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人如玉,其情似水(上)————北色
北色  发于:2009年07月0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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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滋事体大,关系到我教声誉,所以我才想亲自调查。

这以后,张家一天死一个人。
第二天,张家又死了一个人,这次是张家千金的丫鬟。原本张家千金已许了人,可对方听说她家发生了这种事,立马派人退了亲,说她必定克夫克子。
娇生惯养的小姐哪里受得了这种侮辱,整整哭了三天三夜,觉无颜见人,竟投缳自缢了。
张夫人痛失爱女,家里又天天闹鬼似的,一惊一恐,自此一病不起。
熙元每天在湖边,由两护卫给他通报消息,眼看张府已无人敢接近。漫天的流言蜚语。人人都在揣测,张太尉是不是中了什么邪,或者惹了什么厉害的人物。
无极教一词已隐约在部分人口中传开。

是夜,月更清冷,虽已春深,却还有些许凉意。酒肆中都是见多了的熟人,今日多了两张生面孔。
熙元远远看见秋似水与一陌生男子来到酒肆,在一旁坐下,点了几样小菜,眉头不禁深深皱起。
另一人正是段成仁。
两人在酒意正兴时,宋琏来到他们身边:“打扰两位,我们家主子请两位过去喝一杯。”回头向熙元望去,熙元紧紧绷着脸。
宋琏与蒋中范将座位让于秋似水和段成仁,两人虽不知道他是何意,但也安然入座。
熙元深邃的目光在秋似水身上徘徊许久。淡然一笑,从怀中掏出一件物品,搁在桌上:“烦劳两位把这个交给你们教主。”
两人大惊失色,那个“秋似水”看着熙元,再看看段成仁,显出被揭穿的惊慌。这“秋似水”不是别人,正是易了容的白未延。
白未延假扮秋似水也不是第一次了,却是第一次被人揭穿,而且还揭得毫不留情面,他谨慎地问道:“公子与教主是旧识吗?”
“旧识?”熙元笑道,“可能算不上吧。”
白未延与段成仁目光一对,又落在熙元取出的东西上,又是一惊。
桌上赫然搁置着一个朱红漆金的令牌。
讶然望着熙元,他说道:“我想你们教主用得上这东西,所以借他一用,日后务必归还。”
“小人替教主谢过公子了。”白未延小心得收起令牌。
“另外。”熙元补充道,“替我转告一句话。”
“公子尽管吩咐。”
“告诉他:探营时要小心。”
两人疑惑地对望一眼:“小人一定传达道。请问公子尊姓大名,小人好向教主禀报。”
“不必了,他见了这东西,自然就知道了。”

酒后,白未延与段成仁回到小宅。白未延一直做着“秋似水”的装扮。
“教主,属下回来了。”假的“秋似水”向屋内的真人回禀。
“嗯,一切还顺利吗?”
底下两人交换了一下眼神:“其他的都还顺利,只是今天遇到了一个人。”
察觉出他话中的迟疑,秋似水奇道:“什么人?”
白未延摸出令牌交与秋似水:“那人说,只要教主见了这东西,便知道是谁了。”
秋似水拿捏在手中,当即了然,低声道:“是他?”见白未延一脸懊丧,不禁失笑,“是不是被他认出来了?”
“属下无能,有负教主厚望。”他抱拳道。
“不是你的错。”他轻轻叹了口气,“恐怕你骗得过整个天下,都骗不了他。”
秋似水眼中闪过一丝莫名的情绪,摸不清是什么,他那句警告的话重重敲击在心上。令牌在他手中翻转,自言自语道:“既然他把此物借我,那是表示相信这件事不是无极教干的了?”

