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公子,这婚礼举行的好仓促,连一个长辈都没请."素彩小小声的在檀华耳边说.
檀华没有回答任何话,心里却很清楚,因为拜天地时,理当拜的高堂拜的是宾客.
正想着,檀华听到往后院走来的杂乱的脚步声和喧闹的人声.
一片洋洋喜气随着门被推开席卷了檀华一身.
"看新娘,闹洞房罗!"陌生的声音充满了双耳.
"大哥啊,春宵一刻值千金哪,还等什么?"
"......"
"......"
"......"
在众人的拥簇下,一身喜气的戚轼桀接过陪嫁丫鬟素彩递上的秤杆挑起了那掩着娇颜的红头帕.
一阵响亮的呼声和几声夸张的呼哨.
"大哥好福气呵!"
"好个艳冠群芳的美娇娘!"
"难怪大哥娶的如此迫切,之前都不向我们提起呢!"
在众人的喧闹声中,檀华缓缓抬首,入目的是一张俊逸的脸孔,神色中闪着惊艳,整个人是柔和的,柔和中又透着那不容忽视的威严.
这就是传闻中的戚轼桀?
然而传闻中此人却是寒冽的,一如北方的雪.
戚轼桀却因抬起的娇颜怔住了,如瀑的乌丝盘绕着,美丽的发型加上美丽的凤冠衬托出了美丽的脸;然而淡漠的眉,淡漠的眼,淡漠的唇,淡漠的脸以及淡漠的气息,没有该有的喜气与娇羞,也没有记忆中的那种热情,依然美丽如昔,却换上了别种风情.
而他依然沦陷了.
"你好美!"戚轼桀温柔的笑着,轻语.
檀华一怔,恍惚间仿佛看到了相思的那抹温柔的笑颜,再一定神,是戚轼桀,不是相思.漠然的垂首,无言.
戚轼桀不以为然的笑着,命人奉上了女儿红,檀华在众人的注目下取过酒杯代檀青行了交杯之礼.
"大哥好好消受美人恩吧!"
"也要注意保重啊!"
"我们就不打扰了!"
众人说笑着退去,素彩也随着人群离开了.
戚轼桀将门扉扣上,回身望向仍坐在床畔的檀华,沉然优雅的声音再度传来:"闹了一天你也饿了吧?"
檀华不语,静观他的反应.
戚轼桀笑着看他,牵起他垂在身畔的纤长五指:"吃点东西吧!"
檀华无所谓的站起身,随在戚轼桀的身后往摆着喜饼的小桌走去,在龙凤烛的照耀下,戚轼桀看到握在一起的两手投出的影子,不知觉的吟道:"携子之手,与子偕老!"
本未在意的檀华闻言之后便抽回了被握住的手.
"怎么了?"戚轼桀柔声问.
檀华转过脸,淡漠的看了他一眼,竟有些不忍伤害他那一抹似极相思的温柔笑颜.
但最终,仍开了口:"这,不可能."
虚幻的声音清楚的传进了戚轼桀的耳中,语调柔柔的却仍是将戚轼桀打击了一番,刻意的忽视掉那一抹受伤,笑问:"有何不可能?"
略作思虑,檀华答:"我的身心都给了别人了!"一贯的冷漠,虚柔的语调,檀华抬眼看他的反应:"而且已经有了个孩子!"
戚轼桀的脸色在一瞬间刷白.
"你可以杀了我!"檀华提议.
戚轼桀望着檀华,有些不可置信,"她"如此轻易的就吐出了那个字眼,双手扣向"她"被嫁衣掩着的颈项,戚轼桀最终放了手.
"你也可以休了我!"檀华再次提议.
戚轼桀摇了头,只一瞬间又恢复了那抹温柔笑颜,"我既不会杀你,也不会休了你!永远都不会,以前如何我不管,我只要你的现在,将来!"
"我不会让你碰我!"檀华依然淡漠,而申明也冷情.却是必要的,要留住他可以,但如果碰了他,这衣衫底下的却是男儿身.
"我不会勉强你做任何事,我会等到你愿意!"戚轼桀表态,而后问:"那你为什么要嫁给我?"
