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远的冬日————慕容
慕容  发于:2009年07月1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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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猛地停顿了一下,把最后两个字咽了下去。

  但这样显然没什么用,萧远了然地苦笑了一下,摇了摇头。

  「为什么?你妈妈不是三年前就已经去世了吗?为什么你还要受他控制?」

  萧远不说话,任由我苦苦地再三追问,只是沉默地苦笑着,左手下意识地轻轻抚摸着自己的右臂,目光如浮云般缥缈游移,只是不肯看向我。

  「你……唉!」我愤愤地跺了一下脚,心里又气又急,却不知道该拿他怎么办才好。

  「你走吧,也别再来了。」萧远仍然是那一句话,「就当我们从来没有认识过。我的事,不用你管,你也管不了。」

  「好!我走!」萧远的话多多少少伤了我的自尊心,我有点气恼地冲口而出,可是一看到萧远憔悴的容色,犹豫了一下,忍不住又改口说,「……等你病好了我就走。你现在这个样子,没人照顾怎么行?」
  「不用了。」萧远的脸色微微一白,看也不看我地坚持道,「我已经好了,用不着别人照顾。」

  「可是你总得吃点东西吧?要不你先吃点东西,等你吃完了我再走。我给你煮了一锅……啊!」

  一股焦糊的味道从厨房里飘出来,正式宣告了我初次下厨的失败。我手忙脚乱地冲回厨房关上煤气打开锅盖,又不小心被锅盖烫了手,忍不住「啊」地叫了一声,锅盖也脱手掉到了地上,发出一连串惊天动地的巨响。等我从一团混乱中回过神,才发现那锅粥早就已经烧干了,灶台上满是溢出来的米汤,锅里面只剩下小半锅米,也分不清是粥还是米饭,黏黏糊糊的烂成一团。
  唉,真笨!我懊恼地敲了敲自己的头,望着那一锅烂粥,一股浓浓的无力感不由自主地涌上心头,心里面满满的,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压抑与难受。我一向是个乐观自信的人,相信自己只要努力,什么都可以做到,什么都可以做好,而我也一直在努力地去做一个好警察,一个好人。可是现在,我才突然发现自己原来很没用,什么都办不到,什么都做不成,对所有的一切都无能为力。
  我想帮助自己所爱的人,想让他摆脱罪恶的控制与阴影,可是我既不能为他洗脱罪名,也无法帮他摆脱周韬的控制,想要努力,却不知道劲该往哪处使。而我所要帮助的人,却清清楚楚地对我说,他的事情,我管不了,也不用我管。
  这让我更觉得不是滋味。

  眼睁睁看着萧远的痛苦和无助,心里已经够难受的了,可就连好好照顾他,给他做点可口的饭菜,我都笨手笨脚地做不好,简直是……

  正对着灶台自怨自责,萧远突然在一旁轻轻叫了一声:「方永。」

  我一惊抬头,才发现萧远不知道什么时候进了厨房,正靠在门上看着我,目光暖暖的十分柔和,「我饿了,粥熟了吗?如果熟了就帮我盛一碗。」

  「啊?哦……好像熟了,可是……」我尴尬地看看锅里那团烂糊糊的东西,「好像被我烧糊了,也有点烂。」

  「没关系,烧得焦一点味道反而更香呢。」萧远侧头笑了一笑,脸上微微露出回忆的神情,「我小的时候淘气得很,放着好好的白米饭不爱吃,倒偏偏爱吃焦了的锅巴,觉得又香又脆,比什么东西都好吃。因为嫌妈妈烧的饭锅巴少,就经常偷偷把炉子的火弄大一点点,结果有一次失了手,把半锅饭都给烧焦了。妈妈气得差点打我,可到底还是下不去手,反而把我搂在怀里愣了半天,最后叹了口气,花好大的功夫把米饭分开,上面没焦的给爸爸,中间的烘一烘做成锅巴给我,最下面的自己泡点水吃掉了。从那次以后,我再也没在妈妈烧饭时捣过鬼,可每次烧出来的锅巴却比以前多了好多,有那么厚厚的一大张……」
  萧远伸出手,比了一个大大的圆圈,眼中是轻淡而柔软的笑意,让我看得有一点出神。