他思索了半晌,目中含威向他们道:“白未延继续做我的打扮,明天我要潜入张府,大概要三、四天吧。”
“教主,你要进张府?”白未延惊道。
“是啊。”秋似水奇怪他为何反应如此强烈,“我让你装扮成我,就是为了掩人耳目。”
白未延不可思议般摇了摇头,焦躁不安。
“怎么了?白未延,你有什么异议吗?”
“属下不敢。”白未延哽了哽道,“那位公子还让属下带句话给教主。”
“什么话。”
“他说:探营时要小心。”
惊讶在他心中燃起,尚未到达脸上,被他立刻压制,微微蹙起修眉。
他居然已猜到自己下一步要怎么做!
正在烦心怎么调查张府最近是否牵涉了重大事件,他已料准了自己的所需,送来了令牌;假扮自己多次,而从未露过马脚的下属,轻而易举地被他揭穿。
自己的行动方向都被他料中了,还嘱咐自己要小心,是该高兴还是该恼怒呢?内心被他一览无遗,怎能让他安得下心?
眉头越皱越深。

熙元与两护卫回到昱亲王府,护卫好奇地问熙元:“主子,您怎么看出那人是假扮的秋公子?小人怎么看不出有哪里不像了?”
熙元白了他们一眼:“他哪里像秋似水了?回去以后要招太医给你们治治眼睛了。”
脑中又浮现出那人的身影。在他心中,那个玉一般的人是谁也假扮不了的。

熙元依旧每天在那家酒肆中喝酒。当白未延假扮的秋似水与段成仁来时,他也依旧请他们一同入席。聊些无关紧要的话题,顺着他们的打扮称他教主。有时候,目光长期停留在窗外那波碧潭上,沉默不语,沉浸在思索中。


此时的秋似水已在了张府中。
“小团,把这药给夫人端去。”
“好。”被唤做小团的人接过药,穿过廊轩,来到一间大屋前,敲了几下门。
“是谁?”屋内传来一声庄重的女声。
“给夫人送药。”
出来一个大丫鬟,从他手中接过药。
又是那个声音叹道:“唉,府里真是没人了,居然叫个小厮来送药。”
大丫鬟看了看屋内的人,示意小团快走。
于是他照着原路返回,半途中迎面走来一绿裳的年轻丫鬟,一边走一边用帕子抹着眼角。
“小翠姐姐,谁欺负你了。”小团上前笑道。
小翠急忙抹了抹泪,红着眼睛,不吭声。
“小翠姐,谁敢欺负你,我帮你教训他。”他说着卷起袖子。
小翠扑哧一笑,不好意思地扭过脸,轻声道:“主子你也敢打吗?没规矩!还不是那两个活阎王,喝了几口酒,又吵了起来。我千不该万不该那时候去倒酒……结果……”她泪水又涌出来,“被大少爷狠狠扇了一巴掌。”

她口中的活阎王正是张太尉的两个儿子。
她絮絮道:“最近府里闹鬼,大家心里都毛毛的,他们还这么凶!这下人真不是人当的!”
吵架了?不如去听听他们在吵什么。小团心中暗想。
小翠见他不出声:“想什么呢,呆瓜!还不干活去!”
小团冲他一笑:“我这就去。”
他这一笑,小翠却看呆了。这张平凡的脸上竟生了对深刻的眼睛,低喃道:“小团,我发现你变得好看了呢。”
这小团不是别人,就是秋似水,他立刻装傻道:“姐姐,你说什么呢?我还不是长这样?”
小翠顿时脸上红成一片,骂道:“呆瓜!”一跺脚跑开了。
小团原本就是张府中的下人。只因张府里人心不稳,一些有去向的下人纷纷逃离张府,小团也是其中一个。秋似水已监视了张府好几天,见他身材与自己相仿,就假扮成他,混入府中。

小翠一走,秋似水卸去伪装的痴傻样。
避开众人眼目,他已站在张大少爷屋外。侧耳倾听,却没有声音。
难道自己来晚了?
正奇怪时,忽然一声酒杯摔碎的脆响声。
又是一阵沉默,隐约听到愤怒而沉重的呼吸声。
想着,里面传来人声:“哼,你脾气倒是越来越见长了!现在事情闹大了,我看你怎么收拾!”
“好啊!大哥,现在急着撇清关系啦!当初你跟我说什么来着?”
“我说什么了?你自己闯的祸,可别望我身上赖。”
一声冷笑,随后是恶狠狠的声音:“我算是看清你的嘴脸了!”屋门哐地被踢开。
秋似水已藏身在树后,张二少爷用力得踏着每一步,像要把地板踏碎。
争吵已结束,秋似水揣测着他们话中的含义,慢慢朝后院走去,回到小团该去的地方。
这兄弟两的关系显然不和,听张大少爷话中的意思,似乎暗指张府的连连命案是由二少爷引起的。他到底做了什么事会招致那么大的报应呢?又为什么这些人都是死于无极教的酥心散呢?

