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8章
天敌与共生 (48.顿悟)
谢颖雯带着平静的心情离开营区。
进益望着她背影，心底由衷感谢。
晚点名时，"收心操"戏码再度上演，自己心思全都飞到修文身上，他不知道修文究竟有没有生气？自己特地要他来，然后又把他气走，实在过意不去，不管是谁的错？总之，就是不应该！身体上的虐待变成一种宣泄，就像是自己应得的待遇，汗水依然如雨落在地面，可是却有着心甘情愿的认命，所以痛苦也变淡，变成具有赎罪般的升华效果。

修文没有让他失望。依然保持信件的数量，一封也没少，只是对提早离开的事只字不提。修文一直没变，一但答应了就会做到底，不管委不委屈？想到这里，自己心中又爱又怜。

当辅导长再次重申签约军官的种种优点时，进益举了手。随后得到一天半的假期，放假的目的在于"申请书"要得到家长的同意并签字。离开中心前，连长及辅导长轮番上阵，除了详尽解释、分析优劣，也对他的条件大表欣赏，无论是体格、个性或是服从等表现，赞赏有加。都夸他将来必定会是个好军官，前途无量。

自己向来不鲁莽，也不轻易做决定。一样要耗时间，当官和当兵，却有着截然不同的待遇。自己父亲应该不会反对，母亲顶多不舍，但应该很快便会习惯。这样对家里也好，至少有份薪水可以贴补家用，不仅水电半价，也可以多存一点钱，在军中实在没什么机会花钱。他就不必花修文的钱，或让修文遥遥无期的等自己存够钱。他当然知道，修文不会和他计较，但自己总觉不妥，他也不希望是这样。

他没打算跟修文说，暂时不讲，应该不算欺骗，等事情都办妥了再说。修文届时顶多生气，但还是会等他一起出国的。彼此的承诺永远有效，而且必定会有实现的一天。

自己出了营区，坐上车。望着窗外的景色，呼吸到自由的空气，内心却激动起来。随着时间消逝，自己离家越来越近，心中现在的唯一疑问只剩到底要不要去找修文？他很想见修文，也相信修文如果见到自己，一定会既惊讶也开心，如果可以抱着修文，像以往那样，一边聊天一边等着入睡，自己绝对可以藉机亲他，那滋味太甜、太难忘。

只是...自己一但去找他，计画便会功亏一篑。自己很难骗过他，也不愿意骗他，只要修文一问，他大概便会全盘托出。
还是将申请书盖好章再说，忍过今天晚上，反正也快放探亲假了。
事情并不如自己想像顺利，父亲确实没有反对，但持保留态度。母亲则反应激烈，只差没有掉下眼泪，"大学都让你读到毕业了，只要你找份工作，可以养活自己，家里哪有缺你那一份薪水？"

进益沉默。
"水电半价哪有什么？你自己算，哪有多少钱？"进益母亲接着说："别人都是巴不得早早退伍，只有你...自愿要当更久，你是不是当兵当到头壳坏掉？"

进益终于回话，"我想多存点钱，留一点给你们，等我退伍，我要跟修文出国唸书。"
进益母亲愣了一下，自己孩子真的长大了，她还是头一次知道进益对未来另有打算，思索了片刻，坚决地说："你要是真的要出国唸书，你缺多少钱，你妈负责帮你借..."接着又说："你都不知道，自从你去当兵，我每天都担心，连觉都睡不好..."说完眼眶盈泪。

晚餐时刻虽然一家团圆，但气氛沉静，充满不安。
"孩子大了，有他自己打算，他想当军官就给他去吧！"进益父亲终于表态。同样是男人，他能够理解自己儿子的想法。
"东西等等拿给我盖章，你自己想清楚，要是反悔，就不要交出去...就算你要出国，等你退伍再说，又不是只有这一条路，我这样说你懂吗？"进益父亲说。

进益勉强微笑点头。
进益母亲则没说话，拿起碗筷便往厨房走。
修文逛完书店、买好唱片返家时，一进客厅，发现自己父母亲和进益母亲都在，便觉事有蹊跷。
"修文啊！你去帮伯母劝劝进益，叫他不要再签...平安退伍就好..."进益母亲语气恳切。
"进益有回来吗？"修文觉得纳闷，"他要签什么？"
"他说要签军官...要多当好几年兵..."进益母亲接着说："你等等去找他聊聊，你跟他说可能比较有用！"说完叹了气，进益从小也固执，自己儿子脾气，自己再清楚不过。最气的是，自己丈夫居然跟自己唱反调。

修文点头，他对这事一点头绪也没有。
"你跟进益说，就算你们将来要一起出国唸书，他没有钱，我也会去想办法，不管怎么样？平安退伍最重要...他爸同意，我可不同意。"

