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云-----春暖花开
  发于:2009年07月02日

关灯
护眼

那天,就是小赵把我从祠堂里抬出来的,等我醒了过来,他已照顾我两天一夜。于是大哥让他留在我屋里,打理我的饮食起居。

明明是大哥的红人,平白的在我跟前进出,恐怕也是一肚子委屈。

我问他:“不如换个人吧?你一身本领,还是在大哥近前的好。”

小赵摇摇头:“大爷让我跟在二爷身边,我必伺候好二爷。再说我也略通医理,好歹比一般下人强些。”

“哦?”本就看他平日给我换药手法纯熟,原来果真是个大夫。“跟谁学的?”

“家里本是行医人家,家道中落,就跟了大爷。”

一句话教人无从接口。我转移话题。

“快过年了吧?”好象今天已是年二十八,但听不到小孩子们放鞭炮的声音。往年总有性子急的,等不到年三十,大白天的就零零星星的放了起来。莫非我记错日子了?


小赵恩了一声,“还有两天年三十。”

“为什么我没听到鞭炮声呢?奇怪。” 难道小孩子都忽然懂事了?

小赵看看我,考虑了一下才回答。“今年大爷脾气不好,各房的小辈都给大人管着,不敢造次,连下人们都轻手轻脚,生怕忽然犯了忌讳。”

呃……连累得全家都过不好年了。

连吃了两个钉子,好歹明白他的意思了。我不再跟小赵搭话,自顾看书。小赵一躬身,拎着铜壶退了下去。

生活又渐渐回到原来的位置,就算还有些余波未息,随着光阴推移,也将消失无踪。果然还是这种古井无波的日子适合我啊。困了,随手把书扔在床前,沉沉睡去。


睡到夜半,口渴得很,迷迷糊糊中记得床头有一盏茶。略醒了些,看见屋中小火炉还有暗红的火光,原来是热的口渴。伸手去拿茶杯,猛不妨被人捉住。

“谁?”

那人侧过脸来。黑暗中有火光映在他的脸上,目光警觉,连阴影也带着凌厉。

小赵。

“二爷做什么?”小赵问。

他平时都睡外间,今天怎么在我床前?“我还要问你呢。你在这里做什么?”我看了他一眼。衣裳整齐。

“我来看看炉火,若熄了明早不好煎药。”他垂下目光放开我的手,端了茶来,问我:“二爷是要用茶吧?”

我不接,跟他说道:“口渴得很,正好你来了,给我换杯热茶吧。”

小赵端着茶杯沉吟着,却并不走开,“……这会儿茶炉子的人都睡下了,恐怕没热水。还请二爷将就一下。”

“也好。”我端过茶喝了两口,“现在什么时候了?”

“二更。”

“是吗。”我不置可否。

今晚不寻常。小赵寸步不离守着我,想必我睡下后就一直呆在屋里,此时支他也不走。还有,照火炉这么个烧法,过不了一个时辰就灭了,如何等到明天早上?

为什么小赵守着我?

为什么留着火光?

我把茶杯递给小赵,重又躺下。“我要睡了,你下去吧。还有,把火关小些,热得我都出汗了。”

小赵有一点失措。他没料到我居然醒了,忽然间不知拿我如何是好。

他顿了一下,还是没走,说道:“我帮二爷看看伤口可好?别让汗水浸了药膏。”

“唉,”我打量他的神色,问他:“你实在不想走就跟我聊聊天吧。聊聊今晚为什么跟防贼似的看着我,还是我屋里有什么宝贝怕失了盗?”

“二爷说笑了……何来此言……”

“真是难得看到你不自在。”我不理他,自顾说着,“为什么要留着火光呢?夜里,如果有贼站在屋顶上,很容易就会看到这里。你这是给谁指路呢……”说着说着,刚一回头,只瞥见小赵鼻尖沁出的汗珠,还有已经伸到我肩头的手:“二爷,得罪了……”


昏迷前我还在想,他点的这是哪处穴道呢?下回找本《黄帝内经》看看。

醒了又是艳阳高照。最近一个月来,这种睁开眼来昼夜不分的次数很是不少。

活动活动手臂,我想起之前被小赵弄昏过去。这会儿风和日丽,全无昨夜的凝重诡异的气息,难到是我想多了?

