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生的嗓音里有著自己都没察觉的不稳定,他考虑了很久,现在不得不作出决定,可是见到男人後却发现非常的难以启齿。
连生随口问了句:"叔,手好些没?"
银锁讪讪的笑:"好多了。"
"给我看看。"
"咳,都说了没啥,也不疼了。"
连生抬起眼,强硬的扯过男人右臂,从前,一肩挑起家担的男人主宰著他,很多年过去了,叔还是叔,现在两人面对面,连生却常常产生一种自己才是一家之主的错觉。
这情景若被连生的同学看到肯定会感到奇怪,王连生在人前绝对是谦和得体的,不会做出霸道的姿态。可惜,这时候的连生自己也没察觉到。
也许,这就为後来的伤害埋下了伏笔。
一层一层撕开纱布,连生不忘观察银锁的脸色。细叔的脸色很难看,说不出是痛苦还是什麽,龟缩著,连生不想放开,稍一低头,他的瞳孔猛的收缩──
"怎麽会......"连生喃喃,瞬息,眼中似乎有薄莹闪过,眨眼,就不见了。
再也不忍看第二眼,连生快速的把纱布掩好。转过身。他有点後悔了,为了掩饰罪过似的吸吸鼻子
银锁也不知该说些什麽,他其实很怕连生发脾气,骂他不注意身体什麽的。可是连生什麽也没说。一时沈默,叔侄两人都黯然了。
再转过身,如同下过决心,连生的神色已经恢复平静,鞋底轻轻的摩擦地面
"叔,我想跟你商量个事儿,系里推荐我保研,去美国......我想,征求一下你的意见。"
那句"我想去"连生咽了咽,没有出口,他觉得,如果细叔不同意他出国,想让他找工作,自己也是没办法安心离开这个家的。
"叔......" s
银锁顿了顿,拉开一抹笑脸,满眼都是欣慰
"傻伢,这是好事呀,叔还有啥意见,你自己的前程,你自己拿主意!"
连生绽开笑容:"叔要是不愿意我去,我就不去。"这是叔侄两长久形成的相处模式,更像是一种语言习惯,是连生心甘情愿的虚伪,只是他自己也明白这些话,再也禁不起磕绊。
"想去就去吧,家里也不差你挣钱。叔......"银锁想拿袖子揩眼睛,在连生跟前踟躇了几秒,最终抖抖的放下胳膊。
面前的男人有些瑟缩,连生看得出来。他觉得他的细叔很可怜,一辈子也没享过福,就算因为贫穷寂寞控制不住欲望也可以原谅。
过去的事都过去了,男人对他还是很好的。再说细叔现在也有了家庭,他不应该再去追根究底。
往事如烟,逝者如风。连生轻叹,他说;
"细叔,你的手......你也别在外面了,回去吧。"
入夜,银锁回到工棚,他瞅瞅小林的床铺,还是空著的。他有点不放心,好象都有几天没看见小林人了。
洗过脚躺下後,银锁翻来覆去的睡不著,理不出头绪。连生要出国了?银锁睁著眼睛望著黑洞洞的屋顶。从前,他最喜欢在屋子外面看天上的银河了,星星在头顶闪烁,银锁觉得天上的星星好象都是认识自己的,就是很累的时候心里也有一点温暖,觉得日子不那麽难熬了。
银锁闭上眼,胸口的一整块空洞洞的,隐隐约约的,银锁想起小时侯哥哥给他削的木头人,疲倦也袭过来了,像飓风一样,自从医院回来後就人变的容易累......
不知过了多久,银锁被一阵摇晃惊醒,睁开眼一看,好象是小林
小林摇晃著他,脸上的表情很骇人,劳作了一天的汉子们鼾声一片,谁也没有醒过来。
小林的手按到银锁的脖子上,湿漉漉的,很用力,他吓得忘记了一切,不断的自语:
"银锁哥,银锁哥,我杀人了,我杀了她,我杀人了......"
