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云-----春暖花开
  发于:2009年07月0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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腰比记忆中细,他瘦了些,而且有点僵硬。我顺着一粒一粒的脊椎骨节摸上去,摸到修长的腰线,还有微突的蝴蝶骨……

燕云让了一下。“别摸了,痒死了。”

“不,我……”话没说完,我顿住了,这是什么?

衣裳是硬的,层层粘在一起。还有一根长长的东西,冰凉,一环扣着一环,我摸索着却没有发出碰击的声音。

我放开燕云,侧过身就看到了那个东西。是一根乌光闪烁的铁链,它绕过身后的柱子,穿在燕云的琵琶骨上。暗色的衣裳看不出沾了什么,原来是血。

“不……”我下意识的摇头,不,这不是真的。

“你的表情好象看到我偷人一样。”燕云靠到了柱子上,阻止了我的目光。“别想了。来,让我再抱会儿。”

“他们穿了你的琵琶骨!”

“是啊,”燕云不在乎似的撇撇嘴角,“要不我早跑了。你们慕容家都属牛皮糖,喜欢黏着我不放。”又在我鼻子上刮了一下:“就你不黏,一跑跑这么远,让我好找。喂,别哭了,弄得我一手的水。”


我擦擦眼泪,“好,不哭。让我再看看。”我不敢再像刚才那样的抱他,只是轻轻的让他靠着我,越过肩头,我看到那条铁链贯穿了燕云的身体,安静地匍匐在地上。


心里又沉了一下。

我虽不懂武功,也知道被人穿了琵琶骨,再高的功夫也成了废人。

不,这会儿不急想这些,首先是要让燕云离开这里。

怎么才能取下它呢?铁链在微光下闪着淡金色的光芒,行动之间没有铁器撞击的声音,我知道,这是大哥的成名兵器,平日缠在腰间,索名“留仙”。打造时添加了兵中至坚的千年玄铁,坚固异常,便是摧金断玉的刀剑也奈何它不得,两端的锁头,可点敌人周身穴道,取名“留仙”,意思是神仙也只能束手就擒。


我又看看石柱。这是刑堂中心的支柱,全是大块的岩石筑成,一时半刻要弄断了它也是不成的。看来还是要从留仙索上想办法。

“喂,别想太多了。我叫小慕容带你来,不是让你担心这些个的。”燕云叮了个爆栗在我脑门上,“让长生那个笨蛋去想办法吧。”

对了。我问他,“你跟长生说了要来这儿么?”算算时间,燕云今日未归,长生也该明白出事了,想必长扬会的高手不日便到。

“没有。我还没骂他呢,看他做的好事。见着他就没好气,我留了一封信让他们等我回去过年,就来找你了。”

这么说,长生还不知情。

不行,事不宜迟,迟则生变。我看见门边的慕容桂。虽然木着脸,我相信他必是听见了我们的谈话。

此事要落在他身上。

“三侄,你过来。”我招呼慕容桂,一边慢慢放开燕云。燕云怔了怔,又笑了起来,靠在石柱上,说:“我说你这事不成,你信不信?”

我不理他,只看着慕容桂磨磨蹭蹭的捱过来。

他也不答应我,只是抬起眼光看了看燕云,终又转回我脸上。

有把握。“三侄,我想请你再帮燕云一个忙。那天你见过燕长生,我希望你可以带个信给他。”

慕容桂吃了一惊,随即摇摇头。“这不可能。”

“怎么不可能?你能助他一臂之力。”

“你错了。”慕容桂说道:“这会儿江湖上想必都知道他被困在慕容家的事了。昨天爹爹就发出了诛魔贴,好教天下群雄得知,长扬会匪首已在江南慕容束手,正月十五元宵节,就要在群雄面前服诛。”他的语气里带绝望。


