斌斌已经一岁多了。为了帮他调养,裴殊彧特意请了两个有经验的菲佣。并且无论多忙,每天晚上他都会请亲哄孩子睡觉,斌斌和宝宝一样聪明,两只黑亮的眼睛就像闪耀的紫水晶,虽然他读的故事孩子不一定能懂,但是每当看到孩子期待的表情和听着故事慢慢睡去的神态,就会觉得异常的幸福。
斌斌长得真像颜烈,睡着的时候小嘴会轻轻开启着。裴殊彧忍不住亲亲他的额头,冰凉的夜让孩子的脸蛋微微发冷,不知道此刻的颜烈和宝宝正如何相互依靠着度过漫漫寒冬。
两天后的夜晚飘着小雪,裴殊彧独自开着汽车走在繁华街头,四处都是欢快的人群,没有人意识到他的急迫。圣路易斯是一座五十多层的大饭店,灯火通明的建筑里至少住着上千人。选择这样的地方,明显是在警告他不要轻举妄动。
裴殊彧将车靠近饭店,手机开始震动,他小心地接通了电话,耳机里突然传出一声清脆的叫声:“爹地,是爹地吗?”裴殊彧一怔,宝宝的声音已经多久没有听到,握着方向盘的手微微颤着,还不及他回应,那边的声波就被残忍地截断了,陈佳蓓的声音占据了话线:“你来了。把车开进停车场,B区。”
可以确定,人在他们手上,裴殊彧庆幸自己没有通知他人,顺从地将车开到指示的地方,熄了火:“很好,不要下车,再过五分钟会有一辆黑色车子进来,你想见的人就在里面……”女人下意识压低了声音,很明显她所在的地方可以看清自己的一举一动。裴殊彧安静地做在车里,死死盯着停车场的进口。
果然五分钟后,一辆黑色的轿车缓缓开了进来,不偏不倚停在自己车位的正对面。裴殊彧心脏剧烈的跳动。车上先下来两个西装笔挺的男人,其中一个谨慎地向外望了望,然后拉开车门。
裴殊彧屏住呼吸,看见一个人影从车门里走出来,身上披了件黑色的大衣,怀里正抱着他们六岁的女儿:“烈……”裴殊彧忍不住轻轻唤了一声,女人的声音又马上响起:“不许叫,不要忘了我的警告。”
裴殊彧克制住自己的心情,颜烈的样子有些憔悴,双眼无神地跟着前面的男人走,宝宝好像很冷似的缩在他的怀里,想起孩子刚才急切的叫声,裴殊彧几欲心碎,不知她没能听到自己的呼唤是不是也很伤心。
停车场宽敞阴凉,颜烈默默被两个男人一前一后夹着向前走,没迈出几步突然回过头来,迷茫地看向自己所在的地方。裴殊彧趴着车窗,死死按住自己的双腿。后面的男人上前对颜烈说了什么,后者皱皱眉慢慢地转过身去,最后消失在停车场的出口。
“怎么样?我没说谎吧?”与此同时,陈佳蓓的声音再次响起。
裴殊彧咬了咬牙齿,骂道:“你这是绑架!”
“呵呵,怎么会有我们这么人道的绑架呢。”女人笑笑,继续说,“我们不过是做一笔交易。”
“好,那么说出你们的条件吧。”
“很简单,请裴氏彻底脱离诺姆。听清楚,是彻底。你,包括你的父亲,都无法从心里接受我们的教义,所以,请你们离开。”
“呵,你是想让我停止对你们的调查。”裴殊彧盯着昏暗的出口,“让你们可以继续逍遥法外!”
陈佳蓓忍不住笑了一阵:“没错,我们是希望你能停止现在调查,我也承认你惊人的能力着实让我们感到非常头疼。但是裴先生,我真的非常敬佩你的正直,身为一个商界的精英,居然将伸张正义也纳入自己管辖的区域,难怪你的父亲一直放心不下你,你的想法太过天真了……世界上没有什么法律是能够制裁我们的,因为我们就是制造法律的人^-^”
“……”
压抑的氛围凝结了四周的空气,裴殊彧冷得呵了一口气:“你是说你们是世界的制裁者吗?”
电话那头的女人沉默了片刻,挑高了尾音反问道:“谁知道呢?”