小赵点晕了我是事实。我问到了他不愿意说的东西,看来果然不简单。

我咳嗽一声。“小赵,你进来。”

有人躬身进来,掀开的门帘可以看到时近中午,阳光满地。“二爷起了。可要更衣?”身形瘦小,年纪只在十三四间,一个没见过的小厮。

“你是谁?原先在这儿的小赵呢?”

“宋诚不知谁是小赵。今天早上大总管告诉小的,让小的在二爷跟前听候差遣。”

昨夜必是有事发生,小赵也完成使命,回到该去的地方。

如果我猜得没错,他本就是被大哥安排在我身边的。如今事了,我身边终于换成平常的家仆。

可是,这里有什么是值得注意的呢?我想了一下,模糊的猜测倒是有几个,但一个可能的答案也没有。

宋诚垂手而立。他只是个不懂事的半大孩子,根本不会知道昨夜慕容府里发生了什么秘密。

左右也没有答案,不想也罢。

我吩咐宋诚:“先给我把药端来吧。”

“是。”宋诚退下了。

望着微弱的炉火,我不禁又发起楞来:到底,我错过了什么呢?

13.

大年初一的规矩是要睡个长长的元宝觉,然后到长辈跟前磕头,讨个吉利红包。

昨天是年三十,一年里辞旧迎新周而复始的日子,我吃过晚饭就打发宋诚跟他的玩伴们热闹去了。他先是不肯,我劝了他几句,他才喜孜孜的走了,再三保证一会儿就回来,可又请我早点休息。


这几天我也暗自留意了周围的环境,没什么变化,宋诚也高高兴兴的自去玩乐,看来没人嘱咐过他不得离开什么的。想来我一时是找不到关于那晚的蛛丝马迹了。

昨晚,窗外黑色的天空不时被染成火树银花,很远的地方传来喧哗声和爆竹连连,我一个人呆在屋子里,手上有一碗清香的苦药。

除夕夜,是团圆的日子啊。

左右无人,我愿邀月影,共渡佳节。

燕云,你也到家了吧?我猜你还是带了酒来,可惜我喝不到了。此时,你正和长生、倚红偎翠聚在一桌,谈笑正欢吧。偎翠做了什么年菜?倚红可把你房里的花瓶插上三两只梅花?跟长生还好吧?你要看到他的心意啊。


罗嗦了许多,菜都凉了。燕云,我以药代酒,祝你年年如意。

遥遥举碗,一饮而尽。心里有经过红尘的平安喜悦,我倒头上床,一夜无梦。

嘭!门被强力推开,反打到墙上,弄出很大的声音。接着光线晃动,屋子里有人正接近我的床边。

我揉揉睡眼,天色还未大亮,宋诚喝了酒走错房间了吗?

来人大力的拎着我的衣领,迫使我面对他坐着,伤口被牵动,皮肉和伤痂的错位又疼了起来,我顿时清醒过来,看清了我面前来人。

慕容桂?!

他不是来讨红包的吧?

不过我没问他,从他几乎贴上我脸的鼻息中,我闻到了很重的酒味。虽然他好象脚步很稳,眼睛却很红,加上手上的温度,脸上的表情,我相信他已经醉了。

慕容桂也不说话,只是定定的看着我,容长的脸蛋上两朵淡淡的红云,鼻子尖也有点红,也不知是冻的还是酒气,迷惘又执着的神气像迷路的、受了委屈的小狗。

忽然又伸手捏捏我的下巴。

咳咳,还是把这只走错路的醉猫打发出去是正经,还能再睡一会儿呢。

“三侄?你认错路了吧?”

慕容桂摇摇头。“我找你。我要看看你。”

大年初一的,你还真有兴致。不过我不打算奉陪。

“回去吧,你爹知道了要骂了。”

“不,”他还在摇头,“我要看看你到底哪里好。”

……我说你真是……没想到酒品这么差。“你要不走天亮了我少不得叫你哥来。仔细皮痒。”

慕容桂根本听不见我说话,只是放开了手,在我床前盘腿坐下,目光还在我脸上搜索,“长得真难看,根本不像慕容家的人。”

