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望城 上————十方
十方  发于:2009年07月1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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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后他又跑来说什么自己喜爱那个可怜的男色。”我边补充边叹息,“真的真的……”

      燕王似乎听懂了,立刻悚然大惊,“舅子!宋青,你们……你们乱说我!无有无有!哈勃利儿蛋,IH~IHVH~IHVH……”

      我拍桌而起,单手拔剑,“无论你打什么算盘,都勿要牵扯到为奇头上!”

      宋青鼓起劲,一口气哈勃利儿蛋同他说外国话,显然在履行翻译的职责。

      燕王仔细听着,脸色沉顿,阴暗难测,他愣了几乎是天长地久,“不是的舅子,不是的宋青。”他摇头,“我喜爱他,真的喜爱他……”

      宋青转头看我,万分迷惑,我瘫回座椅,竟也有些迷惑了。

      很久很久以来,我都与小弟不同,从有记忆起,就未曾闹过什么刻骨铭心的恋爱,连相思、狎醋、斗狠至于夜半难寐什么的,也统统没有,感觉自己就像一片毫无经验的空白,或者说是一裂无物的峡谷,而如今,空白正迅速膨胀,开始吞噬往昔的意义。


      我看到面前的男人被情欲带来的浓厚痛苦所折磨,看到他于利器下毫无防备,只专心苦恼,仿佛也在不可思议————

      为何自己偏偏喜爱上一个轻狂的少年郎,为何自己能够为他游走异乡将那多情的姑娘遗忘,他可能还会想,是不是终有一日,自己也会为着那个轻狂的少年郎,而裹上素白的衣裳,客死远方。


      我慢慢插回了弯月剑。

      喜爱一个人至极至极,到底是何种感觉,像阿爹之于阿娘?像十二之于云阳?

      那么那么……

      男女之间可以的,难道男人与男人……也可以么?

      三十年来的难题浓缩为敌我关系,全都挤到了我的想法中央提出疑问。

      为家穷途末路,为望城战力不足,这燕王是存着何种目的,才肯在此可一击得胜的良机甘愿俯首为奴?

      我抬头仔细观察他,用尽心机,却还是毫无端倪。

      作为天朝人,摩罗是战和不定利益相左的敌国。

      作为为家人,燕王或多或少害得我们流离失所。

      燕王燕王燕王燕王燕王燕王啊燕王……

      宋青凑过来,“将军,他好奇怪,一会儿会说话,一会儿不会说话,太可疑了,让他将十方儿还来,我们与他拆伙。”

      我叹气,没有了银两,如何撑回耐重几山;没有了右手,又如何能够确保弟弟的安全。

      想到为奇灰头土脸背着捏捏红吵要吃一碗有蛋有肉的糙面,想到十二在我眼前痛苦挣扎云散风离成灰成烟,想到面目清晰的通缉布告,想到不可预知的异变……

      真正头痛心痛。

      唉……

      就算可疑,为着历史教训,也许必须冒险。

      “喂!”我冲着他道。

      燕王看我。

      “你叫什么名字?”

      他没有回答。

      宋青抢道:“将军,他好像叫做燕孩孩,孩子的孩。”

      我挑眉。

      哦?

      记忆中,只勾栏院里的那些个名妓多爱取些惹人怜爱、朗朗上口的双名,小弟为奇本就极嗜此道,状态好时,往往一口气便可以讲出一长串,像什么白素素、张盼盼、赵鸾鸾、许冬冬、毛惜惜、唐安安、班真真、和当当、汪怜怜、荆坚坚、李师师、陈圆圆、于心心、冯六六、顾山山、孙秀秀、刘关关、魏潇潇、张燕燕、薛翠翠、徐翩翩、普双双、秦匾匾、卫宝宝等等等等等,光听着就让人叹服。


      谁想如今,竟又来了个燕孩孩,就算我不愿承认,光从名字来讲,这个才是最最上乘。

      但是,哪里有国王的儿子会叫这名字的?