檀华淡漠的容颜上浮起一丝冷笑,"因为檀家庄无力与戚家堡抗衡!"
这一笑,却揪痛了戚轼桀的心,"她"究竟勉强自己做了多少这种不愿却不得不做的事情?既而苦笑,他也勉强檀青做了一件檀青不愿去做的事情!
"青儿,我可以这样叫你吗?"
檀华又是一笑,多了一丝自嘲,"不,请你叫我希梓!"他不可能要求他叫他的名"华",只能退而求其次,总得有个称呼啊.
"西子?"戚轼桀讶异,但这美貌的确可比西子.
"希冀的希,桑梓的梓,公子!"檀华莞尔,西子?他不禁开始怀疑父亲起名时的迥异.
"希梓?"
"我的……闺名!"檀华淡应,其实是他的字,是他的字,不是姐姐的闺名,姐姐的闺名是漾霓.
烨----希岚,青----漾霓,华----希梓.
檀华目光一回,定格在了窗棂上的大红喜字上,脚步一转,步向窗棂.手一伸,"嗜"的一声扯下了剪工精细的大红喜字.
"你做什么?"戚轼桀来不及阻止的惊问.
檀华回身,燃以烛火.看那大红喜字化为灰烬,踏过那一堆粉末,问:"很讽刺不是吗?"
对檀华来讲真的很讽刺,姐姐青与姐夫华彦斯在一起虽然有了孩子,华家的人却不承认一个不会武功的女子是他们的儿媳妇,也因婚约的缘故,檀家庄也没有举行婚礼;檀华与相思则是因为相思一开始就做了檀华的侍妾,作妻子时也只称扶正,没有理由举行婚礼.
而如今,这大红喜字却是贴在他代嫁的婚礼的新房内.
然而能毁的也仅只于此,总不能将房内的一切全数撤换吧!!
"家里还有没贴红的地方吗?"檀华突兀的问,既而解释:"我要一个看不到讽刺的地方,这里......让人难受!"淡漠的眸子在望向戚轼桀时,有一丝没有完全掩住的苦楚.
"抱歉!"戚轼桀优雅的声音有一丝压抑的道.
檀华淡然迎上他的目光,嗤笑:"觉得抱歉就让我回去,解除婚约,只要一纸休书就好了!"
然而戚轼桀只是温柔而坚定的道:"不可能!"
檀华轻"哼"了一声,猛的一回头,不小心被凤冠上的珠翠砸到了脸,不禁轻呼了声.
"怎么了?"戚轼桀忙问.
檀华将凤冠取下来放在桌上,回道:"没事!"之后步到镜前,取下了满头的珠环玉绕,任一头如夜般柔媚的发丝披泻而下,一直垂到膝部.
从十六岁被父亲禁足开始,他就再也没有剪过头发,安心的扮演檀青不在时的檀二小姐,安心的在幕后辅助檀青繁荣檀家庄的事业。
除了相思,到如今还没有被任何人不可或缺的需要过,而如今,相思死了,他还活着,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当初要醒过来,死了多好?
镜内忽然又多出一个人影。
"取下凤冠的你要柔美许多!"戚轼桀的手指抚上了他的秀发.
柔美?他是男人呢,要柔美做什么?感觉到发间的骚动,檀华冷冷的道:"别碰我."
戚轼桀依言松了手,却依旧立在他的身畔.镜中的檀华足足矮了半个头,加上这一副容貌,愈发显出他的女性化.不可否认,北方人的确要挺拔些.檀华虽地处北方,但檀家祖籍浙江,且历代以来檀家人的妻子都是南方人.难以避免的,檀华也遗传了南方人不同于北方人的体质.
两人就那样立着,彼此通过镜子再看向彼此,室内静的无聊也静的暧昧,实在是一个很诡异的洞房花烛夜。
良久,戚轼桀对着镜中檀华冰冷的眼神温柔一笑:"要不要吃点什么?或着,我可以到外面给你弄点热的饭菜进来."
檀华淡漠的:"随便!"
"希梓!"戚轼桀轻唤.
檀华抬首,望向身侧的他,不语.
"没什么!"戚轼桀叹道,"只是想唤你一声."
"我在这里!"檀华应道.
"希梓!"戚轼桀又唤.
