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妈知道会骂我啦!今天又有作文...我怕林郁芬找我麻烦..."
"可是你看起来很难受..."进益有点担心。
修文摇头,"都是一阵一阵,搞不好到学校就不痛了。"
午休时,修文倒是早早便到走廊等进益,"我好累,我想睡一下,你自己去吃饭好不好?"
进益点头,"还很痛吗?"
修文挤出笑,"没啦!只是突然好想睡觉。"
进益虽然不信,但也没辄,"要买东西回来给你吃吗?"
修文摇头,"不用,我不饿。"
"我还是送你回家好了,你脸色很难看..."
"没事啦!睡起来就好了,你快去吃饭吧!"
进益怀着不安,望着修文走回教室。随后一个人去吃午饭。
最末一堂体育课,修文依然腹痛如绞,有了先前经验,他早就学会把体育服直接穿在里头,省却不必要的麻烦。慢慢走下操场等候集合,才发现自己拼命冒冷汗,四肢无力。
"你去请假啦!最后一堂课了..."阙河海说。
修文摇头。他不想去跟林郁芬请假,既怕她藉机报复,也怕她在晚自习时,又来个冷嘲热讽当面羞辱他。
"我等等跑完操场,就坐在旁边休息好了,今天上排球,不打应该没关系..."
"你确定没问题?"吴忠义担心地问。
"嗯!"修文点头。
进益在操场另一头远远望见修文,立即加速跑了过来,上气不接下气地说:"你还好吧?"
修文点头。
"去跟你们班代说你人不舒服,你在旁边休息就好了..."
一想到要去跟刘志中示弱,那跟向林郁芬求情的意思没两样,修文摇头,"没事啦!"
"那我帮你去讲..."进益自告奋勇。
修文给了他坚定否决的眼神,进益叹了气,"那你跑完操场就休息喔!放学就回家,不要晚自习了!"
修文傻傻笑着,"你比我妈管得还多..."
"我跟你讲真的..."进益难得露出严厉又笃定的神情。
"好啦!知道了。"修文用手按住腹部,发现效用有限,干脆放开手。
"那我先回去了。"进益说完便又跑回操场另一边,不过视线一直紧盯着修文,他心里总觉有事会发生,就是不放心。
第030章
天敌与共生 (30.分界)
上课钟响,眼见修文先是落队,然后异常艰辛地独自跑步。进益心里尽是担忧,敷衍地做着暖身操,不过是一个弯腰触地的动作,当他再抬起头,突然找不到修文身影,先是往前走了几步,随即注意操场四周围,都没有人坐着或蹲着,直觉便往操场中间跑,然后见到一个可疑的身影...立即拔腿冲了过去,看见是修文倒在地上时,内心一阵汹涌,眼泪瞬间塞满眼眶。
阙河海和吴忠义见状赶了过来,急忙帮着将修文扶向进益身上,进益迅速将修文背到保健室,那是他人生第一次,感觉到恐怖的气氛,修文很轻,却压着他心里几乎喘不过气。他在一旁焦急地看着护士先是量脉搏,随后打了电话,再用毛巾擦拭修文,也让他嗅了一个味道极刺鼻的东西,但修文依旧没醒...
"怎么会昏倒?"护士问。
进益摇头的同时,眼泪滑落。
"你去帮他拿个外套还是制服,等等救护车就来了..."
进益立即奔回操场抓了自己的运动提袋,便又跑向修文班上,对着阙河海说:"我晚一点或是明天再来拿修文书包。"
看着修文上了担架,修文的体育老师也跑来关心,"你通知得到他家人吗?"
进益点头,随后跟着修文上了救护车。
望着修文惨白的脸,动也不动,自己的心里尽是负面想像,感觉既无助也可怕。随车人员看着他极度担忧的样子,终于说话,"只是昏倒,应该没事,放轻松!放轻松..."
