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长生————lyrelion[上]
lyrelion[上]  发于:2009年07月0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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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望他良久,方道:“当今皇上即之杀父仇人,当真能放下?”

      尹赜坦然道:“尚且不谈忠孝之辩,若非皇上,此子坟前草枯荣几度矣!”

      我叹口气:“生子如此,幸甚何哉!”

      尹赜轻笑道:“三王爷不看低下官,下官已铭记于心。”

      我垂目道:“只怕不止这些吧?”

      尹赜叹道:“三王爷…不敢有瞒,兰修王当年叛乱,却是罪不可赦,可也是情有可原。”

      “如何算是情有可原?”

      “兰修王虽是先皇爱子,然并无非分之想。若非有人挑拨,怎至于如此。”

      我猛地立起,肃声道:“尹赜,且不论你出身如何,就方才的话,你已可死千百遍了!”

      尹赜毫不退缩,亦起身一躬:“皇上明白的,三王爷今儿也明白了,如何作,皇上没叫下官说。”

      我冷冷瞅他一眼,心里微恼。

      这意思,明指着安俊侯!谁不晓得当年他与兰修王私交最好,可谁又能忘了平兰修王乱,他立下汗马功劳,故而父皇留他性命,打发到安泽、俊州作个两地侯爷,面上风光无限的安俊侯,背地里鼓捣甚麽,藏得可深!


      尹赜并不起身:“三王爷忌惮的,皇上也考量着,此番王爷成婚,大王子并未在东也;赐三王爷的永璃宫,明面儿上说的是王爷幼时住处,可谁看不出来,永璃宫正门,处东端宫墙侧中,整个儿皇宫里,除了东宫,还有哪所宫阁敢这般开门的?”


      我闭目细细看了一阵,方睁眼道:“你起身吧,我晓得了。”

      尹赜道:“容下官多嘴,三王爷当真晓得了麽?”

      我呵呵一笑:“尹赜,如你晓得该找谁报仇一般,我也晓得了。”

      尹赜方长舒口气,面露喜色:“如此下官也不用整日里提心吊胆的怕三王爷忌讳了。”

      忌讳?自是有的。你言语之中,真多假少。是否全为父皇授意,尚不可知。然你表明是父皇的人,也言明安俊侯之事,至少表明一点,父皇与安俊侯之间,已是剑拔弩张。安俊侯定是以不堪之词,告密当年是父皇下的手,策反兰修王。而转眼之间,却又甘为父皇马前卒。两面三刀,小人嘴脸!或是本想策应,却自知不敌父皇;或是起初就为自保,说动兰修王不过是投诚一子。显然,安俊侯并不知父皇留了妓者之命。由此,安俊侯何样人,父皇心中已明。


      然父皇何以留安俊侯?说来也极容易想。安俊侯平乱有功,该赏不该罚。何况父皇弑父登基,还需粉饰太平。而此事不提,多半是父皇拿不到实据,否则当年定已将安俊侯斩于马下。


      留个安俊侯,定了左右摇摆朝臣之心,也叫安俊侯自个儿不敢造次,赏了封地,撵出京去。就算他有贼心,兰修王之事尚在眼前,谁敢响应?

      除此之外,于汝之事,可再学得一点。用人驭心,方显其诚。当点透处,不可蒙蔽,免得受恩者悖逆。

      思及此,遂笑道:“哪儿有甚麽忌讳的,左右不过同朝为官,共奉一主。”

      尹赜旦笑不语,也就罢了。

 

      匆匆不觉已过菊月,连着汐阑事忙,重阳日也不曾燕饮辞青。好在头几日尹赜子敬提醒过,忙着挑了汐阑盛产的瓜果送回东也,就算意思到了。倒是父皇赐了重阳糕及菊花酒;崇明长公主有心,赏个厨子来,专作茱萸羹。军中骑射打围自是免不了,亲去了一趟,定定军心,蒋含倒也罢了,只管嚷着要我射箭,只得混乱应付过了。寺院要办狮子会,本该由住持来行,想到战事方罢,免不得与民生息,也就匀出些银子,算是官府办的。