进益母亲的话就像颗深水炸弹，直直沉入修文心底，他瞬时想了很多。进益这回显然打算骗他，自己吃过晚饭才出门，他放假回家，竟然没来找自己。

进益决定的理由不难推想，说穿了就是因为"钱"。那自己这么长一段时间，处心积虑、努力赚钱为什么呢？
修文点头，"我等等洗完澡就去找他。"
进益母亲站起身，"他打算一早就回去，你晚上跟他好好聊聊..."说完便往门外走，"不好意思，打扰你们了。"
接着修文母亲开口了，"我知道你跟进益很好...可是你们都长大了，将来可能没办法跟小时候一样，一天到晚在一起，进益家跟我们家不一样，要他出国唸书有点吃力，你就不要逼他了...妈的意思你懂吗？"

修文没有答话，杵在原地。
"你去劝他，一定会有用！他从以前就听你的，也很疼你，如果不是因为想跟你一起出国，进益不会这样选...妈知道你也是为他好，不过人不可以太自私，再怎么说？你不能帮人家的人生做决定，你懂吗？"说完望了自己丈夫一眼，然后继续说："我们也没这样逼过你...对不对？"

深水炸弹引爆了，而且起了连锁反应。简单讲，自己就是自私、霸道。
因为知道进益对自己好，所以强迫着他。不管是读英文也好，买机车也是，就连谢颖雯的例子也大同小异，出国留学也是自己的主意。进益因为自己被迫改变他的喜好，自己却还引以为乐、沾沾自喜。

进益母亲只差没有指名道姓，其实罪魁祸首就是自己。
是啊！自己一直以为是为了彼此好，但事实并非如此。自己不过就是个自私自利又霸道的人。刚才还想去找进益理论、或许还会对他大发脾气，可是凭什么呢？

简单讲，进益的所作所为都是被自己逼出来的。修文在心底不断叹气，他不知道自己什么地方变了，不过他的内心世界开始崩塌、倾倒。他有点怀疑自己究竟应该相信什么？可以相信什么？

事情的真假或许不难辨别，那所谓的对错呢？搞了半天，花了那么多力气，他一直以为自己是对进益好的！但事实上并不然。自己母亲说的对，他确实无权过问别人的人生，更遑论插手干预！然而自己一路走来，却一直都是这样。

自己的确很坏，简直坏透了。
第049章
天敌与共生 (49.沟通)
修文洗完澡，踩着单车便往进益家出发。才到门口，便看见进益母亲，她像是早已等候多时，朝修文挥了手，露出安心的笑容，"你去把他挖起来，没关系！"

修文点头，随后经过客厅，直接走入进益卧室。
推开门，藉着微光，修文小心翼翼坐在进益床沿，伸手拍着进益肩头。
进益睁开眼时，看见修文，刚开始还以为是自己做梦。
"进益！你起来，我有话跟你讲。"修文继续摇着他肩膀。
进益这才突然想起自己在家，急忙爬起身。黑暗中，迅速穿上短裤，随修文走出卧室。
没想到修文竟然找到自己家里来，进益始料未及，心中现在既忐忑，也有愧疚。
"我们去河堤坐一下..."修文说。
进益点头。
"上来啊！"修文说。
进益坐上单车，开始思索要怎么说明这一切。
修文踩稳单车之后才说："你好像变重了..."
进益先是一手轻碰着修文腰际，后来索性紧紧贴住，手背受风吹拂有点凉，手心则暖暖的，甚至闻到了修文身上芬芳清新的味道，"你头发又没擦干..."

"我怕太晚来你会睡觉，没想到你还真早睡..."
"当兵习惯了，又没事做，就睡觉啊！"
修文没答话，迳自点头。
两人在河堤边坐下，修文望着进益，短裤下缘还露出一截草绿色的内裤，淡笑着说："你穿这样好丑..."
进益也笑着，"不要笑我，等你当兵你就知道，每天早上都是穿内裤跑步。"
修文望向远方，也不知道是在看河水？还是夜空？那种沉思、带着神秘的表情浮现，虽然灯光黯淡，但进益全都瞧在心里，自己很怕看见修文这种表情，"我不是故意不去找你喔！"进益先开口，"你在生气？"

修文微笑、摇头，直接问，"你真的要签？"
进益大概也猜到八成，一定是自己母亲去通风报信，她吃过晚饭后便消失，想必是跑去修文家。进益点头，"嗯。"
"干嘛？想不开啊！你说个理由..."
"反正都是当兵，当官钱还多些，我也可以多存点...水电还半价..."
"多存一点干嘛？我们已经很有钱了...只要不乱花，一定够用..."
自己一直都在修文计画之内，进益觉得窝心，也很感动，"我知道...可是我不好意思花你的钱，我都没做什么？也没帮上什么忙？所以..."

