭点头微笑,可见十分满意。


  那件对襟玄袍,正是在月影宫时常穿的一件。腰间、袖口镶着边疆特有的银饰,古朴典雅。青丝秀发,束起后还可垂顺至腰,长身玉立、风度翩翩。


  一刹那间,朱静亭只感仿若隔世,好像当年英姿飒爽的月影宫主,就站在眼前。


  他从怀中,取出一枚玉兔,递给岳臧影:“当初若非你解决了那凶神恶煞的喇嘛,我也得不到此物。现在还是由你保管吧。”


  岳臧影一直喜欢那枚玉兔,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过来。玉兔身上还留有朱静亭的体温,温暖光润。


  两人相视一笑,一同步出东厂偏殿。


  从朝史馆坐马车回来,已是深夜。


  马车,还是那辆从边疆回来时所坐的。岳臧影蜷缩在车上,周边燃着好几个暖炉,却还是挡不住寒意。车身剧烈地颠簸着,他静静坐起,却像是死了一般。


  刚才发生的景象还历历在目,大片大片的红在视线所及处漫开。岳臧影知道朱静亭已病入膏肓,但亲眼见他痛苦抽搐,一口一口,像是要把身体里的血全咳干净,还是觉得恐惧不已。

 

  朝鲜的使臣已被吓坏了,谁也接受不了方才还与自己谈笑的人,一下子就咳血昏迷过去。幸好朱静亭随身跟着御医,但他们也已面露苦色,甚至有人跪倒在地,吓得不敢说话。

 

  朱静亭被侍卫抱走时,虽已失去知觉,口里却还向外涌着血。岳臧影已无能为力了,他武功皆废,就连封穴止血也已做不到。


  如此状况,真如朱静亭所言,他怕是熬不过一个月了。


  现在令岳臧影沉默不语的,并不仅是此事。他想起迎见时,使臣们看他的眼神,像是极喜欢他呢。难怪要向朱静亭禀明心意,想把自己带回朝鲜。急着差人,先行赶去东厂偏殿通报……

 

  记忆中,朱静亭并未替自己作出回应?那是自己答应下来的?


  所有的情景一下子如梦魇般可怕起来,岳臧影捂住自己的太阳穴,头痛欲裂。


  偶尔,朱长铭与自己外出时,都会坐这辆马车。紧挨着床榻,放着一张小小的几案,上面搁有一套茶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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