救护车沿途发出的声音既尖锐又刺耳,着实叫人无法轻松面对。进益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一直落泪?心里沉沉的,眼睛酸酸的,脑袋则一片茫然。
利用修文送进病房的空档,进益打了电话,修文的母亲几乎是听完医院名称便挂了电话。
进益就站在病房门外静候,他不知道自己该想什么?
修文母亲一见到他,脸上同样焦急忧虑的神情,"怎么会昏倒?"
"他早上就不舒服..."
"怎么不请假?"
"修文怕你又骂他不吃饭..."
"身体受不了怎么不请假回家休息?"修文母亲叹了气。
"他怕导师又找他麻烦..."进益说。
一听到这边,修文母亲泪才落下,随即拭去。然后跑到柜枱询问,但所有人给她的答案都一样,"等医生出来才知道!"
修文母亲返回原处,对着进益说:"谢谢你,你肚子饿了没,要不要先去吃东西?"
进益摇头,想了一下才说:"我去洗个脸。"
修文母亲点头,随后又走向公共电话,先是打了电话给自己丈夫,然后也拨了电话给进益母亲。
好不容易看见医生走了出来,修文母亲立即靠了过去。
医生扬了下眉,"不要紧张,应该是太累、体力透支昏倒,等他醒了再做检查。"
修文母亲点头,"那...可以吃东西吗?"
"现在还在吊点滴,晚一点等他醒了就可以吃东西。"
"多久会醒?"
医生想了一下,"大概要一两个钟头,他一切都很正常,不要担心...刚才打了针,让他好好休息。"
修文母亲这才稍稍宽心,"谢谢。"
修文随后推了出来,转到10楼的病房,脸上表情仍带着不适,修文母亲只觉心里不舍,"进益你帮我看一下,我去楼下等修文爸爸。"
进益点头,随即拉了椅子,坐在病床旁。
修文醒时,像是思索般地四周环顾了一下,然后对着进益淡笑,进益看见时,激动地差点又要落泪,不过这一回是喜极而泣的眼泪,全身紧绷的情绪终于得以松弛。
修文望见自己父母时,立即收起笑容,取而代之的是紧张与仿佛自己犯错等候处置的表情。
"有没有哪边不舒服?"修文母亲急忙便问。
修文摇头。
"你人不舒服怎么不跟导师请假?"修文母亲继续问。
修文默不作声。
"你就先让他好好休息,我先载你回去弄点东西来给他吃..."修文父亲说。
修文母亲暂时忍住怒火,望着进益,"进益顺便坐我们车回去吧!等等伯母再过来就好了。"
进益摇头,"我留在这边陪修文好了,晚点再说..."
修文母亲想了一下,"那就麻烦你,我等等带东西过来给你吃。"
进益点头,"好。"
看见父母亲相继离开,修文望着进益,带着试探与微笑,"你干嘛哭?"
进益无言以对,只觉心里积满了情绪却不知如何宣泄?站起身,用左手掐着脸颊,"你以后再不吃饭..."
"很痛耶!你这么用力干嘛?"
"有没有听到?"进益手没放开。
"好啦!"修文望着进益,"还不是因为你,我一个人吃饭无聊啊!"
进益知道修文再次重提往事,心中默认的同时也有愧疚与自责,手还是掐着修文脸颊没放,"反正你给我正常吃饭,我以后都会陪你..."说完才松开手。
修文望着他笑,笑的很浅很神秘,但没答话。
当修文母亲一直嚷着隔天要到学校找林郁芬理论时,自己丈夫却一直极力阻止。
"什么叫自己不请假?"修文母亲气急败坏,"你如果有这样的导师,你敢去请假吗?你上次不是说已经没事了..."
"修文没事就好了啊!"
"那万一有事咧!她赔我儿子吗?"修文母亲越想越气,"你要是怕丢脸不去,我自己去..."