      燕孩孩本想说什么,支吾了半天,却终究还是没有说。

      当是时,两个丫头打扮,一个长工打扮,耳房中,表面关系非常单纯,深层挖去,历史决定一切可能,历史排除一切不可能,包括男女关系……

      “安神,送他回去后,我就走,不会纠缠。”半梦半醒,我听到某人这么讲,音调有些异国的僵硬,却又显得熟悉,仿佛好几年前的一个夜。

      猛然睁开眼,宋青已在床铺上沉沉睡去,燕孩孩站于窗前,我抱着弯月剑。

      烛火悄悄燃去了大半,月色深沉。


      PS:关于兄弟俩女装的模样,我不忍心说,其实并不特别体面好看,男人勉强去做女人的样子,就算好看程度也会很保守。

      再PS:关于燕孩孩姓名的秘密,我会寻找机会大力解释。


      23

      16


      自昏迷的漩涡中挣扎回转,蓦然醒来刹那,仿佛物事人非,脑子里被迫撑满了各式不快的回忆————

      我拔剑偷袭,怪鸟乱飞乱叫,弯月半轮从倾斜处送去,隐隐倜傥,将那四名护卫划向恐惧深处,然后,谁的披风扬逆,谁的血液四溢,却只一招一式一停顿间,原先的平手已成千里。

      我被谁的忘归枪毫不留情刺中最薄弱右腕上的断裂穴道,然后扑通后仰,跌入女人的尖叫声里沉没浮起。

      当是时,狭路转向大乱,前方是分水岭,好似有人惊起,有人扑将过来拢住我的发与眉际,纸张相触的脆响噼里啪啦敲击。

      有叫“啊!是将军!”的。

      有叫“姑父母”的。

      也有叫“祖宗”的。

      …… ……

      慢慢回魂,身心两半,直觉自己就如同一个行将溺毙的倒霉鬼,在呼与息逝去的瞬间审视远远失去的人生,对短暂后悔不已,对绝望充满难以言喻。

      右翼腕环骨肉的接处痛得要命,喉咙内壁慢慢涌起股湿润的暖气,从心到肺,由肺入肠,交合出忧郁。

      我为何没死……

      那人明明就在我的杀意下全力反击。

      我为何竟能够生还……

      实在百思不得其解。

      睁开双眼,触目所及皆为奇景,我凝视悬在上方的别人的焦虑。

      鱼刺女人拍手称庆,“将军,您总算是醒了。”

      一旁颇具异族风情的男子则将脸涨成鸡冠红,潮紫着咕咕哝哝流汗,发音干涩:“大……大……大舅子。”

      “哎呀……”女人愣了半天才想起捧场,“竟……叫对了。”

      燕王搔头笑,将我的通缉告示重新折回放好,就像是新买了一把五尺刀,急于摩娑,急于摸索,“大舅子……保亲,保亲,不知是您……”

      我凸目,心跳乍停,眼白暴涨,面无表情,心却乱如猪圈中的草与麻,真恨不得立刻死去。实在难以捉摸的某处环节业已脱落,于是空虚同慌乱破阀,潮涌而来。我摸向腰间,却无有弯月剑,于是如置身荒蛮,愈发惶乱,隐隐间,又包含着恐惧与愤怒。


      而宿敌却好整以暇,正两手各半,分在我身侧,悬于极具威胁性的世界上方,且以一种奇怪的表情看我,牙齿角度奇特,好像我不再是我,而真生生成了他的什么舅子。


      右腕剧痛,左腕连带不安,思考时间过于短暂,头绪又过于纷繁,所以我下意识抬脚屈膝,使上全力。

      燕王立刻惨叫着滚下床去,捂住某处,继而呻吟,继而喘息。

      鱼刺女人接力也似扑过来抱住我,“伤才接好,将军!将军!请稍安毋躁。”本来心急火燎一本正经的面部表情,却又忍俊不禁,看了看燕王,歪过来噗哧一声,呼吸与笑意便夹杂着涌在我耳际。


      “冷冻!”老大的大个子趴在地上模糊咬牙。

      “很痛!”扶于我身上尽力钳制我行动的女人放射性接口,像是纠正了某处隶属于她职责范围内的错误。

      莫名其妙的气息迅猛升起,渐至浓郁,迷雾中,思绪纷扰,无法一清见底。

      …… ……

      她说她叫宋青,是个名字古怪的天朝女人,有些面熟却又陌生。

      然后,自称宋青的走过去瞪燕王,我便眼看着那摩罗人搔着头皮乖乖退了出去,临关门时还不忘对我陪笑,“舅子,恕姐夫我回避。”

      于是我猜测,她定是个高人,那么,谁是姐夫?