外面的雪还在下吧,尽管有无数的人希望这寒冷的季节赶快过去,世界从不会为谁有所改变,裴殊彧挂上挡,汽车突突地启动起来:“好,我明白了。我会退出,也请你们永远离开烈,他再也不需要你们的保护了……我会。”
“当然^-^。”
车子慢慢离开饭店,四周灯火通明,到处都是游走的行人。也许人们从来不是不畏惧黑暗,而是学会了制造光明。裴殊彧回到家,斌斌在等待他的过程中不小心睡着了。他习惯性地抚摸孩子的头顶,然后回到房间,反复播看同一个片段。
‘做什么?’屏幕的画面再次定格,颜烈的镜像总是那么快的一扫而过。录像继续倒转,小女儿快乐地和大狗抱在一起,胸前闪亮的装饰刺人眼睛。
‘烈,看这里。’
‘做什么?’镜头又变得一片模糊,裴殊彧仰着头,用手遮住自己的眼睛。
thanks 118
Chapter 118
清晨醒来的时候屏幕已经自动休眠了,只有闪烁的提示灯告诉自己,昨夜是如何拾着记忆的碎片慢慢入睡的。裴殊彧晃着酸疼的脖颈站起来,简单洗漱了一下,镜子中的自己眼圈疲惫地深陷下去,用手轻轻揉揉太阳穴,隐约听见门外稚气的笑声。
“爹地~”裴殊彧弯下腰,抱起斌斌始终胖不起来的身体,“爹地七饭饭。”孩子很早就会说话了,只是有些发音还略显奇怪。裴殊彧亲亲他的脸蛋,斌斌走路走得很晚,至今还经常会跌倒,每次见他扑通一声坐在地上,他的心总要跟着颤动一下。
没什么胃口地吃了两片面包,斌斌正在奋力地用自己的小舌头舔面包片上的巧克力酱,裴殊彧轻按他的小脑袋,柔声道:“爹地出去了,你要乖哦~”小家伙不耐烦地躲过他的手掌,继续专心于甜甜的乳酱。
“先生,你的包。”旁边的管家拿过他的公文包,裴殊彧摇摇手,“没关系,今天不需要了。”管家顺从地将包放回原处。裴殊彧抬头望了一眼时间,面无表情地走出去。
白色的小花园,因为昨夜的雪,连地面都铺满了银白,通向正门的小路被人扫开,雪堆中隐约有几个脚印。裴殊彧按了一下钥匙上的按钮,铁门缓慢地打开,一个身材微胖的中年男人很快地打开了房门,等候他的来临。
“父亲”裴殊彧脱下大衣,房间里生着壁炉,一个发心微白的老人抬起头,调整了一下他的老花镜:“唔,你来了。”
中年男人送上茶之后得体地走了出去。他是裴裔诚的私人助理,自从裴裔诚将家族产业交给儿子退居二线之后,他就陪伴着自己的主人一起过着不闻不问的生活。裴殊彧点了下头,如往常一样看了一眼壁炉上母亲的照片。
“有什么事吗?”老人合上手里的书籍,喝了一口红茶,视线却始终不再去看自己的儿子。
“父亲,你对我就这么反感吗?”裴殊彧依旧站在原地,只是微微侧过身子对他说。
老人仿佛听了个笑话般的干笑了两声:“你是我的儿子,我为什么要反感你?”
“我做的事情让您为难了。”
裴裔诚披着厚厚的睡袍,抬起头看了他一眼,说:“哈~这有什么关系呢,现在的裴氏已经不是我的了……我年轻的时候也曾做过很多自不量力的事,我的父亲从不指责我,也从不帮助我,我只能靠自己的力量去弥补,也只有这样才有可能支撑这样一个庞大的机构……”裴裔诚伸出手,指指自己的脑袋,“盛气凌人的时候碰了钉子,其实是最好不过的事,这样你就能记住了……”
裴殊彧握了握拳头,声音洪亮而沉稳:“所以说,不论我做怎样的决定,您都决定隔岸观火了是么?”老商人不说话点点头,“那么,我要脱离诺姆。”
“?!”老人一惊,猛得抬起头,“什么?”
“我尝试过了,我无法接受这样随意践踏着别人生命的东西。而且……”年轻的斗士轻轻一笑,“是诺姆主动向我提出的要求,主教大人似乎并不想费心来惩治我的罪过,他希望裴氏能够推出六大领事,并且,希望父亲你也能够一起……”
“……”裴裔诚惊慌地从椅子上站起来,“殊彧,你都做了什么?”
“如你所见的,其他什么也没有做……”努力沉住气,裴殊彧决定做最后的努力,“他们绑架了颜烈和宝宝,我必须做些什么?”