"恩?"檀华再次抬首望向他.
"很动听的名字!"
"我知道."檀华漫应.心中却一遍又一遍的响起了相思那一声又一声软软暖暖的"公子"之音.
"公子,公子,公子……公子……"一声又一声萦绕心头.忽而一阵心酸,几年来她好像只唤过他一声"夫君".
毫无预警的胸口被一片疼痛笼罩.
"希梓!"戚轼桀看他神色不对,连忙又唤.
"我在这里."怎么了?怎么了?究竟怎么了?为什么也跟相思一样不停的唤他?在这里!在这里又怎么样呢?到最终他还是被放弃的那一个.
"希梓!"
"我在这里!"檀华又应,相思唤他"公子",他会笑着应她一声"我在这里",而后相思会笑着说"笑起来像春风一般柔和温暖的公子,公子,公子,公子……",然而他不是相思,他也不是唤他"公子",声调也不是如相思那般软软的暖暖的,却也一声又一声的唤他,但他笑不出来.
有的,只有回忆的痛苦,那日甚一日浓烈的相思早已被熬成了苦酒.
竟然在与这个人初见的时候,就被他将这苦酒开启了封口,怎么会这样?
"希梓?"戚轼桀看他的脸色渐渐的转成苍白,连胭脂的绯色都掩不住.
"我在这里!"檀华再应,胸口好痛,就如当时相思逝去时的那种苦痛.
一手抓向红裳的前襟,一手颤然的撑着桌面.冷汗缓缓的沁了出来,好痛,好痛,痛的站不稳了.
"希梓."看着他痛苦的纠结着眉,缓缓的滑下了身子,戚轼桀不知该如何是好.
"我在这里!不要再唤我了!我在这里!"该死的,为什么会这样?
"你怎么了?"
"我没事!你不要再这样一声又一声的唤我,我就没事了!"檀华跪坐在地上,紧紧的抓着衣裳的前襟.
"我扶你到床边?"不能那样唤"她"?但他好喜欢唤她的名字.
"不用!"檀华摇头,"过一会就好了!"
"怎么会这样?"戚轼桀忧心的问.
"没事!"檀华喘一口气,终于抬头看向戚轼桀,这个人是他的煞星吗?不然怎么会这样?
"没事就好!"戚轼桀又是那一抹笑颜,那感觉竟似极了相思.
檀华猛的摇头,不是,不是,不是-----然而,不是什么呢?
"起来吧!我扶你!虽是夏季,地上坐久了也不好!"戚轼桀伸手.
这一次,檀华没有拒绝,搭上他的手,在他的扶持下立起了身.
"你今天就早些歇息了吧!"戚轼桀扶他到床边,而后,为他放下帐子.
而戚轼桀则是很君子的没有到床上去.
"公子?"檀华不解他的行径,用他淡漠的声音轻唤了一声.
"我在这里!"戚轼桀开口,竟是檀华一样的字眼.
听他应了声,没由来的竟安了心.
未曾多想,身躯向枕木靠去,檀华竟一夜好眠.
五更刚过,檀华醒转了.
天已亮透了,夏天就是这个样子.
习惯性的掀了帐子再睁眼,檀华被这一室的艳红吓了一跳.
再看向在桌边浅眠的戚轼桀,他就这样子睡了一夜?只为了他那一句"我不会让你碰我".
一向淡漠的心,没由来的在继相思之后被暖了一角.
"公子,公子……"学着相思的称呼,檀华走近戚轼桀身畔,微弯着腰在他耳畔轻唤.
戚轼桀在这轻唤中抬起睡颜,惺忪的睡眼触到了一张会常出现在他睡梦中的精致美丽的脸庞,他----又做梦了。
"公子?"醒了吗?为何会露出那种笑容,连梦着也温柔的人.
戚轼桀被肩上轻摇的力道真正唤醒了,是了,不是梦,是他昨日新娶的嫁娘."怎么了?"初醒的声音有些沙哑,仍是柔柔的,柔得檀华竟红了脸.
"我起来了,床空着."檀华答.
"希梓!"戚轼桀轻唤,仍是有一丝沙哑的嗓音,而后道:"没事!"