“你请便吧。我睡了。”我又小心的卧回被窝。天不亮就来研究我的长相,再跟他说话是除非是另一只醉猫。

慕容桂也不理我,只顾自言自语。“我比你长得好多了,又没残废,对他又好……为什么他喜欢你却不喜欢我啊?就知道跟我笑,说你二叔在哪里,现在好么。哈!我才不要告诉他。”


我的心忽然停了一下。过了一会儿才又慢慢地跳动起来。

“你刚才说什么?我听不懂。”

“我说他!说那个王八蛋!明明都抱着我睡在一张床上了,还说什么你是慕容家的老三吧?我跟你还真有缘,我们两年前结过梁子。嘻嘻,说起来还要谢谢你呢。”慕容桂仰着头搜寻记忆中的对话,嘴角也带了个似是而非的微笑。这语气,这表情,真的很像一个人。


“开始时我哪知道他是谁啊,还跟他共用一床被子,睡了一个下午……到晚上他走了才晓得就是那个大恶人……我吓死了,生怕他在爹爹面前讲出来,谁知他只向我眨眨眼,说话间却一句也没提。他穿着暗紫色的长袍站在夜风中,面罩也不带,衣袂飘扬,像山间的松一样好看。”


“后来呢?”我问他。慕容桂显然没跟人说过他的这些经历,压得他透不过气来。他需要找个人说出来,而我,需要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后来?后来追了他很久,就抓住他了。我跟爹爹说,我来看着他,爹爹同意了。所以我每天都跟他在一起,吃饭啦,睡觉啦,可他就知道说,我们好歹算熟人了,跟我讲讲你二叔的事吧。他几时回的家?你家大人没为难他吧?”


我的心跳越来越快,手心冒出冷汗。

“他是谁?”

“你说追着你到慕容家的还有谁?还什么总舵主呢,天底下最大的笨蛋!大笨蛋燕云!”

心中壁垒轰然倒塌。

燕云燕云燕云……

半晌也说不出话来。心情也瞬息变化。惊喜迷乱不知所措无法想象。

慕容桂激动起来,声音大了很多,带着愤怒:“大笨蛋!身手那么好,爹爹和大哥二哥合力都留不住他,谁知看到赵大在你屋里点起的火光,就笑了,说此饵吾心慕之,便是龙潭虎穴少不得也要看一看。笨蛋!明知有机关还是跳了下去!”慕容桂越说越气愤,站了起来:“我就站在屋脊上看着他跳到院子里,”他反手一指门外,“想拦着他,可他竟不曾瞧上我一眼!”


我顺着他的手指看出去,就在那扇门外,曾几何时,燕云就像只翩纤的燕子,落了下来。

明明只有两三丈的距离,为什么我却没见到你?

因为我已沉沉睡去,屋里有明亮的炉火,小赵一身紧衬利落的短打扮站在我床前。

年二十八的夜。

“你说,你说你有什么好?竟值得他如此待你?!”慕容桂见我沉默不语,发了疯似的摇晃我的双肩,酒气和绝望一同喷到我的脸上。“你知道他是如何失手的吗?啊?你都不知道他有多了不起,从没见过像他一样可以把武功修炼至化境的人,举手投足占尽先机。到了院子里脚还没沾地,就避过了十三筒淬毒的九珠连发追命弩,接下了钱、孙、李三大高手的伏击,连赵大布置混了鹤顶红和牵机的无色无嗅的毒烟也奈何不了他,”慕容桂的眼神怨毒,直直的看过来:“我们都以为没办法了,赵大已准备杀了你无论如何也不教燕云得手。没想到他在推开房门的一瞬,却停住了。赵大的独门密制的药,只是做万全准备的一种毒竟制住了他。”阴森森的语气询问我:“你知道这个毒叫什么名字吗?”


我不知道。

“它叫做情牵一线枉断肠。”慕容桂的声音像咝咝作响的蛇信,舔嗜着我的意识。

“听说这种毒世上再没有第二个人会制,居然就这么巧,唯一能难住他的毒就在慕容府里。此毒寄伏在人体内,若无药引子,便不是毒,十二个时辰后自解,可谓事倍功半。药引子每个人体内都有,只是要催动出来却千难万难。一字曰:情。”


“情生则意动,意动而毒发,毒发乃断肠。”慕容桂轻声细语,一字一句:“一但爱恋心生情有所钟,那毒就发作起来,撕心裂肺,肝肠寸断。名字倒是再贴切也没有了,情牵一线求不得,巫山云雨枉断肠。”


“你说,这么麻烦的毒药,怎么就毒倒了他呢?”