"那就不要出国好了，既然你都这样说了..."修文转头望着他。
"可是我答应要陪你出国的...怎么可以不去？"进益说完，发现修文脸上竟然呈现哀伤的神情。
"所以啰！都是因为我..."修文叹了气，"如果没出国这件事，你根本不会想签对不对？"
修文接着说："如果我没逼你考托福，你也从来没想过要出国唸书..."
进益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虽是事实，但也不完全如此。无论是因为承诺？还是纯粹自己想陪着修文，对他而言，并无分别。只要两人可以在一起，可以在一起多久算多久，管它去哪里？或是做什么？基本上都一样。

"我知道你一直对我好，从小时候就是这样...我先跟你对不起，不过...你别签啦！"
"干嘛跟我对不起？"进益不懂。
"我一直逼你做你不喜欢的事，我以前都没想过你立场，你不爱唸书，更讨厌英文，我都硬跟你交换...我以后不会这样了..."修文说的很慢、很轻。

"我没说过你逼我啊？我有这样说过吗？"
修文摇头，"是没有，不过意思一样..."
"哪有一样？你也是为我好啊！如果不是你，我搞不好连高中都考不上，还念大学咧！"进益接着说："我以前是从没想过要出国唸书，不过既然答应你了，那就一起去啊！我看你那么拼命赚钱、存钱，说真的，我心里很高兴，可是有时候也会难过，我不想都花你的钱，就算我没关系，问题是你爸妈跟我爸妈会怎么想？我也会觉得自己好像很没有用..."

修文点头，语气却十分无奈，"对啊！对啊！我以前没想这么多..."
"你误会我意思了啦！"进益急了，"我只是想说我也存一点，这样比较好。"
"你去当兵，我跟你妈都很担心，我一想到你可能会抽到外岛，我就已经很难过了，你还要当更久，万一怎么样怎么办？"修文表情整个沉了下来，"现在大家都知道你是因为要跟我出国唸书，才会想签约..."修文略为停顿，"我不要这样提心吊胆过日子，万一真的怎么样？你爸妈会怪我，我爸妈也一样。你的人生你自己决定，我没办法负责，我也不想..."

修文的话是没错，可是隐含绝对切割的意图，进益心里十分排拒，他不喜欢听见这种话，更何况，修文还当着自己的面前说。
"他们知道了也好啊！"进益觉得自己出发点并没错，"反正都是当兵，时间过完就退伍了，我不会怎样啦！你放心啦！"
"如果我花那么多时间存钱都没用，那你也不必花时间当军官存钱，这样说你懂吗？"
进益摇头。
"那就不要出国唸书好了！反正我妈也不是很想让我出国..."修文果断做了决定。
"干嘛这样？"进益觉得受挫，同时也有无奈。
"这样你就没必要签了吧？"
修文发现进益没应声，接着又说："反正我妈都说我自私又霸道了。我就再自私霸道一次，我先说喔！你要签你就签...你签你的，就算我将来要出国，我也不会跟你一起去..."

"干嘛这样？"
"我只要知道你签，你不要怪我将来不理你...我连信也不会写给你。"修文认真的说，态度坚决。
进益知道自己没退路，可是不想投降。反覆思索，他知道修文还是打算出国，他想按原定计画不更改。修文不可能不理他的...那是时间问题，顶多会有一阵子难熬。只要持续向他道歉，修文一向心软...知道自己还在当兵，他绝对不可能置之不理。

眼见进益毫不所动，修文有点讶异，站起身缓缓地说："就当我这辈子要求你的最后一件事，可以吗？就这最后一件，以后我不会再逼你答应我任何事了，我说真的！"

进益看着修文，他连"最后一次"的字眼都说出口了。
修文央求着，"要不要啦？"
"我真的不希望你签，你早点退伍就好了，以后的以后再说！不出国也无所谓，我讲真的。不然你妈绝对会怪我的，我妈也是..."修文叹了气，"我都这样说了，还是不行？"

修文头一次对自己这样低声下气，进益开始动摇。
"那算了！我走了。"修文说完便往马路走。
"好啦！好啦！"进益急忙点头。
修文听见停住脚步，勉强笑了，"说定了喔！不可以反悔喔！"随后走近进益，"打最后一次勾勾。"
进益笑了，一边伸出手，"真是拿你没办法！"
"你少来，你去当个兵，变得又狠心又难沟通..."修文说。
"哪有？"进益尴尬笑着，急忙辩解。
"有！真的有，差好多。"修文一边走向单车。
进益笑着，"你以后可不可以不要跟我说什么最后一次，听起来很不舒服。"
"干嘛？你又不怕！"修文跨上单车，"上来吧！回家了。"
看着修文一副大功告成的模样，进益开心坐上后座，"我哪有不怕？我一看到你在想事情不说话的表情就好怕...你也要答应我一件事..."

修文原本要开始使劲，骤然停下，"还说没变奸诈？你说啊！什么事？"
"也没什么！你不准生气，比方谢颖雯的事，还有我这次回来没跟你说，反正...你就跟以前一样就好了，我从来没说过你霸道喔！"
修文笑了，"这样不只一件吧？"
"反正就跟以前一样...就算你霸道好了，我还蛮喜欢的，我也没说不好啊！"
修文笑出声，"知道啦！回家吧！你明天坐几点的车？"一边踩着单车。
"本来是想一早就走，现在你都知道了，那就中午再去搭车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