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烈没有戳穿他的慌张，反倒因为方才的倾吐变得舒畅许多，看了一眼时钟上的日期，已经十二月中旬了：“去游乐园吧。”
“好啊，不如再带上我们吧。”医生稍微放松一些又恢复了平常的随意。
颜烈点点头，笑道：“不如再带上毛毛。”
“哈哈，你居然笑话我们啊……”郑众转了个弯开上高速公路，“跟你说个笑话啊，前几天艾米莉生日，她姐姐大老远从加利福尼亚给她寄了份礼物，你猜猜是什么？”颜烈摇摇头，“两幅栓狗的链子……”
颜烈不解地望望他，就算她的姐姐误以为毛毛是他们的宠物也不至于送两幅：“怎么两幅？”
“呵呵，就是啊，我收到就在想一副是给毛毛的嘛，那另一副呢？后来又一想……”郑众瞄了一眼前方的路况，转过来做了个狗狗吐舌头的鬼脸，“敢情，是给我的，哈哈！！”
颜烈终于明白了艾米莉姐姐的良苦用心，噗的一声笑出来。郑众开到宝宝的幼儿园，又把他们送回了家，才开车回去。

thanks 109

Chapter 109
没几天，郑众就托户籍科的朋友找到了阎伟力的住所，跟颜烈一起寻着地址找了过去。面前的房子虽然不是古破的巷子，但是也不是豪华的公寓，几栋低矮普通的五层楼房，阎伟力住在最底层，门口的铁门已经脱了漆，布满深红色的锈。
颜烈看见旁边有个门铃，按了一下却没有声音。郑众与他相视一下，伸手掰了一下把手，铁门居然没锁。颜烈皱皱眉头，迟疑地敲了敲里面的木门，等待了很久依旧没有人开门，又试着敲了几次依旧如此，颜烈按着门板狠狠心用力推了一把，出乎意料的，大门居然开了一条缝。
“……？”
“喂，有人吗？”毕竟即使仇人又是亲人，郑众体贴地将颜烈往后面拉了拉，大声朝里面喊，“好像没人……进去看看？”
颜烈点点头，推开门走进去。屋里几乎没有什么家具，却摆放凌乱像被打劫了一样，漂浮着颗粒状的灰尘，医生本能地挥了挥手，捂住鼻子。
房间里空无一人，静得有点恐怖。突然一个女人的声音从背后传出来：“你们干什么的？！”
前面的两人同时一惊，猛得转过身去。“你们找谁？”来人是个四五十岁的中年女人，手里握了一把扫帚。
“请问，这里有个叫阎伟力的人吗？”
“哦，你们找老阎啊。”女人绷紧的脸孔放松了一些，忽然又叹了口气说，“诶，可惜啊，你们来晚了一步呀。他上个月走了……”
“他去哪儿了？”颜烈赶紧问却被郑众从背后拉了一下。
中年女人苦着脸摇摇头：“死喽～”
突如其来的消息让对他痛恨入骨的颜烈惊地退了一步，头脑里顿时苍茫一片。郑众连忙悄悄在后面抵住他，镇定地问道：“是得生病了吗？”
“诶，心肌梗塞呀，那么大年纪了，老头子可怜是可怜的来，死的时候身边一个亲人也没有。”女人啧啧嘴，好像在替他难过，“你们是他亲戚啊？”
“哦，我们是远方亲戚了，本来想看看他的。”郑众打圆场的时候，颜烈已经清醒过来，撑着额头问道，“他有没有留下什么话啊？”
中年妇女善良地摇摇头，说：“这个我不知道呀。后来他老家来了一些人，帮他处理了下后事，值钱东西嘛也拿得差不多了，过几天估计房东就要过来把东西统统扔掉了。”
颜烈点点头向她致了谢，中年女人见他们都满体面的也没说什么回家去了。
“别难过”虽然知道颜烈心中怨恨这个男人，但是也了解他的本性，郑众拍拍他的肩膀安慰道。
颜烈惨然摇摇头，望着满室狼藉：“真没想到，居然会这样……”
“只恨他到最后也没能把知道的事情告诉你。”
颜烈垂目，淡淡一笑：“算了吧，他这辈子，也是被我们害的。谁也不能怨谁。”郑众知道他此刻心里的矛盾，却无法掂量出其中滋味，只能站在一边不说话。
“我们走吧。”颜烈深吸了一口夹杂着阎伟力烟草气味的混浊空气，转过身去。
“不再找找吗？”