银锁骇得坐了起来,小林却一下子站开了,他双手捏著衣角,脸上露出似哭是笑的表情,整个人像鬼一般,他扑到自己的铺上,翻找著什麽,一本杂志从枕头缝里掉出来
民工们常年缺乏女人滋润,又都年轻力壮的无处发泄,藉著黄色图片舒解饥渴的人很多,杂志的封面赫赫然的是一个丰腴女人岔开双腿,神秘的三角地带一览无余,那里溅满了黄黄白白的精斑都有些模糊。
小林抹抹眼泪,把一把零钱塞到银锁手里,顺手那本黄封面的杂志插到银锁枕头底下,抽抽噎噎的说:
"银锁哥。。。我还你钱。。。银锁哥,我走了。。。这个留给你。。。"
银锁又惊又急:"你犯啥事拉?你说清楚,你跟哥说呀!"
小林摇摇头只是哭,恐惧後怕已经把这个健康的小夥子折磨得精神崩溃,事发後,他想不了那麽多,他只想跑,只想回家。要不是还记得欠银锁的两百块钱他也不会跑回来这一趟。
小林咬咬呀,一扭头,向门外的茫茫夜幕冲去......
几天後,K大的情人湖漂出一具女尸,尸体全身赤裸,已经被泡得有点发涨,经辨认,这就是不久前失踪的美术系女生严梅。
据说现场太惨了,和言梅感情很好的她的男友,第一见到面目全非的尸体就大叫一声昏厥过去
尤其令人发指的是,经法医检验,严梅在死前和人发生过性关系,这个人不是她的男友,高她一届的地球物理系男生周达开,这个人很有可能是凶手。
随著公安机关介入这起杀人案,更多的谣言开始在K大传得沸沸扬扬。
有人说严梅是被勒死的,她的脖子上有勒痕,有人说凶手强奸了严梅怕人发现就杀了他。
很快,秘密调查严梅行踪的警察就发现了疑点,有人提供情况说曾经看见她和一个民工模样的人在一起,又怕人发现似的遮遮掩掩
就在警察开始调查工地上的民工时,校园沸腾了,事关大学女生,K大又是男多女少偏理工的重点大学,学生门平时就很看不惯这些外来人,女生说那些民工的目光像野兽一样,周达开悲愤欲绝,他不能接受严梅竟被民工强奸至死的事实。
就在事态快要一发不可收拾,传来了小林在逃回河南老家的途中被逮捕的消息。
小林已经好几天没睡觉,被抓住突审,严梅的男朋友周达开也在场,他的眼睛也布满红丝
"俺没强奸她,我给她买衣裳,买吃的,她同意和俺谈朋友的。俺的工钱都给她买东西了,她又不跟俺谈了,俺生气了就掐住她......俺不是故意的......俺不是故意的......"
"你胡说!"周达开激动的站起来,"你为什麽要污蔑梅梅!她是我见过最纯洁的女孩子!我知道她家境不好,可是她从来不拜金。你说她要你买东西,我是他男朋友,她为什麽不找我要,啊?你说啊,她为什麽不找我要?"
周达开家境殷实,他们一家都对清纯朴实的严梅很喜欢。
红了眼,周达开像一头怒狮般要找小林拼命,被急忙冲上来的民警架开了。
小林只是个导火索,K大就是火药筒,以周达开为首的一群男生无法发泄的愤怒在火药筒里流窜。一起强奸杀人案让学生们的积怨与义愤一起爆发。
当校方意识大不好准备采取措施时,已经太晚了,一场大规模的流血械斗已经难以制止
下课後,连生气喘吁吁的赶到银锁的工棚,他听到议论,周达开扬言报复,想来提醒银锁注意一下的。细叔不在,连生怀疑是不是自己神经过敏了。
他坐到银锁床上,双臂撑在铺上,对於最近发生在校园的命案连生的感受很复杂,他能理解自己的同学,可他的经验告诉他人和人是不一样的,好多事情并非表面那麽简单。
手臂向下滑,在枕头下碰到硬硬的东西,连声一愣,抽出──
这是什麽!
女人......干涸的......
连生张张嘴,胃里一阵翻拥,一扬手立刻将那东西甩掉。还嫌不够,他奔向屋外,拧开水龙头,拼命搓洗手指,凉凉的液体溅到脸上
"呕......"