  「真的啊?那……那我就给你盛点尝尝?可是我烧出来的这锅东西,跟你妈妈做的锅巴可没法比,吃不下去就别勉强。你先回床上去,高烧最消耗人的体力,你昨晚刚刚烧了一夜,下地走动不觉得累吗?」我忐忑不安地盛了一碗粥,连忙扶着萧远回到卧室,还想让他躺下,萧远摇了摇头,倚着床头坐了下来。
  「怎么样?苦不苦?」我看着萧远尝了一口,忍不住小心翼翼地问。

  「不苦,挺香的,好像真有点小时候的味道呢。要不要你也盛一碗尝尝?」

  「不用,你吃吧。」仔细看看萧远的表情,好像确实没有难以下咽的样子,我才算稍稍松了口气,又跑到厨房盛了一碟刚买的雪菜毛豆,剥了一只咸鸭蛋。

  「还有小菜?你想的可真周到,我这两天烧得嘴里发苦,正想吃点清爽的咸菜呢。」萧远微笑着看了我一眼,一边慢慢地吃着粥,一边与我信口闲谈,笑容温暖,目光柔和,声音也是一如往日般温和平静,依稀恍惚中,仿佛又回到了半年以前,那一段宁静而快乐的幸福时光。
  我不敢多开口,生怕说错一句话,会打破这难得的温馨气氛,可又舍不得不说话,怕萧远得不到回应会沉默下来。在患得患失的苦恼间,却又觉到一丝丝甜意,只盼着萧远吃得慢些,再慢些,让这一刻永远都不会过去。


第四章

  可是萧远只吃了半碗粥,就微皱着眉头放下了筷子,像是很辛苦地忍住了一个哈欠,低声说:「方永,我有点累了,想再睡一会儿。你先回去,好吗?」

  「啊?哦!」我从轻微的恍惚中回过神,连忙仔细地打量萧远的神色,发现他的脸色又有点发白,笑容也显得有些僵硬,光洁的额头渗出一层细细的汗珠,就连扶在桌边的双手也在难以察觉地轻轻颤抖,显然已经明显地感到不舒服了。
  「怎么了?是不是又难受了?」我担心地抢过去摸了摸萧远的额头,有点烫手,至少在三十八度以上,「怎么又发起烧来了?这样不行,得上医院好好看看,可别从感冒转成肺炎!」
  「不用!」萧远向旁边让了一下,不着痕迹地躲开了我的手,「没什么,真的不是什么大病,你走吧,让我好好睡一觉就行。」

  我很不放心萧远的身体,想再叫李波来看看,可是被萧远坚决地拒绝。在他一再的坚持下,我只好看着他在床上躺好,小心地替他掖好被子,又倒了一杯热水放在床头,才依依不舍地转身离开。
  一出门,我马上打了个电话给李波,告诉他萧远现在的状况,同时很不放心地问:「怎么样李波?他的病要紧不要紧?用不用打针输液什么的?」

  李波沉吟不语,停了一会儿,又仔细地反覆询问萧远的情形,最后却没有发表任何意见,又沉默了。

  「喂?到底怎么样?」我有点着急了,「你说话呀!」

  李波轻轻咳了一声,仍然没回答,却问了我一个问题:「你朋友为什么不肯去医院,你知道吗?」

  「……不知道。怎么啦?这跟他的病有什么关系?」

  「你说,他刚才一直在催你走?」

  「对,没错!」我疑惑地反问,「难道他是怕传染?」

  「……不一定,也许……」李波说话一向冷静犀利,简捷直率,在局里一直以毒舌出名,我还从来没见他这么吞吞吐吐过。隔着一条电话线,我都能感觉到他的犹豫与为难了。
  「到底是怎么回事?有话直说。」我急得有些不耐烦了,「有什么开不了口的?别那么娘娘腔地要说不说,让人着急!」

  这一下戳中了李波的软肋。因为相貌生得白皙秀气,李波经常被人开玩笑,他最恨别人说他娘娘腔,也没少为这个跟人吵架。这会儿虽然没跟我翻脸,可是语气也顿时降到了冰点以下。
  「我不想多说,更不想随便乱下结论。你过来,我给你看一点东西。」