      突又记起暮节也为休息日,出嫁女子当与是日归宁。果不其然,下午接着泱儿来信,云说豳国事务颇杂,今年不能归了,修书两封,一于父皇,一于我,并着满满两瓮桂花。看时,朵朵花瓣丰硕,已晾干捡过,片片晶莹。难为她有心记着,倒又忆起幼时,她也常于此时替我收着桂花,好于冬春泡茶。不由颇多感念,回了信,呆了一阵,方要至集市上选了个茱萸囊,又想倒送至她手上时,早过了今日,不由连连叹气。


      子敬忍不住道:“爷就别挂着了,府上忠叔自会打点,早早就叫奴才挑了汐阑的稀罕物儿送回了,只是想着琐碎,就没告诉王爷。至于王妃,一直在宫里,安俊侯也在东也,犯不上折腾,按着礼数给就是了。”


      我不由一笑:“还好府上有刘忠看着,这儿还有你盯着,不然可要出丑了。”

      子敬摇头道:“爷公务重,这些时奴才的分内事儿,只是康宁公主那儿,爷还是亲笔写个甚麽,奴才也好交代。”

      遂复了信,交予驿使送回。

      秋主杀,战事频。

      陈国那头儿,郭俊令士卒扎营垦荒,作出长围的架势。陈都内里有些动静,几次试探,均被张广领兵击溃,再不敢轻易出城。倒是夜间有陈军来降,虽人数不多,却也可作城内人心惶惶之兆。郭俊问收编与否,回之曰,恐为诈降,则立杀;然陈军疲敝,不可枉杀,不如善待,传出名声去,引更多兵卒来投。彼时,则陈都易下也!


      镗儿那头儿倒不忧心,只是去信,叫他莫要放纵手下兵士劫掠,更莫闹出屠城之类。毕竟攻城容易建城难,汐阑月余,已叫我深有所感。何况,攻城略地间,手段太过阴狠,自是心里痛快了,却免不得朝里丘八拿捏。平天下时自不会有人言语,待得太平几年,翻出些旧帐来,岂不难为?


      转进阳月头一桩大事,就是寒衣节。

      此日祭祀祖先,做封包装纸衣帽及纸钱等物焚化,曰送寒衣,故民间亦称哭节、烧衣节。这倒也罢了,要紧的是,此日亦是牛王节,要祀牛王,行牛王会,因着是日,农事毕。劳作一年,今儿起可歇一日。


      批完底下呈的折子,我搁笔饮茶,瞅眼尹赜,他正忙着分捡归类,遂笑道:“许久不曾上街,今日且出去看看,也算偿了九九不得登高之憾。”

      尹赜一愣:“王爷想出府?”

      我颔首道:“每天光看折子哪儿行,也该亲见才是。”

      尹赜晓得劝不住,无奈道:“王爷自个儿当心些。”

      我一挑左眉:“你也去。”

      尹赜一愣,只管瞪着我。

      我心里好笑,面上却正经道:“这巡查之事,你自然也要去。”又回身拍拍子敬,“有子敬在,何事之有?”

      尹赜一阵苦笑,只得罢了手上的差事随我骑马出门。

 

      寒衣静心

 

      出了府上,刻意绕过几条街,先捡着寻常百姓民居看。

      好在谵城是降的,入城后又明令不得扰民,故于房舍并无多大损害。只户户门前皆悬素,家家门后俱焚灰,望来触目惊心。

      不免一叹,拍马又往城外赶。

      外城多辟为田,分与农人。此时地头粮食已收,播种的皆是越冬农物,诸如豆麦之类。遂下马行看,田地平整,颇为喜人。见远处有农人经过,也就上前搭话。慢慢问了些农事,这才回身。


      尹赜道:“王爷说些甚麽?”

      我翻身上马道:“谵城还好,今春水患不曾波及,战时亦多加留心,使之免受侵扰。”

      尹赜亦上马道:“观城中之粮,应可有所盈余,是否要留心奸商之流压低米价?”

      我摇首道:“大可不必担心。”

      尹赜奇道:“珠水一带,食粮定是有缺的,难保不会趁机抬价;而谵城等地,远离水患之所,并未经战火磨砺,当可保有八成以上…”

      我轻笑道:“莫非忘了,方入汐阑时,我连下几令,既免了今秋赋税,又拿出姿态来,要各地上报是否需要上头儿拨粮。若你是商贾,可有兴趣来倒手卖粮?”

      尹赜想了一阵方道:“如此也是。只下官担心两点。其一,若各地需粮颇巨,王爷何处弄粮食?其二,如此高调行事,恐商贾生变。”

      我拍马缓行:“各地之粮,我早已算过,就算再添一倍,亦可应付。珠水一带不过是穿行几州,况受灾最重的,还是下游之地,并未伤到汐阑根本。”

      尹赜跟了上来:“王爷如何算的?”