像是被人狠狠的击了一棒。我一阵眩晕。其实看到燕云被废了武功,就知道此次不是寻仇那么简单。燕云是块金字招牌,大哥一定会做足文章。

不,还有十五天时间,还有很多希望。

“长扬会不会让大哥如意的。会中好手如云,慕容家力单势薄如何抵挡?”我望向燕云,紧紧捏住他的手。

燕云笑意中带着冷漠。“这次慕容玉堂计划周详,长扬会中以一敌百的大有人在,但长江绵延千里各地,一时半会儿如何聚起众多高手?等接到消息日夜兼程的分批赶来,在慕容家也讨不了好去。而且,你大哥早已联络了长扬会积了世仇的大小冤家,就等着他的诛魔贴一到,大家伙齐齐动手,还怕灭不了那个乱成一窝蜂的水贼?”
      燕云摇摇头,“想来会中各个分舵此刻都刀光剑影,一时无暇顾及到救人了。”

什么?支持着我的最强大的希望像海市蜃楼般消失,心里空荡荡的。不会的。

燕云的笑也有点自负,他反过手腕覆在我的手上,松松握着,安慰我:“别急,长扬会也不是那么好欺负的。”

“怎么说?”

“看你,眼睛都亮了。”燕云取笑我,捏着我手的力道却很温柔。

“我来之前不是留了封信给长生吗?信里交代了如果我有不测,请会中三位声高势重的老帮主持长扬令,分管经营、防御、统筹,代行总舵主之职。慕容家不过是欺我人心惶惶一盘散沙,好逐一击破,有这三位居中调停,统一号令,而这些白道的群雄们各自为政,只知逞匹夫之勇,如何比得过我会中兄弟长期配合的默契整齐?现下这个时机,正是我长扬会一举肃清宿仇的好机会。”说到得意处,热切中带了点冷冷的血腥,眼睛也略略眯了起来。“恐怕这上下,长江水都要变红了。”


“爹爹说的没错,你果然是个魔鬼。”慕容桂喃喃的看着燕云,不可置信。

“没什么,我本就是个刀头舔血的强盗,砍砍杀杀的惯了。比不得你们名门正派满口的仁义道德,却趁人不备大过年的杀上门去取人满门性命。”燕云淡淡的并不看他,慕容桂却垂下了头。


我细想了一遍,还是不对。“打得人仰马翻,哪里还有人来救你?”如此一来,大哥震怒之下,可能都等不及元宵就要了他的命。

“我也只能看长生了。眼下会中要紧,他手下的死士有限,想来慕容玉堂原本怕人打劫,也请了不少好手看着我,凭长生那点本领,只会折损自己人,希望他不要盲目行事。”燕云苦笑,“时间又紧,他如何找得到帮手?反正是没什么指望的事了,所以我才磨着小慕容请你来,我想再看看你。”说着又狠狠地叮了我一个爆栗,“命都要搭上了,再见不到你岂不是太冤枉?”


15.

刑堂中一片寂静。无人说话。

慕容桂一脸的犹豫,即想向大哥报告这惊人的消息,又怕爹爹问起如何得知,岂不露了私自带我到刑堂的秘密?

看着都替他急,我忍不住安慰他:“你还是别说吧。这会儿胜负已分,也失了先机,你说与不说一样。再说你爹也不会派人手支援他们的。”

燕云扑哧一乐,接口道:“说了还要挨家法,不合算。”又轻轻抚过我的脊背:“我听说了,你家的规矩比道上还狠呢。有二十几天了吧?还疼不疼?”我摇摇头。他忽然俯到我耳边:“我还听说,你宁肯加刑也不后悔?”


三侄真是昏头了。不论出于什么立场也不该跟他说这些。

我低下头不答他。

忽然耳垂被重重地咬了一下,我一惊,捂住耳朵看向燕云。只见他嬉笑着,向我脸上吹气:“耳朵也红了。忍不住咬一口。”

现在不单耳朵,我的脸都红了,一阵阵的发热。刚要说他胡闹,猛然想起也许今后再无这等胡闹时光,无力的悲凉袭卷过胸口,伸手又抱住了他。

燕云轻轻拍我,说道:“别想太多。我吉人天相,命不至此。”

“恩。”

“你手染血腥,为什么命不至此?这会儿还有空……卿卿我我。”慕容桂哼了一声。

几乎忽略了他的存在。我清醒了些,现在不是伤感的时候,早作打算,还有转机。

还有希望。

我离开燕云的胸膛,仔细的看着他。目光替代我的手,抚过眉梢,眼睛,顺着容长的脸滑过嘴角,在柔软的唇瓣留连……燕云,也许这是我们最后一面了,我要好好的记住你的样子,便是到了天涯海角也不忘记……到了阴曹地府也认得出你……不,我们这辈子的缘分还没完,我们要在烦恼红尘中继续浮浮沉沉,纠缠不清。