      宋青回头,转到床前,“将军,”倒头跪了下去。

      我尽力挣扎,“你……”

      她开始说话,说起八公主与丝绸路,说起阴谋诡计,说起边城回忆。

      却是直到她同我说起跟随为奇和番的始末时,我这才想起。

      好啊!

      原来她就是某个代替王昭君糊弄我为家的二传手。

      宋青,送亲。

      伤口处不知被涂了什么,以至浑身无力,我勉强翻了个身,静静听宋女官口吐莲花。

      故事又冗长又简短,且版本诡异,线索似是而非,番王心思朦胧,忽然罗刹,忽然菩萨。

      宋青喘了口气,“十方儿带着您与宰相大人与公主的家书,于中秋前一日赶到边城。”

      接着为奇与燕王的纠葛进入了新的阶段,混乱中,渗入了我的部署,十方儿确实按部就班,事态按着情节发展,本顺利至极,摩罗国内乱频起,姓燕的似乎无暇他顾,然而,凭空杀出的紫叱拔上却是个陌生的双斧少年。


      宋青语速愈快,形势急转。

      燕王终于露出爪牙,由猪变成了老虎,两个月间君临摩罗。

      “他擒住我与十方儿,却不知那少年不是您,所以放走了为奇,”宋青由困惑转入焦急,“将军……他以十方儿为人质,逼我带他入中土寻令弟,求您,救救他吧……”


      我挑眉,突然大笑。

      有意思,如今的为望城,同样已成人俎上鱼肉,怎么?这副处境,到底还能救谁?

      “你过来。”待笑够了,我叫她。

      她听话站起,上前一步。

      “你说你会讲摩罗话,所以才被选作礼官送亲?”

      她点头。

      “你说你心仍向着天朝,只因痛脚被捉,于是伴在摩罗人身边做牛马?”

      她发呆,良久叹气,还是点头。

      “你说为奇平安,并未受苦,反而那燕王,天大委屈?”


      宋青想了片刻,苦恼皱眉,一副老实巴交的样子,“将军,这个我倒不知道。”

      我看着她的眼睛,她的眼中的我的倒影突然消失杀意,原本欲给她一击泄愤,却不知为何想到了十二,想到了身不由己,于是慢慢泻下左掌真气。

      “扶住我的肩膀……”

      她依言行事,摸到我软弱无力的右臂,惊疑不定。

      “废掉了。”我冷哼。

      她“啊”一声,“难道是燕孩孩那枪……”

      没有理睬这个愚蠢的假设,挣扎着将全身重量统统架到她肩上,“梳头!”我吩咐,既然事已至此,敌情又似明非明,实力不济遭人所擒的我,梳不梳头,应该已没有分别。


      …… ……

      有视线状的阳光自窗格间射入,古老而又温馨,借机打量四周,此间摆设好像处客栈上房,门外人影幢幢,忽明忽暗。

      宋青站在身后替我梳发,暖暖的存在感令记忆一度分崩离析,恍惚间,仿佛十二笑着在说:“将军,这头,您有多久未曾好好梳洗了?”

      我悚然一惊,感受到身后微微隆起的胸部,那有血有肉的女人躯体使得幻境重新恢复原型。
      “你说什么……哎哟!”我皱眉,这女人力气倒大,总是拣那发结最混乱处用劲,疼痛自中心盘旋而下,爬山虎沿着去年今朝的轨迹重新抓牢了墙壁。

      宋青在身后慌乱:“将军,这……这……您有多久未曾梳洗了?”

      哦?

      不先诚惶诚恐致歉,倒想怪我的头发的不是?

      哼,十二就绝不会这样,我边想边叹息,眼前浮掠过耐重几山的红叶与月光,两厢辉映下,荡漾出茱萸与青梅酒与中秋,以及荣及村东树下土中不知是否寒冷的十二近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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