已是暮春了,满地落花铺满了后院,煞是好看。
几朵碎花飘零,落在洁白的掌心中,花香缕缕。正是开得最美的时刻,却已过早地离开枝头,娇艳的红漂红了手掌。

秋似水已经进张府好几天了,白未延和段成仁天天与熙元三人喝酒,别的没什么却和宋琏、蒋中范两人混熟了,毕竟都是血气方刚的男儿,一来二去,便称兄道弟了。
四人聊着江湖之事,熙元静静地听,仍是望着墨色湖水,眼睛也如同这潭水般深不见底。
“段大哥,你老江湖了,你给我们讲讲江湖上的奇人异士吧,也让我们兄弟两开开眼界。”蒋中范说道。
“嘿!说到这奇人异士,我老段是最清楚不过了。”他兴奋地一拍大腿,“什么不老山钟孤怪老、北漠胡大侠、蓬莱岛天音姐妹、天涯居楚公子,这个人可多了,说上三天三夜都说不完呐!”

“呵呵,段大哥见多识广,就随便说点吧。”蒋中范小小地捧了他一下。
“最近倒是有件新鲜事,说给你们听听!”
“段大哥你就说把,别吊我们胃口了。”白未延也大感兴趣。
“你们有没有听说过草木谷师渐迷这个人?”
“我有听过。”宋琏道,“据说他简直是华佗转世,只要到了他门上还有口气,保准活蹦乱跳地出去。”
“那是!他的医术可真神了!可听说他这人奇怪,要的诊金因人而异,有的分文不取,有的动辄黄金上万,有的是以物交换,都由着他性子来的。”
“凡别人治不了的,他都能药到病除,也难怪他有些架子了。”蒋中范插道。
“前段日子,娇柳夫人的宝贝儿子不知道得了什么怪病,胳膊肿得跟大腿一样粗。”
“娇柳夫人?是那个号称天底下最会用毒,且心狠手辣的娇柳夫人?听说有家姓陆的寻常人家的孩子与她的儿子打架,结果小柳公子挂了彩,她一气之下把陆家全家毒死了,有这回事吗?”

“当然是真的了。江湖上最忌讳的就是和手无寸铁的人交手,就因为这事,江湖上才说这女人的心比蝎子还毒!她呀,是最宝贝她的儿子的,没想到她儿子得了病,她却治不了,愣是看着儿子的胳膊发黑流脓。不得以带了儿子去找师渐迷。”

“那他给治了吗?”
“哪能那么简单啊?师渐迷闭门不见,娇柳夫人硬在门外跪了三天三夜。也不知道转世华佗对她说了什么,反正娇柳夫人回来后给陆家一家修了好大一座坟,在坟前磕了三个头,然后她儿子的胳膊就这么好了。真是怪哉奇哉!这女人一向最要面子,错了也不肯认的,这次师渐迷能逼得她给陆家磕头认错,还真够能耐!”

“看来这师渐迷心肠不错嘛。”蒋中说道。
“那到未必。”白未延插了句,却未做任何解释,转而说,“听说师渐迷是个瞎子呢。”
“瞎子?瞎子也能给人看病?他妙手回春却治不好自己的眼睛?”宋琏追问。
“那倒不是。好象是他不愿意医治而非不能医治。所以说他奇怪,就是这个道理。”白未延叹道,饮干一杯酒。
宋琏又问道:“江湖上不是以飞龙堡、无极教和逍遥城最为出名吗?你们倒说说是不是这样?”
白未延与段成仁虽隐约知道熙元不是平民,但并不清楚他的确切身份,再加与两护卫相谈甚欢,说起来也无太多顾忌。白未延喝了口酒道:“关家人丁兴旺,他们的飞龙堡是最好客了。关老爷子的为人那叫一个‘义’,义薄云天,天地间响当当的一个男儿。我白某人好生佩服他。说到逍遥城嘛……”他笑了笑,打住喝酒。