裴裔诚微微一怔,啪地一声拍在桌子上:“殊彧!你忘了怎么答应我的,你还是忘不了那个男人!!”
老人的决绝是大家有目共睹的,斌斌到美国已经快一年了,裴裔诚却从来没有丝毫意思要看自己的孙子。裴殊彧凝起眉,指着壁炉上的照片笑道:“怎么可能那么容易就忘掉,父亲你还不是忘不掉母亲。”
“你还有脸提你的母亲,难道你忘记她最后的嘱托了吗?”
“我当然记得”那通让人冷彻心扉的电话录音,多少个夜晚像梦魇一般缠绕着他,“我还记得她离开那晚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她对我说:‘殊彧,去做个好男人吧。’”裴殊彧遮着脸,苦笑道,“父亲,你觉得呢,我究竟是该相信我的眼睛,还是相信我的耳朵。”
依旧健硕的老人僵直了身体,握住座椅的扶手。裴殊彧痛苦地皱皱眉:“我发现一种方法,通过搜集编排人的发音重新组织语言,听上去就像本人说的一样,很奇妙对不对?父亲你要搜集母亲的发音,应该是轻而易举的吧?”
“你在说什么!!”裴裔诚高声吼道,眼睛却不敢正视他一样看着地面,“你是想说我杀害了你的母亲吗?”
“当然不是,我比任何人都清楚你有多么爱她!”上前一步想要扶住老人摇晃的身体却被他倔强推开,裴殊彧站在他的身边,狠心地继续着激烈的话语,“但正是因为如此,即使你知道了是谁杀害了母亲和那些无辜的人们,却依旧忍痛帮助他们掩盖了现实,甚至用电话录音的手段来欺骗我离开颜烈……父亲,母亲离开的时候您是否也松了一口气,是否这样就能够挽留住你在我们心中美好的形象……为什么一定要让我离开颜烈,电话录音是这样,豪华跑车也是这样,还有颜烈的继父对我说的那些话……为什么你就那么讨厌他留在我的身边呢?”
thanks 119
Chapter 119
“你们之间究竟发生过什么?”裴殊彧终于拉住老人不再结实的胳膊,“可不可以没有隐瞒地告诉我。”
裴裔诚摇摇头,烦躁地皱紧眉头:“没有,我根本就不认识他。我只是在尽一个父亲的责任,拯救自己的孩子不要误入歧途。”
裴殊彧失望地干笑了两声,慢慢松开他的手臂:“为什么到了这种时候您还要骗我,难道您真的觉得自己可以掩盖得天衣无缝吗?”沉住一口气,裴殊彧慢慢走到壁炉边拿起一副照片低声说,“父亲……站在您面前的我总是显得那么愚蠢,不管是现在,还是两年之前。我总是在做吃力不讨好的事,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疼得站不起来,即使这样依旧屡教不改……呵呵,有这样一个儿子您觉得羞愧吗?您是否也知道,我请了全美国最好的私家侦探去调查所谓的真相,然后在得到了谜底之后,又不得不付出上百万的代价去封上他们的嘴。您知道为什么吗!!因为我不想让别人知道,我的父亲是一个自私狭隘,为了治疗自己的伤痛不惜践踏别人生命的男人!!”
裴裔诚微微一震,裴殊彧充满恨意的双眼让他不敢失去了自己身为父亲的骄傲,却依旧固执地别开眼睛,低声吼道:“够了!我没有义务向你解释我的决定,过去的事我不想再提。”
胸口上像架着千斤的巨石,裴殊彧悲愤地抽了一口气,眼里几乎迸出泪来,抓紧里手中的相框喊道:“不!!过去的事大家都已经忘记,念念不忘的恰恰是你自己!!!!”情绪失控的男人奋力地扒开壁炉上的一排照片,雕刻的木质相框和玻璃发出脆裂惨烈的声音,只有壁炉深侧一张小小的画像安静地靠在墙壁上,画上的小女孩带着欢乐的笑容,张开的小嘴里两颗新换的牙齿正在慢慢的生长。裴殊彧不自然地抽动了一下嘴角,指向画中的孩子,“这就是原因,如果你忘记自己做过了什么,那么我来告诉你……”
“你闭嘴!!”裴裔诚一掌拍开裴殊彧的手臂,脚下踩着的玻璃碎片不时摩擦出刺耳的声音。
“不!一切都是因为她,你早就认识颜烈,你恨他,因为他的父亲撞死了你的宝贝女儿!!!”