      我只一笑,并不答话。当日攻城之时,早已料到会有此日,故而绘下沿途地理山川时,亦补上了农事街道。想着战后重建时,也可省些力气。只不想父皇会派我亲来罢了。


      尹赜见我不答,遂又道:“汐阑多豪富,王爷要当如何对付?”

      我见已快回到官道上,遂轻道:“豪富过甚,总不是好事。”

      “王爷想以此打击?”

      “此其一。”我拉住缰绳,“若是不满,定有动作,如此也可尽快看出其实力几何。”

      “王爷有多大把握?”

      “甚麽把握。”

      “完胜之机。”

      我朗笑道:“尹赜啊尹赜,你以为呢?”

      “依着王爷的性子,若无七成的把握,定不会行事。”

      “可惜此次,我只有五分把握。”我收了笑容,口里淡淡的。

      尹赜道:“可明言法令…”

      “那倒是捷径。”我一夹马腹,缓缓前行,“只是也明确将己置于其反面,立成众矢之的。”

      “王爷手握重兵,若有为乱,大可借机除了…”

      我望他一眼:“看你长得斯斯文文,没想到也是个狠心肠啊。”

      尹赜面上一红,忙道:“王爷莫要取笑。”

      “玩笑耳。”我摆手道,“初次见你时,我已说过,天下可马上取,却不可马上治。尽诛杀天下人以求太平,何异于杀鸡取卵、竭泽而渔,最终必是落得个群起而攻、身死名笑的下场。”


      尹赜叹道:“真不知王爷如何由此信心。”

      我轻笑道:“所以我只敢言五成把握。”

      “剩下的五成呢?”

      剩下的?不由嘴角上扬,快了。若是我没想错,也就该着这一两日,总得有消息了,此为“其二”。

      尹赜见我笑着,却不答话,只得望向子敬。子敬耸耸肩膀,两人皆是一脸无奈,我看在眼里,倒也有趣。

 

      回程颇顺,绕过聚集街道,捡着背街而行就是。

      远远望着一片热闹,子敬不由笑道:“没想到今儿还有成亲的人家。”

      尹赜亦望了一眼:“自王爷下了政令,哪日没有结亲的?”

      我呵呵一笑:“如此岂不是日日有喜,天天有福?”

      尹赜叹口气:“虽然晓得王爷是要繁衍人口,可这是否操之过急?”

      我拉住缰绳,望着那新郎一笑:“你看新郎高头大马,神采飞扬,小登科确是令人精神一振啊。”

      尹赜道:“王爷还特令府上拿出专银来,替家贫者迎亲,这,这成何体统?”

      “爱民如子莫非是虚言?”我笑道,“儿子成婚,父母者倾囊相助有何不妥?”

      子敬道皱眉:“不婚不娶不子的处罚,是否重了些?”

      我幽幽一叹,并不答话。

      大战之后何以安?我自考量过数度。受田为一途,消除奴籍亦是一途,减免徭役赋税自是少不了,可人心何以宁?

      家。

      诚然,家之于人,岂止遮风挡雨之所,乃是心安之所。孔丘讲的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亦将家至于国前。百姓关心的,绝非当朝谁人为皇何人为相,而是今日家中可有米粮为炊。民众度人,亦以家国为观。有家者,知担当,晓进退,家中有妻有子,又能自给自足,谁会想着悖逆呢?


      汐阑之所在,地广土肥,水泽绵长,只要调度得法,未尝不是一块美地。当务之急,无非是尽快定下人心来。若说处罚重些,那也当是新官上任三把火罢了。

      思及此,遂笑道:“确是有些重,只这也不过权宜之计,待明年,自有改动。”

      尹赜瞅我一眼,掩口道:“也是呢,若不改,只怕没几个大臣敢来这汐阑做官儿了。”

      我一想倒也笑了:“也不尽然。南宫尚未婚,庭继尚无子,他们俩来了,就先交银子吧,至于其他,倒也不妨事儿。”

      子敬低声道:“要是爷不快点儿改了这规矩,只怕自个儿也要受罚。”

      我只得摇首:“愿罚,愿罚!可离罚还有些年不是?”

      也就齐齐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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