段成仁接过话头,大笑道:“逍遥城那男婊子武功不怎么样,可骚得很!”他说着眯起了眼睛,酒意泛上。他口中的武功不怎么样,当然是以无极教主秋似水的标准来衡量的。
他那带色的话,吸引了熙元的注意。
白未延揶揄他:“段大哥,你那是什么眼神啊?小心回去嫂子扒你的皮。”
“好小子,挑起你大哥的刺来了!”
白未延笑着端酒要喝,一直安静的熙元忽然拦下酒杯道:“别喝了,再喝就要醉了。”语调中竟带着温情。
白未延惊愕地看着熙元。
熙元盯着那张“秋似水”的脸,眼中有一刹那的迷惘。不过是一张相同的脸,眼睛和气质差得太多了。熙元收起目光,继续投到湖中。
白未延放下酒杯,从他一刹那的眼中,隐约感觉到了什么,却又说不上来。
人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思念如丝,缠在心中,勒出了伤痕。

做了几天别人,终于做回了自己,不用再低声做小,心情也为之大好。秋似水往天亦府前一站,引来众人目光。
他向天亦府的卫兵亮出熙元给的令牌:“皇上忧心国事,想知道最近大小官吏有何犯案,派我来督察检阅。”
天亦府是监督和执法官员的机关,里头有许多机密的宗卷。
很快天亦府尹便出来殷勤迎接:“请问这位大人怎么称呼?”边说边往里引。
“姓秋。”秋似水言简意赅道。
“秋大人一看就知才华出众,一表人才,必受皇上器重,是皇上的左膀右臂。”天亦府尹见他眼生,又不报官职,以为他是皇帝秘旨派来查案的。
秋似水脸上无甚表情,心中不禁好笑:长这么大,只有人尊他为教主的,还从未被称为大人。
进了屋,只间满屋的宗卷,浓浓的墨香。
天亦府尹搬出几卷近期的宗卷,恭敬地交于秋似水。
秋似水见毕恭毕敬的模样,叹气:这令牌还真是好用。
来天亦府调查张太尉最近牵涉的案件早在他的计划之内,一直盘算着在某天夜深人静时,潜入天亦府。不想他对自己的想法早已揣摩透彻,及时送上通关令牌,于是大白天堂堂正正地进来了。一个人内心的计划被另一个人预测到,有种从未有过的危机感笼罩心头。

秋似水随手翻翻几页,不是自己想要的。宗卷上的记载相当详细,看来这天亦府尹不只是个会拍马屁的人,的确是兢兢业业尽职尽责。
“下官一向忠心皇上,不敢有丝毫怠慢,还请秋大人在皇上面前为下官美言几句。”
秋似水微微点头,视线落着一个密封的柜子上:“大人,能否让我看下张太尉的宗卷。”
“这个……”他迟疑道。
“怎么?有问题吗?”
天亦府尹严肃道:“张太尉的案件牵涉重大,除非有皇上的手谕,否则……下官是不能随便让人看的。”
张太尉果然是涉及重案。
“是吗?”秋似水淡淡道,拨弄着手指,“那就算了。”
天亦府尹见他看完了桌上的宗卷,便准备去搬另几本,可刚踏出一步,便一头载倒在地。
秋似水扶他坐在椅子上,早就料到会有如此一说,于是在指缝中预藏了药粉,只要轻轻一弹,药粉就会散到空气中。
他打开密封柜,寻找他所需的资料。

酒肆中,宋琏为熙元斟上一杯酒,继续陪着他发呆。
蒋中范实在忍不住,问道:“主子,您准备什么时候回宫?”
“嗯……等张太尉的案子平了我们就回宫。”
“张太尉他……”宋琏张了张口,没有继续说。
店小二过来添了壶酒,几样小菜。
熙元心中盘算着是该回去了,不知新颁的刑令是否得法,不知今年春耕是否顺利,不知西方库卢族人有否侵扰边境,虽对靖元的英明才智充满信心,但多日不理朝政终究让他不踏实。

转而想到张府命案,眉头又是一紧。
前一天接到消息:张太尉已死,和所有人一样,死于无极教的酥心散。
熙元若有所思:事情的发展与他预想的有了点出入。
“去找过夜离了吗?他那边怎么说?”
“主子英明!他说,正是那群人在搞鬼,具体情况他也不是很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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