燕云也看着我,神色安详,唇边的笑意一点点扩散开来。他明白我的意思。

再见。也许天人永隔,再也不见。

狠下心来转过脸不再看他。我对慕容桂说道:“时候不早了,你送我回去吧。”被大哥发现了其中的小秘密,就再无希望了。

所谓的小秘密,就是他不知道我已见过燕云,已经知道了一些不该知道的东西。

慕容桂楞住了,看着我。忽然如梦初醒,也不多话,扶起我向门口走去。

一步,两步,三步,眼看着就要跨出门槛。燕云离我越来越远,成了暗处一个模糊的影子。忍不住回过头,我要再看看他。

“燕云,年三十的女儿红没喝成,我陪你过元宵。”如果天不如我愿,黄泉路上请等我一等,两人说说话也颇不寂寞。

他姿势没变,笑意淡定,仿佛我还在他身边。

“好。”

回到我的小院时,太阳已升起来了。阳光带着点薄薄的温度,屋檐瓦砾忽然都有了勃勃生机。

新年伊始,万象更新。

一路上我们没有说话,进了房间,让我坐下,慕容桂转身便走。惘ㄑ然

“三侄,留步。”我拦住了他。

“还有什么事?”他并不理我,语气里有些不耐烦。

“有事,我们开门见山。我要知道留仙索的钥匙在哪里。”

慕容桂惊讶得微张开了嘴,满脸的不可置信。“你要干什么?你!”

我点点头。“我想救他。”

“这不可能!你如何救他?”

“世事难料,我相信会有转机。”

“不,”慕容桂摇摇头,“你还不明白吗?昨天开始就陆续有各方的英雄来到慕容家,他们都是爹爹请来的高手,只为防着长扬会劫人,再过两天整个宅子上下便是个苍蝇也飞不进,更别说生人了。燕长生就是再高明,没有长扬会里的高手相助,只会白白送死。”


“你如果这么有把握,不妨告诉我钥匙在哪里。”

“我不知道。”慕容桂一口回绝。

“你知道。”我不紧不慢,放沉了声音。“你爹爹心思细密,为了这把钥匙必是想了万全之策。按说他会把钥匙贴身保管,可事关重大容不得一点闪失,他的目标太大,如果有人制住了他就可以拿到钥匙。太冒险。”我稍停了一下,慕容桂正凝神听着。很好。我继续说道:“搁在你们兄弟身边,更不安全。唯有放在某一处,任是长扬会召集了多少好手,不得知具体地方,也是无从下手。”


“你都说了不在我们兄弟任何人手上……”

“可你知道那是什么地方。或者说,你知道钥匙在谁手里。”

我平静的看着他。慕容桂没有动容,但我看见了他的眼帘跳了一下。

“这是个秘密。知道的人太多太杂,会走漏消息;若只有一个人知道,发生了意外这把钥匙就没人能拿得到了。最好的方法就是连环。你们兄弟三个都知道其中关键,可谁也不知道最终答案。”


慕容桂终于避过我的目光,不再看我。他没有否认。

他的心绪乱了。

“告诉我吧,谁知道钥匙在哪里?”

“不,”他摇摇头,“我不会告诉任何人的。我不能背叛慕容家。太荒谬了。”

“为了燕云也不能吗?”我轻轻问他。

他猛的抬起头来。

“慕容桂,”我看着他的眼睛,找到他的脆弱部分,一字一句敲击他的心:“我不知道燕云跟你是如何认识,又是如何结情的,可我相信这几天你一定常常想到他的死。正月十五,元宵佳节。也许你能亲眼看着他行刑,一掌击碎天灵?还是一杯毒酒?也可能一刀砍下头颅,血流满地。”


慕容桂的脸色彻底垮了下来,“不……别说了……”他闭上眼睛,仿佛一幕幕景象正发生在眼前。

我不放过他,“这天之后,世上再没有燕云这个人,这种万念俱灰的滋味比你想像中更绝望。他再也不会对你笑,也不会跟你说话,曾经他跟你说的每句话都成遗言,和你一起作过的事情永远也不会再发生,你生存的世上,再没有了这个人。”


“这种寂寞又很辛苦漫长的日子,你一定很想尝试一下吧?”

