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灯(伯伯第二部)————白小冷
白小冷  发于:2009年07月0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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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曾经幸福的,曾经烦恼的,曾经记忆的,曾经悔恨的,山村,狗子,月亮,过往。雨雾模糊了一切。
      面目模糊的岁月鱼贯而过,散发芳香的角落荒草芜杂,到底是什麽在改变?抓不住的,忘不了的,真心乞求过的,爱过的,痛过的,相信过的,放弃过的,人到底为什麽要做这一切?

      做了这一切的人又想得到什麽,带伤也要前行的人究竟是什麽人?
      连生捂住肩口,钉子已经拔出来了,那里残留著一个小小的血洞,很深
      银锁的目光有些散乱,似乎有点迷茫,好象刚刚从梦中醒来,再闭上眼就能穿越那遥遥的岁月长河悠然往去。
      倔强的背影渐行渐远,显出年轻人的单薄,也萧瑟,也执著,也是满身疲惫的样子。
      银锁想起他愿望过的事,哥哥、庄稼、月荷、牛、钱......後来他最希望的是侄儿连生懂事以後不要恨他。
      可是这一辈子,好象每一个他愿望的事都实现不了。
      这是命吧。
      但是......银锁傻傻的笑了......
      有一件事情他还是实现了,连生,他的小连生终於长大成人了。
      22
      K大对这次斗殴事件的处理是带头闹事的周达开被勒令退学,其余的人凡是参与打架的全部记大过一次。
      可惜周达开还有几个月就能顺利毕业,他自己倒是看不出难过的样子,也许在那之前就已经有所考虑了吧。他的家人也没找来和校方交涉,毕业前,周达开就以这种方式消失在K大,留下一段伤痛的爱情,再无消息。

      一个星期後,连生接到了一个电话。处分下来後,本来内定好的出国名额似乎变得微妙了起来。K大从来不缺人才,学校对是否继续推荐这个学生始终感到为难。出国手续迟迟压著没办。

      不是没有预知这样的结果,在关键的时候功亏一篑连生的心中还是暗暗懊悔的,虽然在外人有点同情有点惊异最後都无一例外的化作惋惜的模样前他表现的若无其事。
      反正,总归是难以挽回了,想也没用。
      然而,事情的发展出乎人意料,就在每个人都认为王连生没戏了时,连生却接到荣威集团董事长迟忆亲自打过来的电话。
      这是他第二次见到这个男人,从年龄上看,迟忆看起来很年轻,外貌不超过三十五岁。身板笔挺,留下军队里磨练过的痕迹。
      这样的男人是英俊低调的,很少笑,但笑容温和。眼睛很深,身材结实,中等偏瘦,自然的让人不敢轻慢。
      第一次见面就留下深刻印象,对这个荣威的老大连生也算有好感。两人的交情也就止於此了。
      "喝茶,不用客气。"
      连生默默的抿了一口茶,对方的口吻十分平易,语气上的迫力还是隐隐流露著
      迟忆笑了笑,拉家常似说:
      "王连生,我知道肯定觉得奇怪。事情就是这样,不过去,谁也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经历一些挫折,对你有好处。"
      连生放下茶杯:"有什麽话您就直说。"
      "好,我就直说。我觉得你很有前途,愿意帮助你出国学习,资助你在国外的一切生活费用。这不,想问问你本人的意思。"
      "条件呢?"j
      "也不算什麽条件。我希望你学成以後回国,进入荣威制药。当然了,你要是想留在国外我也不勉强。"
      迟忆站起身,走到落地窗前,从这里,可以俯瞰整天雷洲市。
      "这个城市发展的这麽快,几乎每一分锺,都有一座大楼拔地而起,或者,变成瓦砾。为了支援市里的建设,荣威每年都带头纳税。外面都认为荣威赚了很多钱,财大气粗。其实,荣威的钱都上缴给国家了。这里面的内幕,不是每一个人都理解的。"