“……”愤怒的老人像石刻的雕像一般站立在原地,周围静得仿佛能够听见火苗奔腾的声音,“他撞死了旻旻,因为他的关系,我的女儿……”
裴殊彧静默地站在老人的面前,看他方才还挺拔的身形一瞬间变得佝偻而疮痍。事情的真相那么的简单,知道的时候却带给他无尽的痛苦。颜烈的生父是一个正直的建筑师,因为得罪了上司被降职作了司机,对于一个才华横溢的男人来说,这样的贬低是不堪忍受的耻辱,他在某个黄昏喝得酩酊大醉,回家的路上撞进了没有护栏的街道。裴殊彧年仅12岁的姐姐正站在独自站在路口的咖啡厅前,等待父亲的出现。一声轰鸣夺取了他们的生命,但是,事情却远远没有终结……
心头的痛默默无声,仿佛永远流不完一般透着冰凉冰凉的触觉。裴殊彧伸手扶他坐下,轻轻拍抚他起伏的背脊,失去爱女的心痛,和妻子几乎绝命的痛苦,姐姐去世时的感受他几乎已经不记得了,但这个曾经高大的男人,在他们面前犹如钢筋般的勇猛,暗夜里却将这份深深的仇恨刻在了心尖。
由于巨额的赔款,作为遗孀的徐黎承受着非常之大的经济压力,懦弱的性格让她的精神脆弱至极。裴殊彧还依稀记得那个女人涣散的双眼,仿佛永远看着匪夷所思的画面,呆滞着,安静的。
“所以,您就让他的孩子来还债吗?您放弃赔款,等待时机就是为了让烈来承受您的痛苦吗?”
“不要跟我说道理,父债子偿本来就是天经地义的事,他杀死了我的女儿!!!”
“但是烈有什么错!他也失去了父亲啊!!”父子两人僵持在一起,老人颤抖的面孔灰白而扭曲。裴殊彧不忍地低下头,“其实,您早就后悔了是不是。”
“我没有,也不需要后悔。”
“您后悔了。不然为什么费尽心思将颜烈带进诺姆之后,又偷偷把他送了出去。当他因为之后的遭遇而精神失常的时候,又说服其他领事帮他治疗。”裴殊彧淡淡地苦笑,不由想起方才裴裔诚的忠告,这就是那个人轻狂时犯下的错误,“说到底,您也只不过是为给自己找一个借口……当时没能好好照看姐姐的您,对母亲充满了忏悔,却不敢说出来,只能通过这样的方式涤清自己的罪过……”
老人沉默了,微微弯着身躯,像服罪的犯人半颔着头颅,过了半晌一字一句说道:“无论如何,我不允许你们在一起。我无法忍受那个男人的孩子得到幸福。”
“幸福?”裴殊彧抵住自己发胀的额头,轻蔑地哼笑一声,“呵,您居然会觉得他幸福?在亲眼见证了他所经受的痛苦和挣扎之后,您竟然还觉得他幸福?!”
“那是他自己的问题!!我已经把他放回去了,他完全可以过正常人的生活,我甚至让高中都没有读完的他上了名牌大学。如果他足够的优秀,就该抓住机会创造自己的事业和生活,至少不应该不知羞耻地躺在别的男人的身下!!殊彧,你太年轻太冲动,我却早就看透了那个孩子,他已经堕落了。而我已经尽了自己的所能,我不想再去管他了,更不希望你被卷进来。”老人伸出手,似乎想要抓住面前的儿子,得到的却是裴殊彧决然的冷漠。
“呵呵,不想管。是啊,在您看来,能让一个曾经精神异常的人进入大学,就是对他最大的施舍了。像个神祗一样高高在上地对他说,宽恕你了。可是父亲,烈错在哪里?他心里的痛苦你又知道多少?……我是年轻,冲动,但是夜夜抱着他的身躯入睡的我比你更加地了解,他对于过去的悔恨和恐惧,每当夜幕降临就会双脚冰凉,有时梦中会突然惊醒。他疏于倾诉,也从不向我解释,永远默默地独自忍受着磨灭不去的耻辱和罪恶。”
裴殊彧僵硬地站在老人身旁,安静地俯视着他微微拱起的背脊,“如果你觉得我带给他的是幸福,那你就错了。我像缕阳光一样冲进他的世界,却无法带给他光明,我跟您一样,骨子里流淌着恶魔的血,我跟您一样,懦弱地想要逃避,其实却只是害怕承认自己犯下的错误,害怕会被他怨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