“不……我受不了……我不想这样……”慕容桂按住桌角的手上有微突起的青筋,睁开眼来,眼神里有两败俱伤的狠:“可我不甘心。两年前,是我伤了他的人,他来到家中找我;两年后,也本该是我这个慕容子弟去燕子山庄,明明和他有缘的人,一直都是我。可是,我……我竟错过了……现在他就算是活着,也不会多看我一眼,我再为他做任何事也留不住他。如果得不到,我宁可毁了他。”


“你毁了他?你毁得了他吗?”我轻笑,语气里却不带半分笑意。“你至多就算个袖手旁观。眼下这情势,你要怎么毁?你能怎么救?”

慕容桂默然。

“只要他死了以后,你受得了袖手旁观这四个字。”我淡淡加了一句。

他不说话,只侧过脸孔。

“你的这些心事能藏多久?想永远烂在心里,带进棺材里去?人生不过百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心火是息不掉的,你受得了就慢慢熬着吧。”

还是没回答我。可我看到他簌簌发抖的肩头。

他在害怕。心里的坚持也徘徊起来,已经失了警觉。

时机已到。

“不如这样吧。你不用告诉我钥匙的关键,让我来猜猜它的所在范围,你看是猜中了还是没中,剩下的全看天意,谋事在人,成事在天。”

“不论成败,你也不必陷入心结,毕竟你曾经帮过他。”

“如何?我们都不看好燕长生,最大的可能就是他还没见到燕云就已经被捉了,更别提救他出来。再说我猜中的概率并不高。”

乘着他正胡乱的想着这些问题,我问出了最想知道的东西。

“钥匙,在你娘哪里吧?”

16.

正月初七。晴。

还在新年里,家里果然热闹起来,我这边虽看不到阖府忙碌的景象,偶尔也会有一二走错路的江湖人误入进来。宋诚兴奋得很,反正这里也没什么事,我允许他常出去跟他的伙伴们在一处玩,半是帮忙半是看热闹,回来时常常跟我指手画脚,唧唧呱呱说个不停。我微笑着听他描述今天马厩里又多了十五匹马,老爷在大厅摆的宴席比前天多了两桌。


现在我跟宋诚相处得很好,他本就童性未泯,我也不跟他摆老爷的架子,很快的,他和我说话就比较随便了,平时也不大在我眼前呆着,四处疯跑,回来就跟我说些我感兴趣的东西。很好。


那天慕容桂从震惊中清醒过来,再没有跟我说一句话,仓皇而去。可是他的眼神,他的表情都给了我答案。当时他的头脑已乱成一锅粥,心里被种种可能诱惑着,听到我的问题,做出了最本能的反应。


一脸的“你怎么知道”。

其实从刑堂回来的路上,我一直在细细思量。钥匙会在哪里呢?推测的结果,最有可能就是大嫂藏着。她是慕容家最不显眼的人,只是个平凡端庄的主母,别人难以想象如此重要的东西会交给个不懂武功的妇道人家保管。


但她也是慕容掌门夫人,慕容兄弟的母亲,如果说谁是慕容家最信任的人,必是大嫂无疑。

可这只是我的推断,事关燕云跟长生的性命,容不得一点假设和意外。我需要证实它。

唯一可以给我答案的人,就是心思重重的慕容桂。他的心事见不得光,要对慕容家的每个人死死瞒着;另一方面,初尝心动滋味,神魂颠倒,又求而不得,辗转反侧。神经拉得紧,就有机会击断他。但是,他再恋恋燕云,也不会让自己的母亲陷入危险,所以我要知道明确的答案,必须攻其不备,出奇制胜。


终于有了点眉目。

时间在一点点流逝,慕容家邀的各方豪杰也陆续来到,眼见双方的筹码此消彼长,我的焦虑却不能显现出来,只是随时做好准备,单等决胜的一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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