"我在这里!"几乎是一种习惯,檀华应了.
听到他的回应的戚轼桀,又漾出一朵柔柔的笑花.起身进了帐内.
半晌,檀华掀起床帐.
戚轼桀睡了,只听得到均匀的呼吸.
檀华将一头青丝挽了个鲤尾髻,在屏风后褪下了那一身恼人的火红,换上了嫩绿云绸对泠浅绿丝褂和拽地湘裙.腰际缚上一条云锦绣庄的招牌绣饰腰带,再坠上一个翡翠坠子,将一身喜红换成了清冷的绿.
卯时末,戚轼桀也起了身.
待戚轼桀也着好衣裳,两人便相携往饭厅去了.
看他一番怡然,檀华心下思虑,为何话都说到那个份上了,他竟不肯退婚?不,现在叫休妻!!
"圣旨到!宣长安盐运使戚轼桀接旨!"
饭厅坐稳,檀华刚刚动了箸.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在扬起阵阵风沙之后停顿在戚家堡的大门外.
"堡主,京都御使余大人前来宣旨!"戚正楷火速报备.
檀华讶然的顿住碗筷,看向戚轼桀时,他却是一副"我早料到"的神情.
"希梓,一道出去接旨?"拉起一身绿裳的檀华,戚轼桀步向已跪了一片家仆的前院.
"下官戚轼桀拜见御内巡案余大人!"戚轼桀跪下身,檀华也只能认着圣旨跪下,虽然他根本没什么诚意.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招封长安盐运使戚轼桀为驸马.赐婚皇姓十六公主荣蓝,愿白头偕老,百年好合.钦此!"语音屏落,圣旨已被余大人单手递出.
这圣旨?
原来如此,檀华的不动声色之下已然了悟。
"谢主龙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一片浩然的呼声响过,戚轼桀并无接旨之意,余大人仍将圣旨在彼端执着,而戚轼桀则仍在此端跪着.
"长安盐运使戚轼桀接旨!"余大人以一种看好戏的口吻再宣.目光则是落再戚轼桀身畔的碧裳佳人和院内的大红喜字上.
这圣旨怕是没人接了.
"这旨,下官接不得!"戚轼桀终于开了口.
"你这是抗旨么?"
"下官不是,不巧下官昨日新娶了嫁娘,然依戚家祖训,下官不敢娶两妻亦无纳妾之可能.接旨是不孝,不接乃不忠,然不孝之人能以何忠来忠于国家?"戚轼桀叹然的问.
"难道,皇室的金枝玉叶比不上你身畔的布钗?为了十六公主,不可以休了这女子么?"余大人的口气高傲的不可一世.
"只怕休也休不得!"
"何出此言?"
"十六公主乃今梁贵妃娘娘之女,自然是金枝玉叶。下官身畔的娘子乃檀家庄二小姐.余大人可能有所不知,当今檀皇妃乃我家娘子祖父之胞妹,当年吾皇从元匪手中取这一片天地,檀家庄亦是功不可没,虽然檀家庄在檀皇妃坐上妃位之后为表清谨(即江湖中人不涉足官场,以取得江湖清誉的作法),表示断绝关系,当今圣上仍是在十子鲁荒王出生时,亲赐以檀为名,可见圣上与檀皇妃对檀家庄的仁爱.下官以为,如果下官就此将婚退去,损及檀二小姐闺誉,若是传到檀皇妃耳中,只怕到时……会闹的皇上与皇家内苑也不得安宁!!"
余大人得眸子里闪过一丝复杂,檀华亦然.
"你可真是体贴皇上!既然如此,我还是早些回宫复命好了!”余大人戏谑的开口:"仲卿你是个人才,皇上几番欲纳你为己用,你却不试科举.如今亦赐婚之道相封,你又有家训相推拒.但愿,你那将军驸马爷的哥哥能救得了你!抗旨可是要诛九族的呢,孟卿兄有一个向你一样任性的弟弟还真不是普通的麻烦."
"多谢余兄,并请代问家兄好!"
余大人轻颔首,下一瞬,目光却变的凛利且不容抗拒的威洌,"今日抗旨之事若有任何人走漏风声,杀无赦!"
"回宫!"众人如来时一样迅速的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