颜烈站在原地，黯然地摇摇头：“不用了，找不到了。”聪明如斯，郑众自然也知道正如他们一样，所谓的亲戚必然也不是真正的亲戚，小心地关上门跟着颜烈走了出去。
冬日难得的好天气，阳光温暖柔和，颜烈安静地坐在副驾的位置上，藏在口袋里的右手轻轻摩挲着那颗从房间地板缝隙里发现的细小晶体，黑曜石的耳钉，一样绝对不可能属于阎伟力的东西。
圣诞节很快就到来了，空气中到处飘散着浓厚芝士和烧烤肉香。宝宝一直上着双语的国际幼儿园，因此也与众不同地放了一天假，颜烈信守承诺带她带当地最大的游乐园去玩，当然同行的还有郑众夫妻和许久没有出远门的毛毛。
宝宝虽然已经去过了全球最大的迪士尼，但是游乐场的魅力对于这么大的孩子来说永远是致命的，即使它的设备要简单得多，项目也不够新颖，依旧能让孩子玩得不亦乐乎。
颜烈有些忌讳，只带宝宝玩旋转木马、小火车之类温和游戏。自那次有惊无险之后，便落下了头晕的病根，要玩海盗船、过山车流的项目，对于本就低血糖的他来说实在需要很大的勇气，好在随行的郑众和艾米莉都是大胆心细的人，宝宝被郑众绑在座位上，像个出征的小战士勇敢地向父亲挥挥手。
颜烈拉着不能坐上去却异常兴奋的毛毛坐下一旁的长椅上对他们挥手，云霄飞车慢慢启动，然后快速地飞窜起来，长蛇般扭动旋转的车厢里发出阵阵惊恐刺激的叫声。颜烈握着绳子，紧紧地盯着看，虽然坐的是相对安全的儿童型，但是一轮下来，尽让他有些脸色发白。
不一会儿，车子又停到了起点，颜烈连忙跑过去。郑众松开保险绳，宝宝一点害怕的表情也没有，开心地对颜烈说：“真好玩～”颜烈这才放心，把孩子抱出来。
中午大家一起去吃了些“垃圾食品”，宝宝和艾米莉都很喜欢，吃完后就沿着石子小径到旁边的湖心花园去散步，宝宝抓着棉花糖，在装饰着七彩两球和金色的花坛边拍了很多照片。小公主长得特别漂亮，穿着玫瑰红的小外套和米黄色的百褶裙，身边还跟着一只矫健的奶油色大狗，很多人经过时都忍不住多看两眼。
“真是不好意思，还要你们特意一起过来。”颜烈因为躲相机（- -|||）站地老远，郑众立在他的边上一起看宝宝和艾米莉开心地在没几根枯草的地上滚做一团。
“又来了，都说了多少次了不要这么见外……我和艾米莉也很久没玩了。”
“爸爸～”正说着，小公主扑了回来，颜烈顺势一接，正好把孩子直接抱起来，“那边有圣诞老人在给小朋友送气球。”
颜烈心领神会地抱住她的小腿，笑道：“那我们也过去。”
“好哦～”小公主拍着手笑道。于是大家一起朝对面小桥上的人群走去。

thanks 110

Chapter 110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中国人也开始如此看重西方的节日了。袖珍的小木桥被欢呼的人群围得水泄不通。性急的宝宝身子朝前倾着，像在帮颜烈加速一般划动着小腿：“爸爸快点，快点～”
快乐的催促就像指尖弹出的音乐，颜烈顺从地加快了脚步向里面挤了挤却不见什么效果。
好容易人群中撑开一线缝隙，艾米莉拍拍颜烈，示意他让开，苗条的女人巧妙地借着那道缝隙混了进去。颜烈抱着宝宝朝后躲了一步，之前想从里面出来的人费力地钻了出来：“您，您是……”
“贺奶奶？”颜烈有些不敢相信地问了一句，手里抓着两个气球的老人听见声音慢慢转过脸来，“我是颜烈啊，您还记得吗？”颜烈怕人群撞到她连忙把老人拉到一边出来。
老人眯着眼睛盯着他的脸琢磨了半响，突然惊叹道：“哎呀！是你呀。”
“嗯，您回来了。”看到曾经那么照顾自己的老人依旧身体健康，颜烈心里说不出的高兴，“身体还好吧？”
“好好^-^”贺老太笑着点点头，忽然看见宝宝，“这是……”
颜烈笑笑：“这是我女儿。宝宝快叫奶奶……”
宝宝心里还惦记着她的气球，有些不乐意但还是乖巧地转过来叫了一声。贺老太好像很喜欢她漂亮的小脸蛋，想了想把手中一个气球递给她。小公主见到气球立刻变了态度，声音也更加甜蜜：“谢谢奶奶^-^”