  说完「啪」一声挂断了电话,从那重重的响声里,不难想见他此时的火气。

  一想到李波那张冷冰冰的晚娘面孔,我心里其实有点发沭,可也只能硬着头皮去接受他的发落。还好,生气管生气,李波对正事还是一点不含糊的,一见我进屋,就板着脸把一个文件夹丢了过来。
  「你自己看吧。」

  「吸毒者的典型特徵及戒断症状……你给我看这个干什么?」 一看到那个醒目的标题,我就像被火烫了一样,「啪」地阖上了文件夹,「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你认真看一遍这份资料,然后……」李波转过头去看着窗外,以一种公式化的平板声音说,「再好好比对一下。」

  「……比对?跟谁?」我的声音因为紧张而变得有些嘶哑,「你这是什么意思?」

  李波不说话,只是转回头来注视着我,冰山般的表情里终于流露出一丝暖意,眼中带着明显的了然与体谅,却没有多余的同情和安慰。

  在这样的目光注视下,我的情绪渐渐平静了下来,再次打开手中的文件夹,开始认真地阅读里面的资料,并且与萧远的症状一一对比。出汗、发热、发抖、轻微的痉挛,这些萧远都有过,但其他的戒断症状我在萧远身上并没有看到,光是凭这几样在感冒发烧中都常见的症状,就能说明萧远在吸毒吗?
  我向李波提出疑问,表示怀疑他的推测。李波却摇了摇头,说:「有很多症状,都是你很难观察到的。我昨晚给他检查的时候,发现他血压很低,心动过速,瞳孔散大,有明显的虚脱迹象。而且我注意到他眼角有干了的泪迹,这说明他曾经流过眼泪,而这些,都是常见的戒断症状。另外,最关键的一点,他手臂上有针孔的痕迹,你应该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我当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但我却一直在拚命地摇头,怎么也说不出一句话来。理智告诉我李波的判断应该是正确的,可我却不能也不愿意相信,萧远竟然会陷得这么深,被迫参与贩毒不算,还成了一名吸毒者!
  怪不得他一直无法摆脱周韬的控制,我想,对于一般人来说,毒品的控制力是太大了。

  「本来我还不敢肯定,因为他实在不像一个会吸毒的人。」李波说,「可是听你说了他刚才的情形,应该可以确定是戒断症状无疑了。他让你走,是不想被你看到他毒瘾发作的样子吧?可戒毒的过程是很痛苦的,单凭个人意志很难成功,很多人都会坚持不住而复吸。如果你真的想帮你的朋友,最好送他去戒毒所。」
  戒毒所?我心里打了个寒噤,本能地排斥着这个主意。我知道戒毒所的成功率比个人戒毒高得多,可是我不认为萧远会同意去那儿,也无法想象他在戒毒所里的样子。那么骄傲的一个人,怎么会愿意把自己最丑陋的一面显露在人前?毒瘾发作时他连我都要支走,又怎会让陌生人看到他那时的模样?我见过毒瘾发作的人,那副痛不欲生、辗转呼号的惨状让我至今记忆犹新,而萧远……
  一想到萧远此时正受的煎熬,我立刻一秒钟也待不下去了,匆匆跟李波打了个招呼,转身就往门外冲。

  「等等!」李波叫住我,拿起我随手扔下的文件夹,抽出几张纸递给我,「有关戒毒的资料,你用得到。」

  我一把抓过来,胡乱塞到口袋里扭头就走,只来得及在出门之前匆忙地说了声:「多谢。」

  在小区门口下了计程车,我几乎是一路小跑到萧远家的。到了门口,钥匙却怎么也打不开大门。我开始以为是拿错了钥匙,可手忙脚乱地试了好几次后,才发现门被从里面反锁上了。只要稍微有点脑子,就不难想到萧远为什么把自己关在里面,我心里一急,也顾不上考虑别的了,后退两步,抬脚就踹。那种老式弹簧门锁哪里禁得起几脚,大门顿时应声而开。同时打开的还有邻居家的大门,一个戴着眼镜的瘦小男人探出头,小心翼翼地打量着我,被我恶狠狠地瞪了一眼,又连忙把头缩了回去。
  我也没心情理睬他,转身冲进萧远家,随手掩上了坏掉的大门。