自己并非袒护林郁芬,或是存有任何私心,眼前状况实在难以评断。修文父亲一本初衷,"我看还是把修文转去私立学校好了。"
修文母亲真的觉得很奇怪,"为什么每次一谈到修文,你的答案就是要让他唸私校?"
眼见退无可退,自己妻子显然抱定决心,明天要和林郁芬会面,气氛想必不会好到哪去?自己和林郁芬的过去势必会曝光,斟酌之后,决定坦承一切。
修文母亲获悉之后,先是震惊、愤怒也有不解,愣了好久,试着平静思考自己丈夫的立场与心情,一切仍难以接受。过往的事该归罪给谁?
不过再怎么说!林郁芬都不该让自己无辜的儿子受苦,她也是老师,难道连"爱屋及乌"的道理都不懂吗?
"你为什么不一开始就说?"修文母亲将炉火关小,"我还以为你让修文念私校是为他好..."
得知答案,虽有助于厘清真相,但对既成的事实,或是企图改善情绪,则往往没有任何效果。
"我也是为他好啊!他当初如果去念私校,不是就不会有这一堆事?"修文父亲无奈地说,觉得自己真是百口莫辩。
修文母亲关上炉火,小心提起汤锅,盖上锅盖,淡淡地说:"我想想看,先去医院吧!"
战火终于不再蔓延,夫妻俩开着车,往医院出发。
后来,修文禁食照了胃镜,检验出来有轻微胃溃疡的现象,同时营养不足。
"我跟你爸决定了,你下学期就转去私立学校。"修文母亲说。
修文摇头,"不是没事吗?我以后准时吃饭就好了,国三就换导师了..."
修文母亲态度坚定,"哪里没事?你还是干脆转学,省得妈跟你一样提心吊胆,担心的要命..."
修文原以为跟自己父亲撒娇会有用,但事与愿违,父母亲这回立场相同,无计可施。寒假一结束,他便直接到私校就读。连跟阙河海、吴忠义告别的机会也没有。
至于进益,他虽然不愿接受,但也无能为力改变什么。他现在只有周六才能见到修文,所幸彼此只是相处时间变少,形式上与内容上则没有太大改变,他还是会藉故到修文家过夜,修文同样会弹"给爱丽丝"给他听。思念一定会有,可是一想到这样或许对修文比较好,也就不以为意。更何况,吴忠义现在彻底消失了,这算是额外的收获。
第031章
天敌与共生 (31.深潜)
看完最后一封信,修文将信件夹在腋下,在楼梯下方寻到香火炉,提起之后走向门口。外头星空很蓝、夜很静,谨慎也眷恋般地将所有信件陆续撕毁,然后丢进香火炉。
就在这时,进益的身影出现在眼前。进益停好摩托车之后,站立在修文身旁。
"这么晚不睡?跑来干嘛?"修文笑着问。
"睡不着,骑车出来晃晃..."说完便坐在阶梯上,好奇地望着修文。
所有信件撕毕之后,修文从口袋里拿出打火机。
"干嘛把信烧掉?"
修文摇头,没有答话。点着火之后,所有纸张像是挣扎般地扭曲、萎缩,发出蓝紫色的瑰丽色彩,青烟在夜里飘出蜿蜒向上的曲线,缓缓隐入夜色中,所有的白纸黑字最后皆成灰烬,火光映着两人脸庞,周遭温度突然升高,不过很快地又恢复平静。回忆纵然如火,那光和热在记忆中或许永不会熄灭,但能留下的终究有限...
"明天有空吗?"进益问。
修文视线仍望着那微微火光,神色像告别般地不舍,"干嘛?"
"我们去海边夜游..."
"有事吗?"
进益想了一会,"没啊!就骑车去海边走走..."
"有话就说啊!"修文望着进益。
"我只是觉得我们最近怪怪的..."
"是你怪吧?我不是都一样吗?"修文笑着说。
进益摇头,"我先跟你对不起,我有话想跟你说..."
"现在讲不是一样?"
进益挣扎着,最后站起身,"我明天十点过来载你..."