肮脏,龌龊,一想到那干涸的斑斑点点,下流的喷溅在女人的私处上,又一阵恶心感涌上喉头
那些脏东西是谁的?身为男人,连生从来没有觉得精液这麽肮脏过,不,肮脏还不足以形容......
撩起湿淋淋的前发,目不转睛的看著哗哗的流水冲走呕吐物,连生怔住了......
这个时候,工地上乱成一团,天上飘起了小雨,周达开带著人,斯文的脸上充满煞气,他已经豁出去了,包玉蛟痛心他的机器被砸烂,拦住这个,拦不住那个,急得直跳脚
"你是包工头?"
"打,给我狠狠的打!"
"报警!快报警!"
"为什麽要污蔑她?梅梅是好女孩,是你们该死!你们都去死吧!"
工地上的汉子有的拣起了砖头,不管怎麽样,谁都不愿意吃亏
雨势大起来,拉成一条直线往下砸,污水混著血水在地上趟,衣服贴在身上,周达开被雨冲得睁不开眼,瞥见一个大个子的民工坐到水凹里,腿上受伤的样子,他抄起铁管走过去──
砰──後面被袭击
周达开转过身,血水混著雨水从额角流下
对方也没有丢开砖头,雨帘中,如同一尊雕塑
虽然被砸破了头,周达开却并不怎麽痛,他忘记了自己,嘴角奇怪的向上挑
"兄弟,哪个系的?" m
"95化学,王连生,有种的就来!"
周达开目无表情,连生笑得腥气十足,他要找人发泄,处在失控的边缘,不是毁灭别人就是毁灭自己,周达开冲上来,连生抬起一脚踢中他肚子
"连生,莫打了!"银锁想从水凹里起身,周达开已经被揍得滚到地上,他只凭著一身疯狂,却缺乏打架的实战经验
连生置若罔闻,毫不留情,一拳一角都是沈重狠辣直重要害,这种打法恐怕要出人命
"连生,你莫打他了,莫打了,叔求你了......"风雨中飘来的哀音似乎离得很远,只是熟悉感却掠起更多的暴虐
不知何时,周达开的兄弟们都停了手,一个个呆呆的望著两个自己人以命相搏
有人喊了句:"快救周达开!"
男生们这才如梦中醒,纷纷冲上去扯开两个人,谁也没看见,被揍得半死的周达开鼻青面肿,血流满面,脸上却始终挂著一种奇怪的笑意
那边的人放开了周打开,这边的人还压著连生的手脚
周达开凑近,脸上的表情似鄙夷又似悲悯,连生脸色一变,只见他在连生耳边以只有两个人听低语了句:
"我还以为她是纯洁的女神,没想到是肮脏的妓女,哈哈......"
周达开起身,有人惊叫起来,一根长长的铁钉末入连生的肩口,到底插进有多深,谁也不知道。连生微眯著眼,濡湿的脸颊如纸苍白
周达开走了,他那群兄弟能走的也走了,剩下的,呻吟的,能砸的都被砸了,满目创痍,不忍卒睹
"连生,连生......"
连生一动不动,银锁心里担心,他被一根凶狠的铁管重重的敲到膝盖,不能走,只好蹭著泥泞的地面一寸寸爬过去
他摸索连生的腿,想看看有没有受伤。银锁呆住了,看到连生衬衣上的殷红不断晕染开来
"连生!"
银锁慌了,他努力想站起来,用砖头垫起来支撑,又跌下去,忘记了残缺的右手,那里蜷缩成一个肉团的摸样,他想用自己的双臂架起连生
"走开!"
银锁抬起头
"我叫你滚!"
银锁晃了晃,脸上有些迷惑,他望见自己右手那坨丑陋的肉,连生厌恶的缩著身体,不愿意接触,他忙把右臂缩回来,抬起左手拉连生
"滚开!"
连生一把推开男人,银锁跌倒在地,垫好的砖块呼啦啦全倾泻下来。
雨雾模糊了一切,恩、情、义、欢笑、叹息、眼泪、过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