我答不上话来,慕容桂已扼住了我的脖子。

他的手又湿又滑,像毒蛇全力绞杀敌人,我奋力挣扎,一时无法消化慕容桂说的东西,只是模糊中一个概念越来越清晰,心里像是要裂开来一般:燕云,他,他,他……


难道说,燕云,你对我的心意,也像我对你的一般?

忽然,慕容桂松开了我,又跌坐在我床前,双手蒙面,喃喃自语:“我在做什么?”

重新呼吸到空气,我咳嗽着,紧紧抓住慕容桂的肩头,不能让他像来时一样突然跑掉。

“咳咳,你,你说,燕云现在怎么了?毒解了吗?有没有受伤?”我吸一口气,问道:“他人在哪里?”

慕容桂也不看着我,酒却像醒了很多,声音平稳。

“你也很在意他吧?其实那天在刑堂,看你顶撞爹爹甘受家法,我和大哥二哥都惊呆了,从没有见过谁有这样的勇气和决心。当时我还在想,看似懦弱的二叔怎的就这么不知好歹呢?原来是为了他。”
      他半是苦笑,半是自嘲,“是他呀。”

“告诉我,他究竟怎样了?”

他摇摇头,“其实我今日前来,是抵不过他的请求,带你去见他。”

14.

天色已大亮。平日此时已有穿梭的仆人,不被人发现很难。所幸今天是一年里光明正大睡懒觉的日子。

慕容桂带着我穿过半个慕容府,目不斜视神色平静,只是眉间有凝结的悲伤。刹那间觉得他有点像长生。

他和燕云之间发生过什么?竟让他甘冒如此风险,满足这个阶下囚的要求。三侄是兄弟间相貌最出众的,年方弱冠,全家上下都宠着他,生了一付自负的脾气,从不把谁放在眼里。这只漂亮骄傲的凤凰何时向他低了头呢?还是说,你也把心交给他了吗?


到了。慕容桂停下脚步。这幢房子四边不靠,独自矗立着,依然一付亘古不变的肃穆寒冷,连新年的喜悦也不能沾染它丝毫。

看到它我全身都疼了起来。

刑堂。

燕云,你怎样了?

看了看周围没有动静,慕容桂带着我推开了刑堂沉重的大门。

吱——

光线随着我们的脚步铺进刑堂来,但深处还是很昏暗,只有一盏灯。我尽力睁大眼睛,搜索他的身影,揽住慕容桂肩头的手臂也有点发软。

空荡荡的刑堂还是我记忆中的样子。一个人穿着暗色的衣服,靠着托起房梁的石柱坐在地上,泼墨似的头发半遮住脸孔,看不清模样,安静得仿佛睡着了。

是你吗?

慕容桂松开了手,我跌坐在那人面前。

撩起垂下的黑发,月亮般的脸露了出来。眉头舒展,长长的睫毛合着,轻轻颤动,这鼻梁,这嘴角……

我紧紧的抱住了他。

很久很久没见到你了。还以为一辈子都再也见不到你了。燕云……

怀中的身体挣扎了一下,仿佛要脱离我的拥抱,忽然又停了下来,鼻尖凑到我的肩胛间,嗅了嗅,“铁衣?”

我点点头,下颌触到他的耳朵,“恩……”只知道回应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千言万语空凝噎。

他舒了口气,伸出手臂回抱住我,笑了起来。“还以为你家三侄占我便宜呢,好歹我也算是他叔。”说着又转向慕容桂:“谢谢你啦。”

慕容桂木着脸,也不理睬他,自去关了门,倚在门口不说话。

刑堂里又重归昏暗,一盏油灯悬在头顶上,发出啪啪的烧灯芯的声音。

燕云靠在我肩上,呼吸间气息落到脖子,酥酥痒痒。我拂拂他的长发,他低低的叹了一声:“真好……想死我了……”

鼻子一酸,我几乎要落下泪来。

我以为自己做了明智的选择,没想到竟是这样的后果。你爱我吗?我爱你吗?什么都不用说了,我愿意就这样拥抱至地老天荒。

文库首页小说排行我的书签回顶部↑

文库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