"好啦!"修文回答。
"那我先回家啰!"
修文点头,"骑慢点!"
进益跨上机车,发动之后缓缓离去。
修文在阶梯上又坐了好一会,直到炉子里再无火光,才站起身提着香火炉返回室内。
吹着风,进益最后在河堤边停下机车,然后坐在堤防上看着流逝的河水,偶而抬头仰望夜空。这么多年过去了,自己心中的信念未曾改变,反倒更趋坚定,虽然总有怀疑、不安与犹豫的时刻,但每次面临真实的自我时,还是不免胆怯,然后自知无路可退,只能坚持下去。
除非,这辈子决定自欺欺人,那么他或许也可以同其他人一样,过着大同小异的日子,找个可以糊口的稳定工作,然后结婚、生子...就这样,符合众人期待,遵循一般人的共同模式,直到生命结束。
只是,每次一想到修文,他便开始动摇。自己过早萌芽的感情,太早成熟的生理,现在回想起来,似乎弊多于利。他花在等待的时间太长也太久,这中间并非一帆风顺,纵然有苦有甜,但当结果隐约呈现出令自己不安的脉动时,他便会有想逃、想放弃的念头,"爱情"固然甜蜜,但孤独又无法倾诉的心情,其实并不好过。仔细回想起来,他没有太多把握。说真的,直到今日,他仍无法确定修文究竟把自己当什么?从小到大的玩伴兼同学?也是死党、邻居?还是化身为"无敌铁金刚"的知己好友?他要的不只如此而已!可是修文会懂吗?可以接受吗?
如果坦诚告知的结果接近豪赌,他是有理由小心翼翼、再三犹豫的。就算不能彻底拥有,保持一个适当距离,维持着最低程度的友好关系,其实也算是不完美中的一种完美。于是贪心和理智、想像和现实不断在他心底纠缠并拔河...随着自己成长与经验,他也明白,这世界上很多事都很难维持不变,东西亦然,所有的关系也是。永恒是一种期待与心境,只能安然存在于无形的内心深处,一旦跃上现实,多半是令人失望的情境居多。
仔细算起来,从国中到现在,约莫十年过去了。修文转入私校后直至毕业的那段日子,应该算是彼此最甜美的阶段。他从不避嫌地大方拥着自己入眠,他还是个小孩,既无情色概念,也没有丝毫生理上的渴望,就连好奇心也很少。可是,自己却一直都有。改变似乎是骤然降临的,眼见着修文不断抽高,身体的比例逐渐拉长,脸上的婴儿肥不见了,就连经常泛红的双颊也突然消失的无影无踪。
他在心底感叹并迎接着这些改变,彼此在心灵上的亲密依旧,还是什么话都说,但身体上的接触则越来越少,既是必然也莫可奈何。好像建了道无形的墙,看得见却触摸不到;也像退潮的海水,纵然温柔地持续地抚触着沙滩,但那距离终究形成,那不是谁的错,而是时间到了,自然而然的演变。
总是越得不到,所以越想要。何况是曾经拥有过的东西,那种越来越淡、逐渐远去的消逝,让人无助也彷徨。
他只敢在假日两人打篮球时,伺机拥抱、或是佯装成不经意地触碰。有时会故意要修文骑车,然后从后头轻轻拥着,既怕泄露、也怕失去。满足的时刻不多,但也够了。
他也爱周六的下午,修文喜欢去重庆南路逛书店,两人总是约在台北车站前,比赛或训练一结束,带着浑身汗臭,连澡都没洗,便赶往车站,然后陪着修文在公园路上一家面店吃炸酱面。他喜欢欣赏修文等他时的那种自在与平和,那让他觉得两人之间的改变其实不多,永恒又美好的风景。然后陪着他到防痨协会附近一栋大楼里买唱片,修文如愿考上高中,他爸买给他的奖品便是一套高级音响,配备高级唱盘、四声道的进口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