“呵呵，你叫奶奶，她也叫奶奶。辈份可乱了啊”站在外围照应的郑众接住强钻出来的老婆，走过来插了句话，“贺奶奶，您还认得我吗？”
老人愣了一下，眼睛猛地一亮：“医生呀，你是医生呀。”
“哈哈，对了”郑众大声笑了几声，搂过艾米莉，“这是我妻子”，说完又拽拽脚边的毛毛，“还有它。”
“这是毛毛吧。”老人欣喜地伸手摸了一击，向来谨慎的大狗温顺地向她低了头。
“您也来玩吗？”久别重逢的气氛让向来寡语的颜烈不比往日兴奋一些。老人转了个身，指指不远处大树下一个孩子，笑道：“喏，带孙子来玩。他要气球我过来拿呀。”
颜烈顺着老人所指的方向看去，一个三四岁大的小男孩安静地坐在树冠底下，不知是不是因为生性胆小，两只小手拘谨地放在膝盖上。
小公主看到年纪相仿的孩子很兴奋，可老人却摆摆手笑道：“我家孩子身体不大好，我带他出来晒晒太阳。天快黑了，我们也要回去了。”
凭借敏锐的观察力，颜烈也发现那孩子有些不健康的苍白，不好强留点点头。老人匆匆和她道了个别，颤颤悠悠朝那边走。直到老人离开，颜烈才突然想起自己居然连个电话都没问。
腊月的太阳很快就落山，回到家里，他烧了些热水给疯了一天的宝宝洗了澡，用浴巾裹紧抱到床上：“爸爸，那个老奶奶是谁？”
颜烈让她靠在怀里，迅速给她穿上内衣：“是爸爸的房东……你还记得我们以前住的地方吗？”
宝宝动着自己的小脚趾摇摇头，印象中自己住过的地方实在太多了，以前又是多久以前，她实在想不起来。
颜烈把穿好衣服的孩子塞进捂得暖暖的被窝里，打开吹风机帮她吹头发：“总之，就是爸爸很久很久以前住在那个奶奶的家里，那时候，还没有宝宝呢。”
小公主不解地抬头看看他：“宝宝去哪了？”
颜烈一笑：“那时候宝宝还没有出生。”
“噢～”小公主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说：“所以她不认识宝宝……可是，她认得毛毛呢？”
轻轻揉着她的发丝：“是啊，因为毛毛比宝宝更早出生……”颜烈一怔，握着吹风机的手也停顿下来。宝宝耳后被热风烫了一下连忙躲开：“爸爸好痛-～-”小公主抱着脑袋不满地叫了一声。
“呃，对不起”颜烈连忙关上机器，小口吹吹她烫着的地方，心疼地问，“疼不疼？”宝宝自己也用手碰了碰，摇摇头。颜烈继续小心地帮她完全地吹干了头发，心里却隐约有些断断续续地记忆回旋而来，好像有什么一戳即破的秘密漂浮在脑海之间，但是用手去触却捉摸不到。暗夜中孩子均匀的呼吸像是潜伏的玄机，在颜烈越来越稠的眼波中凝成一点银蓝色的冷光……
第二天一早，把宝宝送回学校之后，颜烈独自开着车来到了那栋离开已经两三个年头的旧式小楼前面。周围的建筑里几乎已经搬空，一片陈年的寂静宛若一位缄口的老人，它即将作为城市规划的重点地区彻底被拆迁，它包藏着的全部秘密也将随之灰飞烟灭。
颜烈径自走到阔别已久的那扇木门之前，红色的漆皮掉得更加厉害的，迟疑了很久还是轻轻地敲了敲门。
“咚-咚-咚——”
周围一片死静，没有人回应，颜烈不死心地又敲了一边仍旧没人。难道是自己想错了吗？这里已经没有人住了？颓然地摇了摇头，颜烈转过身却被一张幻觉般的面孔召回，他微微斜了下身子仔细一看，厨房的窗台角落里，一个皮肤白皙略带病态的孩子正偷偷地透过灰蒙蒙的玻璃窗瞪大了双眼看着他。单薄的眉宇微微隆起，这孩子就是昨天在公园里看见的那个。
颜烈凝视着他充盈着恐惧的双眼，出神了几秒，开始用力地拍打那扇破旧的木板。虽然孩子无辜的眼神让他心口绞痛，但是有股恶魔般的冲动怂恿着他冲开这面颤抖的阻碍，去解开缠绕在自己周围所有的迷惑和陷阱……
“不要这么用力，你会吓着她的。”熟悉却冷漠的声线从身后响起。颜烈提着一颗勃动的心转过脸去，“好久不见了，颜大哥，没想到还会在见到你。”