      迟忆转过头:"但我希望你能理解。"
      在那一瞬间,连生感觉迟忆意有所指,这种感觉一闪,又抓不住了。
      "迟先生......"
      "叫我忆哥就行了。"
      迟忆走到办公桌前,唰唰写下一行东西:CH3C6H4CH2CH2CONH2
      "考考你,认不认得这个?"
      "甲基苯丙胺。这是结构式?"(作者注:甲基苯丙胺,俗称冰毒。)
      迟忆笑著撕掉纸片,仍进纸篓
      "没错。是结构简式。看来你不仅有才华,而且很细心,能注意到容易被人忽略的地方。这倒是个有意思的题目。"
      连生淡淡的说:"有意思,也许不太合适。"
      迟忆一愣,反应过来,马上歉意地说:
      "别介意,我只是开个玩笑"
      旋及,他朝连生伸出手:"现在,你愿意叫我一声忆哥了吗?"
      ※※z※※y※※b※※g※※
      1998年夏天,长江流域爆发了百年不遇的特大洪水。也就是这一年夏天,连生,向海涛,秦丰,迟念还有千千万万95级K大学子即将离开校园。
      青春如梦,须臾中已滑过。还没有来得及参加毕业酒会,连生就匆匆踏上回乡的路,银锁一个月前就离开雷周,因为连生奶奶的病势已经到了离不开人的地步。
      洪水来了,原则上是先保住城市,再保农村。为了分洪,石溪村与别村相连的河堤被掘开了。不止石溪村一个村,整个长江中下游流域的村村县县都陷在一片汪洋中。
      就是县城里的街道上的积水也漫到人的膝盖,浊黄的水面上漂浮著拖鞋,脸盆,还有死掉的牲口。
      (小冷语:那年偶上初中,偶们是城市,N多同学的暑假作业被冲跑...... ─__─农村不敢想,据说有市长给农民下跪要分洪。)
      石溪村地处大山沟里,闭塞的地理反而帮了忙,情况与别的村相比还不算严重。为了掘不掘河堤的问题和临近几个村发生了几乎村斗的矛盾。最後,县长出面找上金三才,为了大局,把河堤刨开了。

      田淹了,庄稼烂了,一个月前,银锁把连生奶奶从医院接回来,老人家已经进入弥留状态,拖不了几天,说什麽也不肯死在医院。银锁把床脚垫高,连生奶奶躺在床上,睁著浑浊的眼看著媳妇趟著水进进出出。

      不见孙子,她不肯闭眼。
      三岁的银花坐在木脚盆里啼哭,嘴里含著银锁从外面给回来的水果糖,鼻涕淌满脸。她已经会喊爹妈了。
      向海涛和连生一起搭上火车,他在县城的家也遭了灾。火车上,连生问起向海涛以後的打算。他摇摇头,涩然的笑容一闪而过。他不想再回雷州,准备这次回家後上省城找工作。

      很多年後,迟念始终是向海涛不愿意提起的人,成为记忆里的隐伤。
      我所热爱的少女
      河流的少女
      你既然不能做我的妻子
      你一定要成为我的王冠
      "你的叔还好吗?"向海涛问,"我觉得你应该带他上医院检查一下身体。"
      连生垂下眼睛,掩住了复杂的思绪
      "海涛,我们以後还会再见面吧?"
      "啊,那是自然的。只要你舍得从老美那儿回来。"
      "海涛,"连生掰著自己的手指,沈默了片刻
      "我走了以後,你要是有空,能不能常上我家看看......"
      "好,放心吧。"向海涛一口答应下来。
      洪水堵塞了交通,从省城到县城的汽车暂时停开,一直等到第二天中午才开出一班。连生心里著急,他不知道奶奶病得多重。银锁在电话里跟他说的是,让他立即回去见最後一面。接到电话连生不敢耽搁,当天就去买了第二天的火车票。尽管连生对奶奶的感情不是太深,连生还是晓得老人家对自己寄予了很大的期望,同时也是很疼他的。

      县城的情况更难,水淹到小腿,车子没法上街,只能趟著水走回家。晚上八九点,连生走到村口,望见一个人,银锁喊著连生呐,看著样子屋里大概也被淹了,连生在电话里说昨天到家,估计银锁一连两天都到村口坡上来望他。

      连生没吱声,如果不是非常必要,他不太想搭理银锁。他觉得银锁已经变成了另外一个人,如果是生活让男人变得卑琐、窝囊、为钱卖命连生还是会尊重银锁,孝敬银锁。两人第一次见面那天的半夜,银锁大异於往常的求欢举动已经让连生产生动摇,在自己一心一意的眷恋他时抛下自己的也是这个男人。如果不是在玩弄自己,又怎麽会主动诱惑,如果男人本性忠实又怎麽会背著人藏著那种淫秽的东西。