  萧远卧室的门也反锁着,这次我想都没想就照方办理,一脚解决。  

  屋子里面凌乱得惊人,除了那架钢琴,几乎每一件东西都不在它原来的地方。地上到处是杯盘的碎片,椅子翻倒了,床上像是有好几个人打过架似的,被褥全部揉成一团。整个房间里挣扎与撞击的痕迹随处可见,与之相伴的是星星点点的血迹,颜色已经有点发暗了,但空气中仍然隐约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血腥气味。
  满地狼籍中,萧远蜷着身子躺在床边,双手抱着一根床柱,那张沉重的老式铁床被硬生生拽得离开了原位,浅灰色的水泥地上露出一道清晰的白色划痕,显得异常刺眼。
  我心里一颤,连忙冲上前去想扶起萧远,这才发现他把自己绑在了床柱上。因为经过激烈的挣扎,绳子已深深地陷入了肌肉,两只手腕鲜血淋漓,把一圈圈麻绳都染成了红色。除了手腕,他身上到处是细碎的伤痕,有碰撞的青紫,有擦蹭的血痕,更多的是细小的锐器划伤,破碎的衣服湿漉漉地贴在身上,上面满是斑斑血迹,有许多被汗水浸染得没有凝固,仍然保持着鲜红的颜色,看上去格外触目惊心。
  看到眼前这副景象,不难想象,在我离开的几个小时里,萧远曾经经历了些什么。

  但我却怎么也想象不出,这样的难关,他一个人,究竟是怎样熬过来的。

  我蹲在地上,深深地吸了好几口气,才勉强压抑下激荡的情绪,伸手去解他手上的绳子,可双手还是一直在微微颤抖,花了好半天工夫才解开。萧远显然已经在那一段漫长的煎熬中耗尽了体力,一直在沉沉地昏睡着,任凭我怎么摆布也没有反应。直到我把他放到床上,小心地除去他身上的衣服,用温水为他擦拭伤口时,才微微地皱起了眉,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丝忍耐的表情,却没有呻吟。
  等到把萧远安顿好,已经是下午一点多了。我坐在床边,凝视着萧远清瘦的脸容,紧抿的嘴唇,在睡梦中仍微微蹙起的眉头,只觉得一颗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紧紧牵扯着,落不下来,又提不上去,只是丝丝缕缕地痛。
  然而情绪却渐渐平静了下来,脑中不再像以前那么乱成一团,茫然无措。

  一个声音在心底不断响起,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坚决,逼得我不得不定下心来认真面对——我再也不想,更不能离开萧远了,无论怎样。

  承认了这一点,心里反而踏实起来,不再想那么多是非对错,也就不再彷徨犹豫。头脑也变得越发清醒,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又需要做什么。

  长久以来,萧远一直独自承担着一切的沉重与黑暗,想来早已身心俱疲。现在,也该是有人与他共同分担的时候了。

  ◇◆◇

  尽管一路上已做了足够的心理准备,但在踏进金阳实业集团总裁办公室的时候,我手心里仍然捏了一把冷汗,表面上虽然从容镇定,信心十足,心里其实不是不紧张的。
  因为没有把握——周韬是一个太可怕的对手,要背景有背景要实力有实力,该出手时从不犹豫,该狠心的时候更绝不手软。面对这样一个对手,我完全没把握能占到上风,更不知最终能有几成胜算。而这一局,却是我无论如何也输不起的。
  能如此顺利地见到周韬,其实已大出我的意料。我本是带着硬闯的准备来的,可没想到周韬并没有把我拒之门外,反而大方客气地派秘书接待,并且引领我直上顶楼,这让我在意外之余,越发觉得他高深莫测,心里更添了几分戒备。
  这是我第一次见到周韬本人。尽管早已从萧远的讲述中对他有了一定的了解,可是在第一眼看到他的时候,我还是稍稍愣了一下,几乎以为自己走错了房间。周韬的身材很高大,相貌并不十分英俊,但是线条硬朗,轮廓分明,看上去极具男子气概。因为长期处在发号施令的位置上,所以神情从容而自信,带着一股隐隐的强势与坚定,却并不显得锋芒毕露,只让人觉得冷静深沉,举手投足间自有一股雍容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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