thanks 111

Chapter 111
面前的女人还是从前一般朴质自然，穿着深蓝色的棉拖鞋，不饰粉黛，只抹了一层透明的唇膏：“颜大哥，没想到还会见到你。”陈佳蓓爽朗地一笑，双臂却不合常理地紧紧抱在一起。
颜烈严慎的目光聚焦在女人疏朗的五官之间，最后凝固在她沾着灰尘的鞋子上。究竟是多么精湛的技术，才能逃过自己一双天生敏利的双眼。嘴角暗暗一勾，颜烈沉着声音慢慢回应：“是啊，我也没想到居然会是你。”
陈佳蓓轮廓浅淡的笑颜陡然一沉，随即挂起一轮愈发皎洁的笑容，仿佛变了个人似地摸出一把钥匙打开了门，客气地请了请，又似夹着些许傲慢：“不是我又该是谁呢。”
颜烈并没有被这微妙的变化所震撼，向前一步，看了一眼没开灯的房子。那个一直躲在窗台后面的男孩，似乎知道有人要进来逃命似地狂奔回楼上。
“请吧。”看着颜烈犹豫的身姿，陈佳蓓又满盛笑意了请了一遍，虚伪的热情比坚冰更加锋利地刺穿了颜烈的眼睛，他不解地望了一眼这个已然面目全非的女孩，沉重地迈进屋子。
房间里的摆设几乎没有什么变化，或者说是它的主人对它疏于照顾，一切都仿佛自己刚刚离去般令人怀念。陈佳蓓给他挪了条凳子，颜烈弯身坐在桌边，一杯热水，白烟袅袅，眼波中宛如记忆深处一份温暖得挂冰的感动。
“欢迎回来，真是好久不见了……”陈佳蓓平静地坐到他的对面，调皮地吐了吐舌头，“啊不，昨天刚刚才见过……”
陈佳蓓可爱的动作丝毫不能引起他的快乐，颜烈板着脸僵坐在桌边，女人眼神一变，撑着下巴笑道：“你是怎么发现的？可以告诉我吗？^-^”
“因为毛毛……”颜烈握着茶杯，强作平静地说，“毛毛的名字是若铮起的，贺……‘我的房东’在她出生之前就已经离开了，她怎么可能知道毛毛这个名字……”
陈佳蓓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哦～原来是这样，我只记得注意孩子的事，就把它给忘了……不过……只是因为这样未免太牵强了吧，也可能是他懂事的小侄女转告她的呀。^-^”
黯然一笑,摇摇头：“不可能，其实我早就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只是搬出去的时间久了，忘了……”颜烈直视着对方的眼睛，“但昨天见过你之后，终于又想起来。”
陈佳蓓没有像戏剧中被戳穿了阴谋的恶人露出恐怖的表情，反而饶有兴趣地盯着他看：“哦？什么地方？”
“首先是你来的时候，毛毛是条天性特别小心的狗，凡是有陌生人进门它都会大声喊叫，连我们的好朋友阿众也不例外。但是你来的时候，它却很自然地接受了”
稍微顿了顿，“我们一直非常不解，现在想想答案就在眼前……其实你就是曾经跟我们住在同一个屋檐底下，看着它们出生的那个老人。虽然回来的时候已经改变了模样，但是底层的房间里却依旧残留着你身上独特的气味，人辨别不出狗却能够记住。正是因为闻到了这种相识的气息，它才理所当然地将你定为了家人，对你表现得十分温顺。”
“还有就是，那次我帮你戴隐形眼镜……”
“隐形眼镜？？”
颜烈坚定地点了下头：“当时我站在你的正上方，因为角度的问题看见了你藏在外套里面的项坠。”陈佳蓓一惊，不由自主地摸了一下胸口，“没错，那个十字架我之前也见过……更或许不该叫它十字架……我原本以为是老人家糊涂带反了，但是帮你带隐形眼镜的时候我才发现自己有多愚蠢，十字架本身应该是有吊环的，所以根本不可能被带反！它只能是另外一符号……我虽然不信教，但是却很明白，那些虔诚的教徒们可以改变自己的容貌国籍，却永远不能丢弃自己的信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