      别说在连生的心里他的细叔是善良忠厚的,就算银锁很坏很卑鄙,就凭他对连生好,这一番养育的恩情,连生也会用一辈子回报。
      偏偏,银锁亵渎的是两个人最真的过往,那已超出连生能原谅的底线。背叛,虽然伤心,但感情毕竟不是生命的全部,连生也慢慢接受了。
      如果银锁是这样淫乱的人,也怪不得会和自己年少的侄儿滚到床上去。虽然开始是自己主动的,可男人不是没拒绝吗,不是还很享受吗?那乱伦的罪曾经那麽痛苦,还认真的筹划过未来,最初的梦想就是一栋大房子,王连生,你就被这麽轻易的丢弃,玩弄,那个男人还是你名义上的叔......

      对你再好有什麽用,他是为了满足他自己。你们有著血缘关系,哪个男人究竟把你当成什麽!
      我怎麽原谅?我怎麽原谅!王银锁,你告诉我啊
      叔,为什麽偏偏是你?毁了我最珍视的一切,你让我相信这个世界上的美好,让我相信你,现在又亲手摧毁,还我一段不堪入目的回忆......
      连生睁开眼,叔侄两人一前一後向村里赶,山里的风呼呼的吹过耳边,空气新鲜,这种情景似曾相识,只是再也不能回忆。
      路过一处断崖,那是一处洪水过後山体塌方形成的高高陡坡,月光青幽幽的照在泥崖上,一朵白色的小花静静的矗立在断崖边上
      "叔──"连生停下脚步,"你看那边──"
      银锁扭过头,目光顺著连生手指的方向望去,眼中如烟火瞬间闪亮
      银锁低语催促:"莫贪玩,快点走。"
      这一刻连生的心跳加快,语调明显不自然,然而忧心忡忡的银锁没多留意,更不会想到到连生的心里的千头万绪竟纠缠到了这个地步。
      立了片刻,连生点点头。
      连生奶奶说不出话,乌木的桌上搁著一盏小油灯,发洪灾以来,村里断电都个把月了。老人的脸上很平静,再也没有前段日子被癌症折磨的剧痛,如同噗噗跃动的微弱的火光,即将油尽灯枯了。她还含著一口气

      "妈呀──连生回来了,你睁开眼看看呐......"一进门,银锁就把连生推到连生奶奶床边
      连生奶奶动了一下,睁开眼,居然回光返照了。她仰起头,胳膊像前伸,一下子死死的攥住连生的手
      "老太婆......"连生鼻子一酸,捏住连生奶奶枯槁的指骨
      连生奶奶嘴唇翕动著,想说什麽,喉咙里嘶嘶的,她抬起手,指了指银锁背後的崔二妹。连生目光目光一转,马上明白了
      连生沈声说:"老太婆,我认她是我婶子"
      "妈,你就安心吧。"银锁轻声说,他面容阴郁,胡渣子从下巴上冒出来,整个面孔都笼罩著一层惨青色
      临终的人模样很可怕,银花一接近就哭个不停,崔二妹带著丫头进屋去了。银锁将金锁牵进来,金锁望著娘,眼神呆滞起来,连生奶奶左手拉起大儿子,放开连生,右手在床铺摸索著

      银锁上前握住,"妈,你放心吧,哥我来照顾。"
      连生奶奶似乎是安心了,嘴角浮现笑容。
      连生心里不是滋味,他悄悄度出去,关上门,望著屋外一闪一闪的灯火,听著山洪隆隆的流动声,大山脚下,传来两声零星的狗吠
      黑暗里,两行泪,簌簌流下。连生抬手抹了抹。仿佛要连同如丝如缕的爱恨纠缠,盘盘绕绕的酸楚悲哀一同抹去。
      大山啊,沈默如大山,记录了他赤裸坦荡的童年,青涩倔强的少年,包容了微笑与眼泪,愤怒与悲伤,毫无保留的,连生转过身,忽然感觉心中那奔腾不已沈郁狂躁的疯狂泥石流慢慢的慢慢的静止了下来,如同砂漏,一点一点的流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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